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承平日久,內外因循,惰職者眾,
未聞推利及民,盡心憂國者也。
——宋英宗•趙曙
一、佛蛛
趙不棄聽瞭冷緗那“鞋子”之說,心裡始終放不下。
他回到傢中,先偷偷問妻子,是否該放那小妾回去,他夫妻兩個一心一意相守。妻子聽瞭,先驚望向他,見他並非戲耍,隨即正色道:“我雖進不得《列女傳》,‘賢良’二字卻也識得。這等話,你自傢揣在肚裡,自傢忖度,從今往後休要在我面前提。”
他觸瞭黴灰,賠瞭幾聲笑,又偷偷去問那小妾。小妾聽瞭,頓時哭起來:“我做差瞭什麼?你這般對我?說什麼新鞋、舊鞋?我哪裡配做鞋子?大娘子是鞋面,我便是鞋底。你踏土,我便吃泥;你騎馬,我便喝風。這輩子,除非死,你休想脫甩瞭我!”
他聽後,隻得哄勸瞭一陣,心裡不住苦笑。雖都是婦人,卻非人人都似冷緗,仍就這般吧,隻莫負瞭她們兩個便好。
隻是,妻妾都生瞭惱,各自將臥房門閂瞭起來。趙不棄隻好去書房,躺在那張小床上,收起心,開始琢磨冷緗所言的那對父子。
朱閣是靠巴附蔡行才得瞭恩蔭官。何渙去做紫衣客,起因在於阿慈。為尋阿慈,他被朱閣差去的術士閻奇哄騙、激怒,誤傷瞭閻奇,但真正殺死閻奇的則是當時藏在附近的船夫魯膀子。朱閣一手做瞭兩樁事,將阿慈擄去獻給瞭蔡行,又迫使何渙去做紫衣客,這兩樁事看來都是為蔡行效命。
冷緗又說,指使朱閣去孫羊店門前奪高麗跛子香袋的,另有其人,與蔡行是父子,那自然是蔡行之父蔡攸。
不過,蔡攸為何要去奪那耳朵和珠子?他如今是官傢跟前最得寵之人。當初,官傢尚為端王時,蔡攸也隻是裁造院監。他卻似具天眼,能預見榮華一般。每日等到退朝,便候在路邊,見端王行至,立即拱手肅立。端王由此記在心中,即位之後,立即賜蔡攸進士出身,官階連升,兩年之間便至樞密直學士,掌侍從,備顧問,進見無時。他曾與林靈素爭言神仙、造說祥瑞,創制珠星璧月、跨鳳乘龍等神跡符應。又和宰相王黼一起在後宮塗青抹紅、扮作女裝,混在歌舞伎樂之間,爭道市井淫媟謔浪語。
蔡攸雖如此得寵,卻有一隱痛——他雖為長子,其父蔡京卻隻鐘愛季子蔡絳,對他一向厭棄。蔡攸得官傢恩寵之後,他們父子之間便成瞭仇敵。蔡京為在禦前固寵,後來反倒要去諂諛這兒子。最終,蔡攸借父親年老病篤之由,上奏官傢,罷免瞭蔡京。這對父子間乖醜之態,早已在汴京傳為笑談。
蔡攸怕正是由於不得父愛,才對兒子蔡行百般寵護,驕縱出這麼一條花花菜青蟲。他差朱閣去奪那紫衣人耳朵、珠子,莫非是得知梅船案隱情,見兒子惹出禍端,替他匿罪消災?
