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艷有她自己的小算盤。第一胎流瞭,算警鐘長鳴,現在有瞭第二胎,比第一胎的“威脅性”還大。紅艷覺得,趁著母憑子貴,更應該讓倪傢出點血。比如,再買一套房子。有什麼不可以呢?第一套是自己出資,第二套,大不瞭合資,至於錢上面,紅艷覺得可以再想想辦法。不過,這是她的底牌。最好的情況是,倪傢願意全掏腰包,買瞭房,紅艷就帶著孩子,還有倪俊住進去,這套自資的小房,留給老媽——做一碗湯的距離。她也擔心倪俊跟老媽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兩個人都不自在。
劉紅艷把想法跟老媽說瞭,慶芬第一感覺是,恐怕不行,婆傢不會同意。紅艷道:“你不提,人傢隻會裝不知道。”慶芬道:“湊合住行。”紅艷把屁股挪瞭挪,更靠近媽:“我住這兒行,你是我媽,我是你女兒,親的,好瞭壞瞭都能兜著,要再添個寶寶呢?再塞個倪俊呢?到時候大人孩子都不自在,你也住得不舒服,最好再買一套。大小不論,就在這附近,相互有個關照。”
能這樣當然好,但慶芬從來沒想過自己來大城市能住得寬敞。“媽知足。”慶芬表態。紅艷說:“你別管瞭。”過二日,倪俊來,紅艷把這想法提瞭,倪俊吸取教訓,又是在人傢主場,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紅艷讓他問問爸媽的意思。她讓倪俊當傳聲筒。
話帶到。二琥和偉民當時沒說什麼,隻讓倪俊去休息。關好門,二琥才猛然擊掌,憤然道:“瞧瞧,孩子沒有白生的,又來一回!離瞭算瞭!”偉民罵道:“離屁!你兒子什麼樣你不知道?!領事館裡打掃衛生的,離瞭你給他找!”二琥提眉瞪眼:“我兒子優秀著呢,不愁。”偉民不耐煩:“上次允瞭沒做到,這次別磨嘰。”二琥恨道:“倪禿子,這可是養老本,花瞭,影響的不隻是你自己,還會影響別人。”偉民剜她一眼:“頭發長見識短,我說買,那也得看怎麼買,就說一傢出一半,寫兩個人的名字,她要買,一人一半不吃虧,即便將來有個差池,也是平分。她要掏不出錢來,那自然就買不瞭。”二琥一聽,伸手輕拍瞭偉民腦門一下:“長腦子瞭!”
不日,使者倪俊把消息帶到,夾在中間,他也為難,他不得不把父母跟他灌輸的一連串困難提瞭,說眼下的情況,最好就是兩傢合買。說完,倪俊等著紅艷發火。誰知,劉紅艷當場表示同意,眼下這套房子的貸款本來也沒多少,她寧願再借點錢,七七八八把這窟窿填瞭——幸虧她跟同學、朋友關系還算不錯,押上這麼多年的人品,能湊個大概齊。然後,她再拿這套房做抵押貸款,去買第二套商住兩用。多麼完美的計劃!紅艷不禁飄飄然,不久之前,她還是個慘兮兮的漂泊女子,轉眼間,她就成瞭坐擁兩套房,哦不,一套半的地主婆。美呀!樂呀!腦子是個好東西,得有!
