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誰?
長廊裡天盛帝被侍衛總管的劍架在脖子上,長廊下鳳知微被五皇子的匕首頂在腰眼要害。
這似乎是完全不必考慮的命題。
假山上的利箭一絲不挪的對準五皇子,毫不因為鳳知微在對方手中而有所放低,宮城值衛,長纓衛和禦林軍各司一半,現在出現的,是寧弈統管的長纓。
“韋永!”天盛帝怒叱,“你昏瞭頭!竟敢挾持朕!你以為你能活著出宮?”
“微臣沒打算活著出宮。”他身後,一把推出鳳知微隨即劍挾天子的侍衛總管韋永,語氣平靜,眼神卻很晦暗,“常傢對微臣有再造之恩,至今照拂著微臣老母,這條命,自然是常傢的。”
“常傢。”天盛帝冷笑,“常傢!”
“韋永,放下你的劍。”寧弈終於開瞭口,一眼也沒看廊下五皇子和鳳知微,始終緊緊盯著廊上這兩人,“迷途知返猶未晚,隻要你此刻回頭,我保你老母無事。”
韋永隻慘笑搖頭,默然不語。
“你要怎樣?”寧弈皺眉轉向五皇子,“五哥,你何苦來哉?非要拼個魚死網破?為人子者,豈可這樣逼迫親父?你這不是逼得我寧氏皇族父子相殘麼?”
“算瞭吧!”五皇子冷笑,“你還不瞭解咱們剛毅決斷的父皇?當年老三怎麼死的你忘記瞭?望川橋上父皇也曾說既往不咎,從此仍是和睦父子,然而當他跪下解劍的時候,等著他的又是什麼?”
寧弈臉色變瞭變,一瞬間眼色黝黯,天盛帝怒哼一聲,聽見這聲怒哼,寧弈臉色立即恢復正常,淡淡道:“你如此執迷不悟。”
他突然退後一步,目光對著暗處一掃。
五皇子立即警惕的目光一縮,直覺身處危險之地,一轉眼看見對面禦書房門戶大開燈火通明,空蕩蕩沒有任何人,頓時眼神一亮。
“我們不要在這裡說話,”他的刀緊緊頂在鳳知微腰眼上,推著她向前走,“進禦書房好好談,還有,即刻宣閣臣們進宮!”
“五哥還是省點事。”寧弈冷笑,“去哪裡都是一個下場,平白費瞭力氣。”
他身子隱在長廊暗處,看不清表情,他越不願移動,五皇子越不安,想著外面肯定已經被他佈置得鐵桶也似,倒不如進禦書房,還好擋擋暗箭。
“喂,我說五皇子。”鳳知微在他耳邊咬耳朵,“禦書房千萬別進,你看那屏風後書案底,難保都有埋伏,到時候你自己倒黴,可別連累我。”
真是胡扯!五皇子冷笑一聲,禦書房屏風是乳白生絲屏,燈光一照一隻螞蟻都能看見,書案底造型奇特,無法容人,這兩人狼狽為奸故佈疑陣的,倒越發可疑。
他豎起耳朵,隱約聽見夜色中有吱嘎拉弦之聲,心中不由一緊,想起曾聽說老六手下有一批能人,其中就有武器制造高手,這拉弦之聲,會不會是某種準頭極好的可以遠射的勁弩?
“進禦書房!”他的眼光掠過書房正對著門口的江山輿圖,標瞭藍色的西平道長寧藩封地和標瞭深紅的閩南道疆域正入眼底,又看見禦書房上方匾額上“聖寧永固”大字,心中隱隱的便起瞭一個念頭,越發的覺得可行,是眼前這死局的唯一生路,便加緊的推鳳知微,又示意侍衛總管將陛下架著往內退。
“哎喲不行。”鳳知微磨磨蹭蹭磕絆著腳步,“五皇子你頂得太重,我腳軟。”
“別玩花招!”五皇子現在可是一點都不信鳳知微,刀尖入肉三分,“進書房!寧弈,給我宣閣臣!”
細細的血色自青衣上洇開,鳳知微低頭看看,嘆息。
寧弈的目光一掠而過,沒有表情。
“五哥你不用枉費心思挾持一個小臣。”他突然道,“和陛下比起來,他的分量還不夠看。”
“六弟你不必枉費心思勸說我放手。”五皇子冷笑,“夠不夠看我無所謂,拉個墊背也好!”
