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比翼篇 遊子

“你是……青嵐?”打量瞭半晌才敢確定,眼前眉目清朗的人確是當年淘氣愛鬧的小小頑童。

“四哥連我都不認得瞭?”青嵐扭瞭扭,擺開在頭上亂揉的手。“也難怪,自你上次回來近十年瞭,娘時常惦著你呢。”

謝飛瀾笑起來。“泉州事忙無暇□,聽說上次捎來的烏龍和茶餅得娘喜歡,這次我又帶瞭些。”

“什麼也比不上你親身回來的好。”青嵐圍著他轉瞭一圈,瞅著唉聲嘆氣,“就說泉州靠海,吹得四哥黑瞭不少,人也瘦,娘一定心疼得緊,非讓你好生大補一場不可。”

聽得謝飛瀾嘴角抽瞭抽,直想伸手去鑿一鑿這隻皮猴。一別十年身量抽長,自然不會再同少年時期的模樣,明明結實瞭不少,偏偏母親慈意難違,隻怕要硬著頭皮灌一肚子補湯,想來就發怵。

“這次爹特令我回來,到底什麼事?”迫得他扔下瞭猶在瓊州處理餘事的大哥三哥先行趕回。

青嵐鬼頭鬼腦的看瞭一圈四周,壓低瞭聲音。

“四哥不是沒訂親?爹有意替你牽一牽紅線。”

……意料之中,長年忙於海事無暇於此,他並不掛心,長輩們倒是屢屢提及,頗為懸掛。

“哪傢的小姐?”隨口反問卻不在意,反正父母作主,娶誰都差不多。

“是杭州白傢的二小姐。”青嵐支晤瞭一下。“爹的意思還是隨你,正巧二嫂請到傢裡作客,最好四哥自己合意。”

謝飛瀾微一思忖。“漂亮麼?”

青嵐點頭。“那是當然,可算江南名門閨秀中最俏麗的。”

“那就行瞭,跟爹說我沒異議。”隨意而許,毫無談論終身大事的自覺。

“四哥。”青嵐反而急瞭,道出瞭一早守在這裡的真意。“你可不能答應,你不知道鳳歌姐喜歡的是……”

“三哥?”男子一揚眉梢,不意外的看弟弟呆掉的臉。“我當然清楚。”頗有兄長架勢的得意。“別以為我在泉州就一無所知,回來時三哥就提醒過爹可能有這層安排。”

“那你還……”青嵐張口結舌。

說起來一切確實起自三哥。當年以極快的速度迎娶瞭君府小姐,跌破所有人的下巴,連帶著閨中癡心守望的白二小姐黯然神傷憔悴經年,傢人噤口不敢提婚嫁之談,芳華蹉跎至今。白老爺子為女兒心事成愁,謝震川也有歉意,想著四子留於泉州尚未成親,便召回來試探一二。

“哎呀,有什麼關系。” 謝飛瀾搓瞭搓臉,幾分漫散的無賴。“反正是個女人,娶就娶唄,也算替三哥解一樁麻煩,將來還可以納妾,多挑幾個喜歡的就是瞭,又沒什麼妨礙,她應該不像二嫂那樣兇悍吧。”

……

無視青嵐傻樣,謝飛瀾戲言調侃。“沒想到三哥真有魅力,成婚幾年瞭尚勾得人念念不忘,打小我就知道他那張臉肯定會惹事,果然說中瞭。”

四哥……還是老樣子。

青嵐無力的垮下嘴角,玩世不恭的四哥怎麼可能為女人鬱結,至始至終替他犯愁的自己好像……大傻瓜。

說歸說,四哥是否真不介意青嵐實在摸不透。

望著兄長在桌前獨立,背影寂落失魂,忍不住探問。

“四哥?”

男子回過頭,濃眉深蹙,困頓抑鬱,令青嵐迅速緊張起來,果然不可能這麼灑脫,畢竟是終身大事……

“到底怎麼瞭,後悔還來得及,不能讓爹勉強你……”

“青嵐。”男子嘆瞭一口氣,灑脫的氣質化成瞭無奈。“想想……確實有點……”

“呃?”

