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忘瞭你還擅醫理。”寧弈伸出手來,淡淡笑道,“我也就是有點暈。”
他揚臉看她,眼神幽光閃耀,鳳知微含一抹溫存笑意,凝神把脈,半晌松開,笑道:“是,王爺身體底子好。”
隨即將醒酒湯奉上,寧弈望著湯,沒有接。
“我做的湯,也許王爺不敢喝。”鳳知微笑著放下湯,“我還是端走吧。”
她剛轉身,一隻手伸過來,接走瞭那碗湯。
“鴆酒或許甜蜜,良藥必定苦口。”寧弈一氣飲盡,“不管什麼滋味,總得親口嘗瞭才知道。”喝完懶洋洋起身,“不早瞭,我還有事。得走瞭。”
鳳知微在他身後施禮:“恭送王爺。”
寧弈卻突然停下回身,似乎步子不穩身子一斜,鳳知微隻好伸手去扶。
寧弈就勢橫肘撐在她的肩,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她肩上,鳳知微皺眉,眉還沒皺完立即又擺出習慣性的微笑。
寧弈有些好笑的看著她,這小女子似乎已經習慣瞭時刻擺出一張笑意盈盈的面龐,笑得不傷紅塵,笑得不驚風雨,笑得到瞭最後,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表情。
這一生她都要以這樣的假面,活到底麼?
他突然伸出手去,取瞭她面具,手指在她眉頭上揉瞭一揉,道:“皺起來,皺起來。”
鳳知微啼笑皆非看著他——真是瘋子,人傢都是撫平眉間皺痕,他倒好,要她皺起眉來。
“不是說還有事麼,走吧走吧。”殿下不喜歡看她假笑,她也覺得裝得累,戴回面具,幹脆推他,“不送瞭不送瞭。”
寧弈俯下臉,一縷烏發垂落眉間,襯肌膚如雪眼眸迷離,更添幾分魅惑,在她耳邊低低笑道:“我知道,你是巴不得早些送走我的。”
“王爺玩笑瞭。”鳳知微拂拂鬢邊發避過他近在咫尺的唇,臉色力爭自然,“微臣恨不得您天天駕臨府中,好給微臣眉間多添幾縷愁痕。”
寧弈望定她,一笑不語,當先而行,兩人回到亭中,鳳知微意外的看見,號稱“酒醉去睡”的十皇子寧霽,紅著臉在亭中繼續喝酒。
“老十今兒先醉瞭,沒給老六擋酒。”二皇子指瞭他笑道,“以前每次隻要老十在,老六再也醉不瞭,這回可沒人給你擋瞭。”
“也許是魏府的酒,滋味更好些。”七皇子溫文爾雅的笑。
“都來看看我給母妃準備的壽禮如何?”五皇子也已半醉,突然從袖囊裡取出一個精致的筆筒,“閩南佈政使派人在十萬裡大山裡搜尋瞭半年,才尋到這一對天下僅有的寶貝,今兒剛送來,正好給你們開開眼。”
“一個筆筒有什麼稀奇,貴妃娘娘好翰墨,什麼筆筒沒見過?”二皇子正要搖頭,突然“咦”瞭一聲。
鏤空的細竹筆筒裡,一處空隙處突然冒出一雙骨碌碌亂轉的眼睛。
“老鼠!”十皇子大叫一聲,往後便栽,五皇子一把扶住,笑道:“老十你怎麼還是這麼膽小,太沒皇傢氣宇瞭。”
十皇子訕訕的紅瞭臉,此時筆筒裡那小東西已經鉆瞭出來,卻是一對極小的猴兒,不過手指大,毛茸茸的圓腦袋,眼睛烏黑而圓大,尾巴短小,難得的是一色金燦燦的毛發,宛如黃金鑄成,極其乖巧漂亮。
“這是傳說中的筆猴吧?”七皇子驚嘆,“這東西不是說早已絕跡瞭?從哪裡找來?竟然還通體渾金,傳說中筆猴毛色或棕灰或橙黃,怎麼會有這麼稀罕的毛色?”