他一步步往禦書房走,手中匕首寒光隱隱。
“宣閣臣,父皇當閣老面,金冊勒文,立我寧氏血誓,今日之事絕不追究,違者天誅地滅,寧氏皇朝一代而亡!然後禮送我出京就藩,封在西閩道,從此後父子相安,永不相見!”五皇子細齒咬在唇間,眉宇決然。
“你先進去!”他命令寧弈,“不準落在後面!”
“所有人退後!”他仔細辨著黑暗中的呼吸,緊緊盯著天盛帝和寧弈,天盛帝沉著臉,揮揮手,那些假山上的弩箭,無聲撤去。
四面靜瞭下來,隻聞風聲和幾個人的緊張呼吸之聲。
寧弈冷笑一聲,當先過去,他面對著天盛帝倒退而入禦書房,緊張的註意著被挾持的天盛帝的安危,沒註意到腳下門檻,絆瞭一下,將門檻旁盆架絆倒,急忙站穩,順手扶起盆架。
“老六,這可不是腿軟的時候!”五皇子遠遠看著寧弈退進去,譏笑一聲,頭一甩,韋永架著天盛帝,跨過門檻。
因為寧弈扶起的盆架沒有完全放好,擋住瞭小半邊右邊門戶,韋永隻得將天盛帝逼到左邊,自己側身而過。
“蓬!”
寒光如雪!
是右半邊門檻中冒起的雪光,剎那間碎羽成片,呼嘯著自下而上直奔韋永!
完全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機簧強勁,射入韋永下半身,血光暴湧!
韋永慘叫一聲,伸手去拽天盛帝。
月白人影一閃,寧弈閃電般掠過來,一把拉過天盛帝,卻沒有對韋永動手,而是擦身而過,直撲五皇子。
他撲出,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隱約聽見身後韋永厲哼,似有風聲呼嘯,卻也顧不得。
這一切隻發生在眨眼之間,五皇子隻覺得眼前雪光一亮,隨即寧弈便撲瞭來,他一片混沌中不及思考和動作,怔在當地。
“別殺他!”與此同時一聲厲呼,一道白影狂奔而來。
而頭頂廊簷突然碎裂,煙塵裡無聲無息探出一隻衣袖淡青的手,伸手就去拎五皇子的頭,看那手勢,隻要一拎,五皇子的腦袋就會和身子永遠告別。
驚叫方起,五皇子霍然一醒,混沌中隻覺烈風撲面,眼前光影繚亂根本辨不出哪此人撲瞭過來,心知今日再無幸理,目中厲色一顯,手中刀往下一按!
諸般紛亂,發生在同時——
寧弈已撲到。
隻穿單衣的韶寧公主不知何時已經沖到近側,用身子去撞五皇子的刀。
五皇子頭頂屋簷上閃電般探出顧南衣的手,就要去拎起五皇子。
因為發生在同時,所以——
韶寧公主沒撞上五皇子的刀卻撞上瞭顧南衣的手,將他的手撞偏一分。
偏瞭的一分打在五皇子胸上令他後退一步,已經趕到完全救得及鳳知微的寧弈便沒能抓到她,反而再次撞上顧南衣反抓回來的手。
三個要救人的人同時撞在一起,五皇子反而沒人管。
刀在腰眼,一捺便要命。
刀已捺下。
青衣濺紅。
一瞬間寧弈眼色也一紅。
他抬手就對著五皇子一劍,另一隻手一把拉過鳳知微就去堵她的傷口,然而那一劍還沒及著五皇子,五皇子便木頭般的倒下去,而他忽然也覺得,觸手那傷口的手感,似乎有些奇異。
他低頭一看,手上粘粘的,甜甜的,紅而馥鬱。
新鮮的海棠醬。
對面那女子呼吸相聞,也帶著淡淡的海棠香氣,似笑非笑的道:“我的海棠醬大餅,不止一塊。”
寧弈一剎間明白,鳳知微送書時,因為不知道五皇子會對她哪個部位下刀暗殺,事先大概在所有要害都貼瞭大餅,腰間一定也有,她先前磨磨蹭蹭絆絆跌跌,大概就是想將大餅位置再調整調整,也有分散五皇子註意力怕他發現的意思。
五皇子太過緊張,居然被她的海棠大餅騙過兩次。
