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一驚,立即縮手,飛快的直起身,不管饅頭滾燙,一把抓起往懷裡便塞,一扭身便向後窗奔——兩步外便是廚房的後窗,窗子很低,翻出去是個花石矮林,隻要能翻出去她就有辦法脫身,無論如何,此刻她不該出現在這裡。
然而她終究遲瞭一步。
不是她反應不快,而是她剛剛奔出,就看見有人也搶先一步奔向那個方向,攀著窗沿翻瞭出去,大概太過於驚慌,剛剛落下便崴瞭腳,隱約聽見“哎喲!”一聲痛呼。
熟悉的聲音。
鳳知微停住瞭腳。
她立在窗前,眼光下垂,一剎那間臉上掠過惱怒、無奈、擔憂、痛恨等等復雜交織的神色。
隨即她深吸一口氣,回身,快速穩定的將饅頭放回鍋內。
現在再翻窗已經不可能,窗下忍痛的細細呼吸告訴她,偷吃的人走不動瞭,她翻出去也會一起被發現,到時候更加說不清。
此時廚房已經轟然一聲鬧瞭起來,外間的管事和廚子們都趕瞭過來。
“是你——”當先一個半老徐娘看著背窗而立的鳳知微,語氣惱怒驚訝,眼神裡卻飄過一絲得意的竊喜。
鳳知微心中暗叫倒黴——這是管廚房的安大娘,早年喪夫的老寡婦,一直想著和外院頗有勢力的劉管事睡做一鋪,劉管事卻嫌她老臉橘子皮般粉都擦不住,一心想著睡年輕的鳳知微,老女人因此看她不順眼,已經很久瞭。
安大娘目光快速的在案上一轉,突然面色大變,撲瞭過去。
“你竟然毀瞭供奉給公主的金絲燕果!”
因為窗扇大開,蒸汽散去,現出瞭案上用銀絲罩小心罩著的一盞玉盞,隻是現在銀絲罩翻在一邊,玉盞半傾,裡面半凝固乳酪狀物體流瞭滿桌都是,玉盞邊還留著幾個烏黑的指印,看起來十分骯臟狼狽。
空氣中那股甜香更加濃重,鳳知微微微吸氣,心又沉瞭幾分,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很顯然,絕對珍品。
“這要如何交代?這要如何交代!”安大娘原本隻是想給鳳知微一點難堪,發現有人進來便不動聲色,不想竟然動的是要供給韶寧的膳食,眼看就要傳膳,這下可真惹瞭大禍,她恨恨盯著鳳知微,如果說先前還有點借勢發作,現在便真的是痛恨入骨瞭。
窗下隱約傳來點異常響動,像是什麼物體不小心摩擦上墻壁的聲音,但被安大娘粗重的呼吸蓋瞭過去,鳳知微沉著臉色,手指微微捏瞭捏。
“鳳小姐呀……”安大娘身側一個中年婦人尾音拖得陰森,臉色鐵青,“這金絲燕果是二公子千辛萬苦從大越重金搜購而來,一兩便是數千金,再以不傳密法九蒸九曬,配上雪山紫蓀等十餘種精料,全程還得隻能用昂貴的黑石木作為柴料……做這一盞,花瞭多少錢費瞭多少力不說,這都是獨一無二的珍品,明日公主傳膳,你叫我們拿什麼去供奉?”
鳳知微聽著這些代表金山銀山的食材名稱,心下暗惱,深吸一口氣道:“我隻是來熱一下饅頭,沒動那個。”
“那是誰?”安大娘冷笑,目光咄咄逼人。
鳳知微手指又捏瞭捏,然而隨即她平靜的道:“你廚房那麼多人,剛才那麼快的擁過來,誰碰瞭都有可……”
“啪!”
手掌接觸皮膚的脆響驚得所有人眉毛都跳瞭跳。
鳳知微隻覺得腦子嗡的一響,隨即臉上一麻,麻木未散,火辣辣的疼痛便卷瞭來,口腔裡有微腥的甜味,連著牙幫都抽搐著痛起來。
好狠的一巴掌!
安大娘舉著手,也僵住瞭,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動瞭手。
她原本也沒想過分,畢竟鳳知微名義上是主子,在等階森嚴的天盛皇朝,以下犯上為大不敬,然而今天這事非比尋常,她為明日的傳膳已經焦心如焚,急怒之下再看見這小蹄子如此氣定神閑,隻氣得熱血一沖,腦子一昏,等反應過來,對面鳳知微臉上已經五彩紛呈。
一片沉寂。
半晌,一線細細的血從鳳知微唇角緩緩綻開,淒厲艷麗如殘花,眾人臉色都變瞭變。
鳳知微抬手,手指輕輕按瞭按唇角,仔細看看指尖血痕,然後……笑瞭笑。
她頭發被打亂,笑意半隱半現在烏發之中,沉在四周未散去的霧氣和這一角半明半暗的陰影裡,看起來溫柔而又森然,矛盾的凜冽著,令站在她對面一直盯著她的安大娘激靈靈打瞭個寒戰。
此時她才想起,好歹鳳知微,還是個小姐身份,她那個娘,是這府中的正經主子,據說脾氣也是暴烈的……
然而她隨即便壯起膽氣——打瞭便打瞭,她能怎樣?說實在的以前是她乖巧,不給人捉錯處,想教訓她也沒機會,今天既然送上門來,又占著理,不打白不打,難道她還能逃得掉“偷竊禦用之物”的大罪?再說,好歹自己是夫人陪房,這府裡有頭有臉,教訓一個賤婦的來路不明女兒,怕什麼!
這般念頭不過一閃而過,隨即安大娘一不做二不休,一指鳳知微,厲喝:“把這膽大包天偷竊貢物的女人拿下!送交夫人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