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末(二)

“還是你周到。”接過雨荷遞過來的兜帽披風,匆忙馬跟上蔣長揚,挨近瞭他,與他並肩而行。蔣長揚回頭看瞭她一眼,輕輕嘆瞭口氣,安撫地拍瞭拍她的腿,低聲道:“還擔心你會冷,雨荷這丫頭真不錯。”夫妻二人沉默地跟著馬車,緊隨那二人一同回城。

到瞭啟夏門外,城門早就閉瞭,那二人分瞭一人上前,大聲喊瞭幾句話,很快就有人開瞭門,驗過腰牌,放幾人入城。牡丹以為她和蔣長揚就此可以回瞭,正要開口,卻見蔣長揚輕輕拉瞭拉她的韁繩,示意她跟著他走,於是又跟著那張馬車,長驅直入。一上有人來問,卻總是被那青衣人的腰牌一晃就給晃走瞭。

一行人直行到丹鳳門外,方才停瞭下來。車剛停穩,立刻就有人迎瞭上來,當頭一個中年內侍和那兩個青衣人說瞭幾句話後,便尖著嗓指揮人團團圍住馬車,小心地把那株金腰樓抬下來,在十多個火把的照耀下解開包裹著的軟綢,仔細檢查無誤,方抬瞭往裡頭而去。

這算是交差瞭吧?牡丹輕輕松瞭一口氣,掃瞭一眼宮外侍衛刀槍上閃耀著的寒光,悄悄地朝蔣長揚略微靠近瞭些。此時那兩個青衣人方才回過頭來望著蔣長揚露出瞭一絲笑容,為的那個抱拳笑道:“蔣郎中,辛苦瞭。”

蔣長揚把目光從丹鳳門外眾人身上收回來,笑得他還燦爛:“李將軍辛苦。”

那人笑得越發燦爛:“都是為瞭辦差……多有得罪瞭。”轉身朝牡丹行瞭個禮,彬彬有禮地道:“李某是個粗人,有不當之處,還請嫂夫人包涵。”

前倨後恭,安的什麼心?牡丹心中暗自詫異,面上不顯半分,穩穩當當地回瞭二人一個禮,笑道:“李將軍客氣。”

那李將軍也就不再管她,轉而對著蔣長揚大聲道:“怎麼辦?這差事還不算完,要等裡頭傳瞭消息出來才算。要不,委屈蔣郎中伉儷就在這值宿房裡歇歇?”

蔣長揚從善如流:“女眷跟著,不便之處怕是要煩勞李將軍幫忙協調一下。”

李將軍目光微閃,笑道:“好說,好說,這邊請。”邊說邊將牡丹和蔣長揚引到瞭附近侍衛輪班休息的地方。到得門外,蔣長揚讓牡丹在門外站著等,他自己與那李將軍一道進瞭值宿房。不多時,有十多個虎背熊腰的侍衛笑嘻嘻地走瞭出來,從牡丹身邊經過時,放肆地盯著牡丹看,根本毫無半點見慣瞭貴人官長的宮衛的小心謹慎,反而有幾分張狂。

牡丹很久不曾被人這樣放肆地打量瞭,心中十分不,隻將兜帽往下壓瞭又壓,盡量往陰影處躲。幸好這群人去得快,蔣長揚也很快就走瞭出來,引牡丹往裡頭去:“都是一群粗人,氣味兒重,你忍忍。累麼?”

“很久沒這麼騎過馬瞭,腿有點疼。你呢?”牡丹現在最想的事情就是回到傢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然後靠著蔣長揚好好睡上一大覺。

“我麼,再來十次也撐得住。”蔣長揚微微一笑,低頭把條長凳收拾幹凈瞭,放在窗邊通風處:“來坐這裡。”

牡丹坐下去,輕輕放松雙腿的肌肉,抬眼看向燈下坐著一直沉默不語,隻顧打量他們夫妻二人的李將軍。李將軍見她看過來,輕輕一笑,半開玩笑地道:“蔣郎中倒是體貼。”

蔣長揚沒心思回答他的話,隻微笑作答,然後在牡丹身邊坐瞭下來。牡丹眼尖,很快就發現他腰間系著的玉佩荷包不見瞭,便悄悄扯瞭扯他的袖,指瞭指。蔣長揚不語,半晌方低聲道:“你以為人傢坐得舒舒服服的房,為何會輕易讓與瞭你我?”

牡丹失笑,低聲道:“還以為你面大,用不著這個。”

“若是前些日,不是我誇海口,的確用不著。”蔣長揚挑瞭挑眉,聲音越發低沉到近乎聽不見:“現在這些人裡頭我隻認得一個。其餘都是陌生臉孔。”

難怪她覺得剛才出去的那群人放肆,原來是剛來的。這樣匆忙地要金腰樓,又換瞭守衛,多事之秋……牡丹擔憂地盯著腳下的青磚地,無意識地伸瞭一隻手借著披風衣物的遮擋,緊緊揪住瞭蔣長揚的袍。蔣長揚掃瞭一眼對面正在沉思發呆的李將軍,悄悄伸手把牡丹的手給握住瞭,不動聲色地挪瞭挪身,好讓她靠著他。

牡丹累,幾乎就要靠著他睡過去,卻又礙於有李將軍二人在一旁看著,不敢出格,隻怕人將來笑話蔣長揚。隻得苦苦忍瞭,每當困就暗暗自己一下,硬挺著。那李將軍直挺挺地坐瞭一會兒,也在燈下打起瞭盹兒,牡丹方放心大膽地靠著蔣長揚閉上眼睛。

蔣長揚替她拉緊瞭披風,陷入沉思中。也不知過瞭多久,忽然聽得一陣細微的喧嘩,丹鳳門沉重而暗啞地響瞭起來,李將軍立刻坐直瞭身,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飛快地往外頭去尋人來問:“怎麼回事?”