淡淡香氣傳來,那女子眼眸輕松笑意盈盈,永不為風雨摧折的安詳雍容,寧弈心中也霍然一松,臉上泛起淡淡紅潮,他望著她,聲音有點嘶啞的道:“那就好……”
五皇子躺在地下,被刀劍圍著,他隻是被鳳知微趁機反制瞭穴道,並沒有死,此刻從他的角度,正將寧弈的神情看個正著,剎那間恍然大悟,想瞭想,卻森冷的笑起來。
他笑,一邊笑一邊咳,對鳳知微譏誚的笑,“看,你沒猜錯吧,他還是該救誰,就救誰。”
誅心之言。
寧弈臉色一變,想要說話,突然臉上潮紅又泛,輕咳一聲竟然沒說出話來
鳳知微並沒有看寧弈,淺笑俯首對五皇子道:“別五哥笑六哥瞭,換成您,一樣是這個抉擇。”
語氣和婉,毫無怨意,聽在寧弈耳中卻覺得似乎心中突然被揉進瞭一把沙子,糙糙的揉捏著到哪哪生痛,一張口又想說什麼。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一把抓走瞭鳳知微。
顧南衣將鳳知微揉在自己懷裡,冷冷的道:“礙事,讓開。”
寧弈退後一步,扶住瞭廊柱,他看著鳳知微,突然覺得自己不需要再解釋。
如果她也那樣認為,他說也未必有用。
如果她不那樣認為,天下人誰說也無用。
他等著鳳知微開口,以她的聰慧,想必能看出那一刻他計算無誤,如果不是中途出岔,完全能救得她。
鳳知微卻依舊沒有看他一眼,順從的依著顧南衣,懶懶在他懷中轉身。
寧弈的神色,黃昏暮色一般的暗下來,半晌自失一笑,卻始終站在原地沒動。
他不知道——
鳳知微一轉身,便在顧南衣護持裡露出一絲微痛之色。
她的手,輕輕按著腰,那裡,鮮紅的海棠醬下,有一些潺潺的同色液體,無聲無息掩在那甜膩液體之下流出。
大餅的厚度,是有限的。
五皇子最後爆發用的力氣,卻絕不會留情。
她墊瞭餅,趁五皇子分神也挪瞭位置,還是難免受傷。
本來可以避免的,都是陰差陽錯不湊巧。
鳳知微的神色,黃昏暮色般的暗下來,她也自失的一笑,心想那日書院對談言猶在耳,該死的不幸又被自己料中。
她始終沒有回頭。
她也不知道——
站在寧弈身後的天盛帝,驚愕的盯著兒子背影。
保持著奮起擲刀姿勢死在門檻上的韋永,嘴角一抹快意的笑。
扶廊柱立得筆直的寧弈。
一把刀深入後背,鮮血淋漓。
···
長熙十三年,多事之年。
繼太子逆案之後,再發五皇子大逆案。
雖然臨朝頒佈的聖旨上,對於五皇子的罪行說得籠統,隻說心懷怨望,圖謀不軌,廢為庶人,遷宮別住,但誰都知道,常氏傢族的最後一位對皇位最有競爭力的皇子,也就此隕落瞭。
常貴妃被牽連是必然之事,雖然調查當中,她並沒有涉及兒子的陰謀,但是後宮尊位也勢必不能再保留,降為嬪,遷居西六宮。
五皇子當初脅迫天盛帝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帶她走,她卻為兒子付出瞭最大的代價。
和太子案的草草瞭結不同的是,這次天盛帝很有些窮追猛打的架勢,將此案一手交給楚王追索,而隨著查案的深入,當初尋來筆猴的閩南佈政使高繕自然不免要被調查問罪,從而查出高繕為尋到筆猴討好高陽侯,竟不惜翻攪閩南十萬大山,血洗善養異獸的獸舞族的案子,而那對筆猴,正是該族族長窮盡多年光陰養就的珍物。
由筆猴事件,連帶查出瞭閩南佈政使貪墨枉法,私截稅銀,私下請托高陽侯謀職等等罪狀,高繕被奪職問罪,高陽侯被奪爵。
半個月前剛鮮花著錦大張旗鼓給常貴妃慶壽,半個月後就火上澆油大張旗鼓奪常傢之權,常氏不甘一蹶不振,在天盛帝繼續下令常傢卸閩南將軍職,交出兵權之時,沿海之南鬧出海寇,為害漁民,高陽侯以海境未寧為名,將朝廷派去接任的官員架空,拒交兵權。
