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寒流來瞭,省委會議室的玻璃出現瞭一層厚厚的水蒸氣,像是裝上瞭毛玻璃一樣,外邊的一切顯得模糊混沌。
嚴鴿今天被通知來參加省委書記辦公會議。她註意到,參加會議的人不多,加上她和加毅飛,一共隻有六七個。會議由省委書記隆萬民主持。兩邊坐著省長和主管組織、政法的副書記,會議記錄也由省委秘書長親自擔任。足見這是高層核心的一次重要會議。
隆萬民屬於那種沉穩持重型的人,目光柔和,臉上慣常掛著含蓄的笑,具有學者風范。可他今天神情嚴肅。見大傢坐定,隆萬民開門見山地說:
“中央政法委嚴打整治督導組的忠良同志,昨天通報瞭他們調查走訪的情況,建議省委先行研究解決的措施,我們就先聽一聽政法委前段調查掌握的情況。毅飛,嚴鴿,你們誰說?”加毅飛便向嚴鴿點瞭點頭。
嚴鴿沒有拿本子,她一口氣把大猇峪血案、邱社會入警和趙明亮問題以及黃金的無序開采造成的環境污染、農田被侵占的情況作瞭扼要說明,並且提出瞭下步工作的初步建議。
隆萬民聽完,突然站瞭起來,一言不發地在會議室前面的山水畫處踱步。就在這時,他的秘書走進來,告訴他有北京的紅機專線電話請他接聽。隆萬民很快地離開瞭會議室。
20分鐘之後,隆萬民重新入席,他的手中拿著一份電話記錄。隆萬民表情凝重地向與會者傳達電話記錄:
朗朗乾坤,人民政府治下,竟會發生如此嚴重的問題,令人匪夷所思。試問,這裡究竟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請萬民同志從速組織徹查,打黑肅吏,以正綱紀。
隆萬民語氣低沉緩慢:“中央首長的批評是中肯的,首先是我的工作失察、守土失責啊!”
“剛才聽瞭嚴鴿同志的匯報,說實在話,我的心都在顫抖。同志們,用老百姓的話講,是金島還沒解放,叫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啊。聽說忠良同志向首長匯報工作時,竟然失聲痛哭。為什麼這些事發生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我們卻聽不到這種聲音呢?”
“那個老上訪叫什麼來著?對,‘老天爺’!人大周副主任向我談起過他,我還要抽時間和他聊聊,專門聽一聽他的罵聲。他的綽號起得好哇,老天爺是誰?就是上帝嘛!你一旦聽不到真實的聲音,不再代表老百姓的利益,老天爺就會發雷霆之怒給我們敲警鐘啊,這是上帝之口啊,同志們!”
隆萬民很激動,這種激情和率直,是嚴鴿在以往聽他正襟危坐做報告時從未見過的。
“經過20年改革開放的洗禮,老百姓的民主法治意識得到瞭前所未有的提高。他們不允許黑惡勢力胡作非為,更不允許黨的幹部腐化墮落。他們會用各種渠道和手段反映自己的意願。如果我們再不把這些反映作為第一信號,保不齊什麼時候這張上帝之口就會變成上帝之手。我這樣說,絕不是聳人聽聞!”隆萬民說著,開始坐瞭下來,把雙手叉開按在桌子上。
“金島問題的實質是什麼?表面看是黑惡勢力猖獗,其實是吏治腐敗問題。有人說,我們的國傢機器是強大的,沒有哪個犯罪組織敢明火執仗和人民對抗。對,但這是從宏觀上講的。可從金島這個小社會裡,究竟是誰在那裡控制瞭權力?”
“最近立法機關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進行瞭解釋。”政法委書記加毅飛插話道,“它的特征就是能夠對一個地區或行業領域形成非法控制。他們有組織,有經濟實力,有暴力和威脅手段,關鍵是有保護傘,所以能夠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絕不同於一般的結夥犯罪,是一種犯罪組織社會化的形式……”
“是啊,老百姓看得最準。”隆萬民點頭道,“黑惡勢力就是被腐敗分子養大的,這些人就是拿錢來買權,再用權賺更多的錢,發展下去,就是意大利的黑手黨和舊上海的黃金榮,可怕呀,同志們。”
剛從中央黨校結束學習回來的同釗副書記接過瞭話頭道:“中央提出科學發展觀是非常及時的,這些年金島的經濟上去瞭,可社會風氣卻下來瞭,環境被污染瞭,犯罪問題增多瞭,這種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高速度是值得我們反思的。”
“不錯,”隆萬民的眉頭仍未舒展,“如果不是這些問題的暴露,我們還會為表面的GDP數字而陶醉,這涉及一個要啥樣的高速度,或者叫為瞭誰的高速度。”
他走到嚴鴿的面前,“我們的老百姓太好瞭,就像這滄海大地上的青草,隻要有陽光雨露就欣欣向榮啊,可連大地都沒有瞭,還能活下去嗎?我們要帶著感情去看待金島的問題,這絕不是公安機關一傢要解決的治安問題,而是一個鞏固政權的大問題。”
隆萬民呷瞭口水,把行光投向主管政法的副書記同釗和加毅飛,“要充分考慮到這場鬥爭的復雜性,對揭露出的問題要一查到底,不管牽涉到誰,也不管是屬於誰的問題——包括群眾多次反映的六年前那場透水事故,我們都要有勇氣面對。正因為如此,金島的整治要納入省委工作的議事日程。遇到重大情況,書記辦公會議要聽取匯報,遇有緊急情況,你們可以向我直接報告。”
接下來,其它副書記分別講瞭意見,會議決定成立金島治安和礦山秩序整頓治理工作組,由省市政法委組織協調,抽調公檢法、紀檢監察以及國土資源、礦山管理等部門人員立即投入工作。
散會的時候,加毅飛單獨留下瞭嚴鴿,問瞭一下局裡的情況,然後從文件袋裡抽出瞭一封信交給瞭她。嚴鴿發現信封是滄海市公安局的公函信箋,上面未貼郵票,看來是直接送到加書記手中的。她打開信封,發現是一封用電腦打印的舉報信,兩行粗體字的題目赫然入目:
警惕,黑惡勢力保護傘
嚴防,公安內部出奸細
舉報的對象是曲江河,隻見上面寫著:
滄海打黑黑霧重重:為什麼海灘疑屍案擱淺?為什麼抓捕邱社會被引入歧途?為什麼趙明亮全傢突遭車禍卻按兵不動?為什麼金島黑惡勢力能猖獗坐大?是誰在保護他們?他們究竟在掩蓋什麼?這些問題現在已經有瞭答案:主管局長曲江河不但上瞭賊船,而且倒在瞭美女的懷抱,同時涉嫌參與走私五臺機動車輛;並且踢攤子,撂挑子,給新任局長出難題。望領導采取果斷措施,迅速查證。
中央打黑除惡的號令已發出,金島不能成為死角,我們對此將拭目以待!
署名是:知情民警。
嚴鴿看完將信交還加毅飛說:“關於類似內容的信件,我和副政委晉川也曾收到過。我對曲江河以前還是比較瞭解的,可能是這幾年發生瞭變化。請組織上允許我先和他進行一次戒勉談話,如果確有問題,再清紀檢或檢察部門介入查證,您看行不行?”