“我舍身幫瞭三哥……解決爹的心事,讓謝傢與白傢成為姻親,就算她長得漂亮,到底也是犧牲……”

“所以?”青嵐瞧著四哥前所未有的困擾,腦子一熱。“是不是四哥怕爹跟前不好拒絕,那我去說。”

“那倒不用。”男子透出誠摯的懇切。“青嵐,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四哥但說無妨,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刀山火海也願意。”

俊臉突然明朗起來,用力拍瞭拍弟弟的肩。

“好兄弟,幫我把湯喝瞭。”

……

青嵐呆呆的目視兄長挪開後,桌上現出的碩大湯碗,良久才眨瞭眨眼。

“你是說……”

“娘送來的雞湯,我實在受不瞭,倒瞭又有違心意,就拜托你瞭。”謝飛瀾一片輕松,帶著解脫後的欣悅。

“……為什麼有三碗……”青嵐的臉由白變青。

“一天三次嘛,都在這瞭。不用赴湯蹈火,幫我喝瞭就成。”言畢瀟灑的一揮袖子,愉快無比的出房,忽然被人揪住。

“對瞭四哥,你是不是又準備去勾引哪個丫環。”暫時把目光從雞湯上拉開,青嵐終於想起瞭此來的目的,這個四哥其他都好,唯獨浪蕩風月,加上暫歸爹娘不便管束過嚴,行止約束較之其他兄弟少得多,更是肆無忌憚。

“別說這麼難聽,我不過是和她們說說話解個悶。”男子不以為意的摸瞭摸弟弟的頭。“小孩子傢不懂的。”

“我……!”

忍下一口氣,青嵐正色相告。“四哥別怪我沒提醒,你多年未歸不太明白情況,哪房都好,千萬別惹瞭三嫂院裡的,不然……”

“不然怎樣?”他自詡風流,與女子交往皆為兩情相悅,出手大方,自問無甚供人垢病之處。

“反正謝傢最不能惹的就是她,你自己小心點。”

玩味的摸瞭摸下巴,謝飛瀾好奇的探問。

“這麼說三哥娶瞭個母老虎?又不是君傢的正牌小姐,何至於。”在泉州日日見謝雲書傳書回傢,想來均是給嬌妻的。

“她是君隨玉的親妹,名份上沒公開而已。”青嵐翻瞭個白眼。“勸你是因為三哥護得緊,娘也多有疼愛,惹瞭她你必定吃不瞭兜著走。”

這般小心,無非是看重君傢地位之尊而已,謝飛瀾無聲的腹誹瞭一句。

“我給你說一件事。” 青嵐睨瞭一眼兄長,道出謝傢年前的八卦。

約摸半年前,小夫妻出現瞭第一次爭吵,原因不明,但三少夫人的恙怒無庸置疑,下人從未見她如此氣惱,被頻頻響起的碎裂聲嚇住,火速通報瞭謝震川夫婦,連帶各苑都被驚動,派出貼身婢仆替主人一探究竟,青嵐自然也禁不住好奇。

謝雲書起居的臥房內一片碎瓷破玉,甚至擲出瞭廊外,二人日常所用的俱是珍品,拿來泄憤的也不例外。九龍墨玉燈、犀角瑪瑙杯、羊脂白玉壺、冰紋水晶盤……一件件被砸瞭個粉碎,看者都心疼不已,不過入眼房中雙頰緋紅嗔怒難休的麗人,又覺得不值一提瞭。

被發作的對象笑吟吟的全無阻止之意,也不讓旁人攔,一味輕聲細語的勸。

小心腳下,提防傷著自己……

別扔太遠,耗力氣……

喝點水再接著摔,生氣容易口幹……

……

聽得人直欲捶胸頓足,這哪裡像英名遠揚的謝傢少主,在傢中竟是一副畏妻如虎的模樣。

獨角戲唱得未免無趣,連摔得人都累瞭,香汗淋淋的細喘,纖手舉起瞭一件越窯青瓷纏枝刻花罐,忽的人影一閃,久未動靜的男子一把奪瞭過去,圍觀的丫環婆姨皆在暗暗叫好,心道總算是看不下去瞭,盼著少主能一展威風馴妻。

卻見謝雲書劈手奪過瓷罐,塞去一隻夜光盞,同時軟言誘哄。

那個太重,這個輕些,摔起來聲音也好聽。

……

謝飛瀾瞠然半晌,不置信的咳瞭咳。“你說的真是三哥?”

“絕不會錯。”青嵐賭咒發誓。“我親眼所見。”

“爹娘……沒管?”

“爹當不知道,娘說三嫂多病難免煩燥,氣過瞭就好。”

“……好吧……”謝飛瀾訥然無語,良久又道。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離那邊遠點。”

《夜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