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感慨萬千,忽然聽到角落裡一聲尖叫,劉子光一個箭步沖過去,隻見一隻碩大的灰老鼠沿著墻角竄出來,老溫傢敞開的大門裡,小雪驚慌失措的站著,手裡捧著的一摞書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
“小雪,這麼大瞭還怕老鼠啊?”劉子光笑呵呵的問道。
“它突然跑出來,怪嚇人的。”小雪的臉紅瞭,從地上撿起那幾本書,劉子光也幫著她撿,隨口問道:“幹什麼呢?”
“搬傢,傢裡零零碎碎的東西太多瞭,爸爸都舍不得扔,我就慢慢的用自行車往回拉,螞蟻搬傢。”
劉子光看看老溫傢裡,墻角堆積著大量的書籍報刊,在一般人看來簡直就是破爛,但是在老溫眼裡,或許這些都是精神財富吧,小雪的自行車就放在一旁,籃子裡已經堆滿瞭書,後座上也放著一摞。
“你這樣搬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不如這樣,叔叔幫你搬。”劉子光說著,動手幫小雪把墻角的書籍用塑料繩子紮起來,抬到長江750的挎鬥裡,來回搬瞭四次,把挎鬥裝的滿滿的,可還是有一大半書沒搬完,劉子光說:“安置房在哪裡?我幫你送過去。”
凡是要房子的拆遷戶都有臨時安置房,這個政策劉子光是知道的,按他的估計,老溫大哥肯定是要房子,顛沛流離這麼多年,能有個安穩的傢才是最迫切的需求。
可是小雪卻囁嚅著說:“我爸爸要的是賠償款,不要房子。”
“哦,在哪裡?”
“就在江灣新村。”
江灣新村是距離一中不遠處的老小區,房子都是八十年代初建成的,面積不大,佈局也不合理,所以二手房的價格和租金都相對較低,小雪騎著自行車在前面領路,劉子光控制著油門在後面慢慢跟著,不大工夫就來到瞭江灣新村一座破舊的樓房下面。
小雪一指頂樓最西側:“我傢就在六樓上。”
劉子光抬頭一看,樓頂上遍佈太陽能熱水器,樓板看起來薄薄的,估計夏天肯定熱到不行,小區的綠化也很差,基本沒什麼樹木草地,花壇裡的萬年青骯臟不堪,地上丟滿瞭垃圾,旁邊有塊水泥空地,四五個時髦打扮的少年正在打籃球。
劉子光拍拍巴掌:“幾個小子,過來!”
籃球少年們停下動作,狐疑的看瞭看這邊,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在市內開長江750邊三輪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傳說中高土坡的老大,劉哥!
少年們疾奔過來,激動萬分:“劉哥,啥事你說話!”
劉子光一指挎鬥:“幫我把這些書搬到四單元603去。”
“好嘞!”少年們麻利的搬起紮成一捆的書籍,健步如飛向六樓爬去,隻用瞭一趟就把書搬完瞭,劉子光也到瞭門口,拿出煙來散給他們,少年們如獲至寶,拿到瞭都不舍得抽,而是夾在耳朵上,彬彬有禮的和他說再見,下樓去瞭,正好和剛上來的小雪狹路相逢,少年們暗自驚訝,好一個清純如白蓮花的女孩,有心想多看兩眼,但是又不敢,隻能匆匆一瞥而已。
到瞭樓下,他們才敢議論:“那個女孩是誰啊?這麼漂亮。”
“好像是一中的校花吧,我有個同學就在一中,聽他說過。”
“太正點瞭,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
“拉倒吧,誰敢啊,一中的東少知道不?就是因為招惹瞭她,現在殘廢瞭,還坐輪椅呢,人傢可是有名的黑道公主……”
“哦,我知道瞭……怪不得啊……是被劉哥包瞭的……”
少年們蹲在球場上,抽著香煙,思緒飄到瞭萬裡之外,此刻他們都抱著同一個信念:我要當老大!
……
603室,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戶型,不但是頂樓還是最西頭,春秋天還能湊合,冬天肯定寒冷無比,夏天更是酷熱難當,或許下暴雨的時候還會漏雨。
即便如此,也是正兒八經的樓房,有單獨的廚房和洗手間,還有管道煤氣和有線電視,生活比以前強多瞭。
老溫的床鋪搭在狹小的客廳裡,床上堆滿瞭書,床頭櫃上擺滿瞭藥瓶子,另一側的書架上全是書,小雪的臥室在房間裡,門開著,能看到裡面佈置的井井有條,橙色印花棉佈床單和被套枕套渾然一色,床頭還掛著一串手工制作的風鈴,地上打掃的一塵不染,玻璃更是擦得通明透亮,看得出女孩子還是很喜歡這個新傢的。
今天是星期天,小雪不用上課,老溫看看手表,說:“中午瞭,小雪去樓下超市買幾瓶啤酒半隻鴨子,我和你劉叔喝一杯。”
小雪脆生生的答應著,拿起籃子就要下樓,劉子光趕緊說:“不用瞭,我回去吃。”
他以為老溫是客套呢,哪知道這回老溫異常的堅決,拉住劉子光的手不讓他走,小雪也咯咯笑道:“叔叔你就陪我爸爸喝一杯吧,他好久沒見你瞭。”
劉子光不是矯情之人,馬上同意瞭,並且拿出一百塊錢來說:“去買些涼菜,省的做瞭。”小雪大大方方的接瞭錢下樓去瞭,樓道裡傳來一陣愉快的歌聲,看的出這丫頭挺高興的。
女兒走瞭,老溫才松開手,拿出煙來請劉子光抽,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吞雲吐霧,劉子光問道:“老溫大哥,這房子是用賠償款買的二手房麼?”
