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笑逆風去 飛一趟 第二章

徐斯松開瞭她,還是把書架上那張碟抽瞭出來,說:“借給我聽幾天。”

她可能說“不”嗎?江湖默允。

他這樣的人,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可接受拒絕?

徐斯把碟放好,卻說:“就知道你不願意。”

“……

她無語的表情很可愛,欲辯又止,明明心存不滿,表面還得硬裝著大度。像個任性孩子努力要扮作大人的成熟。

徐斯忍不住又親瞭親她,江湖下意識低頭要躲,他就順勢吻到她的額頭上,還對她說:“明早來找你吃早飯,叫大廚準備白粥醬菜。”

徐斯走後的不短一段時間,江湖都梗在那裡,出不得聲。

徐斯回到浦東的小別墅,進門時發現客廳有燈光。

母親坐在沙發上喝茶看電視劇,喝的是英國茶,看的是諜戰劇。

徐斯笑著叫瞭一聲“媽”。

方蘋扭過頭來,招手要他到跟前。

母親同洪姨相比,缺三分女性艷色,常年短發示人,慣用白絲襯衫,深色西褲打扮自己,配簡單珠飾,自有其霸道氣勢。

是因為父親早逝,所以才會有如此中性的母親?

徐斯會有這樣一段溫柔的想象。女性獨自支撐時,總是各有各的堅強形態,誰能知道她們背後苦楚?

方蘋開門見山問他:“聽說你最近和江旗勝的女兒走的很近?”

徐斯坐到母親身邊,同她一起看電視裡那部諜戰劇。他實話實說:“是的。”

“那也好,總比電視劇裡這些不靠譜的小明星強。”

這部電視劇裡有齊思甜出演,徐斯才發現。

他當自己是乖兒子不做聲。

方蘋又說:“我本來還以為這孩子會出國,倒是沒有想到。”

徐斯見母親有一些嘆息的意思,心下一動,口上卻連忙說道:“女性老早就開始強過男性。”

這馬屁讓方蘋心內十分舒坦,笑起來說:“都是奮鬥,但是愛武裝的總比愛紅妝的強。讓她好好做一段,是該歷練歷練。”

如果母親對江湖惺惺相惜,徐斯倒也覺得入情入理,女人總是容易對相同經歷的同性感同身受。隻怕母親的關註還有弦外之意。

於是徐斯說:“你們當年還想把江湖介紹給我當女朋友。”

方蘋一怔,旋即想起瞭這段往事:“那個時候她的爸爸還在。”

徐斯也用弦外之音幽瞭一默:“媽,你原來不願意你的兒子有個這樣厲害的嶽父。”

方蘋卻岔開瞭徐斯的幽默:“我也不願意我的兒子半隻腳進娛樂圈。”她催促,“行瞭,你去洗澡吧!”

徐斯如得赦令。

清晨,他去“騰躍”尋江湖一起吃早餐。

江湖早已吩咐大廚準備好瞭,可見她把他的話記在心內。徐斯很滿意,他約她晚上在市內的餐廳再見,她面有難色。設計大賽在即,她需要加班加點。

徐斯沒有強求,他願意盡可能遷就她。

江湖還向徐斯匯報:“齊思甜和我們的合同已經簽好,下個月我們就飛東京,開始部署下個階段的宣傳。我還會和東京的百貨公司談個櫃臺,配合電影節裡的宣傳鋪貨,接著國內的鋪貨會更簡單一點。”

在東京鋪貨不是個簡單的事,徐斯想,但是江湖有法子做到。

她對高屹有這麼深的愧疚,可還是會利用她和高屹的那點子羈絆方便她來做事。

徐斯隻是笑著瞅著她,讓江湖有一種被洞穿的窘迫。

他是商場上的實戰派,捕捉蛛絲馬跡功夫一流,主要她一句話頭,他立刻明白其中的玄機。

江湖在前些日子收到一封高屹的感謝卡,他已經收到瞭她的結婚禮物,故此給她一個確認。然後江湖請嶽杉代表“騰躍”同高屹簽署瞭百貨樓內鋪位的租賃合同,同時表達瞭想在東京的“利都”百貨內也能租一個小小位置的意願。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

