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好人劉暢(二)

劉暢同情地看著蔣長義。

其實蔣長義從始至終都算是一個較低調的人。就算是蔣事情未發,杜氏避其鋒芒,蔣長揚徹底淡出朱國公府,蕭雪溪剛有瞭身孕,總之一切都還很美好,充滿瞭希望的那段日裡,蔣長義對人也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謙恭有禮,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臉上的笑容多瞭一點,衣著稍微講究瞭些。可那個時候,真的是神采飛揚的。現在呢?

所謂相由心生,一個人的精神面貌,總是無形之中就散發瞭出來,和穿什麼沒有關系。時值盛夏,蔣長義身上穿著件淡青色的紗衫,料是好料,剪裁也很合身,但他卻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頹廢絕望的氣息。劉暢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剛被迫娶瞭清華時的情形。他就算是穿戴著最華貴的衣飾,騎著金玉錦緞裝飾的寶馬,出最意氣風發的樣,他還是能從別人的眼裡看到同情和輕蔑,特別是。

蔣長義敏銳的察覺到劉暢在量自己,他抖瞭抖袖,姿態從容地從床上下來,整理瞭衣服頭發,確認自己的樣可以見人瞭,方靜靜地道:“他們是不是找到你這裡瞭?”既然躲不過,就吧。他一直都是彎著脊梁做人的,這一次,要一直直到底。

蔣長義不是傻,他隻是投錯瞭胎。劉暢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道:“清華與我和瞭,我備瞭好酒好菜,想找個人一醉方休。”

這倒是好事一樁,隻可惜不能恭喜人傢和離。蔣長義一愣,隨即笑瞭:“為何不去尋潘蓉?我記得他才是你最好的朋友。”雖然這樣說,還是洗瞭手,跟著劉暢往外頭行去。

二人分賓主坐下,劉暢打發走秋實等人,親手給蔣長義斟酒,隨即又給自己斟瞭一杯,一飲而盡:“有些心情有些事,不能和最好的朋友說,也不能和父母親人說,卻可以和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說。”喝完酒才發現蔣長義看著面前的酒杯,不動。

他還怕自己毒死他呢。劉暢笑瞭:“你猜,我要是把你交給你大哥,他是巴不得你死瞭呢,還是希望你活下去?”

蔣長揚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瞭,不肯放過自己的人不是蔣傢人,而是杜傢人和蕭傢人。蔣長義的話到瞭嘴邊,又咽瞭回去,淡淡地道:“我大哥的心思我從來猜不透。不過,我猜,你今日來,是來要我的命的。”

劉暢哈哈笑起來:“蔣老,你真的可惜瞭。”他使勁拍著蔣長義的肩頭,“別怕,我可是個好人。”

蔣長義沒有吭聲。他劉暢若是好人,這世上就沒有壞人瞭。

“痛快!許久不曾痛快地飲過酒瞭。”劉暢又自斟自飲瞭杯,方道:“你自己捫心自問,不管我這個人如何,從始至終待你就一直都挺好的吧?要不然,你在走投無的時候,會來找我?就是因為你知道我是個好人,這裡有你一席之地。是也不是?”

蔣長義扯瞭扯嘴角,顧左右而言他:“我姨娘怎樣瞭?”

劉暢道:“死瞭。那天晚上就投繯自盡瞭,蔣傢族人不肯讓她入葬蔣傢祖墳,蔣大郎另外給她買瞭塊墓地,是他的管傢和你傢那位雪姨娘、妹一起操辦的。”他頓瞭頓,有些不情願的道,“你大嫂請人給她做瞭法事。”

蔣長義的眼淚流瞭滿臉。蔣傢族人為何不肯讓線姨娘入葬祖墳,原因自不必多說,一是國公府倒瞭臺,二是因為線姨娘的出身低,,還是因為被他給拖累瞭。而線姨娘之所以死得這麼幹凈利落,就是為瞭不讓他有後顧之憂,想要他活下去。這麼多年以來,她雖然沒有親手撫養過他,但是她的全身心都在他身上。從剛懂事時遠遠看到的那種擔憂的眼神,到他長大後在她面前發誓要讓她過好日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蔣重沒給過他,杜夫人更不曾給過他,隻因為,他是這世間天生就比人低一等的庶。為什麼他的姨娘死瞭,杜氏卻沒死?

劉暢默然看瞭他一眼,也不勸他,還是埋頭喝酒。等到蔣長義不哭瞭,方道:“你還有什麼未瞭的心願?”