蔣長揚立刻推醒牡丹,低聲道:“怕是出事瞭。”

牡丹殘存的睡意頃刻間就如潮水般散去,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煞白瞭臉看著蔣長揚。坐在活火山口,是會死人的。

自己和她說這些做什麼?是欠缺考瞭。蔣長揚自責的抿瞭抿嘴,輕輕撫瞭撫牡丹的手:“別怕,我猜大概是皇後……”

話音未落,李將軍就大步走瞭進來,滿臉的悲痛狀:“皇後娘娘殯天瞭。”

牡丹驚異地看瞭蔣長揚一眼,迅速垂下眼睛,起身站好,做出哀容。也不知道那株金腰樓和剛死去的皇後有沒有一點關聯?她忍不住異想天開——皇後病重,突然想看盛開的金腰樓,皇帝想起年輕時的快樂時光,決心成全妻的心意,所以才緊急挖瞭這株金腰樓送到皇後的病榻前,皇後看瞭金腰樓後,心滿意足閉目而去……又或者,金不言千方計羅天下牡丹,是因為曇花樓死去的那人其實喜歡牡丹,最愛的就是這金腰樓和玉腰樓,皇後臨終有要求,小氣的老皇帝拿金腰樓給她看,讓她自己閉嘴?

不過並沒有多少時間讓她胡思想,很快天色放亮,李將軍過來與蔣長揚輕聲說瞭幾句話,蔣長揚便領瞭牡丹往外走,準備回傢。皇後死瞭是大事,少不得要好生準備一回。

眼看著周圍沒人跟著盯著瞭,牡丹方低聲問蔣長揚:“這個李將軍……”

蔣長揚低聲道:“他現在幹的活兒就是我從前幹的活兒。”

難怪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那麼古怪,說是不尊重吧,彼此又都不跨過那條線,說是尊重吧,那人明顯就想壓著蔣長揚一頭,蔣長揚呢,又略微帶著那麼一點點不屑……牡丹輕輕“哦”瞭一聲,又地道:“你說我那株金腰樓,是給皇後看的麼?”

蔣長揚瞟瞭她一眼,無奈地嘆瞭口氣:“金腰樓我不知道是不是給皇後看的,但一定是聖上要的。”說著又沉默瞭。

牡丹不敢打擾他。他想的事情和她想的事情完全不同,比如說,她現在滿腦都是關於金腰樓的官司,而蔣長揚滿腦想的都是皇後咽氣對朝局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下一步,又會發生什麼事,如何自保,如何立於不敗之地。

夫妻二人回到傢中,天已大亮,鄔等人正翹相待,遠遠看到瞭人,就趕緊迎上去牽馬引,低聲匯報:“您讓辦的事情辦妥瞭。潘世和白夫人一早就派人過來打聽消息瞭,要讓人過去說一聲?”

隻怕很快京中各府就會得到皇後薨瞭的消息,但現在,很多人還都不知道宮中發生瞭什麼事。還有昨日自己讓潘蓉想法給景王遞消息,也不知道那邊的情形現在如何瞭。蔣長揚略微沉吟瞭一下,決定親自跑這一趟,叮囑牡丹:“你回去安排事情,我去把孩們接回來。”

牡丹本想叮囑蔣長揚小心一點,到底是什麼都沒說出來,隻站在門口目送著蔣長揚帶著鄔等人去得遠瞭,方回身打起精神,命管事們來聽吩咐,把傢中紅紅綠綠的東西一並撤下,該收的收,該藏的藏,別礙瞭人眼睛。

沒有多久,蔣長揚領著兩車人回來,正兒和賢兒是乳娘領慣瞭的,一夜不見也沒什麼大不瞭的,該吃吃,該睡睡,隻是見瞭父母格外高興罷瞭。牡丹來不及哄孩,就匆匆忙忙安排蔣長揚出門,皇後死瞭,官要齊集舉哀,有的是要忙的事。

皇帝因為夫妻情深,再病重不起,緊接著仁孝的寧王在皇後靈前哭得吐血病倒,那淒慘樣兒真是聽者流淚,聞者傷心。景王要在皇帝面前伺疾表孝心,又要在死去的嫡母面前盡孝,還要照顧受不住打擊吐血病倒的兄弟,忙裡忙外,簡直就沒個歇氣的時候。可他偏就是個頭六臂的人,有人故意找瞭好些茬兒,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按瞭下去。

一轉眼,皇帝的病有瞭起色,朝中的風又開始轉風向瞭。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