加書記說:“這樣更穩妥,滄海市的情況很復雜,這封信就由你帶回去處理,我先不作批復。”
32
在卓越看來,曲江河已經不可救藥。他決定把掌握的一切向嚴鴿匯報,但梅雪的提醒又使他猶豫,思忖再三,覺得隻有拿出鐵的證據來,才能和嚴鴿見面。那天和曲江河不歡而散之後,他騎瞭摩托匆匆向黑海白鯊飯店趕來。
按約定時間,他要見一個重要的線人,而且對方已經拿到瞭他最關心的東西,急著要向他報告。這個人就是六年前他在大猇峪械鬥中冒死救出的柯松山。
當年,919坑口的礦脈分屬柯松山與赫連山兩頭開采,礦脈下方孟船生的鑫發金礦又插瞭進來,成瞭那種極易發生險情的“樓上樓”越層開采。那天,柯松山手下領工陸忍剛挖到瞭罕見的狗頭金,柯松山嚴令礦工們保密,每人發給五千元獎金,換人不停機地日夜掘進,不想與赫連山那邊的坑門打透瞭氣,雙方各調人馬增援,爭搶礦石,孟船生聞訊,派邱社會趕來,冒充赫連山的人砍倒瞭陸忍剛,引發瞭雙方大規模的械鬥,等派出所所長卓越趕到時,柯松山已被對方施放的辣椒毒氣嗆得昏死過去,是卓越把他從坑道裡背瞭出來,才撿回瞭一條命。
此後的一段時間,卓越瞭解到他已身患賭癮不可自拔,見瞭牌桌走不動,聽見色子響就手心發癢,賭得老婆棄他而去,股民撤股。一次聚會賭博,卓越拘留瞭他,而後苦口婆心勸他痛改前非,又幫他從娘傢接回瞭妻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柯松山感激小個子警察不僅救瞭他的命,還救瞭他的魂,使他懂得瞭應該怎麼活在這個世上,並由此成瞭卓越的線人。
黑海白鯊大酒店坐落在金島濱海大道一側,與巨輪集團的大船遙遙相對,相隔僅數百米。
卓越提前進瞭二樓的預定房間,趁此時間透過窗口懸掛的竹簾打量著整個酒店的裝飾。這個酒店的色調特殊,隻有黑白兩種顏色:通道兩邊都是白墻黑門的農舍小院,擺些石磨農具,鬥斛內是黑糧白米,所有大堂的領班和服務員都穿黑白相間的服飾。包括座椅和臺佈各類器皿非黑即白,眼前的黑色大漆面方桌上正中鑲嵌白巖板面山水圖,桌面上擺著黑白兩盒圍棋子,就連籠養的兩隻八哥,一隻晶瑩如玉,一隻凝似漆炭。包間的門扇上也是陰陽太極圖,門楣上書寫著“黑白之間”四字。
卓越知道,這裡的店主叫龐克利,生意做得紅火,還特會來事兒。幾年前,自己當派出所所長時,他還贊助過所裡搞基本建設。據掌握,這龐克利又和巨輪集團搭上瞭關系,新近又聘瞭記者夏中天做顧問,不知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左等右等一壺茶已快見底,可這柯松山連個影子也不見,卓越不禁焦躁起來,心想這小子肯定是賭癮發作,陷在哪個財窟中出不來瞭。
這一次卓越實實在在是錯怪瞭柯松山。
柯松山上回輸瞭919坑口,又傷瞭腿,著實心痛瞭一番,可他覺得值。因為他柯松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更是個要重新活出個模樣的人。
就在那天的賭場上,他認出瞭當年砍殺陸忍剛的兇手!
六年前的血案他記得一清二楚,就在與赫連山坑口打通的時候,一個蒙面壯漢躥過來,一把扼住瞭陸忍剛的喉嚨,這個陸忍剛身材魁梧,綽號“大熊”,一翻手把壯漢摔瞭個大馬趴,扭轉身子要走,倒地的蒙面漢子就地一滾,突然從腰間抖出一把薄片刀來,柯松山認得那刀叫“青龍帶”,是可以平時纏在腰間做板帶的,此時變成瞭一件明晃晃的兇器,幾乎是在同時,持刀人已撲向大熊,隨著一聲操娘的惡罵,青龍帶從大熊後肩處斜砍下去,這一手叫“仙鶴落”。大熊沒提防,在坑道中走瞭十幾步遠,陡然倒下,一腔鮮血迸濺在礦渣上。
事後他才知道,兇手就是邱社會,殺害大熊目的是為瞭挑起他和赫連山的惡鬥。興許這一幕給柯松山留下瞭太深的印象,特別是伴隨著刀光的那聲叫罵,不知道在他耳畔回響多少次,以至於那天赫胖子亮出瞭腰間的炸藥時,身後有人罵出那句相同的臟話時,柯松山忍不住回頭,驚愕地發現這句粗野的土話竟出自那位澳門溫先生之口。一剎那間,柯松山明白瞭,溫先生就是被公安局通緝的假警察邱社會!盡管他整瞭容,撇著半生不熟的港臺話,可這句隻有當地人使用的罵人口頭禪還是讓他露瞭馬腳。
現在,他急著要把這個發現當面報告卓越。除此而外,還有另一樁更大的秘密,是從咬子口中得來的。
十幾天前,遍體鱗傷的咬子向他哭訴孟船生卸磨殺驢,為瞭收買羅海把他一腳蹬開,現在變得無傢可歸,隻有投靠他柯松山。賭場慘敗之後,也是咬子突發善心把他扶回傢的。
柯松山開始對咬子心存戒備,怕他有詐,急得咬子扒開瞭衣褲,亮出瞭脖子和腿上的傷痕,隻差沒有脫去褲衩子。咬子還告訴他,那年大猇峪打透瞭破碎帶,大水像灌老鼠洞淹瞭鑫發金礦的幾層礦洞,除瞭一個礦工死裡逃生跑瞭出來,幾十個人全悶在瞭裡頭,逃出來的人現在還活著,隱藏的地點隻有他知道。柯松山聽人說起過這件事:當初逃出來的這個人被邱社會掂著青龍帶追殺過,後來生死不明。
透水礦難的事他向卓越通瞭氣,對方吩咐他,要繼續和咬子保持聯系,最好是能通過咬子摸到這個人的下落,而後再決定下步的行動。
就在柯松山起身要出門的時候,外邊有人敲門,他連忙讓妻子去開門。進來的恰是咬子,隻見他一手拎著兩瓶五糧液,另一隻手提著柯松山愛吃的雞爪醬肉,臉上堆著笑。柯松山連忙讓座,吩咐妻子拿來酒杯,又端上瞭幾盤菜。
這時候,柯松山的手機響瞭起來,是卓越的,他背著咬子悄悄說瞭幾句後,然後故意裝作在接狐朋狗友的電話,大聲喊叫:“奶奶的,屙屎屙到井裡,我才不跟狗摽氣,你放心,這叫千金散盡還回來,一個坑口對你兄弟來說算個毬!”他關瞭手機,對著咬子舉起瞭酒杯:“咬子兄弟,咱們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喝涼水,幹杯!”
