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薑小乙留在瞭豐州。
戴王山對於肖宗鏡這樣的安排滿意不過瞭,他的想法簡單——他離戰場越遠越好。
為瞭讓戴王山端正態度,明白看守韓琌的重要『性』,肖宗鏡臨走前將韓琌的身份告知瞭他。他甚至還將韓琌與自己師出同門的懷疑也告知瞭他。
“他身上有太多的事有待查證瞭,萬不能出差錯,人就交給你瞭。”
在聽到肖宗鏡的懷疑時,戴王山腦中千回百轉,最後眼睛一瞇,笑道:“請肖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送走瞭肖宗鏡,戴王山把薑小乙等人叫來,帶著韓琌一起,移駕應城。他的由是,偏遠的海港人流繁雜,不易看守。
大傢裡都清楚,他這是準備找個大城池享樂瞭。
這是薑小乙第二次來到應城,看著繁『亂』的長街,她竟已生出物是人非感。
戴王山帶韓琌去瞭府衙,將他下瞭大牢,臨走時將一顆『藥』丸強行喂入韓琌口中。
『藥』丸下肚,韓琌渾身如同萬蟻侵蝕,胸口抽緊,呼吸困難。
“……這是什麼?”他艱難道。
戴王山笑瞭:“是什麼能告訴你嗎?”他捏瞭捏韓琌的臉。“小賊,別想著耍花招。”
韓琌本就承受著肖宗鏡的閉脈手法,現在又吃瞭顆毒『藥』,渾身痛苦難當,他勉強擠出一個苦笑,道:“我這點花招,在十殿閻羅面前定是不夠看的……”
“哈!”戴王山笑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他轉身離去,在大牢門口打瞭個指響,曹寧前,戴王山淡淡道:“叫幾個機靈的,把人看好瞭。”
曹寧:“是。”
薑小乙在旁問道:“大人他吃瞭什麼?”
戴王山斜眼看她:“你話怎麼如此多?”
薑小乙驚瞭,她總共才問瞭一句吧?!
她不敢頂嘴,陪笑道:“小的隻是有點好奇……”
戴王山風涼道:“他吃的是獄內自制的‘噬心丸’,服下後,需每三日用一次解『藥』,一共服用五次,能徹底解毒,少用一次,都會爛而亡。”
“啊?”薑小乙忙道,“他可不能出事啊。”
“他不起歪思,自然不會出事。我要走瞭。”說著,他想到什麼,沖薑小乙微微一笑,“你要不要換身像樣的皮囊,陪爺喝一杯?”
薑小乙驚道:“不瞭不瞭!小的還是留在這裡看著他吧。”
戴王山:“呵,隨你。”
說完,瀟灑離去。
華燈初。
戴王山尋瞭本城最有名的酒樓,叫瞭一桌好酒好菜,六七個舞女,月夜笙歌。
席間,他偶爾一瞥,見曹寧默默立在一旁,似有事的樣子。
“想什麼呢?”
曹寧躬身道:“大人,那韓琌竟然就是重明鳥,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戴王山翹著腿,笑道:“在這樣混『亂』的世道裡,還有什麼值得驚奇的事呢。”
“剛剛大人他吃的隻是普通的麻『藥』,並不是噬心丸,不會危害『性』命……”
“沒錯。”
曹寧斟酌道:“以往捉到重要犯人,我們下手都會更狠一點……”
戴王山欣賞著歌舞,無謂道:“你想怎麼狠?”
“要不先把他廢瞭吧,反正押回天京,以他犯下的罪名也是必死無疑瞭。”曹寧提議道,“大人,我們可以先把他的手腳砍斷,這樣就確保萬無一失瞭!”
戴王山轉頭看他,一臉恨鐵不成鋼。
“我說你這腦袋什麼時候能靈光一點?”
曹寧怔然:“大人?”
戴王山:“你沒聽到肖宗鏡走前說什麼瞭?這韓琌有可能跟他同出一門。”
“是這麼說瞭,這也是件奇事,但……”曹寧還是沒太理解。
戴王山淡淡道:“如果這重明鳥真跟肖宗鏡是師兄弟,將來回京什麼情況還不好說呢。”
曹寧:“大人是覺……肖宗鏡有可能放過他?”
戴王山冷笑一聲。
“放不放過都無所謂。他放過他,必然要以自身功勞相抵,那麼此次出海的頭功就會落在我的頭上。而且,如果他要將這朝廷要犯留在自己身邊,以後做事必遭掣肘,於我們大大有利。”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思忖著道:“就算肖宗鏡能夠狠下來清門戶,朝堂的流言蜚語也是擋不住的,將來這就是他身上洗不去的污點。而且以肖宗鏡的『性』格,殺掉同門,必然要痛苦一段時日。不管是哪一樣,我都樂見。”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總之,此人輪不到我們下手,等著看熱鬧就好瞭。”
曹寧恍然大悟,躬身一拜,崇敬道:“大人深思熟慮,小的真是拍馬難及!”
戴王山指點道:“殺人不是目的,隻是手段。世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下面的可以隨時用來練刀,無需多慮。越是上面的人,越要慎殺,必須要保證利益大於後患,能動手。”
曹寧:“小的謹記。”他問道:“那這個重明鳥,算是上面的人嗎?”
