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江湖隻睡瞭半個鐘頭,就清醒過來,徐斯開瞭她的車送她回瞭傢。她迷迷糊糊進的傢門,都忘記同他道謝,就關上瞭門。
徐斯還以為會有晚安吻,可見是自作多情瞭。
他無聊地叫出租車回瞭浦東的小別墅,清晨起個大早,發現外頭下起瞭暴雨,隻好又叫瞭出租車去濱江大道那頭拿瞭車。來回折騰,竟也不嫌棄繁瑣。
把車開到“騰躍”工廠門口時,恰好眼尖看到莫北的車停在“騰躍”門口。
他摁兩聲喇叭,打一個手勢,示意莫北開車跟著他去瞭附近的會所喝早茶。
兩人在會所坐下後,徐斯必然搶先揶揄幾句:“雨天管接管送,二十四孝老公。”
莫北笑著抱怨:“你介紹的好工作,讓我每天回傢都得做傢務。”
徐斯抱歉:“最近他們是很忙,新產品要上市吧!”
莫北瞅著他還是笑,徐斯聳肩。
莫北說:“我明白的。”
徐斯問:“明白什麼?”
莫北說:“這種問題你自己去考慮。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你自己身體的荷爾蒙會告訴你。”
徐斯嗤笑:“行瞭行瞭,大律師整天故弄玄虛地做分析。”
徐斯態度一貫聊賴,莫北已經習慣,但徐斯不是個習慣回避的人,剛才明確是在回避。莫北微笑:“我已經結婚瞭,有些道理比你懂的多一些。而且我也一向比你想的少一些,想的少一些未必不好。”
徐斯隻喝茶,不講話。
發小年前新婚,夫妻感情如膠似漆,過上單純傢庭生活。他以前覺著這實在是蕓蕓眾生中男女最普通至極的生活,現下卻微覺妒忌。
他想,被江湖這小孤女攪合得自己也寂寥淒清情緒極重。這樣不好。
同莫北的這頓早餐,把他吃成個情緒極亂。
江湖這一天都沒有給他電話。
昨晚她還睡在他的膝頭,睡熟時候,一手環住他的腰。她馨甜氣息讓他在那半個小時如坐針氈,卻又不得不做足正人君子。
這滋味並不好受,但也極端好受。江湖在情感的收放之間,分寸可以把握得極妙。
而她還講瞭那樣的秘密。她清醒以後,一定會後悔一時口快發泄情緒。
徐斯冷笑,心內跟著躥起涼意。
江旗勝黑白曲直好像無底深淵,他竟也不能揣知這位已故前輩底細到底有幾何?手段也到底有幾何?甚至他進而會突然想到,當有一日他同江旗勝有那麼一個可能一決勝負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慘敗在這位長輩手底之下?
當然,這些都是假設。但這些假設已經夠他越想越膽戰。
江旗勝會是怎樣的一個心狠手辣的對手?而他畢竟已經故去瞭,自己想的也隻不過是假設而已。
如今江旗勝隻是江湖心底的一道傷口,一重懷念。
徐斯回集團總部開瞭幾個會,隨後召來任冰詢問童裝事業部進展。任冰把一切安排得很好,隻是營銷方案還需要再商榷,他同徐斯都認為對旗艦店的定位需要慎重。
徐斯的確對這項事業慎之又慎,甚至將項目縮小到由旗艦店試水之後再擴充生產線。任冰表示贊同,這道理簡單,把拳手收回來,積聚好力量,再打出去,力量會更強。
徐斯不是個會妄自尊大,沖動行事的人。
任冰說:“江湖對‘騰躍’的品牌重塑做的非常全面,網絡上的預熱就做瞭好幾個月,接著聯絡全部體育用品商店的經銷商維持供貨,同時主動贊助好幾所中學大學的體育賽事,已經給大規模推廣打好市場基礎瞭。”
徐斯點頭:“她是個穩紮穩打的人,我該學習。”
謙虛也是徐斯的美德,所以任冰說:“做市場雖然要快,但是確實需要知道客戶的最終需求,才能一擊即中,一開始慢一點也未必不好。”
一開始慢一點,但是慢慢知道彼此需求,也未必不好。
徐斯又召請秘書JANE推瞭晚上和同業聯絡感情的飯局,提前一個小時下瞭班。
他又去瞭“騰躍”。
江湖正在廠房內看手繪展的展板設計樣稿,設計師恭恭敬敬站在她的面前聽訓。
她說:“我的主題要中國紅,要鮮艷,要閃,要商場內所有的人一望即知。不要這麼雅致和矜持。老牌子一次爆發,需要有激烈的情懷。這一次手繪的第一名也是用紅色做主色。”
她又對莫向晚講:“我同意用‘快閃’方式開場,足夠吸引商場內看客,人山人海那是最好不好,一定要有電視臺拍攝,申報、晨報、晚報的記者務必全部確保到場。還要有年輕人自己拍攝,然後放到開心網、人人網、寬帶山傳播。”
徐斯在她身後開口:“如果江總還有預算,還可以現場資助貧困大學生,學校領導就會捧場,以後團購少不瞭。沒有的話,總部可以贊助。”
江湖緩緩轉過頭來。
同事們都覺奇怪,這位徐董總是來的這麼勤。
莫向晚拍拍手,讓大傢各就各位。
徐斯伸手指示:“去你辦公室談。”
江湖跟在他後頭進的辦公室。
他隨意地坐到她的辦公桌上,看著她面色鎮定地走進來,還微微頷首,說:“老板,有什麼指示?”