老溫說:“不是買的,是租的,每月四百五十塊。”
說著,就去廚房拿瞭一瓶白酒和一碟花椒鹽水煮青豆放在小桌子上,擺瞭兩個酒盅說:“我身體不行,就陪你抿一口,咱老哥倆說說話。”
劉子光預感老溫似乎有話要說,便幫他斟瞭酒,靜靜坐著等他開腔。
“我這個病,全虧瞭你幫忙,不然這條命已經交代瞭。”老溫感慨道,端起酒杯抿瞭一口,接著說:
“小雪這孩子生來就命苦,生來就沒有媽媽,我們爺倆相依為命,起初是我照顧她,後來是她照顧我,我這個身子骨也不爭氣,都是慢性病,沒法給孩子一個安穩的傢,廠子也不景氣,傢裡窮的揭不開鍋,孩子從來就沒穿過新衣服,不是校服就是鄰居給的舊衣服,有一次小雪回傢眼淚汪汪的,說同學都有新裙子,求我也給她買一條,我沒給她買,還動手打瞭她,那是我第一次打孩子啊,就是因為一條裙子。”
說到這裡,老溫有些哽咽,拿手抹瞭一下臉說:“那一巴掌,我後悔莫及,不該打女兒,該打的是我這個當爸爸的,我多想對她說,孩子,是爸爸無能啊,是爸爸拖累瞭你。”
劉子光拍著老溫的肩膀說:“老溫大哥,過去的事情就別提瞭,小雪這孩子挺懂事的,又孝順,有這樣的女兒是你的福氣。”
老溫說:“自打那件事之後,小雪就再沒穿過裙子,我至今還記得,那條白色的裙子標價三十七塊錢……唉,不提這個瞭,說說房子的事情,我傢那間小棚子一共是十六平方,加上外面自己搭建的廚房,一共給十二萬三千塊的補償款,這筆錢在江北市任何一個都買不瞭房子,就是我現在住的這個四十平方的二手房,也要將近三十萬塊呢,我尋思瞭,反正孩子將來是要出去闖世界的,與其買房子還不如租房哩,等錢到位瞭,存起瞭給孩子當學費。”
劉子光有些動容,父慈女孝,令人感動啊。
“窮兒富女,女兒應該讓她吃好的,穿好的,這樣才不會輕易被人拐走,可惜我傢條件不好,讓小雪跟著我受瞭不少苦,現在我這個爸爸還活著,小雪也隻是高中階段,暫時沒什麼問題,可是現在的大學和社會風氣你也知道,早已不是一方凈土瞭,小雪這孩子天生麗質,人又單純,在大學裡肯定引人註目,我擔心啊……”
劉子光說:“小雪很懂事,不會學壞的。”
老溫搖搖頭:“這孩子畢竟經歷的太少,思想比較純凈,性格又比較軟,我怕她經不起誘惑,重蹈她媽媽的覆轍,而我又活不瞭幾年瞭,所以想……”說著身子一歪,就跪倒在劉子光面前。
劉子光慌忙起身扶著老溫,說:“老溫大哥,怎麼弄這個啊,有話就說咱千萬別客氣。”
老溫盯著劉子光的眼睛說:“咱們是老鄰居瞭,雖然接觸不是很多,但是你的為人我很清楚,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忠義之人,我也不瞞你,雖然換腎手術成功瞭,但是已經有排斥反應,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是活不瞭多久瞭,你看在我是個將死之人的面子上,答應我一件事。”
劉子光心中一震,鄭重地說:“你講!”
“我想把小雪托付給你,幫我照顧她。”老溫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堅毅。
劉子光說:“我答應你,小雪上大學之後,哪個不開眼的想打我侄女的主意,我活活打死他。”
老溫搖搖頭:“不止這些,人生的道路漫長著呢。”
劉子光便一字一頓的說:“我會照顧溫雪一輩子。”
老溫點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能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死瞭。”
“砰”一聲傳來,小雪瞪大瞭眼睛站在門口,手裡的菜落到瞭地上:“爸,你說什麼呢!”
由於女兒的突然到來,老溫的托孤不得不提前終止,但他的意思劉子光卻領會瞭,老溫自覺活不瞭多久,怕女兒被壞人欺負瞭,他在江北舉目無親,唯一可以信賴的人隻有劉子光這個雖然無親無故,但是天生俠肝義膽的人,不托付給他還能托付給誰,不過對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來說,照顧一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一輩子,這事兒聽起來似乎有點曖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