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葉紅絡,天下至毒,此刻在蘇雲落眼中卻是最可心的物件。
她松瞭一口氣,屈膝跪下來,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瓶。拔下發上的木簪,將葉片挽入瓶中。她按緊木塞,用軟蠟密密封瞭口,以呼哨引下灰隼,將玉瓶牢牢系在隼足上。
灰隼振翼而起,沿著石壁盤旋而上,攜著希望飛得越來越高遠,隱沒於天空之中。
她盤坐下來默默地調息瞭一陣,扯起卻邪珠,瞥見宛絲看瞭半晌,將珠子噙回去,轉身走回漆黑的甬道。或許是武器上染著金蛇的血,蛇蟲悚然蠕動著逃開,根本不敢靠近。
腥臭而黑長的通道漸漸退去,眼前出現瞭一個小小的光點,隨著行進逐漸擴大,她在洞前停瞭一會兒,扯下腿足的護佈,將散落的長發束緊,直到眼睛已適應光線才踏出去。
數不清有多少鋒銳的矛尖和利箭映著日色,森羅如陣,映得視野一片花白。
聖蛇是一種十分奇異的生靈,它天生強悍,少有天敵,唯獨繁育極難。幼年為雄,成年為雌,交配產卵後雌蛇就會死去,卵僅得一枚,埋在聖草下孵化成長,雄蛇再由教主帶出馴養,代代如此相傳,血翼神教的珍視可想而知。
這種蛇互相之間皆有感應,一現異態,阿蘭朵立即知道是蠆洞中的幼蛇出瞭事,驚怒非同小可,立時與赤魃召集長老與奴衛而來,正要喚出聖蛇開道察探,裡面卻出來瞭一個人。
蠆洞終年毒霧彌漫,除瞭祭司與教主,從來沒有人能完好無恙地出來,這一情景太過罕見,所有人都驚住瞭,鴉雀無聲地望著苒苒呈現的身影。
那是一個如春雪凝成的美人,在日影下宛如一道光,眉眼深秀,鼻尖如玉,殊異於昭越和中原。
她驀然一揚手,一線銀光倏閃,最前排的長矛齊刷刷從中而折。
人群轟然驚駭,箭帶著嘯聲離弦,如疾雨傾落而下,她像一隻輕盈的飛雀,在箭雨中縱掠穿梭,瞬間已沖出瞭七八丈。赤魃一見便知厲害,瞳孔收縮,吩咐瞭阿蘭朵一句,自己躍上去纏鬥。
他一出手箭雨立止,飛雀的去勢也被遏住瞭,無論如何閃掠,始終沖不破他的拳風。阿蘭朵放出聖蛇,同時發出號令,奴衛變動陣型,將交手的兩人密密圍起來。
一個赤魃已是悍勇無倫,再加上聖蛇,對方轉瞬居於劣勢,在疾雨般的攻掠下搖搖欲墜。赤魃雖占瞭上風,仍然暗裡心驚。他第一次碰上這樣厲害的女人,武器更是無形無跡,犀利詭異,全不是昭越的路數,禁不住怒喝:“你究竟是誰,如何入教,受何人指使?”
女人沒有應答,飛舞的銀絲發出輕嘯,在人與蛇的攻擊下艱險的騰挪轉避。
忽然人群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高喊。“我知道她是何人指使,請赤魃大人稍歇。”
所有人聞聲望去,隻見外圍的緩坡上,一個清俊男子長身而立,正是已出教的左卿辭。
阿蘭朵錯愕不已,赤魃更為震訝,這人在預料中應該已經葬身教外,卻突然出現在此地,簡直匪夷所思,他不由自主的拳風一緩。
左卿辭同一瞬揚聲厲叱:“蘇雲落,過來!”
