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兵者,合刃於立屍之場,不得已而用之也。
——《武經總要》
曾小羊又去找尋竇老曲。
他心裡不住盤算著,楊九欠被人毒殺,越發證明瞭他從那鐵箱裡得瞭錢,而且錢數一定不少,說不準是一箱子稀奇珍寶。否則,怎麼會招來殺身之禍?另外,那天鐵箱子從河裡撈出來後,楊九欠支開瞭其他人,偷偷拿走瞭裡面的東西。竇老曲說箱子裡的東西至少有百來斤,楊九欠若是獨自一人,往外搬,自然會被人瞧見。我娘當時就在那裡,都沒瞧見。
他恐怕不是一個人,當時應該另有一個幫手。毒殺他的,恐怕也正是這個幫手。這個幫手應該是當時在場幾個人中的一個,那會是誰?能確證的隻有一條,那幫手一定不會是竇老曲。
曾小羊打算再花些小錢,把竇老曲灌醉,從他嘴裡再掏些話出來。他跑到汴河邊,尋瞭一轉兒,都沒見人,便拐到白傢酒肆去尋。自從雷老漢在這裡化灰後,白傢酒肆生意便冷清瞭許多,尤其是那些常客,全都不敢再來瞭。曾小羊到瞭門前一看,裡頭隻有兩個異鄉客人在吃酒。他心裡一陣喪氣,正要轉身,卻見店主白老味走瞭出來。
“白老伯,您瞧見竇老曲沒?他今天沒來您店裡?”
“竇老曲?這會兒怕是正醃在陰曹酒池裡挨酒刑呢。”
“啥?”
“你不知道?竇老曲那天吃醉瞭酒,回傢後,半夜裡用刀子捅死瞭自己兒子和老婆,而後自殺瞭。”
“真的?”
“這個敢瞎說?”
曾小羊頓時驚住,半晌,他猛然想起自己那天灌醉竇老曲後,竇老曲恨恨地說“愛喝多少就喝多少,惹惱瞭我,半夜裡一刀不戳死你,我就不是你爺!”當時他全沒在意,還鼓動說,人生在世不就求個痛快?哪裡會知道,竇老曲說那話時竟是認真的。
是我害瞭他一傢人?曾小羊嚇得手腳不禁抖起來。
“小羊哥,你這是咋瞭?”白老味納悶盯著他。
“沒啥,沒啥。”
曾小羊趕忙轉身離開,一路走,一路抖個不停。
石守威躺在崔傢客店那間窄臭的客房裡,蒙著被子,隻想睡到死。
他身長八尺多,在那張小床上根本伸不展,隻能縮成一團,像隻受瞭傷的龐大刺蝟。這時若有誰敢招惹他,他一腳就能把那人踢飛到墻上,半年都好不過來。可是,就算武藝蓋世,就算能踢死世上所有人,也換不來鄧紫玉的一笑。
一想到鄧紫玉,他立即像是縮回到瞭幾歲大,犯瞭錯受責罰,大半夜被攆到門外,任他哭。隻是,身軀早已長大,哭也早已不是想哭就能哭得出來,腸肚擰到一處,又碎成瞭千百段,偏就是哭不出來。
他想沖到劍舞坊,將鄧紫玉撕成幾半,可隻要一想到鄧紫玉那張臉、那雙眼,就算恨到牙根,就算隻是想一想,他也下不瞭手。他從來不愛那些騷詩酸詞,可這時卻不由自主想起鄧紫玉曾唱過的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不知道自己悔不悔,他隻知道自己何止是憔悴,簡直如同一萬鍋滾油澆在心裡,灼得他生不成、死不能。
他不住地翻來滾去,那張小破床被他碾壓得幾乎要塌倒,心裡的脹悶絞痛卻絲毫不歇。正在惱苦欲死、焦煩欲爆,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很輕。他沒有理會,片刻後,敲門聲又響瞭起來,加重瞭一些。他暴喝一聲:“滾!”
外頭又靜瞭片刻,隨即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客官,奴傢瞧您從晌午回來,一直睡到這時候,怕是餓瞭,就讓他們煮瞭碗面,親自給你端來瞭。”聲音軟媚,石守威愣瞭半晌,才想起是店主娘子的聲音。
他不好再罵,隻悶聲答瞭句:“我不想吃!”