咬子咧開大嘴把酒灌進瞭肚子,又給柯松山斟滿瞭端過去,“俺就佩服你老哥兒的血性,天下少見。可不是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最後誰輸誰贏還沒一定呢。”
“留個毬,青山早到人傢手裡啦,燒個屁柴,就剩心裡這口氣瞭。喝,喝幹!”柯松山手抬杯空,連連和咬子碰杯,又把大杯子端過來,兩人又各倒滿瞭。咬子裝作喝醉瞭,把酒杯端起來,舔瞭一點兒便把酒灑在瞭地上,向柯松山蹺起瞭一個小拇指,輕蔑地晃著腦袋,嘿嘿冷笑著。
“你看我笑話兒,你他媽瞧不起我柯松山?!”柯松山有瞭醉意。
“你說對瞭,我當是你柯松山還算個尿性人物,誰知道讓人傢一悶棍就打趴下瞭。我看你是怕瞭那廝,贏得起,輸不起,一輩子最多是個賭徒,真正的賭王是人傢赫連山,敢拿自己腦袋當球踢,過種!”咬子知道柯松山就怕人傢說他膽小,便借酒勁兒激他。
“我操赫連山他祖宗,我怕他個鳥?!”柯松山果然扯著喉嚨罵起來,“富的怕窮的,窮的怕不要命的,我怕什麼,窮光蛋一個,輸的隻剩下老婆孩子和這座房子瞭,這金島有他無我,有我無他,早晚我要出瞭這口惡氣!”柯松山說完,將手中的酒瓶摜在地上,碎玻璃四濺開來。咬子的視線隨即掃瞭一下墻角地面,隻見室內一張床鋪下放著不少散裝的雷管和引信,不禁打起瞭主意。
“松哥,你兄弟就愛打抱不平,有你這句話,我隨時奉陪,赫連山這廝也忒欺負人瞭。”說著把半杯酒幹瞭,又滿上瞭一大杯,雙手捧著端到對方臉前。
“哥,你兄弟如今鐵瞭心想跟你幹,要瞧得起俺,就幹瞭這杯!”
“是孟老板叫你拿我尋開心吧,他能舍瞭你這鐵桿兒?”柯松山搖頭微微一笑,示意咬子坐下。可對方保持著敬酒的架勢,一張臉漲得血紅。
“松哥,都到這份兒上瞭,你還不信兄弟,就差俺掏出心窩子叫你看瞭。”咬子動瞭情,淚水在大眼眶子裡汪著,“姓孟的得罪人太多,大船早晚得出事,赫連山那邊又是我的死對頭,你要是再不幫俺,俺也就沒有活路瞭
“坐下喝酒,咬子兄弟,”柯松山有意試他,裝出一副可憐相,“你太高看我瞭,坑口輸瞭,錢賭得屌蛋精光,我還能有多大能耐啊?”邊說邊撲棱著腦袋。
“好,算我咬子眼瞎錯看瞭人!”邱建設砰的一聲把杯子蹾在桌上,抽身就走,臨到門口轉回頭指定瞭柯松山的鼻子罵道,“俺本以為你姓柯的是個站著尿泡的主兒,原來也是個熊包。俺本想把這透水的事兒端給你,叫你在公安局撐個大面子,看起來隻有叫俺冒死去找姓卓的瞭!”
見咬子邁腿要走,柯松山端著酒杯攔在瞭門口,“這可是塌天的大事兒,咬子,光憑嘴嗡公安局還不把咱當騙子辦瞭?!”
“你要是還有種,就跟俺上一趟小魚壩,找那個礦工,咱也來個黑籽紅瓤,看你咬子兄弟說的是真是假——俺可是懂得啥是立功啥叫贖罪,能把孟船生跟赫連山一鍋端,也算擇清瞭俺自己。”咬子悻悻地接過瞭酒杯,沒瞭走的意思。
“好!”柯松山端起杯和咬子碰響瞭,咬瞭咬牙說:“反正也是窮光蛋一個瞭,要血一小盆,要骨頭一小堆兒,咱再賭一把,也出口惡氣——”
柯松山搖晃著和咬子喝幹瞭杯中酒,又拉著對方要喝一個啤酒套白酒的“深水炸彈”,喊老婆拿水果來解酒。柯松山的老婆早就惱著丈夫,端著一盤子蘋果上來,沒好氣地蹾在桌子上。那蘋果又大又紅,沒有切。柯松山見狀又罵瞭起來:
“你腦子長到腳後跟上連皮帶把兒囫圇個兒上,這不是損我咬子兄弟嗎?”
咬子忙接口說:“瞎講究個毬啊,嫂子已經洗瞭,就吃唄。”他上去抓瞭一個就咬,這不咬則已,一咬直酸得他咧開瞭大嘴。原來這蘋果表皮雖紅,內裡極酸,柯松山一下牙也罵瞭起來,他就手把咬子手裡的蘋果一把搶過來,都砸在妻子身上,妻子實在忍無可忍,就上來和柯松山撕扯對罵。咬子見狀一個勁兒勸解,柯妻一跺腳,哭著走瞭。
這一鬧,柯松山覺得有點兒天旋地轉,哇的一聲,把胃裡的東西全吐瞭出來,咬子忙把他扶到瞭裡屋床上,幫著捶背醒酒,見對方已酩酊大醉,順手從床下拿瞭件什麼東西掖在腰裡,匆匆地離開瞭。
俗話說,刀尖兒總是雙面刃。粗心的柯松山這時出瞭一個要命的失誤,這失誤日後鑄成瞭一場悲劇。他哪裡知道,就在自己按卓越的安排依計行事時,一張無形的網也撒在瞭他的頭頂。咬子今天完全是有備而來,按船生的吩咐,他最近一直和這個賭徒打得火熱,兩人吃喝不論,整日廝混在一起,前不久,咬子還從柯松山傢借瞭些私存的炸藥。這一次,他又沒有空手。
柯松山沒註意咬子拿走瞭東西,聽咬子走遠,就起身撥打卓越的手機。剛才的這一幕,是卓越電話裡交代的,要他一定要取下咬子吃東西時咬過的食物。他拾起地上咬子吃過的蘋果,用紙包嚴實瞭,放在一個紙盒子裡邊。
此時,卓越仍在黑海白鯊的套間等候。接瞭柯松山的電話,他調整瞭計劃,叮囑對方今晚就不要來碰面瞭,可讓妻子把取到的東西送來,因為這裡有急用。
原來,剛才梅雪有事找他,電話裡掩飾不住興奮。她和方傑在死去的女孩兒乳房上發現的痕跡已確定是咬痕,聯系陳春鳳身上的傷痕,她懷疑這是咬子所為,但缺乏證據。因此,要卓越設法提取咬子的牙模。
“這個忙我幫,不知有何賞賜?”他跟梅雪貧嘴道。
“賞你一個下勾拳加連環腿的套餐。”梅雪笑瞭,又嗔道,“甭開玩笑,我這兒等著急用。”
“超不過今晚,對,十二點之前。”
……海關的大鐘敲響十一點時,一個女服務員提來一個禮盒子,說是一位女士讓她送上來的。他知道這女士是柯松山的妻子。沒有片刻停留,卓越登車返回分局。
路上,卓越頗為振奮:幾件核心證據連同礦井下最隱蔽的內幕都即將被揭開,隻需得到局長的批準,破案將指日可待瞭。回到辦公室,他剛要把禮盒打開,猛然間,桌上的電話鈴聲大作,他抓起電話,原來是分局政委歐陽光打來的,讓他到分局來一趟。卓越急忙把禮盒裝好,放進物證櫃裡,急匆匆趕到政委那兒去。
歐陽光平時很欣賞卓越,兩人私交不錯,常和卓越聊聊局裡的事。卓越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一樓歐政委的辦公室,隻見他正和兩個穿檢察制服的人談話。其中一個中年人他是熟悉的,因辦案經常打交道,卓越知道他叫孫啟明,是反貪局的副局長。歐陽政委正在向對方交涉著什麼,見卓越進來,簡要作瞭介紹後對卓越說:“這兩位同志要找你核實一些問題,你隨他們去一趟,實事求是地說明情況。”
卓越聽出瞭話音,看到歐陽政委表情有些異樣,便向孫啟明發問:“落實啥事兒?我們寒局長知道嗎?”