劉紅艷把婆傢妥協的好消息跟親媽說瞭,慶芬也高興,問她打算買哪兒。紅艷道:“當然附近,好相互照應。”慶芬道:“他們未必同意。”果然,在商量地段的問題時,二琥提出瞭反對意見,理由是,離傢(婆傢)太遠,將來孩子出生,不方便照顧。紅艷道:“我媽能照顧。”二琥反駁:“雙拳難敵四手,你媽一個人,顧你還顧不過來。”紅艷笑道:“這邊不還要照顧奶奶嗎?”二琥說:“那也不經常,一年不過四個月。”倪俊夾在中間,來回傳話。最後,兩方議和,取瞭個折中點——直線的中間點地段太黃金,買不起,於是兩傢商議,選瞭個三角折中,新購房產跟婆傢娘傢呈掎角之勢,畫出線來是個三角形,公平。談判有瞭結果,紅艷滿意,安心養胎,再過幾個月,她便雙喜臨門,帶著孩子,還有夫君,一起去新房子裡展開新的人生。
自打偉貞懷孕,春梅各種忙煩,離婚,找房,大人,孩子。入瞭冬,眼看翻一年,事情稍微少點,春梅借送老太太上門的當兒去看偉貞。偉貞肚子已經老大。春梅瞅傢裡這老保姆有點狐疑,小聲問偉貞:“這能行嗎?”偉貞不假思索:“年紀大點,有經驗,鎮得住。”春梅道:“我看她自己走路都困難。”偉貞說:“算過八字的,對孩子好,才能來做。”春梅詫異:“現在這麼講究。”正陽娘來奉茶,自自然然地。她跟偉貞商量過,不管誰來,都說她是保姆,真實關系隱藏。偉貞不想聽外人那麼多囉唆廢話。
“你跟二哥,怎麼樣瞭?”偉貞問。
“早就該散,我還嫌晚瞭呢,”春梅跟偉貞不藏著,“早個十年十五年,搞不好還有心情梅開二度。”
“現在想開也能開。”
“麻煩。”春梅道,“我現在就想著,楠楠趕緊考上研究生。”
“不是碩博連讀嗎?”
春梅意識到說漏嘴,連忙改口:“是,上瞭研隻是第一步,還得努力。”偉貞沒往下問,轉而問老媽退休工資的事。春梅想瞭想,說沒癡呆以前,媽自己管著,後來不知道,得問問你二哥。偉貞不含糊,當場撥偉強電話。倪偉強說老大管著這事,都用在媽身上。偉貞掛瞭電話,對春梅說:“我就知道大哥大嫂得裝傻,是,錢不多,可也得放在明面上,現在是三傢顧媽,那就得三傢都能看著,得監督,要媽這房的時候,人可不含糊。”越想越氣,偉貞要給大哥打電話。春梅連忙:“別說我說的。”
偉貞道:“二嫂,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都從咱們這個傢摘出來瞭,知道又如何,你照顧媽,是你仁義、厚道、良善,你念著媽過去對你的好,念著媽的一點恩情,湧泉相報,大嫂呢?媽都這樣瞭,她還恨不得把墻皮子都刮下來。”
春梅勸:“你少生點氣,不值當,孩子第一。”
老母親送茶過來,春梅笑著接瞭。老母親不多說,轉身回屋。偉貞說:“再過過,我這情況更難,媽估計暫時我帶不瞭,到時候,二嫂幫我想想辦法,我出費用。”春梅明白偉貞想把老人托付給她,沒當場答應,隻是請偉貞踏實住瞭,車到山前必有路。
午飯過後,偉民扶著老太太坐在床上,二琥拿著手機,對著他們,左看看右看看,又說光線不夠,去開燈。偉民幫老太太重新擺好姿勢。二琥說:“活泛點,別那麼死板。”偉民抱怨:“一年一回,還不麻煩的。”二琥哼瞭一聲:“麻煩?退休工資也不是白給你的,人要沒瞭,誰還讓你吃空餉?麻利點吧。讓媽說句話。”
偉民對老太太:“媽,說句話。”
老太太木著兩眼,不吭氣兒。
偉民又說:“媽,說話。”
二琥舉著手機不耐煩:“你是死的?不會教兩句?”
“說什麼?”偉民不明白。
二琥道:“說共產黨好,我生活得很幸福。”
偉民隻好學瞭,講給老太太。這回老太太還算聽話,一字一句跟著念,笑呵呵對鏡頭,說共產黨好,我生活得很幸福。拍完之後,二琥抱怨:“這大冷天的,老二也不知道多照顧一個月,咱們這兒冷湫湫,沒他那熱乎,春梅又不在傢住,那麼大房子空著。”偉民道:“房子空著是人傢的,難不成你去住?而且老二又談瞭一個,你不知道?”
二琥警惕:“你聽誰說的?”