天高皇帝遠,這事便暫時懸在瞭那裡,天盛帝似乎在此事中受瞭驚嚇,自此確實生瞭一場病,卻還支撐著上朝,將那此在他中毒臥床期間不安分的傢夥,黜的黜降的降,整的整換的換。
經常和虎威大營將領們開會喝酒談心的二皇子被打發到閩南,負責安撫因為高繕倒行逆施而被激怒鬧事的十萬大山各土著部族,去和那些半身穿衣臉塗黑泥的土著們喝猴兒酒和黑牙齒大屁股的土著姑娘們談心瞭。
有人說二皇子倒黴,卻有人說二皇手運氣好,據說五皇子出事那晚,二皇子就在虎威大營,有一營兵半夜裡點名,已經整裝瞭準備拉出營門,在出營十裡處被堵瞭回去,不然的話,隻怕二皇子連猴兒酒都沒得喝。
至於那些在天盛帝中毒躺倒期間蹦蹦跳跳要立賢王的官員們,很多都被或調或免,連首輔姚英,都被牽連出那段時間通過七皇子的內弟,在河東道一地七州六縣放印子錢,受瞭聖旨申斥,罰瞭一年俸祿。
吵成一團的六部,在皇帝醒來後立即也不吵瞭,楚王殿下受聖命親自處理,戶部尚書被罰俸,工部尚書被降調禮部任侍郎,楚王殿下說瞭,工事管不好就去管唱歌,唱歌再管不好就去管土著。
看起來戶部工部都有罰,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楚王麾下戶部不傷元氣,原屬於五皇子現屬於七皇子管轄的工部卻被大動幹戈,更重要的是這件事裡天盛帝表現出的放任寧弈處理的態度,和太子逆案後尚存警惕的態度比起來,現在天盛帝對寧弈的信任度已經空前高漲。
在他生病期間,寧弈一直也在宮內,天盛帝似乎現在隻信這一個兒子,擺出一副有他陪著才睡得著的架勢。
其間後宮還發生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天盛帝封瞭那日常貴妃壽宴上獻舞的舞娘為妃,賜住常貴妃寢宮。
隻聞新人笑,不見日人哭,這種事也就在後宮掀起些波瀾,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人註意,也似乎和任何人無關。
經此一事,朝中也有些不屬於任何派系的老臣,上書要求天盛帝早立皇儲,稱儲位虛懸,非長久之計,為國傢安定計,必須早立名分,天盛帝卻不置可否,折子留中不發,有說法說陛下曾經對楚王有太子之許,楚王卻堅辭瞭,也不知道真假。
朝中事情被寧弈以雷霆手段迅速告一段落,天盛帝抽出精力來對付不聽話的常傢,正準備調兵換防,抽調南海將軍在凌水關以東的兵力討伐海寇,以武力逼迫高陽侯交出兵權時,鳳知微帶著南海燕傢來使趁夜求見。
整修過的禦書房一切如常,鳳知微跨過門檻時卻神態分外小心,逗得天盛帝笑瞭笑。
下手靠背椅上坐著寧弈,姿態和神情都有些懶散,氣色也有些蒼白,不冷的天,背後竟墊著錦墊,烏發散在肩頭,襯著黑嗔嗔的眼眸,清雅中生出幾分惑人的請麗,鳳知微正詫異這麼晚瞭寧弈還在宮內,冷不防寧弈抬眼看過來,兩人目光相觸,立即各自讓開。
內侍送上參湯來,天盛帝親手遞瞭一盞給寧弈,又示意他不要起身,“好好養著,別動。”
鳳知微怔瞭怔,沒聽說這傢夥生病啊。
“謝父皇。”寧弈還是欠瞭欠身,慢慢飲參湯,不看鳳知微。
鳳知微覺得她最近比較虛弱的腰又開始隱隱作痛瞭,面上卻笑得花似的,將手中紙卷遞上。
書案上紙卷鋪開,天盛帝一見就喜動顏色:“南海海寇佈防圖!”
