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線,汽車剛剛開進休息站加水。
吳邪已經脫掉瞭外衣,以一個喇嘛的狀態,沐浴在藏區高穿透率的陽光之下。
他還需要再黑一些。
王盟在邊上不停地打著電話,臉色有點變化,他轉過頭,對吳邪說:“那臭娘們兒不理我。”
“你以為自己是這個局面的掌控者,在你的語氣裡,你不自覺地透露出瞭優越感。”吳邪說道,“漂亮的女人,對這種優越感是很敏感的,因為在她們的成長過程中,很熟悉這種感覺。”
“老板,你說這種話,公信力不夠啊,你都沒有女朋友。”王盟道,“現在怎麼辦?”
吳邪沒說話,隻是看著山下壯麗的景色,一路爬坡,不知不覺已經到瞭這麼高的山脊。人也是一樣,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到瞭連自己都害怕的處境裡。
從當時藍庭遞給他那一疊照片,他翻動照片的過程中,將幾張關鍵的照片混在其中開始,一路走到現在,一個荒誕的天羅地網,一個看似幼稚,每一步都被人輕視的計劃,每一百步愚蠢的手法中隱藏的一步正途,已經積累到讓自己的對手終於開始恐懼瞭吧。
可惜,很多事情就如同人的血液一樣,一根血管的堵塞,對於復雜到任何途徑都有曲折連通的系統,卻是微不足道。
“還有二十四小時收網。”吳邪看瞭看手表道,“我們到達墨脫的時候,第一階段就結束瞭。”
在很多漫漫如刀割一樣的長夜裡,吳邪絕望地望著窗外,孤冷的房間裡不管是窗外的月光還是雨聲,都不能給他任何希望。
他覺得他的人生就是一面環形的城墻,自己被困在城墻之內,憤怒地敲擊著城墻的內壁。自己的憤怒在於,他要看到城墻之外的一切,卻被這道石頭攔在瞭真相之外。而城墻之外,就是清晰的事實真相。
於是他努力地爬瞭出去,當他仇恨著爬上城墻、探出頭的那一剎那,他終於看到瞭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最可怕的不是自己看到的任何東西,不是外沿一道又一道的城墻,繼續的封閉,或者是地獄一樣的熔爐。而是什麼都沒有,沒有自己渴求的真相,是毫無意義的一片灰霧,帶著無窮而無法推導的可能性。
或許人不應該去問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他絕望地恐懼著,自己正在對抗的一切,無法探究,龐大而無形。就如前沿科學裡的物理學傢所看到的宇宙,瞭解到瞭“瞭解本身的不可能”。猶如在大海中尋找一個特定的水分子。
你隻有一輩子的時間。
他需要神明,在絕望沖擊之後,他往往會需要神明。他需要一個救世主,需要獨立於整個世界之外的神力來告訴他一個答案,一個堅實有力的確定的答案。
所有的一切,都起源於這個想法,他在冥想中期望這個神明出現,而理智又讓他絕望地醒悟,明白這一切是不可能的。
這團迷霧,就是這個巨大的神明,它既然隱藏在這片迷霧之中無處不在,自然不會將其消除,隻為瞭一個小老板的好奇心。
但是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吳邪忽然意識到瞭一種可怕的方法,這種方法,也許是唯一一種,可以讓迷霧散去的方法。
對於自己的奴役者,這團迷霧永遠是無所不在,他們攫取供品,平衡一切,這個世界是這種關系存在的基礎。在經濟學上,他們希望一切都是平衡和缺少變化的。
隻有當世界趨於不可控的情況下,隱藏的控制力才會真正幹預到這個世界之中。
所以,神話故事中,所有的惡魔從來不會直接攻擊神的國度,他們會首先開始毀滅人間,戰爭、瘟疫、屠殺、洪水。
他現在面臨的就是同樣的局面,這片控制著一切的迷霧,幹預著太多太多的東西。
對於這團迷霧來說,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對手瞭,對手,也找不到他們的所在。
如果找不到牧羊人,就隻好攻擊他們的羊。誰是他們的羊?
