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七皇子寧羿。
“原來六哥已經搶先拔瞭頭籌。”他仰頭笑道,“我們還苦巴巴的在前廳等,你都已經登堂入室瞭。”
二皇子寧昇狐疑的目光轉過來,看瞭鳳知微一眼。
鳳知微苦笑一聲,好,這才是釜底抽薪,寧弈寧兄臺這麼自在瀟灑的往自己亭中一坐,幾位王爺不懷疑她和他暗通款曲,才叫奇怪。
想起暗通款曲這詞,鳳知微腦海中忽掠過暗室朦朧,落花般飄零的呼吸……臉上一紅,幸好被人皮面具遮住。
“原來六殿下也來瞭。”鳳知微含笑責怪自己的管傢,“這‘平江春’放在前廳,是招待普通外客用的,六殿下自己拿錯,你也不知道給換瞭?”
幾位皇子都露出釋然之色——原來老六和魏知,交情沒有想象中的好。
“六弟你這就不對瞭。”二皇子寧昇大笑,親熱的拍鳳知微肩膀,“想要喝魏兄弟的酒,也要摸清楚人傢府中美酒到底在何處才行啊,這麼猴急的做什麼呢。”
鳳知微給拍得肩膀發麻,撐著僵硬的笑,暗罵——魏兄弟你個頭!
“自從上次我得罪瞭小魏,”寧弈目光落在寧昇拍著鳳知微肩頭的手,微微一凝便轉開,笑道,“他就把所有的好東西都藏起來瞭。”
小魏,小魏你個頭!
懶得和他們打口舌機鋒,鳳知微急忙邀請皇子們登亭,又命人換酒,其實她府中好酒確實就是“平江春”,百忙中要到哪裡去找好酒去?幸虧有個千伶百俐的燕懷石,早已下去為她安排此事,過瞭陣,送上來的是極品佳釀“千谷醇”,眾皇子看著寧弈,笑得越發意味深長,寧弈不動聲色,將酒杯對著鳳知微照瞭照,道:“其實‘一斛珠’也是不錯的,下次魏兄弟不妨試試這個。”
“王爺眼光精準,心思細密,您的推薦,再沒有錯的。”鳳知微含笑應瞭。
兩人對望一眼,都哈哈一笑。
秋府果然有楚王眼線,還得地位不低,鳳知微一邊招呼眾人一邊思襯,秋夫人內院,本就不是什麼仆婦便可以進入,如今寧弈不惜暴露他在秋府的眼線,就是很明白告訴她,她一切行動都在他掌握之下,不要想翻出什麼浪去。
鳳知微本來就沒指望能瞞著寧弈,兩個人手中各有對方把柄,互相顧忌,相比較之下,她還是比較弱勢的一個,不會犯傻的。
她是個老實人,真的。
“老十先前也跟我來瞭。”寧弈笑道,“他不勝酒力,號稱‘一杯倒’,我讓他找個地方去休息下,不打擾你吧?”
“請便請便。”鳳知微笑容可掬,直如好客主人。
“酒也有瞭,人也齊瞭,不妨曲水流觴玩一局?”七皇子寧羿含笑岔開話題。
“便以冷熱之物為題,四句輪回,前三句之中必須有一冷一熱,最後一句三字做尾,做得不好的,罰酒三杯。”五皇子寧研一笑。
“老五很有興致啊。”二皇子斜眼看他,“運河的活兒都做好瞭?”