鳳知微示意燕懷石——兄弟,你出場的時辰到瞭。
“陛下,這是南海燕傢窮多年人力物力,根據長年海上經商往來所得,畫出的南海海寇勢力分佈圖。”燕懷石言簡意賅,“南海海寇,盡在其中。”
這回連寧弈都湊過去仔細看瞭幾眼,又瞟一眼鳳知微,鳳知微對他露出老實厚道的笑容。
“好!”天盛帝拍案一贊,“弈兒你立即去皓昀軒文書處,將這圖謄瞭快馬飛遞南海將軍……等等……怎麼這麼少?”
他怔怔望著那圖,濃眉糾起,眼中漸漸露出優然神色。
“混賬!”
半晌後,天盛帝驀然一拍桌案,震得宮燈傾倒書簡翻落,內侍急忙跪下請罪。
“常氏無恥竟至於此!”天盛帝額頭上青筋別別的跳,“這麼點海寇,他竟然剿瞭這麼多年都剿不幹凈,還年年和朝廷要錢要糧要擴額!他每年報上的剿匪數字,都是些什麼東西!”
“隻怕是南海一地無辜百姓的人頭。”鳳知微火上澆油。
天盛帝手一抖,瞬間氣得嘴唇哆嗦,卻轉而問寧弈:“弈兒你看如何?”
寧弈拿過那圖,淡淡道:“常氏不臣,已是定論,如今不過是罪狀昭彰……既然魏大人趁夜求見獻上此圖,必有妙策,父皇不妨聽聽。”
眼睛從地圖上方瞟過去,正遇上看過來的鳳知微,又是一眼交擊,各自掉開。
兩人都心裡有數,多年來南海海寇號稱猖獗,所以年年朝廷往那裡撥錢糧,年年補充兵員,導致全年歲入,三分去往南海,南海常傢也因為掌握瞭這些力量而雄霸一方,連帶鄰近的閩南佈政使都肥得流油,如今燕傢揭出海寇一事有假,搞不好還是常傢自己做的花頭,將來常傢倒臺,接替者的權柄必將大受削減,而偏偏,這次去接替閩南將軍一職的,正是寧弈的人。
鳳知微不相信寧弈想不到這個,但是這人竟然沒有作梗,大方的任她作為給她機會,倒出乎她意料之外,原先想好的說辭都沒用上。
寧弈垂著眼,慢慢撇著茶上浮沫……你想不顧一切向上走,我硬拉著也沒意思,既然如此,便在你最擅長的領域折服你罷瞭。
眼神對流不過一瞬間,下一刻鳳知微已笑道:“何須枉費朝廷兵力,自凌水關遠調南海重兵?不僅勞兵傷財,一旦凌水關西線調動,還可能造成相鄰的長寧藩不穩,其實南海本地大族,多有依海路經商發傢者,多年來飽受常傢和海寇勾結騷擾,早有報效國傢之心,如今隻要陛下給他們一個名分,光是這些世傢的護衛力量聯合起來,就足夠掃蕩掉沒有常氏支持的那批海上宵小,這樣,朝廷省瞭銀子,不動大軍,南海世傢也一掃多年憂患,得償所願,何樂而不為?”
“好。”天盛帝聽得雙目放光,笑吟吟看著鳳知微和燕懷石,“既如此,明日叫內閣擬個章程,你們有心,朕很嘉許。”
鳳知微一笑,稱瞭幾句我皇聖明立即起身告辭,寧弈也跟著站起身來,道:“我送送我傢功臣。”
“我傢”兩字說得低而帶笑,聽得鳳知微偏過頭去,天盛帝卻沒覺得什麼,他免瞭一場戰事和銀子,心情甚好,揮揮手便放人,想瞭想又叮囑,“你傷沒好,小心些。”
鳳知微撇撇嘴,心想這人又裝瞭。
一行人出去,寧弈步子極慢,鳳知微甚不耐煩,卻也隻好耐著性子等他一起慢慢蹭,寧弈不動聲色瞟著她,心想這人就這點最好,假,十分假,非常假,因為很假,所以永遠不會任性行事,很好,很好。
他看著鳳知微低著頭老老實實跟在他身邊,走一步挪三步,臉上笑意溫和,袖子下的手卻攥成瞭拳頭,頓時覺得很快意啊很快意。
燕懷石瞅著不對,連忙假稱不認路,拉著內侍飛一般跑瞭,其餘內侍都很有眼力,遠遠跟著,遠在一裡之外。
四面沒有人,鳳知微不裝瞭。
她唰一下越過寧弈,快步走過他身前,一邊笑著一邊道:“呵呵不敢勞王爺遠送,呵呵請留步請留步,下官自己走,再會,再會。”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鳳知微毫不意外,順勢一閃手肘向後一搗,聽得身後“哎喲”一聲,她也不理會照樣前奔,寧弈卻不放手,用力一帶把她拽瞭過來,這一拽牽動鳳知微腰間,鳳知微也“哎喲”一聲。
她扶著腰間“嘶嘶”吸氣,柳眉倒豎回過頭去,卻見寧弈臉色蒼白靠著墻,也在不住吸氣。
兩人對望一眼,一個問:“你真的受傷瞭?”