蔡攸不好去問,蔡行這驕貨,倒可去探一探。
趙不棄躺在床上,思謀瞭半夜。第二天清早起來,小妾不來服侍洗漱,妻子也不去催督飯食。他隻得自傢去水缸邊舀水,胡亂洗瞭把臉,穿好衣裳,騎馬趕到裡瓦,尋見弄蟲蟻的楊八腳。楊八腳能使喚蜂蝶、追呼螻蟻,調遣得這些蟲子如同軍中兵卒一般。趙不棄問他近來有何新鮮蟲藝,楊八腳忙從箱子裡取出一個朱漆小木盒,小心打開盒蓋,讓趙不棄瞅。趙不棄湊近一看,裡頭結滿瞭蛛網,網中間趴著一隻黑絨絨的蜘蛛。“這蜘蛛有什麼奇處?”“這是佛蛛。官人瞧那網。”“那網怎麼瞭?”“官人沒瞧出來?那網上織瞭個‘卍’字。若是放在房簷間,這‘卍’字長寬能有一尺多。”“果然是,有趣!多少錢?”“官人若愛,隻兩貫錢便可。”
趙不棄並不爭較,從袋裡取瞭兩貫給他,將那蜘蛛盒子蓋好,揣在懷裡,驅馬趕往南薰門外禮賢宅。
到瞭門首,他下馬取出名帖,交給那門吏,求見小蔡相公。門吏進去半晌,才出來請他進去。他跟著那門吏,沿側廊,穿過層層深闊精奢院宇,出瞭側院門,眼前一片蓮池,碧葉似萬枚青錢,風搖水漾,清朗凈懷。那蓮池中間懸空架起一座高敞閣子,青碧飛簷,泥金門窗,由一座木橋相連。趙不棄沿著木橋,尚未行至閣門邊,便聽到裡頭傳來蔡行笑聲,有些得意,又有些驕懶,暖日下睡足的貓叫一般,聽過一回,便再認不錯。
趙不棄輕步走到門邊,見兩個繡衫婢女站在窗邊,朝著亮,展開一幅古畫。蔡行和兩個文士正在賞看。蓮池、軒窗、秀女、墨客,這景致本已是一幅畫。蔡行二十出頭,面皮細白,眉眼風流,並沒有著冠服,露著牙簪髻頂,裡頭穿瞭件細白小紗汗衫、藍底黃綾紋軟羅褲,外頭罩瞭件綠底穿枝牡丹紋花綾道袍。那道袍花紋密繡金線,極其細滑輕軟,一瞧便是宮中文繡院內造。袖口衣角在清風裡徐徐漾動,霞映澄江一般耀人眼。
他聽到腳步聲,扭頭瞅向趙不棄,目光驕惰輕慢:“趙百趣?你來瞧瞧這幅畫。”
趙不棄笑著走進去,這才認出那兩個文士皆是宮中畫待詔,一個是善畫孩童的蘇漢臣,另一個是精於山水的李唐。他叉手一一拜過,這才去賞看那畫,一看之下,驚瞭一跳。那畫絹色泛黃,高古雅逸,右邊青巒連綿,左角碧樹緩坡,中間則敞出一派清波。士子山行,漁人泛舟,令人頓覺千裡清曠。那設色尤其精妙,青綠重施山水,泥金勾勒山腳,赭石填染樹身。
他忙問:“莫非是隋朝展子虔?”
“哼,果然沒白喚作趙百趣。”蔡行似乎有些失落,但旋即又得意道,“展子虔開一代金碧山水先河,《宣和畫譜》贊他咫尺有千裡趣。宮中雖藏瞭他二十幅畫,卻沒有哪幅及得上這《遊春圖》。你們卷起收好,多謝兩位待詔品鑒,明日我便將這畫送到禦前。”
他將兩位畫待詔送到門邊,便止瞭步,看著他們下瞭橋,這才轉身瞅向趙不棄:“你今日來——”
趙不棄忙從懷裡取出那紅漆小盒:“在下得瞭一件稀罕物,人喚作佛蛛——”
蔡行卻陡然喝道:“你當我是那等紈絝顢頇之徒?拿些小玩物便能搪惑?”
趙不棄一愣,原本要打開盒子,手頓時停在那裡。
蔡行滿眼驕怒:“莫道我不知你和趙不尤兄弟兩個暗地裡做瞭些什麼。那閑漢丁旦是被賊逃軍殺死,與我何幹?阿慈是朱閣送來,我並沒動她分毫,她那等村婦,豈入得瞭我的眼?那何渙,若不是念在我蔡傢與他父親也算有些同僚舊誼,單是他私賣那禦賜房宅,便是大罪。我那黑犬,被你毒殺,這筆賬,你休想逃過!”
趙不棄聽他一邊撇嫌,一邊又全部招認,心中不由得大樂,但聽他連那兩樁暗事都打探清楚,又有些暗驚。
他忙笑道:“小蔡相公素來行事端明,為京中貴胄楷模,在下豈有不知?我們兄弟兩個閑來無事,隻因好奇,才探問瞭一些雜事。今日聽小蔡相公這般道明,便越發清楚瞭。在下今日來,是想著令尊少保大人壽誕將至,天下珍寶,令尊恐怕早已看厭。偶然得瞭這隻佛蛛,能在網上織出卍字。這滿朝之中,除瞭令尊,恐怕再無第二人能受得起這等祥瑞,因此才特地送來,敬奉給小蔡相公。我兄弟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小蔡相公海涵。”
他做出極恭敬的樣兒,雙手將那小盒奉上。蔡行剛才聽到這佛蛛時,眼裡一亮,這時更忍不得急切要看,卻又故作傲冷:“我父親日日輔佐朝政,天下大事全壓在他肩上,哪有閑工夫來理會這些蟲蟻。你既送來瞭,我也不好損你顏面,那便留著,拿給小廝去耍吧。”
“是,是。何止少保大人,小蔡相公貴為殿中監,也是政務繁劇。在下不敢多擾,這便拜辭。”
趙不棄忙又恭然一揖,轉身便走。過瞭橋,偷眼回瞧,見蔡行仍站在門邊,將那紅漆小盒藏在身側,偷偷打開一道縫,斜著眼角,正在朝裡瞅覷。
二、西夏
趙棄東竟是西夏王族後裔。
馮賽愣在那瓦子裡,耳邊各般喧雜笑鬧,他卻絲毫不聞。李繼捧當年歸順朝廷,卻無甚大用,最後被貶到永州,客死異鄉。其子孫自然記得這先祖遺恨,趙棄東兄弟兩個千裡流落,來到京城,固然是為求生計,恐怕也為思親念祖。他們見祖上故居已變作唐傢金銀鋪,心中自然百感難言。他們孤落不群,恐怕也源於此,始終覺著自己是異鄉飄零人。趙棄東寫下那等蕭疏哀感之句:“東無路,西無路,身世飄零如草木⋯⋯”
那首詞下面所留姓名為李棄東,他是改回瞭祖姓。他兄弟兩個窮苦無援,所取名字,一個向西,一個棄東,這恐怕是他們父親遺願。若是有西夏人前來誘勸,自然極易動念。青牛巷那老人說,曾有個錦衣婦人去尋過那哥哥,這錦衣婦人恐怕便是西夏間諜。那哥哥病癱在床,做不得什麼,婦人來意,應是看中瞭李棄東之才幹。不過,從李棄東那首詞中心緒來看,他並未堅意投靠西夏,而是困在其間,憂悶不已。他不久便搬到瞭開寶寺後街,且不願告訴那老房主詳細住址,難道是為瞭躲避那婦人,不願屈從做歹事?婦人見勸說不動,又知他們兄弟情誼非同尋常,便尋見他們,劫走那哥哥以為要挾?