五皇子難掩得意,“閩南佈政使高繕是個有心人兒,這對筆猴,是他從閩南十萬裡大山中最擅馴獸的月舞族中尋來,天下隻此一對,母妃擅文,若有這一對小東西磨墨遞紙,謔笑玩樂,想來可消解她深宮寂寞。”
眾人看著那筆猴可愛,都伸手把玩。
“五哥真好孝心。”寧弈負手俯身看那對小東西,笑道,“這下貴妃娘娘身側,毛爪添香,短尾侍墨,真是一大風雅美事。”
眾人都笑,五皇子道:“老六你別油嘴滑舌,我問你,母妃壽禮你可備好瞭?”
“我自幼長於貴妃膝下,貴妃也是我的母妃,自然早早備好,隻是卻比不得五哥巧心瞭。”
“那就好。”五皇子扯出一抹淡淡笑意,“也不枉母妃精心養你一場。”
寧弈含笑不語,從鳳知微的角度,隻看見他微垂的眼中幽暗光芒一閃。
說笑一陣,也就散瞭,鳳知微送他們出院,正要松一口氣慶幸韶寧沒出幺蛾子,忽聽前院喧囂聲起,有人嚷“有刺客!”,緊接著刀劍相交聲傳來。
鳳知微心中一緊,眾皇子互望一眼,動作比她還快飛奔而去。
前院一團人正打得熱鬧,各府侍衛穿著各色錦衣,正在圍攻兩名灰衣蒙面男子,而那兩人身形鬼魅,左沖右突,手中長劍指東打西,寒光閃閃,不住有人濺血當場,踉蹌退出。
鳳知微看瞭一會,卻看出瞭問題。
其中一名刺客完全的沒有目標,甚至不想殺人,手中長劍,招呼的是每個侍衛的左肩位置,無一漏網。
眼看要給刺客突出重圍,突然一條人影飛來,半空中左手還抱著個巨大的東西,飛得搖搖欲墜,仔細一看,抱的竟然是鳳知微前院裡用來種睡蓮的青花大瓷缸。
那人抱著潑潑灑灑的大缸,歪歪扭扭躥到打得起勁的眾人上方,抬手一砸,睡蓮亂飛水花亂濺,那些刺客驟然被水流澆頭,下意識捂眼揮劍後退,砸缸那人卻已經穿缸而出,抬手一劍,寒光渡越!
“嚓!”
兩劍相交,劍光如日光穿透,各自一蕩一抵,血光爆起!
三人各自在對方左肩上穿瞭個洞。
刺客身子一晃,消失在煙塵之後,兩人分兩個方向跑掉。
砸缸那人留在原地,捂肩絲絲抽氣,鳳知微辨認瞭一會,才認出是寧弈的那個貼身侍衛,似乎叫寧澄的。
隻聽他遙望刺客遠去的方向,惡狠狠道:“司馬光砸缸,司馬缸砸光!”
鳳知微默然,心想司馬光砸缸是大成傳下來的一個傳說,但是司馬光到底是誰,卻從來沒有人知道,隻有六百年前神瑛皇後說瞭,這是個搞拆遷的。
一場混亂,眾皇子都有些不安,一邊安排侍衛去追,一邊匆匆向鳳知微告辭,鳳知微一一送出府門,看瞭看皇城的方向,眼底透出沉重的暗色。
···
當夜,急驟的馬蹄聲驚破天街的寂靜。
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呼卓王世子敲響瞭宮門外的朝鼓,沉厚的鼓聲擊破霾雲,擊開天際深青的曙色。
隆隆鼓聲驚動瞭大半個京城,這面鼓是建國之初天盛帝設在宮門之外,供身負奇冤的朝臣百姓叩閽而用,以示民事如天,天下至公。
隻是門檻太高,尋常案件怎麼也夠不上“奇冤”,這鼓漸漸也便成瞭擺設,如今一朝巨響,震動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