一個問:“你怎麼瞭?”
問完各自沉默,半晌寧弈輕輕握瞭鳳知微的手,覺得她掌心潮熱,鳳知微卻覺得他手指冰涼,手掌動瞭動,下意識想要將這麼涼的手指捂熱些,卻又立即縮回。
過瞭幾日,聖旨下來,魏知對國有功,任禮部侍郎。
同時朝廷宣佈在南海開船舶總務司,由燕傢傢主擔任第一位司官,總領南海船舶通商諸事務,直接對朝廷戶部負責,不受當地佈政使司管轄。
後一個消息沒引起太多人註意,不過是個商人得瞭官身罷瞭,前一個消息卻引起大傢稱羨,一般內閣閣臣在入閣前,都會到六部鍍鍍金,增加點政務經驗,學士出身的人到禮部任侍郎,就是將來入閣的信號,魏侍郎這麼年輕,已經是三品高官,將來前途何止是不可限量,一時魏府車水馬龍。道賀之人不絕。
魏大人卻無暇接受眾人道賀——她剛到禮部上任第一天,接到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整理篩選各地遞交上來的優秀官宦和世傢子弟資料,根據傢世才學人品心性做一個初步擬選,報名單給天盛帝——天盛帝終於下定決心,要為韶寧選駙馬瞭。
韶寧得瞭消息,怎麼肯依?哭也哭瞭,鬧也鬧瞭,還四處圍追堵截鳳知微,鳳知微也四處狼奔豕突的躲她——姐姐,你真是笨,陛下既然把這件事交給我主理,自然說明他沒打算把你嫁給我,就算陛下有這心思,你傢六哥也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你越鬧,嫁得越快,你這死孩子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呢呢?
韶寧可不明白這裡面花花腸子,她認為愛情的道路向來是曲折的,而前途是光明的,而光明的前途是需要兩個人攜手去闖的,怎麼可以拋下她一個人單飛?所以最近鳳知微被韶寧纏得雞飛狗跳叫苦連天。
這日朝會後,在殿下又被韶寧攔住。
鳳知微匆匆一揖,“公主好公主早公主萬安微臣還有要事恕不奉陪再會再會。”韶寧嘴剛剛張開,她已經說完一堆話並飛快向外跑。
“你給我站住!”
鳳知微迎風飛奔,對四面含著詭異的笑望過來的官兒們露出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聽見”的表情。
“那事兒你別做瞭!”韶寧居然追瞭過來,在她身後喊,“別做瞭別做瞭!”
官兒們曖昧的笑容變得驚悚——啥事兒啥事兒啥事兒?做啥做啥做啥?
鳳知微迎風冒出一臉的汗……公主你拜托說話說清楚點,這樣說話會死人的。
“魏大人你別跑——”一個內侍大汗淋漓追過來,“陛下宣你進去呢!”
韶寧眼色一紅,她知道今天朝會後天盛帝就會定下駙馬人選,這是召魏知進去詢問具體情形的。
“你今兒走不瞭!”她咬咬牙,突然拍拍掌,“來人!”
唰一下角落裡奔出一群侍衛,都是韶寧的玉明宮裡的護衛,眼露兇光的把鳳知微給攔住。
鳳知微眉頭一皺,魏知隻是個會三腳貓把式的書生,可不能和侍衛對打,腳底一滑就要溜。
“給我把他拿下!”韶寧大喝,侍衛逼上,三五下掀翻鳳知微。
“綁瞭!”
黃調帶子嘬唰將鳳知微綁瞭,扛起來招搖過市。
韶寧臉色煞青,眼睛亮紅,激動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裙子一紮跟在後面直奔禦書房。
“我和你去見父皇!”
“就說你騙瞭我身子,禦花園私定終身,如今你非我不嫁,我非你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