歐陽說:“是寒森同志給我打的電話,他正在區裡開會,讓我和你聯系,你就跟他們去一趟,相信檢察院的同志會依法辦事的。”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不可以。”孫啟明馬上按住瞭桌上的電話,“你的手機還要暫時存在你們政委這裡。”
卓越意識到瞭事情的嚴重性。他告訴歐陽政委,梅雪急用的東西放在瞭物證櫃裡,需要馬上通知讓她來取。
區檢察院和公安分局僅一墻之隔,來到檢察院反貪局,孫啟明才給他亮出刑事拘留證,拘留依據是涉嫌貪污、挪用公款罪。卓越看著白紙黑字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呆愣瞭好半天。孫啟明催著他簽字,他反問道:“為什麼你們不在公安局宣佈?”孫啟明冷冷地說:“卓越,這完全是給你留面子,希望你配合我們。”
當晚,梅雪苦等瞭卓越一個通宵,她打手機,老是無人接聽。這倒不是歐陽政委的疏忽,倒是出於他公事公辦的原則。因為他清楚卓越與梅雪的個人關系,不便和她馬上聯系。
33
一賭定乾坤,赫連山拱手得到瞭他夢寐以求的919坑口,大獲全勝。現在他正躺在金島一傢星級酒店的溫泉池中,泡著藥液療傷。池中霧氣騰騰,從光滑的頂壁上掉落的水珠啪嗒啪嗒滴在水中,使他睡意朦朧。六年前為爭奪坑口的血腥場面像電影回放的鏡頭出現在他的面前。
……廝殺中,他被圍在瞭核心。羅海帶著護礦保安趕來,拼死救出瞭自己,但羅海的左腿卻被一塊崩裂的巨石砸斷。赫連山怒火中燒,指揮手下燃燒輪胎和辣椒面,這才把對方的火力壓下去。就在這時,隨著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礦內突然透出齊腰的水,他以為是柯松山搞的鬼,慌忙率人撤出瞭洞子,發現對方也已水漫金山。他很快得知是孟船生在地下越層開采,惹出瞭這塌天大禍。依他和柯松山洞子進水的深淺看,鑫發公司下井的民工一個也逃不出來。果然,此後的孟船生慌瞭神兒,頭一回向他說瞭軟話,拿瞭大把的錢請他吃酒。赫連山是粗中有細的明白人,錢照收不誤,但原封不動,一來落個人情,二來攥個把柄,可以隨時拿出來跟孟船生叫板。這也是多年來孟船生對自己遇事讓三分的原由。真是該死不能活,該瞎看不著。誰也不會料到,這919坑口歷經周折今天終於姓瞭赫……
羅海匆匆進來,俯在他耳邊說瞭句什麼,像兜頭澆瞭盆涼水,浸泡在溫水中的他一陣顫抖,竟起瞭一層雞皮疙瘩。
羅海是得瞭重要消息專程從巨輪集團趕來的,他告沂赫連山:金島派出所所長馬曉廬不知從什麼地方獲知的消息,經寒森批準,要來調查他跟柯松山賭博的事情。
赫連山沉吟片刻說:“這件事還得請姓孟的出面擺平,咱現在接瞭919坑口,當然要請請客,可不能叫別人挑瞭理。”羅海說:“宴席好擺客難請,你還是先和船生通通話,看這個客咋個請法。”
羅海是六年多前從四川來到金島的,為的是找尋他多年外出打工的兄弟。不料一來礦山就被公安分局扣留瞭。原來他的相貌與一個正在通緝的要犯酷似,等確認是誤抓後,辦案人員又以他未辦暫住證按流竄犯罪嫌疑人要拘留他。是赫連山出面具結,交瞭罰款才算瞭事。就此,羅海恨透瞭警察。之後,他先是在赫連山礦上搞礦石加工,以後護礦。他武功好,為人義氣,深得赫連山的信任,也使得邱社會兄弟很難再越界開采。孟船生認識羅海以後,多次將羅海邀到巨輪集團,幫他治腿,又介紹陳春鳳和他認識並且成瞭婚。而後利用赫連山的多疑,離間他和羅海的關系。赫連山佯裝糊塗,私下裡密告羅海,要他乘機進出大船,做個內線,也好得一個靈通的信息。
赫連山爬出溫泉池,接過羅海遞來的浴袍圍在身上,用手機撥響瞭孟船生的電話,隻聽船生那邊笑著說:“不能讓你連山請客,是我來祝賀,要喝酒,也得到我這大船上設宴,地點就在小凡爾賽宮,你說請誰,我保證叫到。”這孟船生好像是猜準瞭赫連山的心事,由不得他半點推辭,便把時間確定在次日晚間。
巨輪號小凡爾賽宮這天晚上燈火輝煌,屋頂的水晶吊燈和四壁的枝形燭臺一齊打亮,與環繞大廳的鏡子交相輝映,像點亮瞭千萬張燈盞,令人眼花繚亂。頭戴著圓頂金邊小帽的薩克斯樂隊,吹奏起《回傢》的悅耳樂曲。赫連山一踏進門檻,就被儀態萬方的女模特迎上來,身後的兩個保鏢被禮貌地讓進瞭一邊的客廳。偌大的房間內設有一張巨形圓桌,光亮剔透的旋轉玻璃盤上放置著一叢鮮花,亮閃閃的銀質餐具擺在紅色的餐巾上。
坐在一側沙發席的孟船生起身,滿面春風地向赫連山介紹著提前到來的客人,其中有公安分局局長寒森和剛剛提任公安分局局長助理的馬曉廬。赫連山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霎時間覺得自己矮小瞭許多,心中生出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忙不迭地鞠躬彎腰。
“連山,今天可是我替老兄請客,能讓寒局長大駕光臨,可見你赫董事長的面子不小哇。”
“不敢不敢,完全是您孟董事長的面子,我是個粗人,嚇死我也不敢勞寒局長和馬所長的大駕,不,是馬助理。各位領導能來,是俺們的福分,是福分哩。”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香煙,畢恭畢敬地送到寒森局長面前,對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仰起頭說道:
“公安局就是要關註改革,為金島的經濟發展保駕護航。要不然,我們也不便到這裡來和你們民營企業傢坐在一起,免得人們說三道四的。”
寒森說話時面部沒有表情,使人有一種壓迫感,坐在旁邊的馬曉廬背對著燈光,一雙陰鷙的眼睛始終盯著他。赫連山雖然一時還鬧不明白寒森所說的改革、護航和自己有什麼關系,可他分明聽清楚瞭這話中的玄機。就沖他與柯松山那天的豪賭,搞個治安處罰追究個賭博罪是易如反掌的,更不要說過去他所欠的老賬。想到這裡他不禁心驚肉跳,立刻懷疑到這是孟船生設的鴻門宴。
船生好像看出瞭他的心思,親熱地拍著肩膀說:“連山老兄,寒局長和馬助理來,是咱企業界朋友的吉星高照。有他們在,咱們才有瞭安全感。當然,咱也不能給他們找麻煩,這才叫夠朋友。一句話,和公安局的領導在一起,就會明白哪些事該幹,哪些事不該幹;哪些事合法,哪些事不合法。馬助理,不知道我這話對不對頭?”