真是好定力,果然把昨晚的失態當做過眼雲煙。
徐斯失笑:“我想沒有一個男人聽到女朋友叫自己老板,會覺得順耳。”
江湖臉上抽瞭一下,不可思議地望牢面前這位處之泰然的風流公子。
自然,她一直知道他想追求她,自然,她也一直知道自己做好瞭心理準備可以同他談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戀愛。她做好準備,就會使用最合適的進退尺度來周旋,包括身體的,包括言行的。
隻是昨晚稍微意外瞭一點。
探過高屹和海瀾,她心內波濤又掀起百丈巨浪。有一種情緒急於宣泄,把心內重重負擔袒露。隻在那片刻,她下意識就認為徐斯是個好的聽客。他一向懂得取舍和進退之間的把握,向他宣泄是安全的,是可以萬無一失的。
這一份篤定根本沒有來由,她一早上想瞭老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事實證明,他確實如自己想的那樣,是個安全的聽客。
可為什麼偏偏會是徐斯呢?
她又意亂紛紛,又想,也許徐斯被復雜的江氏父女的這些往事攪得知難而退也講不定。
但,眼前的徐斯就這麼三分正經三分不正經半真半假地望著她。
徐斯抬腕看瞭看手表,講:“六點半瞭。”
他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親密地抱瞭抱她的腰:“現在你我都下班瞭,你可以陪你男朋友吃頓晚飯嗎?我覺得水煮魚不錯。”
他還在她的面頰上親瞭一親。
江湖沒有回避,側瞭頭,正好看到徐斯身後的令箭荷花,霸占室內一角,火紅花朵可以把窗臺上的仙人掌阻擋。
她把臉仰起來。
兩人一齊去瞭食堂,工人們吃飯聊天,氣氛輕松熱鬧。
食堂一角張貼瞭高一米寬三米的大板報,裴志遠正指揮手底下的助理張貼優秀員工的照片和事跡廣告。
徐斯饒有興趣地在旁看瞭半天,江湖解釋:“上個月開始評選優秀員工,根據工作績效和出勤率,每半年一次,有加獎金。”
裴志遠笑瞇瞇說:“重獎之下,必有勇夫,現在趕訂單和我們自己的產品,那效率叫一個高。”
江湖輕蹙雙眉,但不刻意讓旁人察覺。
但徐斯察覺瞭。
她還是直白,欣賞與鄙棄黑白分明,隻是現在懂得把不屑掩藏起來,明白收斂,以及與人面子。
裴志遠湊過來同徐斯隨意聊瞭兩句,徐斯打瞭個哈哈。
莫向晚同市場部的同事和設計師一起走進來時,江湖真心微笑,說:“怎麼還不下班?早點回去吧,你兒子也要吃晚飯。”
莫向晚笑道:“有他爸爸帶著。我同幾位再核一下活動流程,明日要同公關公司開會,也要提前知會媒體。”她對徐斯點頭打瞭招呼,並沒有過來湊這頭的熱鬧。
江湖去廚房吩咐瞭晚餐餐點,出來同徐斯坐到一處。
她說:“莫向晚是個很負責的市場專才,幫瞭我很多。”
徐斯說:“你付工資,員工盡力,這很正常。”
“現在一個崗位要招聘到合適的人,並且這個人能盡力去幹,其實很難。”
“就像找對象,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
“……”江湖沒繼續接他的話題。
這頓晚餐她又隻吃色拉和面包,用她那種怪異的搭配。不過細心的廚師給她燉瞭一盅雞湯。
徐斯心想,她的員工都是真心為她解決問題,她不發作小姐脾氣的時候,原來有這麼大魅力。隻怕她以前從來沒有用過這些心思。
江湖是的確出瞭心思的。
工友們因為住在工廠後的職工宿舍,都把食堂當做休憩玩樂場所,吃完瞭飯,有人把食堂前方的投影幕拉下來,開瞭卡拉OK。
設施倒是很全。徐斯一一看在眼內。
有人上去唱歌,也不回避江湖和徐斯在場,可見高層們是樂見其成的。
工友們開始輪流唱K,都是極俗的流行歌,唱的也不算好聽,江湖一邊用餐,一邊隨大傢一起拍手,快快樂樂地把一頓飯吃完。
讓徐斯意外的是,有女孩唱畢一曲,過來請江湖也唱一曲。裴志遠看到瞭,喝瞭一聲:“搞什麼搞?開聯歡會啊?”