李棄東正是在那時辭瞭市易務的吏職,去瞭唐傢金銀鋪。他去唐傢金銀鋪與後來所行間諜之事並無多大相關,恐怕也如同從不鎖院門一般,盼著哥哥或許會去那祖宅?這麼說來,起先,他仍未屈從。直到去年,四處尋不見哥哥,絕望之下,才不得不聽命於西夏間諜,開始設法接近柳碧拂。
馮賽頓時想起瞭一人:茶商霍衡。
霍衡恐怕才是幕後主使,唯有他知曉柳碧拂當年那段舊恨,又強邀自己去見柳碧拂,後來汪石屯放糧絹的場院也是霍衡宅業。原先他年年來買茶引,自去年春天之後,再不見人影。如今不知去哪裡找尋。
馮賽有些茫然,見那“李活史”瞅著他,滿眼怪疑,便又請教:“李老伯,那西夏如今是何情勢?”
“西夏如今國主名叫李乾順,比咱們官傢小一歲,今年三十八,正是當年。這李乾順和哲宗皇帝一般,也是幼年登基、太後輔政。哲宗九歲即位,他卻是三歲。西夏盡由其母梁太後及國舅梁乞逋把持,這兄妹二人專斷獨行十餘年,大肆興兵,攻我大宋,卻敗多勝少,國力因此凋敝不堪。後來,兄妹之間生出仇隙,梁太後求助於遼國,遼國不聽,她便怨怒不遜。二十二年前,遼國遣使將她鴆殺,李乾順這才親政。當時他才十六歲,卻立即聽從遼帝建議,向我大宋謝罪,平息外患。此後便專一治國,修法度、正綱紀、減稅賦、興農桑,並大興漢學,育教官吏。十來年間,民安國興,堪稱賢君。
“對我大宋而言,這卻非善事。自從仁宗慶歷年間李元昊稱帝,宋夏之間大戰三年,咱們連連大敗,西夏也損傷慘痛,兩方隻得議和,年年給西夏歲賜,白銀五萬兩、絹十三萬匹、茶兩萬斤。這歲幣卻未換得安寧,這七八十年來,每隔幾年便要征戰一場。
“當今官傢即位後,又連連對西夏用兵。那李乾順也憤而反擊,卻一再失敗,隻得向遼國求援。遼人遣使來說,兩國便又議和。和瞭不久,戰事又起。直到前年,我軍深入西夏都城腹心地帶,西夏全力迎戰,我軍慘遭覆沒,死傷數萬,西夏更趁勢反攻,攻城圍寨,連連獲勝。那李乾順卻極高明,獲瞭全勝,並不進逼,反倒又請遼人來說和。我們自然求之不得,立即與他議和。
“這兩年,西邊總算又得安寧,北邊和南邊卻亂瞭起來。北邊遼人被金人攻得節節敗退,南邊方臘又趁著民怨作亂,連占江南數州,不知如何收場。這天下安寧瞭百多年,恐怕真是要亂,要大亂。
“西夏向來依仗遼人,如今遼人恐怕再靠不得,不知他們又做何圖謀?那李乾順是有識度之人,想來已安排好瞭應對之策⋯⋯”
馮賽聽後,頓時又想起梅船紫衣客。
對那梅船紫衣客,至今依然毫無頭緒。馮寶無緣無故去做瞭紫衣客,李棄東背後的西夏人又千方百計要去捉他,這究竟是為何?馮寶、李棄東如今不知各自躲在何處,西夏人更是隱蔽難尋。邱遷仍被關在獄中,若是捉不到李棄東,邱遷殺死顧盼兒這罪名便極難洗脫⋯⋯
想到邱遷,馮賽心中一陣愧疚。這幾日一直忙亂不休,未能得暇去看望邱遷,眼下暫無其他可做。於是他謝過那“李活史”,離開桑傢瓦子,騎瞭馬趕到開封府大獄。
途中,他先去食店給邱遷買瞭些羊肉、炊餅,又討瞭兩張油紙,包瞭五百文錢。這才趕到大獄門前,將那包錢偷偷塞給瞭那兩個門吏,其中一個才領瞭他進去探視。果然如周長清所言,獄中關滿瞭囚犯,幾乎沒有空處。那獄吏帶他穿過昏暗臭悶甬道,來到一間牢室前。裡頭靠墻坐躺著四五個囚犯,都默不作聲。馮賽認瞭半晌才尋見:“邱遷!”