“這怎麼成呢?莫說您那麼健壯的身子,便是奴傢這樣的小婦人,餓一頓也過不得呢。您若是餓壞瞭身子,出瞭什麼不妥,咱們可擔不起這責呢。客官您就開開門,奴傢放到桌上就走。吃不吃隨您。”
石守威沒法再推拒,便氣哼哼起來,鞋也不穿,赤著腳過去撥開門閂,隨即返身回到床上躺倒,扯過被子蒙住瞭頭。耳裡卻聽見推門聲、輕微腳步聲、碗擱到桌子上的聲音。之後便靜瞭下來,他不由得將頭伸出被子,卻見黑暗中一個身影立在床邊,唬瞭他一跳。
可就在這時,一隻綿軟溫熱的手竟輕摸到自己額頭,隨即,那軟媚的聲音低語:“呦,額頭似乎有些燙呢,這麼一個魁梧壯健的好漢子,孤棲棲窩在這裡受苦悶,奴傢心裡都疼惜呢。”
石守威驚在那裡,一動不敢動。
桑五娘端著碗,一小匙一小匙,喂遊大奇吃瞭一大碗魚粥,又逼著他喝瞭一碗雞湯,這才扶他坐在船篷邊。
“見些天光,曬曬日頭,傷口好得快。”
“姐,你這就去尋她?”
“嗯。所有的路都走盡瞭,如今就剩明慧娘這條線瞭,姐無論如何也要找見她。”桑五娘自己也盛瞭一碗魚粥,一扭頭,見遊大奇聽到明慧娘的名字,目光一顫,她忙問,“弟,你真的隻是見過那個明慧娘,再沒什麼牽扯?”
“嗯……沒有。”遊大奇顯然在遮掩。
“弟,你跟姐實說,你是不是對那個明慧娘生瞭情?”
“姐,沒有!”遊大奇一急,心思越發顯露瞭出來。
桑五娘註視著這個弟弟,一臉的瘡疤藥膏,神情極其委頓,像是一棵原本生得極挺拔秀茂的樹,卻遭瞭蟲害,從樹頂萎爛下來。她心裡又憐又暖,不由得放下碗,伸出手輕輕拍瞭拍遊大奇的肩膀,那肩膀微微有些顫抖。她嘆瞭口氣,輕聲說:“你的心思不說,姐也瞧得出來。她那樣貌性情,但凡是男人,怕都會動心。你若沒動心,就不會留意她,也就發覺不瞭她和她丈夫的古怪。人隻要動瞭心,這眼睛就被煙粉迷住,就算那意中人再兇再惡,瞧見也像沒瞧見,眼裡見的全是好。若是換瞭別人,你自然不會把這事說出來。你願意割舍這段心事,跟姐說出這事,可見你心裡真把我當親姐姐瞭。”
“你當然是我的親姐姐!”遊大奇高聲說著,抬頭望向她,眼中淚光閃動,他忙垂下瞭頭,忍住淚水。
桑五娘卻頓時滾下淚來:“嗯!我是你的親姐姐,你是我的親弟弟。其他的姐也不會說,但隻要姐活一天,就好好疼你一天。再不許人傷你一分一毫。”她用手背擦掉,端起瞭粥碗,“姐不能跟你多說瞭,得趕緊吃飽,好去尋那個明慧娘。弟,你放心,我隻想跟她問清楚,絕不傷她。”
遊大奇沒有應聲,隻微微點瞭點頭。
然而,桑五娘一路趕到洪橋南街的羊兒巷,走到明慧娘賃的那院房門前,卻見院門鎖著。她向鄰居打問,鄰居說這院門已經鎖瞭幾天瞭,一直沒見人回來過。她又到河邊尋遊大奇說的那隻船,也沒找見。問人,人都說沒見。至於明慧娘的丈夫,那個姓盛的,更沒人知道。
梁興捉住瞭那個姓盛的。
昨天半夜,梁興聽到院子裡有響動。他忙小心下床,輕輕穿好鞋,走到窗邊靜聽。外面幾個人的腳步雖然極輕,但他依然能辨出是五個人。那五個人輕步走到瞭堂屋門前。梁興想起堂屋門雖然關著,夜裡卻並不閂。他忙從枕頭下抽出一直預備好的短刀,走到自己臥房門邊,托著把手不讓門樞發出響聲,輕輕打開瞭門。這時,堂屋門也被輕輕推開瞭,一道月光瀉瞭進來。
梁興忙輕步閃身到小過廳門道邊,探頭朝外窺探。月光中,五個黑影依次側身躡足走瞭進來。梁興細觀其步法身形,迅即判斷出,五人中,為首一人功夫極深厚,恐怕隻稍遜於自己;緊隨的一人武藝也近於一等好手,剩下三個雖然稍弱,卻也絕非泛泛,而且其中一個腳步輕靈迅捷,梁興似曾見過。
他們一共來瞭五個,恐怕已經探清這裡的形勢。黃百舌、黃鸝兒、施有良都不會武藝,五人中三個較弱的,便能各自輕易得手。剩下兩個最強的,恐怕是來對付自己。