偉民道:“甭管聽誰說,反正老二不會閑著。”
偉強這一陣是沒閑著,他回歸教職,院長又攛掇他帶項目,這麼一個大專傢放著不用,暴殄天物,偉強被勸得多瞭,隻好硬著頭皮上。周琴為偉強高興,在她眼裡,男人,就應該努力奮鬥,不管多大年紀都是。老太太送出去,偉強就把保姆宮姐辭瞭。雖然宮姐把自己遭遇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瞭——她攢的錢,是讓兒子娶到媳婦瞭,可剛結婚一個月人傢就要離婚,她既沒抱上孫子,又損失瞭媳婦,錢還用完瞭,等於白幹,隻能繼續打工,放棄兒子,賺自己的養老錢。可是,因為在監控視頻裡發現宮姐時不時訓斥老太太,跟訓孩子似的,偉強不能忍,必須辭退。這是我媽,輪得著你訓嗎?宮姐一再解釋,那不是訓,隻是說話大聲,老太太耳朵不好,她不大聲,人聽不見。偉強卻堅持自己的判斷,辭。
還有兒子。他也得操心。考研在即,隻許成功,不能失敗。偉強托關系找瞭人,這次算打通瞭。他時不時還得照顧兒子情緒,必須隱瞞跟春梅離婚的事實。演這出戲,很累。他跟春梅偶爾在傢裡相遇,需要合體,輪番跟兒子通電話,通視頻。一切等考研過去再說。
周琴也找事。她竟然跟他提過一次人生規劃,包括結婚。倪偉強很反感,他覺得自己目前不需要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如果他想要婚姻,想要維持這種社會結構,就不會同意跟春梅離婚,他想要找的是一個能陪他詩酒人生的女人。生活已經夠煩的,人生已經太多麻煩,他要的是跳出麻煩,何必再卷入另一個麻煩中?周琴當初跟他復合的時候,也是一副浪跡天涯的架勢,可現在呢?看樣子,也不能免俗。
倪偉強跟周琴說:“可能明天我就不存在瞭。”說法很存在主義。
周琴說:“這跟結婚有什麼關系?”
“我以為我們的關系不一樣。”偉強還是堅壁清野。
是的,倪偉強的判斷沒錯,剛開始,周琴的確是不顧一切,奔著拯救倪教授來的,可真進入交往環節,她忍不住又想求一個結果。起碼是階段性成果吧。跟他們搞學術一樣,一直沒有成果,積極性會下降。春梅和偉強離婚,周琴背負瞭罵名,盡管其中的復雜過程不足為外人道——張春梅跟倪偉強離婚,根本不是因為她,她過去隻是他們夫婦婚姻問題中的一個小插曲,她和倪教授復合,是在春梅和他徹底分手之後,她是來救倪偉強的,他有狀態問題,情緒問題,種種問題,她是聖女,不是小三,隻是流言不會分辨那麼多——那麼,既然背負瞭罵名,周琴又覺得自己不能“擔名不擔利”,她總得獲得點好處,如果得不到倪偉強的許諾,她不就成瞭別人眼中永遠扶不瞭正的“小三”?形象太糟糕。這對她在學術小圈子中行走也是不利的。沒有一個穩定的社會形象,甚至被釘死在不良婦女的恥辱柱上,不容樂觀。退一萬步講,周琴向來叛逆,她就算不跟倪偉強結婚,至少,也得有個別的階段性成果——直接有孩子也行。可這恰恰也是偉強不願意給的,本來共度春宵的次數就不算多,他還每回都嚴防死守,戴兩個避孕套。這令周琴很不舒服。她忍不住反思,倪教授之所以這樣,是不是因為她和他的生活不夠水乳交融,不十分接地氣,她跟他的哥哥妹妹都沒見過面,跟他兒子不是朋友,沒去照顧過他媽,隻認識他前妻——他老媽還被前妻搶著照顧。想到這一層,周琴忽然明白瞭,張春梅一直霸著老太太,就是仍舊要在這個傢占據主要位置,讓倪教授的生活別別扭扭。離婚誅心,其用心之深,深不可測。不過,一切為時未晚,弄清楚瞭病灶,接下來就是對癥下藥。周琴下定決心,先把老太太搶過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