永和坊的一所宅中,劉暢一手舉杯,一手輕輕著拍,半睜著眼看著面前且歌且舞的美人。美人如妖,腰如細柳,柳隨風動,妖嬈自現。薄紗輕裹下的胴體半遮半掩,分外迷人。歌聲清越,媚眼如絲,飽含瞭無數的情意,千絲萬縷地纏向劉暢。一曲終瞭,劉暢叫瞭一聲好,讓賞彩緞兩端,明珠十顆。
旁邊一個雲髻高聳的鳳眼美人見狀不依,撒嬌地扶瞭銀鎏金酒壺給劉暢斟酒:“婢妾敬主君,祝主君心想事成。”
“乖,也賞你明珠十顆,彩緞兩端。”劉暢輕輕捏瞭捏鳳眼美人白嫩的臉頰,又將手在她懷裡揉瞭幾把,抬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樣的愜意生活他已經過瞭一段日,如果不出所料,將會一直過下去,而且會過得越來越好。
秋實小心翼翼地在簾外瞭探頭,叫瞭一聲“公爺,豐樂坊來人瞭。”
劉暢立刻收瞭輕薄之色,正襟危坐,兩個美人立即行禮,悄無聲息地退瞭出去。
不多時,秋實領瞭一個看著老實巴交的灰衣仆從走瞭進來,那仆從十分恭敬地給劉暢行瞭禮,道:“我主君新近得瞭一個好廚,的好駝峰,請寺丞去遊曲江池,並嘗美味。”
劉暢叫秋實看賞,笑道:“董大,累你跑這一趟。不知尊主近日可好?”
那灰衣仆從嫻熟地將秋實遞過的沉甸甸的荷包收瞭,笑道:“也沒什麼,還是一樣的好,前幾日還與楚州候府的潘世一道賞荷花來著。”
劉暢略一沉吟,打發瞭董大,進屋換瞭衣服,上馬自往曲江池而去。這日恰逢休沐,天氣又好,曲江池邊遊人如織,水面上畫舫如雲,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劉暢到瞭水邊,遠遠就看到一艘大船遨遊湖中,格外引人註目,略微等瞭一會兒,自有人搖瞭小船來將他載去,送至景王的大船上。
景王寬衣博帶,神情閑適,頗有幾分名士風流的意思在裡面,正與手下一群士打扮的人談笑風生。見著劉暢,笑吟吟地受瞭他的禮,寒暄瞭幾句,命人將劉暢引入座中。劉暢一看,內裡隻有少數幾個人是他認識的,絕大多數人是平時彼此相聞,卻從不曾交談過的,但這些人都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那就是,都是景王身邊寵信倚重之人。他再看,不見那新收的袁十九。不由心中有瞭幾分竊喜,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又新上瞭一層臺階?於是舉止動作更加謙恭,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不多時,各式精美菜肴流水似地送將上來,其中一道水晶駝峰被裝在飛鳳紋銀鎏金盤裡,格外引人註目。這便是傳說中那道景王要與眾人共享的好菜瞭。
景王率先動瞭筷,招呼眾人:“地方狹窄,不談尊卑,都動起來。”眾人也不客氣,紛紛跟著下箸,隨即贊不絕口。景王富貴之人,不貪口舌,略略動瞭幾下,就放下瞭筷,指著面前一碟新鮮鱠魚,和顏悅色地道:“舒,聽說當年你宴賓,潘蓉與曾蔣成風比賽飛刀鱠魚,蔣成風的技藝當為一絕。孤卻不曾有這機會親眼目睹,今日這等盛會,他卻有孝在身,真是遺憾。”
劉暢的心頭突地跳瞭一下,風輕雲淡地笑道:“他的技藝的確是神乎其神。平日裡偶然提起,還有好些人稱道呢。隻近年來,卻是不曾聽說過他有此閑情雅致瞭。”
景王微微嘆瞭口氣:“說起來,他也真夠倒黴的。”餘下的話就是攤上瞭那麼混賬的一傢。
眾人便都七嘴八舌說瞭些話,都是順著景王的意思誇贊蔣長揚的。劉暢心頭微動,面上隻帶著淡淡的笑,既不符合也不反對。少傾,有一艘畫舫靠近,上頭坐瞭十來個華姿妍妍的歌姬舞女,魚貫上瞭船,跪伏在景王面前行禮畢,各自取出帶瞭的絲竹樂器彈舞蹈起來。
眾人喝得半醺,看美人的眼神就有些迷茫瞭,隻礙於景王在,不敢放肆。劉暢卻是隻敢略略沾唇,隨時隨地都關註著景王這邊的動靜,因看到景王雖然一副十分投入的樣,對美酒佳肴卻隻是淺嘗輒止,不由越發謹慎。
沒有多少時候,景王起身更衣,劉暢略坐瞭坐,謊稱不勝酒力,也跟著出瞭席,站在景王必經之上規規矩矩地束手候著。果然,沒多少時候,景王就使人過來道是他不勝酒力,要歇歇,讓眾人盡興。這便是景王體貼人的地方,他在,大傢都吃喝不好,玩不盡興,不如放開瞭去,讓人玩個夠。
來人傳瞭話,回身往後行,往劉暢身前站定瞭,行禮道:“劉寺丞倒是個知機的,請隨奴才來。”笑吟吟地領瞭劉暢往船的另一頭行去。
景王獨坐在窗前,淡淡地看著湖光水色,聽他進去,並不回頭,隻道:“前些日,你立下不少功勞,辛苦瞭。”
劉暢沉聲道:“屬下不敢居功。”
景王笑瞭:“你可不是孤的屬下。”語氣卻輕飄飄的。
劉暢卻認真對待瞭:“殿下教訓得是,臣記住瞭。”
“劉舒啊,劉舒……”景王哈哈大笑起來,回臉對著他,語氣很柔和:“座。”
就有人立即給劉暢搬瞭個小錦墩,劉暢挨著半邊屁股坐下,挺直腰背,聽景王後續。
景王緩緩道:“還記得去年的花會麼?”