江湖不以為忤,反而笑著對她的舅舅說:“放工瞭嘛,大傢一起輕松輕松。”
她落落大方走到食堂前頭,拿起瞭話筒。
徐斯不知道她會選唱什麼歌,但她竟選瞭鳳凰傳奇的《自由飛翔》,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認為她不該會選擇也不會愛聽這樣的歌。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機無處不在,把攻心手段耍的這麼自然貼心。上到嶽杉,下到普通工友,都是真心喜愛她維護她。
以前的江湖,絕對不會花心機來做這些事情,因為不必花這些心機就什麼都能得到,有一個江旗勝捧她做呼風喚雨而無需兼顧他人感受的城堡公主。
如今公主頭頂上沒有瞭庇蔭,她隻有放下身段,親自披荊斬棘,開始真正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是的,有心機才能把事情做好,才能重出生天。
這也是徐斯一直信奉的準則。
江湖的歌唱得很不錯。大傢閨秀出身的一般都會才藝,江湖的嗓子不錯也在徐斯的意料之內。
然而,她唱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飛翔,燦爛的星光,永恒地徜徉”,窗外已是星光燦爛,食堂內的工友為她打著節拍,節奏激越,可以勵志。
這便是江湖要的效果吧?
可徐斯分明就感覺到確有什麼照耀到他的心頭上,似煙火盛放,或許真有芳香進駐。
他怎麼就會覺得這首歌這麼動聽?他不自覺就會同身邊的普通工人們一起為她鼓掌。他們都是真心喜歡這樣的歌曲這樣的旋律,所以聽到江湖為他們演唱這樣的歌曲會真心地去快樂。
同江湖一起吃完瞭飯,徐斯建議還是去她的辦公室再坐會兒。
江湖不好拒絕。她沒忘記他在追求他,她也瞭解他對他收購的這些工廠這些企業的內政的關註之大,無人可回避。他就算不掩對她的喜愛,也抹殺不瞭他對她如何管理“騰躍”,如何營運“騰躍”品牌的興趣。徐斯每隔一段時間是會親自過目一些重要文件。
江湖在辦公室內把最近的一些文件拿出來,遞給徐斯。
徐斯草草過目,並不如前幾回看得專註瞭。
她的書架還有一層放瞭幾張CD,最上頭一張是OliviaNewtonJohn的《OneWoman’sLiveJourney》。
這才像江湖真正愛聽的音樂。
徐斯想把那張CD拿出來仔細瞧瞧,被江湖擋住他的手。
她嘟噥:“別亂翻我的東西。”
他就把手放在瞭她的腰間。
她的腰很軟,他知道。並不久遠的記憶一直提醒著他。
江湖一時間沒出聲。她是在片刻之間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不開口拒絕。
她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俯下來,吻住她,深深地,一定會有唇舌交纏。
她也沒有拒絕。
他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身體,感受她的心跳,並且停留在那裡,輕輕包裹住她心臟跳動的那個地方。
江湖忍不住伸出手來,握住瞭他的那隻手。
推開他,還是不推開他?她的手在猶豫。
後來,她還是沒有推開他。但徐斯結束瞭那個吻,又吻瞭吻她的耳垂,在她的耳邊說:“OneWoman’sLiveJourney。你的心跳一點都沒亂,我反而想讓你喝點酒瞭。”
他的前後兩句話沒有任何因果關系,她聽得愣住,不知他是為何意。
徐斯松開瞭她,還是把書架上那張碟抽瞭出來,說:“借給我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