邱遷獨坐在另一邊,聽到喚,頓時抬起頭,忙爬起身,疾步跑到木欄邊。頭發蓬散,滿臉污垢,才十來天,人竟瘦瞭許多,眼裡更是滿佈驚惶。他張嘴喚瞭聲“姐夫”,聲音喑啞,像是從井底發出一般。那模樣,更似被人遺棄的誠實少年。馮賽一瞧,險些落下淚來。
“邱遷,是姐夫連累你。我一定盡快救你出去。”
“我⋯⋯”邱遷喉嚨澀住,半晌才又發出聲,“我姐姐和兩個甥女——”
“我已經尋見她們瞭。”
“好⋯⋯好⋯⋯”邱遷眼裡閃出些光亮。
“你給我仔細講講那天去顧盼兒那裡的經過。”
邱遷低眼尋思半晌,才慢吞吞講起來:“我進到芳酩院⋯⋯上樓時,柳二郎正巧下來,他見到我,笑瞭笑,說:‘邱遷,你也來瞭?你上去吧,盼兒在上頭。’我走到顧盼兒的門前,敲門沒人應,便走瞭進去,卻見顧盼兒躺在床上,已經死瞭。審訊時,那判官說顧盼兒是被人扼死,可我隻站在床邊,並沒挨近⋯⋯”
馮賽心裡一動:“他頭一句問你‘你也來瞭?’,他真說瞭這個‘也’字?你沒記錯?”
“嗯。他這兩句話,這些天我時時在回想,一個字都記不差。”
馮賽聽後,似乎發覺瞭什麼⋯⋯
三、銀線
梁興跟著一頂轎子來到豐樂樓,轎子裡是梁紅玉。
此時夜已深,街上已無幾個行人,豐樂樓卻熒煌喧鬧,正是歡宴熱聚時分。梁興隻跟著楚瀾進過汴京第一正店潘樓,在那裡才真正見識到銀如流水、錢似落葉。至於這豐樂樓,原先名叫礬樓,也名列七十二傢正店。可這些年,它由一座高樓擴為瞭五座,已全然超出正店規格。加之這兩年連官傢都數度臨幸,在西樓密會李師師,豐樂樓便更是俯視群儕,傲然獨立。梁興雖路過不知多少回,卻從未細瞧過。這時仰頭望去,見五座三層高樓錯落並峙,窗窗通明,簷簷綴彩,樓間橫架飛橋,仆婢往來急行。笙歌歡笑混作震耳聲浪,不住湧向四周。
唯有朝向皇城那座西樓頂上兩層並未點燈,隻有底下一層窗紙透出燈光,裡面也並無多少聲息。這西樓閣間,尋常人便是使大錢,也極難訂到。梁紅玉是假托瞭一位相識的節度使名號,又交瞭三十兩銀子的定錢,才在那西樓角上訂到一間。她的用意是,之前已耍弄過那兩路人,若想讓他們再次中計,得把模樣裝襯足才成。
今晚,她雖未如在紅繡院裡那般靚妝麗飾,卻也換瞭一身錦衫繡裙,又雇瞭這頂轎子。她讓轎子停到西樓邊上一扇角門前,梁興上前敲門。一個婦人開瞭門,探頭出來覷望。重臣顯宦、富商巨賈來這裡皆不願走正門,都是由這角門進出。梁紅玉已使錢買囑好這看門婦人。婦人見梁紅玉下瞭轎,忙讓他們進去,隨即閂上瞭門。梁紅玉交代瞭一句:“楚二官人你自然認得,他待會兒便來,你記得開門。”那婦人連口應承,忙喚瞭個小廝,挑著燈籠在前頭引路。
梁興和梁紅玉隨著那小廝,沿樓側長廊,拐瞭幾道,來到樓角那閣間。一個酒店大伯忙上來迎候,將他們請瞭進去。裡頭燈燭早已點好,梁興環視屋中,略有些意外,這裡不似潘樓那般富麗精奢,桌椅佈置竟極簡素空敞,寥寥幾件銅瓶瓷罍,一架白描花草立屏。再一細看,處處都透出清貴之氣。那大伯喚瞭一個繡衫使女點瞭兩盞茶,器皿也清雅瑩潔。
梁紅玉吩咐道:“我們得安靜說話,等一位貴客,要動使,再喚你們。”
那兩人忙一起出去,輕手闔上瞭門。梁興這才和梁紅玉坐下,又相視一笑。燈光映照下,梁紅玉面瑩如月、秋波流轉,梁興心底又一顫,忙低頭去吃茶,那茶瞧著乳白,聞著清香,入口卻白淡無味。
梁紅玉也抿瞭一口,閉眼細品瞭一陣,笑著說:“這怕是銀線水芽貢茶,我也隻嘗過一回。聽說是個漕臣新創出來的,他為討官傢歡喜,求細嫩求到極處,精選出茶芽,又一顆顆將芽苞盡都剔去,隻取中心一縷。據說這一縷浸在清泉裡,如一絲銀線。我那三十兩定銀,隻勉強夠吃這三盞茶。”