“我回京是為母妃慶壽。”五皇子神色淡定,一貫的簡單直接。
皇後早薨,五皇子母妃常貴妃是皇後族妹,也是宮中實際主事人,常氏傢族極為煊赫,這也是五皇子明明牽涉入開國功臣被誣案而能全身而退的原因,天盛帝喜歡玩平衡掣肘之術,常氏傢族盤踞天南道勢力雄厚,天盛朝唯一的一個外藩永寧王便封在相鄰的西平道,大學士姚英胡聖山為寧弈所用,天盛帝便立即提瞭幾位年輕的閣臣,六部尚書,更有一半的位置是七皇子掌控。
勢力均衡,互相牽制,絕不造成一傢獨大之勢,是天盛帝多年來為政的宗旨。
也正因為如此,皇子們才各不甘心,各擁勢力鬥得起勁。
“容微臣僭越,微臣拋磚引玉先起一句。”鳳知微不想看見他們在自己府中吵架,急忙先將酒杯盛滿酒,順著亭中做好的溝渠,悠悠流下,“碧玉杯中新溫酒。”
杯子在二皇子面前流過。
“飲馬橋下河燈紅。”二皇子急忙取杯。
玉杯流到五皇子腳下,他揚揚眉,抿一口酒,“飛雪庭前擁爐坐。”又笑道,“這可便宜瞭後面那位。”
玉杯順水流下,正停在寧弈面前。
寧弈一笑,長眉斜飛,一口飲盡杯中酒,接道:“凍得我!”
滿堂大笑,鳳知微險些沒噴出嘴裡的酒,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瞪著寧弈——這壞人還有這份幽默?
“老六這接的什麼句子!”二皇子大笑著推寧弈,“不行不行,罰酒三杯!”
寧弈也不爭辯,很爽快的一幹三杯,杯底亮出眾皇子一陣喝彩,鳳知微也在笑,心底卻泛上一絲狐疑。
他在自己府中,這麼痛快喝酒,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酒令一場場遞下去,各有勝負,幾位皇子都有瞭幾分醉意,幾人似乎極有默契,朝政諸事一概不談,似乎就是來鳳知微府中喝酒玩樂的。
寧弈喝得尤其多些,有些不勝酒力,下巴懶懶擱在交疊的雙手上,玉白的臉頰染瞭酡紅,烏發流水般披瀉,襯著那迷離醉眼,像曼陀羅氤氳著花瓣,開在霧氣隱隱的夜色裡。
那般慵懶神情,不同平日高華清雅,令人砰然心動而不敢正視。
正好酒杯順水,流到他面前,他也不起身,勾勾手指,酒杯淋漓著水流落入他掌中,卻似乎使力不穩,眼看著飛到半空,卻在鳳知微面前一歪。
鳳知微下意識伸手去扶,酒杯落入掌中,還沒來得及遞給寧弈,他突然湊過頭來,就著她掌心,埋首喝完瞭那杯酒。
順滑如錦的烏發落下來,連同他濕潤溫軟的唇,一同輕輕拂過她掌心,似春雨剎那濕瞭江南岸,天地一色鬱鬱蔥蔥。
鳳知微於剎那間僵瞭僵。
他俯首於她掌心,華艷清涼的氣息連同酒液的醇厚甜香一起蒸騰,交織成一種曖昧而旖旎的韻思,那杯酒被他喝得很慢很悠長,呼吸噴在掌間,簌簌的癢,掌心濕濕的,不知道是他滴落的酒液,還是自己突然沁出的汗……
鳳知微按捺住自己,努力不讓眼神有任何一絲波動,笑道:“王爺酒深瞭……”伸手去扶杯,試圖推開他。
寧弈手一拂,酒杯嗆啷落地,清脆金杯敲擊聲中他昵聲道:“該我接瞭……暗室雪頸櫻桃紅……”
轟然一聲,鳳知微燒著瞭。
“哎呀真是醉瞭……”寧弈吟完瞭那句,身子一傾,便倒在她肩上,笑道,“魏府有地方給咱這個醉鬼睡吧?來來,陪我一起……”
他挽著她,整個人靠在她身上,手指好巧不巧的,正正落在她領口,看他那手勢,隻要手指一探一勾,她就真的“白日雪頸櫻桃紅”瞭。
鳳知微無奈,望瞭望亭子頂,愛喝酒的顧少爺還在上面痛飲,就算此時奔下來也來不及瞭。
她咬咬牙,撐起寧弈沉重的身子,向眾人告個罪,親自去安排醉酒的楚王休憩。
那人倒在她懷中,堅決不肯自己用力,她用胳膊撐著,半抱半拖著他“一起去睡”,拖出好遠還隱約聽見二皇子遠遠的嚷:“老六這最後一句對得不好,哪有冷熱?罰酒,罰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