“記得。”劉暢的聲音有些悵然,他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景王卻又不說牡丹花會的事情瞭,突然跳躍到瞭正事上:“蔣成風很能幹,替孤辦成瞭好幾件想辦卻不好辦的事情,而且做得非常漂亮。”他略微頓瞭頓,器重地看著劉暢:“你們二人各有長處,是孤的膀臂。”
劉暢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瞭,誠惶誠恐地道:“臣……”
景王微微一擺手,打斷他的話:“聽說你曾見過蔣郎?”
果然是為瞭這件事。劉暢早就想好瞭的,不慌不忙地道:“那是蔣傢剛出事的第二日,他來尋我,求我救他一命,因當時不知會如何後續,便做主將他藏在瞭招福寺。這些日忙碌,竟是忘瞭給蔣傢送信過去。”
是不是真的忘瞭,大傢心裡都明白。景王淡淡一笑:“你做得對,可這人不過是個小蝦米,沒有任何作用,送還給蔣成風,反而是給他增添煩惱,怎麼處置都不妥當。他知道的那些事情若是被人利用再沸沸揚揚地鬧騰開來,反倒壞瞭人的名聲,你酌情辦瞭,然後知會一聲罷。”
劉暢有些後悔瞭。蔣傢的那些醜事,再鬧出來,能做的也無非就是影響蔣長揚的名聲罷瞭。名聲不好,礙著人傢用人。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多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也隻有硬著頭皮應下。心中又有些微嫉妒,蔣長揚有什麼好,值得景王替他考得這麼細?饒是如此,答應得可是半點都不含糊,爽快得很。
景王仿佛知他心中所想,親切地道:“聽說你到現在還沒嗣,這是個大事,該抓緊的要抓緊。”
劉暢心裡又瞭幾分,更多的卻是安定。景王這個人有個好處,你替他賣命,他絕對虧不瞭你。也許,他表面上雖然愛看臣下和睦一片,但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卻是希望他們彼此之間永遠都交不瞭好的。這樣,才會所有的事情都瞞不過他。好吧,區區一個蔣長義算得什麼?
劉暢辭過景王,走出船艙,淡淡掃瞭一眼熱鬧得不得瞭的酒席,也不過去與眾人打招呼,徑自踏上小船,往岸邊而去。先去瞭米記,把手裡急需處理的事情統統處理妥當,輕輕松松地起身伸瞭懶腰,正想著今夜又該去哪裡過夜,秋實就進來道:“老夫人身不爽快,請公爺早些歸傢。”
劉暢微微皺瞭皺眉,“天兩頭都在吃藥,怎麼就沒點起色?”他口裡雖然如此說,但也知道,戚夫人這病,多半是被清華給氣出來的,心病還需心藥治,不然什麼靈丹妙藥都治不好。
秋實輕聲道:“蔣傢送瞭禮去恭賀,給郡主撞上瞭,郡主這會兒正在拷打府中下人呢。”後一句沒說出口的話就是,又在大鬧瞭,戚夫人受不住瞭,這才叫他回去管人的。
劉暢莫名其妙,又有些發:“恭賀我什麼?有人送禮,她鬧什麼?越來越瘋癲瞭!”
他怎麼說清華都可以,秋實可不敢說,隻是垂瞭手在一旁道:“也是恭賀您添丁進口。”
啊呸!他的後宅早被清理得幹幹凈凈,他幾乎就不在裡頭過夜,清華郡主更沒有什麼添丁進口一說,這就是赤裸裸的給他添堵。蔣長揚真是閑得發慌瞭!上次他苦求潘蓉送東西過去,聽說東西收下瞭,一直沒什麼動靜,他心裡還有些奇怪,真的就大到瞭這個地步?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劉暢煩躁地扯瞭扯衣領,突然想到景王讓他可以抓緊瞭的話,便猙獰瞭臉色,輕輕地道:“好,我就回去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