“孟董事長說得有道理,警察是執法的,可也是通情達理的,隻要在法律的范圍內,又有利於經濟發展的事,我們當然要支持,甚至可以既往不咎。可你要是扭著勁兒上桿子,明明犯法的事兒卻要一條路走到黑,那公安局可不是民政局、糧食局。”馬曉廬這話明白不過是在敲打自己,赫連山心裡罵娘,可表面上卻一個勁兒點頭,隻把半個屁股坐在沙發邊沿上,坐也不敢坐踏實瞭。
在赫連山眼裡,世界上就分為兩類人:一種是見瞭他怕得發抖的人;再一種是他見瞭嚇得發抖的人。眼前這個馬曉廬就屬於後者。不要看對方個子幹瘦不起眼,可穿瞭警服他就是捕鼠的貓,六年前大猇峪械鬥案件就是他帶著刑警查的,這小子問人像扒皮抽筋,辦案子刁鉆古怪,幾天就取齊瞭材料,刑拘瞭自己。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案子後來就懸瞭起來,取保候審之後,赫連山一直心裡發毛,就像脖子上懸著一把鋼刀,不知什麼時候會砍下來。今天這陣勢,想必是把過去的事兒抖摟出來算總賬。
這時還是孟船生給他解瞭圍,“馬助理的意見很正確,既是教育鞭策,又是在征求咱們的意見,既是這樣,還有件事情喝酒前需要請示一下,今晚是不是把政府和礦管局的領導也請一下?”
寒局長看瞭一下手表說:“我不便表態,這個時候臨時請他們,又沒有提前打招呼,恐怕不妥吧。”孟船生淡淡一笑說:“現在搞市場經濟,領導們的思想觀念都轉變瞭,企業傢在他們心目中成瞭上帝,有求必應哩。宏奇曾經對我說,我們打個噴嚏他那裡就會感冒,區裡的幾傢大企業就是他的心肝兒寶貝。對吃頓飯的小小請求,他不會不滿足。你說呢,連山老兄,今天你是東道,我隻是陪客啊。”
赫連山已被眼前這陣勢弄得糊糊塗塗,不知所措,連聲附和著說:“董事長說得對,按董事長說的辦。”心裡卻在嘀咕:耍啥大盤菜,吹啥牛屄,這個時候還能把區長局長請來,除非你有日天的本事。
孟船生把赫連山的神情看在眼裡,欠身說:“連山老兄,聽說你豪賭善賭,今天能不能和我賭一把,咱做守法公民,不賭現鈔、黃金,就賭一個信用。我輸瞭,今後咱倆的合作項目,你占51%的股份;你輸瞭,就認你兄弟說話算話就行。”說完站起身拍瞭三下巴掌,“咱們現場表演,兩位領導隻要在滄海市內,10分鐘之內一定會趕來大船,沙金,你來掛電話!”
二佬沙金首先撥通瞭黃金漢,又要通瞭巨宏奇,說孟董事長有事請他們來一趟大船。巨宏奇此時正駛出市區,正在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聽到後讓秘書回話,說他馬上折返金島;黃金漢正在陪市礦管部門的人吃飯,也應允立刻趕到。
不到10分鐘,巨宏奇區長和黃金漢局長一前一後進瞭小凡爾賽宮,坐在沙發上的人們齊聲鼓掌,巨宏奇和黃金漢以為是在專門歡迎他們,便也和大傢一一握手。
寒暄過後,賓主入席就座。巨宏奇居中,寒森和黃金漢分列左右,孟船生和赫連山在兩邊坐陪。一時觥籌交錯,推杯問盞,席間氣氛漸漸熱鬧起來。赫連山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以為孟船生隻是讓他喝酒,因此用大杯子一人敬瞭一杯,頓時覺得耳鬂燥熱。隻聽這時孟船生說道:
“今天在這裡喝酒,是私事,又是公事,各位領導都是百忙之中趕到這裡來的,特別是巨區長最講求給企業辦實事,經常深入一線現場辦公。有件事情要向巨區長和各位領導匯報,十分想聽聽領導的指示,以使我和連山兄弟開辦的企業既符合國傢政策,又能做大做強。”
服務員這時上來撤去瞭餐具,凈瞭桌面,泡上瞭碧螺春香茶。孟船生繼續說:“最近,大猇峪919坑口一號脈段開采權有些變化,原開采方柯松山把采礦手續轉讓給瞭赫連山。礦管局在辦手續中提出瞭異議,公安上也在調查有沒有非法越界開采的問題。我想給各位領導當面說明的是,這個問題是不存在的,因為在大猇峪1.5平方公裡的采礦范圍內,我們都有合法手續。”
孟船生說話時,沙金早把一張標註著大猇峪礦脈的方位圖攤在桌子上,上面清晰地標明該區域東西南北的四至界線,還有密密麻麻的地質等高線和水文數據等,其中包括919一號二號脈段在內的九個坑口。
赫連山湊近瞭偷眼一看,心中大吃瞭一驚。因為他清楚記得,孟船生在大猇峪原來的開采范圍隻有兩個坑口,不足0.04平方公裡,如今竟像蠶吃桑葉一樣把整個山峪的脈線全部囊括瞭。這小子實在太鬼瞭,他搞采礦從來不平向掘進,而是像老鼠挖洞一樣深挖斜掏,每次打透邊界,他就申辦一次擴大開采的手續,因此范圍越挖越大。從圖上來看,北端頂在大猇峪溝門,東端就擴充到大猇峪村頭的新建選場,而西端已經延伸到鯨背崖和那艘大船的下邊。
這時又聽沙金念道:“919坑口,南北向展佈,地表出露長2公裡,礦段位於礦脈中段,共有兩個礦體:一號礦體為不規則透鏡體,沿走向長32米,上寬下窄,黃金品位為22克/噸;二號礦體為較規則透鏡體……變更後的范圍與其它礦區無重復……”
赫連山聽愣瞭,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燒,孟船生這小子也忒毒瞭,怎麼連剛剛列在自己名下的一號脈段也劃在瞭孟船生的名下?這可是他赫連山從市裡剛辦完的手續呀!可沙金手中拿著的明明是加蓋著地礦局血紅公章的公函,白紙黑字註明出具日期就在七天之前,那一天,恰恰是他和柯松山大賭拼的當天!