我們就是他們的羊。吳邪忽然冷笑起來,不由自主地哼起瞭“喜羊羊”的主題歌。
吳邪計劃的第一步,他要自己創造出一個惡魔,讓它來攻擊自己。
他們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這個惡魔,一定會大獲全勝。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比自己毀掉自己更有效率。
惡魔會做下致命的陷阱,這些羊會抵抗,會用盡一切能力和這個惡魔抵抗,但是終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被引入這個陷阱。
可惜,惡魔的陷阱對於迷霧中的註視者來說,還是幼稚而可笑的。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這個陷阱。
他們會摧毀嗎?不會,他們的目的是那個惡魔,這一切的毀滅,都沒有關系。他們要毀掉的,是那個惡魔。
重建一個世界太容易,這些羔羊的生命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些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已。
讓惡魔奪去這個世界,隻要惡魔在這個世界上現身,有關惡魔的一切,會瞬間被調查清楚,惡魔會瞬間被抹掉。
迷霧中的殺手會潛伏在陷阱之內,等待羊群走入惡魔的圈套,等待惡魔來收獲戰利品。
可是惡魔同樣不會出現。因為惡魔根本不存在。
在對方的眼皮底下,一些荒誕而毫無效率的計謀、更多的細枝末節、更多的突發事件。這是第一層,是足夠讓對方迷惑、讓對方思考和應對的一個層面。
當然,這不是吳邪的目的。
整個計劃在緩緩地蔓延和完善,一環扣一環,吳邪忽然意識到,自己看到敵人的身影時,看似毫無反擊的能力,事實上,讓很多事情已經發生瞭變化。
之前他的祖輩和長輩作過很多次的努力,他們的傳奇性、殘忍和做事的魄力遠超過自己,但他們所有的戰果,卻隻是看到瞭對方的真實狀態。
兩代人隻看到瞭一個影子,自己無論從任何方面,都無法企及,可是,這一代人有自己的優點。
這一代人沒有那麼多的牽掛和禁忌。
那麼,如何才能創造一個足以迷惑所有人的惡魔呢?
真正的佈局者,永遠不可能有同謀。
那一晚,他開始瞭整個佈局的第一步,徹夜未眠。夜西湖冷清、寒氣逼人,他看著堤對面的寶石山,開始冷靜下來。
他時而否定自己,時而又希望逼迫自己做下去,如今他已經站在藏區某條盤山公路的山脊上。否定和退縮已經完全不可能,而自己的計劃,也早已復雜得就算自己思考也需要用十分鐘來整理。
短短的時間,為何自己心裡已經變得連一絲波動都沒有瞭。果然,如果內心的東西太多,這個世界就逐漸變得和自己沒有關系瞭。
王盟還在擔心梁灣的事情。
吳邪朝向他行禮的藏人點頭,然後招呼王盟上車。
世界上最穩妥的方法,是一個人不管選擇A還是選擇B,結果都是對自己有利的。
不定項選擇題是最難的。
“你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進去嗎?”王盟發動汽車之後問道。
吳邪點頭。
“可是路不是斷瞭嗎?”王盟道,“我們出來的時候,那個地方已經不成樣子瞭。”
“我面前隻是一段不好走的路而已,你知道其他人面前都是什麼樣的局面嗎?”吳邪道,“這種困難,提出來都是輕視這件事情的決心。”
吳邪心中沉寂下來的恨意忽然又湧瞭起來,他腦子裡有大量情景閃過,他不得不深吸瞭一口氣,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高原。
這些恨意是來自哪裡?