梁興聽瞭,先雖驚嘆,但再瞧這小小一盞茶,竟是尋常人傢一年衣食之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評說,隻覺得在物上精細到這地步,人心怕也如銀線一般細弱,經不得絲毫挫折。他有些負氣,抓起那小盞,顧不得燙,一口喝下大半,咕咚一聲咽瞭下去。
梁紅玉看到,不由得笑起來:“你這是把銀線水芽當豆芽菜吞吃。”
“我隻是個莽夫,吃豆芽菜都嫌太嫩細——”梁興笑著自嘲。但笑罷之後,漸覺一絲茶香從喉嚨深處綿綿升起,輕潤如霧,繚繞如雲,竟如身處細雨翠谷間。他不由得感慨:“這茶倒果真是好茶⋯⋯”
這時,門忽然打開,一個人走瞭進來,是張俊,換瞭一身緞衫綾褲絲鞋,果然越發像楚瀾。
他們忙一起站瞭起來:“楚二哥。”
梁興這才想起,剛才忘瞭留意窗外。梁紅玉選這角上閣間,是由於三面皆有窗,好叫那兩路人在窗外偷聽。進來後,自己忙著吃茶,竟忘瞭正事。梁紅玉卻朝他使瞭使眼色,暗暗指向西窗和北窗,原來她竟一直在留意。梁興越發慚愧。
張俊也立即明白,將提來的一隻木匣放到桌上,有意冷沉著聲音:“你們要我來,我來瞭。五百兩銀子也帶來瞭。我要的人呢?”
梁紅玉忙笑應:“楚二哥莫急,我叫人點杯茶,你先嘗嘗這銀絲水芽。我來點點銀兩,若是足數,答應你的,自然會交給你。”
“你要點便點,茶不必瞭。”
“呵呵,楚二哥仍是這般快直,那我便不絮煩瞭。”梁紅玉過去將箱子微微一轉,朝向東南,這才揭開瞭那箱蓋,裡頭其實隻有一錠銀鋌,她取出那銀鋌,有意湊近燭臺,細細照看,“嗯,是開封府官銀。”而後放回去,假意埋頭點數。
張俊望向梁興:“你若跟瞭我,所得何止這點銀兩?”
眼前雖是假楚瀾,又是做戲,梁興聽瞭,心中卻湧起一陣莫名滋味,似悲似憤,遲疑片刻,他才應道:“我隻求自在。”
“做個軍漢,能得自在?”
“心若不自在,做哪般都不得自在。”
“哼哼!再自在,這五百兩銀子用盡,一定不自在。”
“等銀子用盡,再作打算不遲。”
“好,我給你留張座椅。”
“多謝楚二哥。”
這時,梁紅玉扣起箱蓋:“數目不差。你給他吧。”
梁興從懷裡取出一頁折好的紙,遞瞭過去。
“這是什麼?”
“地址,那人鎖在這宅子裡。”
“我來是取人,不是來討張紙!”
梁紅玉笑道:“蘆葦灣那陣仗我們已見識過,銀子雖重,命更重。楚二哥放心,此人於我們不但毫無益處,反倒是大禍害,今日請楚二哥來,便是要交割明白,甩脫這禍害,好求個清靜。”
“我若到瞭那裡,卻不見人呢?”
“我們兩個是何等樣人,楚二哥自然知底,否則今晚也不會來這裡瞭。五百兩銀子雖不少,卻也不值我們兩個一起費這氣力使詐。”
“好。若尋見那人,我們仍是友;若尋不見,莫怨我認不得你們兩個。”
“呵呵,人都說,半生修來一面緣,百年積得一盞歡。我們與楚二哥吃過那許多酒,多少年也一定會認得。”
張俊不再言語,將那張紙攥在手心,大步離開瞭。
四、大遼
程門板站在巷口,犯起難來。
張用拿他當小吏,這般使喚,他先雖有些不快,但旋即想起自己那自視過重之病,忙驅除瞭這不快,反倒覺著,自己正該被人多輕視幾回,才好消去心頭那自驕之氣。何況這是正事,張用也並非有意輕賤。
讓他犯難的是,張用讓他去打問北邊大遼最新境況,這等軍國大事,遠非他這職階所能得聞。衙吏間雖不時談及,卻多為傳聞,真假難辨。真確消息,恐怕隻有中書、樞密院才有,可那些深府高衙,豈是他能得近的?