赫連山想發作,並且很想沖上去把那張狗屁文件撕得粉碎,然後再狠狠摔到孟船生臉上。可他一抬眼,正碰上馬曉廬那對毫無表情的目光,便從內心打瞭個寒噤,張瞭幾下嘴,像一口吞下瞭幾十隻蒼蠅。
巨宏奇接過文件,煞有介事地翻看瞭一下,遞交給黃金漢。黃金漢說這是按照程序審核的,沒有問題,看來孟董事長的意思是想探討下一步的生產經營的問題。
孟船生一下子站起來,向黃金漢拱瞭拱手說:“還是黃局長瞭解我們,一句話就說到瞭俺們的心坎上,現在大猇峪有經營開采黃金許可證的民營企業就是我和連山兩傢,我們想知道這次省裡整頓治理黃金生產秩序的規矩,也好按照上級的精神辦,免得走彎路,你說是不連山老兄?”赫連山點頭,揣摸著孟船生下步又在耍什麼花招。
巨宏奇喝瞭一口茶,反復漱瞭漱口,“根據國傢文件的規定精神,對黃金特殊產品的生產,今後是取締個體,限制集體,發展國企,走股份制的路子。對名為集體、實為個體掛靠在鄉鎮企業的采金單位要實行關閉,導向是與國傢黃金企業聯合,實行股份制改造。”
孟船生說:“這個政策我舉雙手贊成,個體開采黃金,為降低成本,濫采、濫挖,沒法子對礦石綜合加工,也不能規模性開采,像919的一號脈已成瞭貧礦區,要出礦就得搞深層探采,需要大投入。我這裡搞瞭一個論證報告,請巨區長過目。”
這桌酒宴吃到現在,赫連山總算品出瞭味道,孟船生是把他和所有的人都裝進瞭口袋,把大傢夥兒扛到他背上,不由得你不走。特別是自己更可憐,給孟船生大大涮瞭一把不說,最終還被人用繩子綁瞭,跟著別人共同演出這場賤賣自己的戲。
黃金漢局長扮演的是個戲托,他建議巨輪集團和赫連山搞股份制改造試點,由政府作政策性引導,由一傢國企參與。巨宏奇表示同意,對黃金漢說等他從省裡開會回來,打算開一個規范黃金生產的會議,要巨輪集團作一個發言,政府各部門要支持這項改革。寒森局長聽後當即表態,公安工作要為這次黃金生產秩序整頓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支持兩傢企業的聯合。黃金漢說依我看,你們莫不如就趁熱打鐵,成立起新的股份制公司,孟船生任董事長,你赫連山就當副董事長,今天就簽意向書,下星期掛牌子我去給你們剪彩。
大傢一起鼓掌,巨宏奇說要連夜到省裡報到開會,就提前走瞭。在黃金漢的撮合下,赫連山捏著鼻子,在沙金草擬的開辦股份制企業的意向書上簽瞭字,搞瞭一回不折不扣的城下之盟。
當赫連山帶著保鏢氣急敗壞返回礦山的時候,他思緒紛亂,咒罵著孟船生的祖宗三代:這幾乎把自傢性命丟進去換來的東西,不想一頓酒席竟被對方搶走瞭大半。但他更明白:如果對抗到底就連這一半他也得不到。他又開始罵警察,罵政府,他十分奇怪,這些人怎麼都像木偶一樣受著孟船生的操縱,像自己一樣都成瞭混蛋。
他越想越氣惱,突然冒上瞭一種可怕的想法,他下意識地摸出瞭椅背後的一枝雙桿獵槍,搖下瞭汽車的窗玻璃。一隻夜行的東西受瞭車聲的驚擾,伏在前邊的一棵大樹上,樹身很高,樹枝歪七扭八,在暗夜之中像是一個蓬頭披發的魔怪。他讓司機停瞭車,悄然扣動瞭扳機,沖著那隻伏臥的禽鳥開瞭一槍。隨著一道耀眼的火光,一隻大鳥騰空而起,沖向夜空,他已經聽到瞭那隻可憐傢夥的中彈聲,料想不到它還能拼死騰飛,並在空中連續拍響翅膀!借著微弱的星光,他看得清楚瞭,那是一隻白頭大鷹,飛到最高處時突然跌落下來,垂直摔落在汽車的引擎蓋子上,大片血漬頓時迸濺在車窗上。
34
嚴鴿把從加毅飛那裡帶回的舉報信,連同晉川政委和自己收到的另兩封內容相同的信都放在辦公桌上。除此而外,晉川還轉來一盤錄像帶,他沒有啟封,直接送交瞭嚴鴿。嚴鴿將帶子送入錄放機,竟是一盤床上男女廝混的鏡頭。由於錄制時光線較暗,畫面模糊不清,她反復定格回放,發現男人就是曲江河,女的正是她曾見過的盛利婭,衣衫不整,弱風擺柳般躺臥在曲江河的懷中。嚴鴿啪地關瞭機器,閉上瞭眼睛,靜靜地呆瞭足足有十分鐘,而後撥響瞭曲江河的手機,對方沒有開機。她很快通過定位系統,查到瞭那臺悍馬車的位置,撥通瞭無線車載臺。話筒裡傳來瞭曲江河冰冷陰沉的應答。嚴鴿說,我有急事找你。對方說能不能改日,嚴鴿立即關瞭手機,不再說話。
夕陽之中,嚴鴿開的奧迪車將悍馬車堵在濱海大道路口。曲江河不得已走下車來,嚴鴿搖下車窗說:“曲江河,你今天就是有塌天的大事,也要跟我走一遭,免得你今後遺憾。”曲江河再也無法推脫,聳聳肩,露出瞭個不得已遭人挾持的神情,回到瞭悍馬車上。兩臺車就這樣一前一後來到瞭市公安局看守所。
市看守所是滄海舊時代的建築,位於新老市區的交界處,一條為修築海堤鋪設的鐵路緊貼著看守所的圍墻伸向遠方。看守所兩扇黑漆大門森嚴地關閉著,雪白的警戒兩字格外醒目,五米高的紅磚大墻上架設著三層電網,荷槍實彈的武警在高高的瞭望崗亭上挺立著。
看守所長沈作善接到門衛通報後忙不迭地迎出門來,還埋怨下屬沒有提前報告。嚴鴿笑笑說,我和曲局長臨時決定查看一下押犯情況和監所安全。沈作善便在前面引路,帶他們來到入所審查室。這裡是進入看守所收押人員經過的第一個關門,隻見一個身材矮小、幹部模樣的人被押進來,正在背向他們接受檢查,先將皮帶、鞋帶、指甲剪兒一類可致自殺的東西扣留,然後脫得隻剩內衣。大概是懷疑夾帶可疑物,又讓那人脫去瞭褲衩,由於對方感到自尊受到瞭傷害,和檢查人員在爭執著什麼。
嚴鴿若有所思道:“犯瞭罪的國傢幹部,他們的心理往往非常脆弱,比不瞭那些打傢劫舍的犯罪嫌疑人。因為昨天他們還是有優越社會地位的管理者,今天就成瞭階下囚,失去瞭權力、尊嚴和自由,他們的痛苦要大於前者。如果那些腐敗分子都能夠提前到監獄、看守所來看一看,說不定會放棄瞭犯罪的念頭。”
嚴鴿一番話本是暗含玄機,沈作善不知就裡,似受啟發地說:“這對咱幹警也是一樣,有人說,當警察的,每天都踏在鋼絲繩上,一腳走好踏上英雄路;一腳踏空走進看守所,這不,剛辦手續的這位就是咱金島分局的民警。”
剛才辦入所手續的人已經結束檢查,他的側面正對著審查室窗口。
“卓越?!”嚴鴿和曲江河幾乎同時脫口喊道:“這是怎麼回事兒?”按嚴鴿本意,今天是想讓曲江河到這裡受受教育,不料竟遇到瞭這樣的場面。
“是什麼案由?”嚴鴿立刻命令沈作善引路進入監區,一邊問道。
“是貪污,區反貪局辦的案。”
嚴鴿他們走上監所上方的巡視通道,來到關押卓越的號房。透過放風天井上的網狀金屬罩,他們看到昔日瘦小精幹的那個活潑警察,已把行李放在睡鋪上默默躺下,然後掏出一塊毛巾蒙在臉上,連嘴巴都蓋住瞭。
“誰管這個號區?”曲江河問。
“是老民警張百姓。”沈作善答道。
“他不是受過處分嗎?”曲江河露出質疑的神色。
“這個監區的看守員病瞭,讓他臨時代管。”沈作善解釋道。
“怎麼,你認識這個張百姓?”嚴鴿聽得細心,隨口問道。
“豈止是認識?!”曲江河冷冷地欲言又止,但接下去的話沒再說出口。
離開看守所的時候,嚴鴿把車留在瞭所內,坐上瞭曲江河那臺悍馬。曲江河說,局長大人,你還準備駕臨何方,讓鄙人繼續聆聽教誨?嚴鴿說,你靠邊兒,我來開,咱也過過好車癮。
兩人換瞭位置,車輛疾馳向郊外。嚴鴿路上撥通瞭寒森的電話,詢問卓章越的情況,寒森回答,是區檢察院獨立辦案,臨到采取強制性措施時才和分局打的招呼。嚴鴿厲聲問,一個中層幹部被刑事拘留,你為什麼不報告?寒森說,已有文字報告送到瞭市局,是昨天報去的。
悍馬車此時已上瞭郊外的高速公路,路上車輛寥寥,嚴鴿加大瞭油門,那臺車如飆馬出廄,快似疾風,窗外的護欄如飛似的後移,車內的感覺仍穩如泰山。曲江河註意到:嚴鴿今天化瞭淡妝,上身穿瞭件咖啡色的短腰皮夾克,下穿牛仔褲,駕著寬體大車,柔媚中透著瀟灑。
“江河,好車一輛,哪兒產的?”嚴鴿纖細的手握著特大號的真皮變速器,手感極佳。
“美國軍方九十年代研制的新型陸戰車,6缸300馬力;涉水深度1米,爬坡能力60度,車輪自動升降,是越野吉普的極品。”曲江河如數傢珍,像聽別人在誇贊自傢的孩子,頓時來瞭情緒。
“怪不得,還是人傢老美的東西。你看這車體寬大,輪胎敦實,連這顯示板都用外露螺絲固定,表盤上白地黑字透著粗獷,真是一匹鐵甲大悍馬!”