吳邪長長地嘆瞭口氣,如果他事先知道,那些蛇看到的東西,會連同這種仇恨一起傳承給自己,他也許就不會那麼激進地想去獲得那些信息。⒌9㈡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瞭。
這些甚至不是自己的仇恨,沒有緣由的,其他人的仇恨侵入瞭自己體內,找不到根源,隻是濃烈到自己無法控制的雙眼血紅。
他有些時候甚至不知道,這種仇恨指向的復仇對象是否是錯誤的。
自己是否真的那麼恨那些藏在迷霧中的人,還是說,這麼幾代人所經歷的痛苦,全部凝聚在他一個人身上瞭。
他深呼吸,把那種躁動和內心惡魔般的想象壓制下去,他想起瞭之前黑眼鏡和他的對話。
“蛇的頭部紅黑色鱗片下的器官,就是儲存費洛蒙的器官,在亞種則是頭部的雞冠部分。切下這些部分,提取之後,註射到你鼻子的中間部分,可以讓信息傳遞得更加清晰。”黑眼鏡說道,“非常疼,而且有大量的費洛蒙信息是沒有意義的。你在意識中斷之後,可能有幾年時間都感覺自己是一條蛇。”
“我看到青蛙會流口水嗎?”吳邪問他。
黑眼鏡穿著白大褂,對吳邪的鼻子進行消毒:“不會,不過,為瞭能讓你感受得更加清晰,我會對你的鼻子做一個小手術。你會喪失嗅覺,我不知道能不能恢復。”
“失去嗅覺會有什麼後果嗎?”
“我沒有相似的經驗,不過在公廁打架會比別人更加冷靜吧。”黑眼鏡道,“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你覺得,為什麼我可以接收這些信息,難道我的祖先是蛇嗎?”吳邪反問瞭一句。
“炎黃的神話裡,所有人的祖先都是蛇。”黑眼鏡道,“女媧不是蛇嗎?我們都是蛇生出來的,盤古是從一個蛋裡出生的,人在最初的神話裡,很多都是卵生的。所以,你的祖先真的有可能是蛇,人類在生物進化上,也是由爬行動物到哺乳動物的過程。也就是說,如果文明是銜接的,在我們之前的世界上還存在著一個爬行動物的文明,它們的歷史很可能和我們的神話相接,而它們的很多歷史,會變成我們的神話史。”
“很驚悚的理論。”吳邪道,“那從其他方面,你是否有眉目,我為什麼能接收到這種信息。”
“我覺得你接收費洛蒙信息之後,自然會知道,到時候你可以告訴我。”
“那我沒有其他選擇瞭。”吳邪閉上瞭眼睛。
黑眼鏡取出手術刀,這是個地下的臨時診所,平時是用來割雙眼皮的,這次的手術,恐怕是這裡進行的最大的手術瞭。
“我會翻起你的上嘴唇,從牙齦的根部下刀,然後翻起你的面皮,暴露你的鼻腔。然後把費洛蒙……”
“拜托,我不想知道這些。”吳邪道。
“老板!”王盟的叫聲打破瞭吳邪的沉思。
他坐直瞭身體,看到王盟有些緊張,一直不停地盯著後視鏡看。
吳邪點起一支煙,搖下窗戶,看到瞭後面跟著四五輛大切諾基。又看瞭看前面,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大切諾基車隊的中段瞭。
“怎麼開的車?”他皺起眉頭罵王盟。
“突然就上來包抄瞭我們。”
“在這種山路上包抄一輛車是很困難的,你現在才叫我,說明你開車時走神走到哪兒都不知道瞭。”吳邪幾口把煙抽完,看瞭看GPS,“下一個急轉彎是什麼時候?”
“一公裡多一點。”
“180碼,背上降落傘,打開天窗。”
“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王盟道。
“要讓其他人看到我們是在用何種態度和他們PK。”吳邪道。
當他把別人的性命放到天平上,放棄自己絕對不牽涉到任何人的信念之後,他自己的行為,也格外出格起來。
他能理解潘子的自我毀滅傾向,他想懲罰自己,懲罰那個之前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好,現在卻可以在手上掂量別人生命分量的人。
他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而且更厭惡的是,必須成為很長一段時間。
尤其是在切割那些屍體,將這些東西寄給一個無辜的中學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