人生自古誰無死,人生自古誰不怕死?蔣長義輕輕顫抖瞭一下,苦笑道:“我想見我父親一面。”他沒問究竟是誰要他死,反正他隻知道,倘若劉暢真的要他死,此刻的他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所以不如順從點,也許死瞭還能和線姨娘埋在一起。

劉暢微微皺起瞭眉頭,一臉的不情願。

蔣長義看瞭看他的神色,心中暗嘆怕是不成瞭,隻可惜不能當面和蔣重揭穿有些事情的真相,便道:“如果實在不便,見我妹妹雲清一面也是可以的,她是個好女兒傢,不會說話的。”

劉暢沒好氣地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傢,我怎麼去見她?叫你大哥大嫂知曉,又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官司。”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到底想幹什麼?蔣長義沉默瞭。

劉暢道:“我聽長壽說,你這幾日一直在寫東西?”

蔣長義小心地回答:“是,實不相瞞,我以前也曾替蕭傢辦過幾件事,我這個人,記性一直非常好。你收留瞭我,我無以為報,所以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記下來給你,萬一你能用得上……”

劉暢暗笑,蔣老拋誘餌想換命瞭。不過就憑蔣老這級別,哪兒會知曉蕭傢和閔王什麼要緊的東西?可是,他又微微皺起瞭眉頭,蔣老那個時候可是蕭傢的女婿,也許一些事情蕭傢人不會防著他,他又有心,那就說不定瞭!劉暢心裡這樣想著,面色卻淡淡的:“我不圖你這個。我當時就是看你可憐。你就是寫這個?”

蔣長義拿不準他到底感興趣不感興趣,一咬牙,道:“我寫瞭一封信給我父親,那一日事情亂,我走得匆忙,好些事情沒來得及和他說清楚。請你成全瞭我這個心願。我死瞭也不會怨你的,隻記得你的好。”

劉暢面不改色地點瞭點頭:“行,把你寫的東西都給我。”

蔣長義果然起身從枕匣裡取出一疊紙來,挑出一個疊成方勝的遞給他:“這個務必交給我父親。”餘下的部分,猶豫瞭一下,還是遞到瞭劉暢的手裡:“有用無用,你都留著罷。”

劉暢可有可無地收瞭,抬瞭抬下巴:“酒冷瞭。”

蔣長義看瞭看那杯酒,大悲:“我想曬曬陽。”成日裡被關在這屋裡,窗都不敢開,就是想曬曬天陽。

劉暢爽快地道:“行!要沐浴要穿新衣都行。想吃什麼也別客氣。就是女人……雖然麻煩點,但也不是不行。”他真是個好人啊,這麼難的要求都能替一個蔣大郎的兄弟做。

“那些都不必瞭。”蔣長義心亂如麻,平時覺著不怕死的,可真到瞭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要面對死亡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哪怕就是有陽曬,有好吃的,有美人,那又如何呢?終究還是要死。於是他陽也不曬瞭,顫抖著抬起瞭那杯酒。

劉暢愉快地欣賞著蔣長義要哭不哭,透著絕望和死氣的樣,假裝他面前這個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人,貪生怕死,狡詐又卑鄙的人其實是蔣長揚。

蔣長義放下瞭那杯酒:“我不想死!你讓我做什麼都行!”他和劉暢沒有深仇大恨,他直覺假如劉暢真的想要他死,不會這樣捉弄他,隻會讓他不知不覺就死瞭。

劉暢輕輕搖瞭搖頭:“但是有人想要你死。蔣長義必須死。”他狡詐的笑瞭,“當然,如果你願意換種方式活下去,又忍得住痛,願意毀瞭這張臉,也不是不可以。”他輕輕推出一張紙,“看看這個,想清楚瞭再和我說。”

賣身契。他如果按瞭手印,以後他就是個隻有名沒有姓的奴才,生死都要由著劉暢,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蔣長義想也不想,揮落瞭那紙契書,冷笑:“我好歹也算是出身公卿之傢的弟,毀容與你為奴,虧你想得出!”他幹脆利落地喝瞭那杯酒。他為何苦苦掙紮,不就是不想過那種仰人鼻息的生活麼?走到這一步卻要他掉入更深的泥淖中,他不如死瞭才幹凈!這點骨氣,他還是有的。

劉暢痞懶地一笑:“剛才還說什麼都聽我的,這會兒就翻臉瞭,嘖嘖……好個公卿之傢的弟,還算有點骨氣。”

不是毒酒?蔣長義眨巴著眼睛。姓劉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劉暢淡淡地道:“過兩天,有一隊胡要回波斯。”

蔣長義這會兒反而不敢相信瞭:“為何?”

“因為我是個好人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要積德。”劉暢捏瞭捏袖裡的東西,笑瞭,蔣長揚噯,你傢的醜事可全都被我曉得瞭,你親弟弟親筆寫下來的呢,以後可好玩瞭。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