蘇雲落的腦子也混沌瞭,她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依然本能地聽從呼喚,抓住一剎那的間隙沖破封阻,朝眼中那個人直掠而去,快得連金蛇都來不及追襲。
風從耳邊掠過,像心頭噴湧而出的情感。
她以為此生再不會相見,就此陰陽永隔;以為他是生命中一段短暫交錯,孤寂時偶得的安慰;以為他僅是在她葬身山林,被蟲蠍蟻炙吞沒時最後一點回想。從來不曾想,他會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這裡。
修長的身形越來越近,左卿辭從未有過的凝肅,長眸始終盯著她,她止不住直撲過去,被他張開雙臂一把摟住,力道幾乎讓她窒息。
她呼吸急促,心跳得要從腔子裡出來,額角貼著他汗濕的頸,眼淚險些滲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唯有同樣緊地擁住他,天地荒渺,剎那無垠,整個世界仿佛隻剩這麼一個人。
詭異的變故讓所有人悉數凝滯,赤魃第一個領悟過來,怒色森寒。“是你?一切是你在搞鬼,她是你帶進來?”
左卿辭的手緊瞭一瞬,在她耳邊急促地說瞭一句才放開,改為指掌相扣,側頭一笑。“大人忘瞭?她可是飛鳥為我選出來的妻子。”
阿蘭朵目瞪口呆,望著兩人相依相偕的親密,俏顏迅速由極度的驚愕轉為極度的憤怒,尖喝著讓奴衛攻擊,忽而一枚銀色的彈珠從緩坡另一面擲入瞭人群。
一處地表轟然爆起,炸起濃煙和泥塵。
一枚之後接連又是兩枚,滾滾黃煙遮去瞭視野,猝變讓人們驚悸地叫喊,場面混亂不堪。
煙塵漫散,兩人已無蹤跡,赤魃勃然大怒,騰身向擲彈人所在的方位沖去,然而在最後一枚銀彈脫手的同時,那人同樣飛遁遠去,僅剩一抹渺淡的背影。
碩大的銅鼓再一次響起來。
沒有佳節時的歡悅,這一番急促而沉重,一下連一下的擊響,讓人不由自主地緊張,帶著酷厲的威懾調動所有教眾,攜上長哨和尖矛成群結隊的搜剿中原人。
左卿辭話語短促。“以最快時間出教,西南角的崗哨最偏,駐守的人最少,直接硬闖出去。”
蘇雲落一步也沒有停留,毫不遲疑地掠向西南。“除瞭正東的入口有橋,其他的崗哨都沒有通路,河中有吃人的魚。”
左卿辭沒有多解釋。“我有辦法。”
蘇雲落依著左卿辭的指點穿掠伏藏。“剛才是秦塵?他用瞭什麼?”
“霹靂堂的秘藏煙雷珠,僅有三枚。”左卿辭道完,片刻後加瞭一句,“秦塵會往東北哨引開部分追兵。”
她下意識地看瞭他一眼,想說什麼又沒有出口,闖過一重重崗哨,以銀鏈收絞瞭十餘條生命,在報警的長哨中掠至西南的哨崗,下方流淌著靜靜的黑河,左卿辭取出一隻藥瓶撥開瓶塞擲下去,不到半盞茶,河水中突然浮起瞭三三兩兩的死魚。
咬碎他喂過來的藥丸,蘇雲落偕著左卿辭從數丈高的地方筆直而下,撲入河中,濺起瞭腥黑色的水花。等兩人鳧至岸邊,河上已經密密麻麻鋪瞭一層翻著白肚的死魚。
顧不上整理濕衣,左卿辭急促道:“繼續走,血翼神教勢力極大,出瞭西南才算安全,盡可能走得越遠越好。”
蘇雲落全力奔掠,沒多久身後的銅鼓停瞭,一種奇特的聲音響起,如鈴剎又如泣唱,在山嶺間傳得極遠,密林浮起瞭一層詭秘而肅殺的氣息。
俊顏終於現出瞭凝重的緊繃,左卿辭道:“他們知道我們出瞭教,在召喚所有昭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