黃百舌、黃鸝兒父女在左邊那兩間臥房,自己和施有良在右邊兩間。那五人必先走進這小過廳,才能分頭行動。從前堂到這過廳的門洞正是孫子兵法中所言的“隘形”,隘形易守難攻,因此孫子說“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先處戰地而待戰者佚”。
梁興想,我已占據瞭隘形,對手又毫不知情,足可以逸待勞。因此,他背貼墻壁、屏息寧神,靜聽著那五人腳步聲輕緩走來。等頭一個要走近門洞時,他微微屈膝放低瞭身子。那人武功高強,若進擊胸前,他自然會臨機躲避,一擊不中的話,自己便失瞭先機。因此,他攥緊短刀,聽著那人抬起右腿邁進來時,一刀疾刺下去。刀子應手紮進那人大腿,那人身子一顫,悶哼瞭一聲。
梁興知道他右手自然會去護右腿,機不可失,迅即使出一招“雙燕斜掠”,手腳並用,上頭提腕抽刀,向他右肩疾刺。下頭右腿曲起,膝蓋猛撞向他肚腹。一招兩式,同時發力,刀刺中左肩,膝蓋重創小腹。那人武功再高,猝然連遭三擊,已經全失防禦,身子頓時朝前俯傾。梁興隨即微微一躍,揮起手肘,一招“懸崖墜石”,擊中那人後頸,那人頓時趴伏在地。
這時,左邊臥房裡猛地傳來黃百舌的驚問:“誰?”接著又響起黃鸝兒的驚呼,梁興忙高聲道:“都關好門,別出來!”與此同時,迅即揮刀,向第二人攻去。
他使出自幼苦練的“袖手刀”,這套刀法最擅近身急戰。第二人尚在驚愕,梁興“唰唰唰”三刀,接連割中那人手臂胸腹,隨即一拳正中左腮,將那人擊倒。他並不停歇,旋即躍出門洞,攻向堂屋中的三人,那三人也正在驚亂。梁興旋身揮臂,一招“旋風掃”,專門對付圍攻。三人昏黑中不及躲閃,接連被砍中。一個摔倒撞翻瞭凳子,兩個被逼得倒退瞭幾步。
他正要趁勝追擊,腳底忽然一絆,險些摔倒。是那頭一個人,已經爬瞭起來,避開他的刀風,貼地一腳,向他攻來。梁興忙縱身躍起,於半空中扭身踢腿,向那人攻去。那人雖然受傷,招式卻仍然猛狠。梁興知道若不急速制住他,其他四人旋即便會圍攻過來,自己雖能自保,卻未必護得住黃傢父女和施有良。他忙變招,使出一套“潑水刀”,急攻向那人。這刀法密集險勁,最宜速戰。果然那人身上又連中數刀,他卻勇悍至極,寧願挨刀,也不退避,反倒連連兇猛反擊。梁興想留活口,下手都不致命,被他這樣猛勢一攻,“潑水刀”攻勢頓時有些受挫。這時,第二個人已經爬起,另三個也小心圍瞭過來。
梁興想,若再手下留情,自己反倒要受其害,得盡快拿下這個為首的。於是他手腕斜揮,一招“懸泉飛瀑”,向那人攻去。這一招如瀑水斜落,一波三折,接連砍向那人脖頸、肩膀和腰。每一擊皆是實招,一遇遮攔便立即變虛,轉向下一擊。那人躲過前兩擊,卻再難防住第三擊,腰間被重重砍傷,再撐不住,栽倒在地。
這時,後面三人也已攻到,梁興隨即轉身,一刀揮去,“叮”的一聲,碰擊到另一把刀。再一瞧,那三人均已拔出瞭刀。刀鋒在月光裡閃著寒光。這就更難對付瞭,絕不能拖延。梁興略沉瞭沉氣,放緩刀速,換作瞭“五花肉刀法”。這套刀法他是跟一位酒肉瘋癲和尚學來的,招式看似軟和,實則快慢雜糅,虛實層層變幻,如五花肉肥瘦相間,專用於對抗群敵。那三人見他招式變緩,以為他已經氣力懈怠,忙一起急速出招。那瘋癲和尚曾教梁興,這五花肉刀法要放平瞭心、耐得住性子才見得到好處。人越多、進招越急,漏子便越多。隻要先守住門戶,莫被擊中,那些漏子便任你戳。
果然,那三人的刀一起攻向他上身,都急於命中,全忘瞭防范。梁興一眼看破三人各自漏洞,他一招“醉翁倒”,陡然坐倒在地,那三刀全都撲空,他卻輕巧揮刀,分別砍中那三人腳腕、小腿和小腹。三人相繼痛叫一聲,一起避退。
梁興正要旋身躍起,脖頸忽然被人從後面勒住,又是那頭一個人。梁興迅即轉腕回刀,要去戳那人。那人卻忽然喊道:“扯!”