他一向自我疏隔,從不與人深交,那些人也都避著他。他隻管辦好自傢差事,這些年並未覺著不妥。這時要尋人問事,才發覺,竟無處可去。他有些喪氣,站在街口,正在自惱,一匹馬忽然停在他身側,扭頭一瞧,是胡小喜。
胡小喜在馬上猶豫瞭片刻,才張開口,聲氣卻有些畏怯:“程介史,那王副史人面最廣,傢裡幾個堂兄弟都在中書、尚書、銀臺司、樞密院當差,大遼的事,問他怕是最便當。”
程門板先一愣,望著胡小喜那怯樣兒,頓時有些感愧,便放緩瞭面容,點點頭,說瞭聲:“好。”
“那我先忙我的差事去瞭。”胡小喜微露些笑,轉頭驅馬走瞭。
程門板對這小吏,始終心存避忌,這時看他如此小心,連笑都不敢,自己之前恐怕真是錯怪瞭他。不過,他主動過來提議,自然是知曉我沒處打問,這又讓程門板有些不快。但又一想,胡小喜隻是好意,而且這提議的確極好,王副史是與自己同衙的那個王燴,最會搶輕推重,上個月接連將艮嶽案和飛樓案推給瞭他。幸而有張用相助,迅即破解瞭那兩樁大疑難。我替他承當瞭兩樁重差,問他一些事,也是該當。
於是他大步前往開封府。這些天來,或許是由於心境改換,他那腿上舊傷似乎也輕瞭許多,走起路來,比以往輕暢許多。
到瞭府衙,他問那門吏,門吏說王副史在司法廳裡回報公事。他便進去,走到司法廳院子外頭等著。半晌,王燴走瞭出來,晃著頭,哼著曲,自然是又表到瞭功。程門板忙喚瞭一聲,王燴扭過頭,見是他,眼裡先閃出些妒意,但隨即換作笑臉:“程老哥?”
“王副史,我有些事向你請教。”
“請教?不敢,不敢!你連那等大案都破瞭,得請老兄多多教導才是。”
程門板心裡頓時有些煩拒,又從來不會這等敷衍辭令,但想著有事要求,便強露出些笑:“我的確有件要緊事請教,這裡說話不便,能否請王副史去外間茶樓坐坐?”
“我原本有要緊事去辦,但程老哥難得招呼一回,無論如何也得割肉相陪。”
兩人一起來到府衙外對街那座茶樓,程門板袋裡的錢不到三百文,他暗暗算著,給王燴點瞭盞八十文錢的小鳳貢茶,自己隻要瞭盞三十文的蒙頂紫芽,又選瞭四樣果碟,杏仁、香藥、韻薑、橄欖,一百二十文。
王燴抓起一把杏仁,一顆顆丟進嘴裡,嚼個不住:“程老哥要問什麼?”
程門板正瞅著那杏仁,一碟隻有二十來顆,一顆一文多⋯⋯聽到問,他忙回過神:“哦⋯⋯我想打問大遼的近況。”
“大遼?你問大遼做什麼?”王燴頓時停住手裡那顆杏仁。
“嗯⋯⋯”程門板路上已編好瞭說辭,這時卻頓時忘瞭,急想瞭半晌,才記起來,“我傢中那簟席店來瞭個北地客商,說那簟席若運到遼宋互市,賣給遼人,一定能有翻倍利。”
“哈哈!程老哥也在謀大買賣?若說到大遼,你還真是問對瞭人。開封府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如我這般通曉。我勸你還是收瞭這心,賺些穩便錢才是正理。”
“哦?為何?”