戴王山聞言,懶懶一哼,意味深長道:“沖他幹的這些事,可能遠不止‘面’這麼簡單……”
大牢中,陰冷黑暗。
薑小乙點瞭一盞燈,抱著膝蓋坐在凳子。
在微弱的光線照耀下,隱約能看到牢內蜷縮在一起的韓琌。
他久久沒動,薑小乙拿起燈靠近牢門。她怕他出事,也怕他使詐,離得遠遠的蹲瞭下來,問道:“喂!你沒事吧?”
韓琌動瞭動,勉強轉過臉,看向她。
短短幾日,他已經被折磨得脫瞭相瞭。
韓琌似乎張瞭張嘴,薑小乙沒聽清楚,說道:“我不會過去的,你大聲一點!”
韓琌做瞭幾個深呼吸,攢瞭點力。
“你……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薑小乙:“我不能告訴你。”
“你見過我?”他喃喃道,“怎麼可能呢……”
薑小乙:“你以為自己戴個面具,就沒人能認出來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夜路走多見到鬼,不是很正常的事?”
韓琌笑道:“你說得對……你算是個能人,為何跟瞭肖宗鏡?”
薑小乙眉頭一皺。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不跟他,難道跟你?”
“可以啊。”
“呸!”
“跟他是沒有出路的。”
“哈!難道跟你有出路?”薑小乙諷刺道,“麻煩你清醒一點吧,你四下看看,你已經是階下囚瞭,沒多少陽間的日子好過瞭!”
韓琌還是呵呵地笑。
“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另外的人,來做我想做的事。”
薑小乙微微一頓,還想還嘴,一時沒想出詞來。
韓琌倒在地上,仰著頭看著她。她手中的燭火照在他的眼睛裡,有一瞬間,讓她想起冀縣的那個夜晚。雖然他現在很虛弱,但他的目光,與當初火光中堅定的視線重合瞭。
薑小乙忽然覺自己在這落井下石沒什麼意思,撇撇嘴,坐回一旁。
韓琌:“你與他親近?”
薑小乙:“你說大人?當然很親近瞭。”
靜瞭片刻,韓琌喃喃問道:“你覺他是個怎樣的人?”
薑小乙:“你怎麼對大人如此好奇?”
韓琌神『色』幽幽,不知想起瞭什麼。
“前,師父總是念著他……”
薑小乙坐直身子。
“師父?你們真的是師兄弟?那大人怎麼不認識你?”
韓琌:“我是在他走後才入門的,師父處處拿我和他比,處處對我不滿意。他更喜歡師兄,他不想我勝過師兄,也不想我忤逆師兄,我好恨!”
薑小乙覺有些好笑,道:“那沒辦法,十根手指還分長短呢,做師父的自然也有偏向。為什麼不討人喜歡,你自己反省去吧。”
韓琌眼眸微低,含帶著一絲冷意,低聲道:“最後一次見面時,我問過師父,在他眼中,我和師兄到底有什麼差別?”
“你這樣問瞭?”薑小乙好奇地問,“師父怎麼說的?”
想起那一日,韓琌眉目更為收斂瞭,眼底留下一層深深的黑。
“師父說,‘你師兄是佛國的蓮花,隻可惜生在瞭人間,你也配和他比?’我問,‘師兄是佛國的蓮花,那我是什麼?’師父說,‘你是池塘下的爛泥,這輩子也沒有出頭日的,哪也別去,就留在山裡陪我吧。’”
薑小乙啞然。
韓琌眉峰淡淡挑起,輕聲道:“我對師父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您說真對。’”
最後一句話?
韓琌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薑小乙以為他不舒服,連忙起身探查,沒想到他隻是在笑。他不知想到瞭什麼,根本止不住笑意,好不容易穩住的息也被打『亂』瞭,身體痛楚翻倍襲來,他滿頭虛寒,臉上疼得變形抽搐。
此種狀態下,他非但沒有調整內息,反而笑更大聲。笑著笑著,他嘴角流下鮮血,眼中湧出熱淚,整個人看起來怪異而癲狂。
薑小乙莫名有些害怕,不禁道:“你別笑瞭!”
韓琌猛地瞪向她,沉靜的雙眼閃著刀鋒似的寒冷。
“其實……我連爛泥也稱不,我不過是個欺師滅祖的罪人,我一定不好死。”他沖著她笑,嘴角和眼角都是血光,他認認真真建議道:“要不,你殺瞭我吧?”
薑小乙緊緊抿著嘴唇。
韓琌歪歪頭,目光憂愁而哀傷,聲音忽然變得十分輕柔。
“你就成全我吧。”
薑小乙:“你不要胡言『亂』語!”
韓琌一頓,臉『色』又驀然陰冷起來。
“我這人命一向硬,我不求死,沒人能殺瞭我。這是最好的機會瞭,你現在不殺,將來我會拖著整座王朝一起陪葬的。”
他變臉速度之快,看薑小乙中發『毛』。她終於忍不住,瞭牢內,一記手刀將其砍暈。
她重新鎖門,離開大牢,口砰砰直跳。
好巧不巧,她出門走瞭不遠,就見府衙大院內有一個小蓮花池。現在不是花季,池子裡隻飄瞭幾片浮萍。
池子打十分幹凈,清可見底。薑小乙走近,在池邊愣瞭久,忽然發現池中央的泥地裡,萌生瞭一棵新芽。
晚風吹來,薑小乙抬起頭。
她對著天空顫聲發問:“老師父,你說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是真的更喜歡大人嗎?重明鳥對你做瞭什麼?”
自然無人應答。
夜空星光璀璨,天地一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