梁興知道這是江湖黑話,走的意思。忙抬眼看去,其他那四個人聽到這聲喊,各自握著刀,都遲疑起來,但隨即便揮起刀,要進擊。後面那人又怒喝瞭一聲:“光明如令!扯!”
四人又猶豫瞭片刻,互相望望,才一起轉身,走出門,“噌噌”數聲,躍上墻頭,跳下去走遠瞭。勒住梁興的那隻手臂也隨即松開,那人重又躺倒,在地上粗重喘息。梁興忙跳起來,從桌上摸到火石,點亮瞭油燈,照向那人。
三十來歲,一張瘦臉,嘴邊一圈黑短胡須,正是那個姓盛的杭州船工。
洪山走出東水門時,天已經黑瞭。
對於雙楊倉鬼搬糧,他原本沒抱任何希望。結果先是遇見“鬥絕”梁興願意和自己一起追查,接著又從菜鋪黎二那裡問出些要緊事情,他心裡無比歡暢。這歡暢僅次於四年前,意外發覺十七娘對自己竟也生瞭情。他心裡一陣感慨,這恐怕就叫一報還一報吧。自己欠瞭程得助和十七娘那麼多,看來是老天聽到瞭他的懇求,給他條路,讓他贖罪。
黎二說的那個叫倪光的杭州菜商,自然有極大嫌疑。那晚,程得助和二十個兵卒一起昏睡過去,應該便是吃瞭他下瞭藥的菜肉。他恐怕是事先打探清楚,朝廷為備戰方臘,在汴河灣臨時建軍糧倉,武嚴營被撥派去看守那糧倉。而武嚴營都指揮使的大舅子劉九,又常年給武嚴營專供菜肉。他才特地接近劉九,先用汴京冬天稀缺的江南菜蔬,後又用低價,接連誘使劉九,從而頂掉其他菜商,專為劉九供應菜肉。又借口省路省力,說動劉九,讓雙楊倉的菜肉直接從他船上取瞭送過去。
他花瞭一個多月時間,繞瞭幾道彎,才不知不覺把控住雙楊倉的菜肉供應,最終在菜肉裡下藥,迷昏程得助和那些守夜軍卒。當晚,他更先邀瞭劉九去吃酒,恐怕是防止劉九事後起疑多嘴,趁劉九去茅廁,將他溺死在糞池裡。
理清楚這一連串步驟後,洪山心裡一陣發寒,此人的心機、耐力和手段,都是他所從未經見。但若沒有這陰狠本事,又如何能盜得走十萬石軍糧?
洪山驚嘆瞭一陣,忽又想到,就算這個倪光迷昏瞭守夜將卒,又怎麼能在一夜之間搬空那麼多糧食?開封府大獄的孫節級專門算瞭一筆賬,要搬走這些糧食,至少得上千個壯漢、二百五十隻大船。何況,提糧官第二天清早去搬糧時,那些油佈仍蓋得好好的,忽然之間一個個塌縮下來。
難道這個倪光真是妖人,會妖術?否則人們怎麼會紛傳是鬼搬糧?想到此他後背頓時一陣發冷,街上又幽黑冷清,沒幾個路人。隻有身後有腳步聲,似乎有人跟著他一般,他忙回頭望去,卻沒見到人。他心裡越發驚怕,忙加快瞭腳步。
他和梁興約好,若打探到什麼信息,就把信帶到東水門外廂廳小吏曾小羊那裡,若曾小羊不在,就去虹橋北頭的米傢客店,傳話給曾小羊的娘。
洪山快步走到榆疙瘩街,扭頭一看,廂廳早已關瞭門。於是他便往虹橋那頭走去。沿著河邊才走瞭二三十步,身後又響起腳步聲,他剛要回頭去看,那腳步聲已經迅疾到瞭近前,一個黑影飛速掠過。隨即,他的脖頸上一涼,像是有片薄冰劃過,喉部跟著發出噝噝聲,像是水被擠出一般。他恍惚瞭片刻,脖頸處一陣劇痛,他才明白自己被那黑影割瞭喉嚨。他都來不及痛叫或慌怕,便已側身倒在瞭地上,大口喘息著,發不出聲音,也感覺不到痛,隻覺得昏沉沉的累。
這四年,他雖無比歡愉過,心卻一天累似一天,像是背瞭一座山一般。他早已難堪這重負,實在累不動瞭,隻想睡去。正要昏沉之際,他心底裡忽然沖出一聲叫喊:不成,我不能睡!我欠程得助和十七娘的還沒還,我得把那個杭州菜商的事告訴梁教頭,梁教頭,梁教頭……
他盡力睜大眼睛,嘴不住空張著,喉嚨裡卻隻發出一陣嗚啊聲。很快,連嗚啊聲也已發不出。他又喘息瞭幾聲,隨即沉入無邊黑寂。
大顆淚珠從他再也閉不攏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