王燴將那一文多錢丟進嘴裡,邊嚼邊說:“那大遼皇帝比咱們官傢年長七歲,登基卻晚一年,群臣上尊號為天祚皇帝,到今年為帝整二十年。這天祚帝隻好一樣事——遊獵。政事交給宗室貴族,任由那些人搗弄。二十年間,將雄武大遼淘成瞭個虛殼子,絲毫沒料到東北邊那小小女真竟會陡然強壯起來——”
王燴嚼罷杏仁,又換作橄欖。橄欖更少,一顆得兩文錢。程門板原要專心聽,卻被王燴嘴角不斷溢出的白沫分神。他忙低下眼,聽王燴繼續講——
“大遼常年欺壓女真,苛求貢品,不斷索討海東青。那海東青是獵鷹,相傳十萬神鷹才出一隻海東青。女真三十多個部落,完顏部最強。這部落又生出個雄強首領,完顏阿骨打。七年前,阿骨打率領女真各部抗遼,接連兩戰,大敗遼軍,天祚帝卻不以為意。次年,阿骨打立國稱帝,攻陷黃龍府,天祚帝才率兵親征,卻被女真打得四散逃奔,朝內又連生宗族叛亂。
“阿骨打見遼人如此不堪一擊,更有瞭吞占之心,分兵兩路進擊大遼。所到之處,遼軍一戰即潰,甚而不戰便降。大遼五京,到去年,東京遼陽府、上京臨潢府都已被攻下,一半疆土都歸於女真。
“那天祚帝卻仍遊獵不止,不時臨幸鴛鴦濼,四處進山圍獵,秋山、南山、白山、沙嶺⋯⋯他整日擎鷹逐鹿,國中卻潰亡不休、叛亂不止。今年初,朝中宗族為爭太子之位,又是一場大亂。天祚帝共有四子,長子母賤,不為人重;次子晉王,最得人望,其母文妃,姊妹皆嫁耶律望族;另有元妃,出自蕭姓大族,生秦王、許王。其兄蕭奉先,位居樞密使,恐其甥不得立,便誣告文妃及耶律族密謀篡位。文妃姊妹及夫婿皆被賜死,唯有妹婿耶律伊都率千餘騎,叛逃入金。蕭奉先由此獨攬朝綱、重用親近。
“那耶律伊都,是大遼皇族豪雄。當今官傢登基那年,他任大遼使者,還來汴京朝賀過。我一個堂兄那時在樞密院北面房,專門照管他在驛館食住,說此人生得異常雄武,禦筵上比試箭法,他連贏三局,咱們這邊竟選不出一個能勝他的。隻是,此人極好色,前後隻住瞭幾天,卻和驛館裡一個使女私通上瞭。他走後,那使女竟懷瞭身孕,被傢裡攆瞭出來,聽說一個人北上,要去大遼尋耶律伊都,不知後來如何瞭。說回正題,耶律伊都熟知大遼國政軍情,他這一叛變,等於大遼門戶洞開、元氣散盡。女真已在謀劃進攻中京大定府,天祚帝卻仍在鴛鴦濼遊獵。中京一失,大遼必亡⋯⋯”
五、書奴
清早,陸青帶著王小槐進城,去清風樓。
詩奴莊清素說,清風樓後院有個閣子,貴要若不願讓人瞧見,便在那閣子裡吃酒,清靜好說話。她約瞭饌奴、書奴在那裡相會。
途中,王小槐不住問王倫的事:“我爹說過,三槐王傢年青一代裡,隻有他能成器。不過比起祖上,他也最多成個不大不小的器。他真的穿瞭耳洞扮婦人?”
“那天天已暗瞭,我沒看清楚,但並非扮婦人,而是扮作瞭紫衣妖道。”
“你怎麼曉得他躲在那小破寺裡?”
“是花奴寧惜惜使人來傳的信。”
“花奴又是怎麼曉得的?”
陸青聽瞭一驚,這一向頭緒太多太雜,竟沒有想到此問。王倫躲在那小寺裡,正是怕人知曉,花奴是從何得知?而且,我剛尋到那裡,王倫便扮作紫衣妖道,殺瞭杜公才,演出土遁之戲逃走。這恐怕絕非碰巧,杜公才也絕非偶然行至那裡,一定是有人安排,而後叫花奴傳信告知我,好讓我趕過去親眼目睹。
王小槐卻繼續說:“哼!我曉得,人在背後都喚我猴兒,他們才都是瓦子裡的猴兒。穿件衣裳,便以為自傢是人瞭,左蹦右跳,能逗人笑,便以為自傢多能耐,其實是被那猴公一手拿鞭子,一手拿果子,訓教成這等模樣。他們得瞭果子,不但忘瞭痛,還笑猴公呆傻,竟平白給他們果子吃。王倫從不叫我猴兒,卻沒想到,他竟也成瞭猴兒。那個花奴,一定也是隻母猴兒。說是人間,卻尋不見幾個真人,遍地都是猴兒⋯⋯”
陸青聽著,暗暗心驚。這孩童眼力心智已勝過大半成人。
他沒再多言語,怕引得王小槐越發看破世事,但心中不禁又想,看破世事有何不好?多少人為世間煩惱所困,多少道士僧人掙脫出傢,所求不正在於此?他不由得暗暗望向身邊這七歲孩童,見他皺著小鼻頭,望著路上行人,小眼珠裡滿是嫌憎鄙棄,更有些憤憤之氣。叫人擔憂的,正是他這憤憤之氣,小小年紀,這等看破,帶瞭許多童稚賭氣,等年紀再長些,這氣散去,那時再看破,才能平正通達。隻是,這孩童已聽不進任何言語,隻能由他,此後自然少不得許多艱痛。