嚴鴿贊嘆不已,暗暗把話鋒一轉問道:“我聽說你開著它進瞭保護區啦,那一定是翻溝越坎,如履平地吧?”
“周末練練槍法,提高一下體能素質,呼吸一下自由空氣,怎麼樣,這也要追究嗎?”曲江河聽出瞭弦外之音,臉色馬上沉下來。
“保護區禁獵,咱當警察的也不能特殊啊。”嚴鴿緊追不舍。
“大局長官僚瞭吧,禁獵之後野豬成群結隊糟蹋人畜莊稼,經上級部門批準,可以有組織地獵殺。我是去盡義務,需要再審批嗎?”
“是誰和你一道去的呢?”嚴鴿一不做二不休,繼續追問。
“……”向來精明的曲江河竟有一兩秒鐘的卡殼,很快回答說:“和我新交的女朋友。”
嚴鴿頓覺疑惑,他寧可拉那個女人頂替,也要向她隱瞞另一個挎照相機的男人。這其中必有詭秘。可沒等嚴鴿再問,曲江河便主動以攻為守。
“你還會問到這車的價格吧,我告訴你,車的所有權是金島區政府的,我是借開;如果是審查,我還可以告訴你,這車是組裝車,有指標分配單,但屬於擦邊球,說嚴重一點,就是走私車。要處理呢,你就依法辦。”曲江河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勢。
車上瞭繞城高速,嚴鴿打開車窗說:“江河,你是我的老師,應該有雅量嘛。我今天不是和你爭論問題的,而是和你一道去找回點兒東西。”
車行至上坡,這臺悍馬果然非同尋常,不多時,便氣勢軒昂地爬上瞭金島鯨背崖後邊的小山。從這裡可以鳥瞰金島,俯視大海。此時傍晚的霞光已染紅瞭兩邊逶迤的遠山,銜山的太陽已經不是那麼耀眼,像溫暖爐火的紅紅灶眼兒,一座筆直的高塔遠遠矗立在漠茫的山野中,那是火葬場的焚屍塔。
嚴鴿和曲江河並肩立在山丘丄,與身後的悍馬在夕陽的餘輝中形成瞭剪影。
“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帶我們多少次在這裡把執刑後罪犯的屍體監督火化,你曾在這裡朝天鳴槍告慰受害人和犧牲的戰友。你曾說過的一段話,我至今難忘,你說:人的終點在這裡沒有區別,都變成瞭骨灰和一縷青煙,區別就在於生命的質量和長度:警察的命是金不換;罪犯的命是一杯糞土。警察的生命中沒有白日和夜晚,活瞭四十歲等於幹瞭八十年,如果他犧牲倒下,他的生命將永遠不朽……”
曲江河突然爆發瞭一陣大笑。他瞇著眼睛,歪著腦袋看著嚴鴿,那神情好像是在打量天外來客。
“局長大人,都啥年月瞭?還搞這些痛說革命傢史的說教,你不覺得可笑嗎?同樣的話,那個時候說出來很崇高,現在說就很滑稽。就比方你剛才帶我到看守所現身說法,可偏偏裡邊關的是自己的警察——我現在不能保證卓越是冤枉的,但我敢斷定,拘捕他的原因之一是打黑。按我的話講,這叫活該!誰叫你胡踢亂咬?誰叫你向他們宣戰?就你這個頭兒,還沒等你舉槍,早成人傢的循環靶瞭。我倒認為看守所這個地方對他挺合適,是個最安全的地方,最起碼不至於中槍倒地,大傢也會相安無事。”
“卓越的問題你早就知道,還是和你有關?!”嚴鴿很犀利的目光觀察著曲江河,因為她想起瞭那封舉報信。
“你去問他嘛,他會告訴你的,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夥。”曲江河說著竟來瞭氣,仿佛那小個子就站在眼前,“你說你充啥英雄好漢?比你老資格的孫加強怎麼樣?下野瞭;比你塊頭大的鄭周怎麼樣?截癱瞭;比你精明狡猾十倍的曲江河又能怎麼樣?成瞭混蛋一個瞭。你整個一個傻屄青年,不抓你抓誰?你打黑社會,那黨委政府的面子何在?鶯歌燕舞的政績工程何在?給金島抹黑的人不抓,天理不容啊!”
嚴鴿聽出曲江河的話裡有話,而且在含沙射影,便就勢激瞭他一句道:“我真不知道,當年那個為正義拍桌子瞪眼睛的曲江河上哪裡去瞭?難道他的良心真叫狗給叼走瞭不成?!”
“那個人早死啦。”曲江河淡淡一笑說,“沒聽說過吧,有人說,不怕黑社會,就怕社會黑,打黑就是打內部。因為黑的白的攪在一起,沒等你下手,早叫人傢翹瞭。不錯,我的嚴局長,你會說警察的職責是維護法律。可我問你,可誰又來保護警察呢?警察是社會的防彈背心,當背心被洞穿的時候,誰又來修復它呢?你有這個能力嗎?嚴鴿同志!”
曲江河顯得有些疲憊瞭,他坐下來。嚴鴿也緊挨他坐下。
“說句心裡話,嚴鴿,我累瞭,苦幹瞭二十多年我不想再鬥下去瞭。不是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嗎?我現在隻能盡孝瞭,做一個床前的孝子,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辭去職務,提前退休,既可以到私人調查公司做個幹探,又可以搞些犯罪學的研究。就此安身立命吧。”
嚴鴿沒有想到曲江河如此消沉,她在盡力克制自己,想再做最後的努力。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他們默默地坐著,望著金島一碧如洗的夜空,蒼穹裡鑲嵌著千萬顆珍珠般燦爛的群星,北鬥七星巨大的鐮柄圖案橫過天際,旁邊有兩顆最亮的星星在他們頭頂閃閃爍爍。腳下的大海像疲乏瞭的旅人般沉睡著,湧動的舒緩波濤像是在均勻地呼吸,發出夢一般的粼粼光斑。遠遠的天際,有閃電從獸脊般的山巒中騰空而起。
“還記得那次車禍嗎?”嚴鴿悄聲問道。
“一切都成瞭過去,提那些有什麼用?”曲江河知道對方想說什麼,故意不接茬。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看瞭一眼前方不遠的山崖,那裡有一棵奇形怪狀的青岡樹。
嚴鴿在和曲江河交往之前,她和劉玉堂是青梅竹馬的夥伴。兩傢老人是父執,劉玉堂的父親早年是國民黨軍醫,曾在抗擊日偽的戰場上救過嚴鴿的父親嚴密。後來,他被嚴密發展為情報人員,成功地策反敵軍舉行戰場起義。解放後,嚴密擔任滄海市公安局首任局長,因對當時在押的這名軍醫提前批準瞭釋放,受到瞭降級處分。“文革”中當嚴密又因這樁公案遭受批鬥幾乎喪命時,再次被這位軍醫救治。危難過後嚴密給傢人確定瞭兩件事:一是不準女兒再當警察,二是兩傢結親讓嚴鴿嫁給玉堂。老人的專斷似乎不無道理,這不僅在於他與劉玉堂父親是刎頸之交,更在於劉玉堂也是自幼看大的有志俊才。軍醫後來落實政策成為某大醫院副院長,劉玉堂不負父輩的期望,考取美國加州大學,但留學數年之後,竟與嚴鴿斷瞭音信。嚴鴿斷定他是學成不歸,另有所愛。
就在這段歲月,曲江河進入瞭嚴鴿的生活,像一團熾熱的火光,驅散瞭她內心的惆悵。共同的興趣愛好使兩人之間的關系迅速升溫,愛的魔力讓她從中嘗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靈激蕩。她甚至暗自慶幸劉玉堂的出國和曲江河的出現,或許正是一種天意。可就在她與曲江河確定戀愛關系的過程中,劉玉堂卻突然回國。
此時,對女兒戀情一直持保留態度的嚴密已重病在身,聽到劉玉堂回國的消息,更加堅決地反對女兒嫁給一個警察。但後來造成曲、嚴兩人戀情終結的根本原因還不在此,而在於曲江河本人孤傲自尊的個性上。
那天,他按慣常的時間走進嚴鴿的宿舍,意外發現瞭一件男士風衣,詫異間,又見嚴鴿和一個陌生男人說笑著從外邊回來,嚴鴿很大方地向他介紹劉玉堂,曲江河用審賊的目光打量瞭一眼這位從天而降的情敵,連手都沒和對方握一下,點點頭扭身就走,任憑追出來的嚴鴿百般解釋。他斷然認為嚴鴿是把他當做瞭一個替代對象,欺騙瞭他的感情。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幾天之後嚴鴿未來上班,托人請假說父親病危,曲江河來到醫院探視,隻見劉玉堂父子都在病榻前,彌留之際的嚴密對劉玉堂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見瞭曲江河,表現出明顯的冷淡。這對於寒門出身的曲江河,從心理上來說不能不是一次嚴重的挫傷。之後,不管嚴鴿怎麼解釋,曲江河竟連頭也沒有再回。
與此同時,劉玉堂卻抓緊瞭進攻。他一次次到隊裡來,造成輿論上的既成事實,並且巧妙地利用嚴鴿母親向她施壓,催她明確關系。這一期間,嚴鴿一次次的電話都被曲江河無情地壓下,一次次找他想傾訴衷腸,均被拒之門外。有一天到隊裡上班,曲江河註意到,眼睛紅腫的嚴鴿,終於把滿頭長發挽成瞭高高的發髻,這也是向這個鐵心的男人暗示:自己做瞭無奈的最後選擇。受到失戀的沉重打擊後,曲江河不久也和亞飛草草結婚。
嚴鴿無法割舍掉這段純真而充滿激情的愛。婚後,和劉玉堂比較,她愈加體會到,曲江河才是她真正的精神依戀。
有一天,她和他有瞭一次單獨相向的機會。
那天也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曲江河帶嚴鴿從現場返回途中,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的嚴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曲江河結實的脊背上失聲抽泣起來。曲江河用一隻手摸著她淚痕斑斑的面頰,也淌下瞭熱淚。就在腳下轉彎的山口,走瞭神的曲江河迎面發現一輛大車,他急剎車時已經遲瞭,摩托撞在瞭一塊凸起的石頭上,車子頓時彈瞭出去,兩個人都摔落在崖畔邊。摩托車滾落山下立即報廢,兩人被掛在眼前這棵從石縫中伸出的樹杈上,人也昏瞭過去。後來,先蘇醒過來的曲江河滿頭是血,跌跌撞撞背起瞭嚴鴿,相互攙扶著走到瞭他們現在立腳的地方。
“當時你說瞭什麼,還記得嗎?”嚴鴿充滿深情地問,並把頭輕輕依靠在曲江河的肩膀上。
曲江河搖搖頭,裝作忘瞭。
“我可忘不瞭,你說,你死瞭不要緊,要是我死瞭,人們會斷定你曲江河是失戀後的蓄意謀殺。”
曲江河一動不動,整個身體凝固得像座雕像。
“那天晚上,我和玉堂大吵瞭一架。”嚴鴿把曲江河的手握住,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動情地說,“他罵我把命賣給瞭公安局,罵你居心不良,我氣得一下子就搬到公安局住瞭半個月,最後還是你勸我回去的。你知道嗎,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要在屋子裡點亮一根蠟燭,默默在心裡念著你的名字。以後,我的心屬於瞭兩個人,撿回來的這條命是屬於傢庭的,是丈夫和兒子的,而掛在樹枝上的這條命,是屬於你的……”有一股清淚順著嚴鴿的面頰大滴大滴地滾落在曲江河的手背上,又從指縫間滲入手心。
曲江河仍陷在沉默中,他在向很遠的星光看。良久,有一顆亮晶晶的淚珠無聲流下。
舊日的情懷陡然拉近瞭兩個人的距離,在這感情波濤湧動的時刻,嚴鴿並沒有忘記今天相約曲江河的初衷,她真誠地希望曲江河此時能向她主動說出什麼,因為這一點對他們倆都同等重要。
“江河,你如果不想和亞飛過,就不要欺騙她,可以離瞭婚再重找。但你千萬不能和那個女人攪在一起,我不允許你這樣,我不能容忍,你知道嗎……”嚴鴿的臉在發熱,眼睛閃著淚光,她說完後緊繃著嘴,竭力不使淚水滴落下來。但她說完這句話以後很快就後悔瞭,因為她分明覺得對方在悄悄地拒斥著自己。
“江河,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抓在人傢手上……你是不是和她上瞭床?”嚴鴿終於說出瞭口。
曲江河終於轉過瞭臉,眼神中充滿瞭冷冰冰的敵意。
“這純屬我個人的私事,你管得著嗎?再說,你也完全沒有這個權利!”
“你要和其它女人接觸,我不說什麼,但你絕不能再和她糾纏!你明白嗎?你這是在玩火,她會把你徹底毀瞭!”嚴鴿的聲音因激憤而變得嘶啞起來。
“我高興被毀瞭,我難道沒有被女人毀過嗎?嚴鴿,在這件事上誰也阻攔不瞭我,特別是你!”曲江河斬釘截鐵,帶著挑釁的口氣。
“曲江河,我告訴你,你自己身敗名裂並不重要,我不允許你玷污警察的榮譽。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提議采取組織措施的!”嚴鴿終於抽出瞭殺手鐧。
“好哇,你來吧,我正巴不得呢。我也告訴你,嚴局長,盛利婭這個女人我要定瞭,就像你當初義無返顧的選擇,是一樣的道理!”
“曲江河,你是個無賴,十足的腐化墮落……”嚴鴿氣瘋瞭,把最刻毒的語言一股腦兒地傾泄而出,她真想攥起拳頭把這個不可救藥的人擊倒,就在她要把梗塞在喉頭的話全部說出來的時候,隻見一團火光從金島西北方向沖天而起,隨即傳來一聲悶雷般的聲響。
“是硝銨炸藥爆炸,聲音比梯恩梯要低沉,出大事瞭。”曲江河望著騰起—陣硝煙的地方,立即作出判斷。
“傻愣著幹啥?還不跟我快走!”嚴鴿已經快步向那臺悍馬車趕去,曲江河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