陸青不禁有些疼惜,卻忙轉開眼。若讓王小槐發覺,又會激出更多嘲憤。一路上,他不再開口,隻聽著王小槐不住笑那些路人,目光嘴頭都極尖利。聽得陸青一時笑,一時嘆,又不時心驚。
終於來到清風樓,陸青照詩奴所言,繞到樓後那扇小門,門虛掩著。他推開門走瞭進去,一個婦人聞聲從旁邊小房裡走瞭出來,上下打量過他們兩個後,笑著問:“您是陸先生吧?三位姐姐已經到瞭。”
陸青隨著那婦人穿過後院一條花廊,來到一間花木掩映的青綠閣子前。門開著,黑漆方桌邊,坐著三位麗人,正在吃茶。三人見到他,一起起身。
詩奴莊清素今天綾衫羅裙,一身淡青,裊如煙堤細柳。饌奴吳鹽兒則是藍衫紫裙,銀絲翡翠花冠,眉眼含笑,西域嬌麗一般。另一個女子則穿瞭件白羅衫、墨綠羅裙。那羅衫上繡滿墨字,陸青認得,是楊凝式《韭花帖》,書風簡凈溫雅。這女子自然是書奴衛簪花,纖眉秀目,儀容淡靜,神色有些清冷,如靜窗白紙邊,閑擱一支玉筆。
三人一起欠身向陸青道萬福,陸青忙也抬手還禮。
莊清素笑著說:“饌奴陸先生已經見過,這是書奴,她不愛言語,陸先生莫要見怪。”
王小槐卻忽然叫道:“書奴衛簪花?我傢有一幅你的字,掛在書房裡。我爹說你真正當得起簪花二字。我卻沒瞧出來,那些字哪裡像簪瞭花?”
諸人一起笑起來,連書奴都淺淺一笑。
莊清素請陸青入座,店裡婦人點瞭盞茶上來。王小槐不願坐,抓瞭把糖豌豆去外邊耍。
莊清素收起笑:“陸先生,昨天我回去後,路過凝雲館,便下車進去,想瞧一瞧琴奴,她傢媽媽卻說月影被人請走瞭。我問是什麼人,那媽媽卻支吾著不肯說。我有些不放心,怕又如舞奴那般,忙去香漱館尋見鹽兒,讓她打問打問——”
“我四處探問瞭一遭,卻沒得著一絲信兒——”吳鹽兒眼露擔憂,“今早來這裡時,我特地繞到凝雲館,那媽媽說月影沒回來,怕是要耽擱幾天。我也問她是誰請瞭月影去,那媽媽立即冷下臉,說各門各院,哪裡有到人傢門上奪主顧的?我再不好多問,隻得趕緊出來瞭。先是師師不見影兒,烏燕子又這般走得不明不白,月影又不知去瞭哪裡。十二奴不剩幾個,接下來莫非便要輪到我們瞭?”
莊清素眉頭微皺:“我使人去玉津園那裡打問,月影並沒有去那裡。”
“你們可有花奴消息?”陸青將路上王小槐所疑講瞭出來,“花奴恐怕知曉其中隱情。”
“我們十二個,隻有花奴和我們心上隔得遠些,眾人都有意避著她,難得去理會她的動靜。”
吳鹽兒點點頭:“我也有些怕她。不過,她若是知情,無論如何都得去探一探。”
陸青說:“這裡散後,我便再去擷芳居走一遭。”
一時間,諸人都靜默下來,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書奴衛簪花忽然輕聲問道:“陸先生,清明那天,王倫上瞭那隻船後,另有一個人也跟瞭上去?”
“嗯。”
“王倫上船後,立即鉆進瞭一個櫃子,那船主說櫃子是先已備好的?”
“嗯。”
“我有個猜測⋯⋯”
“請講——”
“王倫恐怕是有意引後頭那人上船,叫那人去見船中那對男女。”
陸青心中一動,卻一時不能猜破其中用意。
莊清素問道:“後頭那人既然跟著王倫,上瞭船,不見瞭王倫,他難道不生怪?”
“船中那男子若和王倫衣著形貌相似,又隻見背影,便會將那男子當作王倫。”
陸青也頓時醒悟:“這便是王倫身穿紫衣的緣由。”
莊清素又問:“船中那男子又是什麼人?王倫為何要引後頭那人去見他?”
衛簪花輕聲道:“這些都尚未可知。不過,我猜,船中那女子應該是師師。”
“哦?”
“還有——前一陣,有人瞧見王倫在金明池上瞭師師的船。但據陸先生所言,王倫一直躲在那小寺中,直到扮紫衣妖道前兩天才出去瞭一趟。看來,金明池那人並非王倫,應是和王倫形貌相似的那個男子。”
陸青聽瞭,不由得眼露贊許,望向衛簪花。
衛簪花卻隻微微一笑,旋即輕嘆:“至於其中緣由,仍得尋見師師或王倫,才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