她有時會望望窗臺上的仙人掌,再望望書架旁的令箭荷花,陷入良久的冥想。

莫向晚和嶽杉找她報告最近幾項工作的進度。講完工作以後,她請嶽杉單獨留下來,說:“雖然我已經準備的很周全,但是對結果還是沒有信心,我以前沒有操作過類似項目成功的經驗。”

嶽杉微笑:“如果失敗瞭,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起碼可以積累經驗。我們重新再來過,畢竟你還年輕。”

年輕就有無限可能,江湖想起某句廣告詞。但她仍怕失敗。

在高屹面前,在徐斯面前,以及——在父親的面前。

在設計展的前一天晚上,因傢裡去百貨公司更近,她回到傢中,沒想到整夜失眠。

空蕩蕩的大屋子,江湖開著電視機都覺得冷清。

她打電話給徐斯。這時是夜裡十二點。

鈴聲響瞭很久,他也許睡著瞭。江湖剛想放棄,那頭接通瞭。

徐斯的聲音很沙啞,顯然剛從睡夢中醒過來,他問她:“睡不著?”

江湖點頭,一想,他又看不到,就“嗯”瞭一聲。

徐斯說:“別緊張,你會成功。”

她怯怯問他:“徐斯,你做過這麼多項目,能不能說個成功的案例給我聽聽?”

徐斯想瞭想:“當年‘徐風’做果乳,在杭州請瞭鼓樂隊巡街,晚報上刊廣告現場派送,後來現場被擠爆,第二天經銷商拿貨踏破門檻。”

她笑:“太當年瞭,不像是你做的。”

“是我爸爸做的。”

她不語。

他說:“二十年前,別人都以為這樣的手筆是發瘋。”

“也許我們沒辦法超越他們。”

這樣的想法徐斯偶爾會有。

“他們有一種——我們不會有的信仰。”她說。

這樣的想法徐斯偶爾也有。他說:“他們遇到的困難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但他們成功瞭。相信你的爸爸,你會成功。”

江湖閉上眼睛。

相信爸爸。她一直都相信,然而,她又害怕這樣的相信,一直害怕著。

徐斯說:“有一句歌詞——‘時光洗禮,唯有風采會留低’。他們留下的風采足夠我們學習,其他的,你無能為力。”

江湖躺在床上,身體軟弱下來。

其他的,你無能為力。徐斯知道她的無能為力。原來有這麼一個人知道她明白她,並不是件太壞的事。

徐斯接著又和江湖說瞭許多話,都是閑聊,說起瞭他的父親。他對父親的印象並不深刻,也許是因為父親去世得早,隱約隻記得些許片段。

她總能從他口中的父親,聯想到自己的父親,她說:“小時候我喜歡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他帶我去人民公園玩兒的時候,那兒離我傢很近,他總帶我去,幾乎每個禮拜都帶我去。他帶我去的時候就把我放在肩頭。好奇怪,我怎麼記的這麼牢?那時候我才三四歲。他把我拋的很高,又能很穩地接住我——”

她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再講下去就傷感瞭,徐斯於是結束話題,說:“你累瞭,快睡吧!活動在十二點開始?”

活動時間是徐斯從“騰躍”的例會上聽來的,後來一想,不免奇怪。她怎麼會選這個時間開始活動?但他對集團旗下融資的企業均不會過多營運上頭的細節,對江湖,他當然也是一視同仁。

江湖答:“是的。”她轉頭看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間不早瞭,為瞭明天,她無論如何需要逼迫自己快快入睡,便同徐斯道晚安,掛上電話。

她隻是道晚安,沒有更親昵的道別語。徐斯捉著話筒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來。

不知道江湖同以往的男友是如何交流的,這麼嗇於給予甜言蜜語。是天生缺少女性溫柔?他想,應該不是。

當年洋娃娃一般的江湖也隻是對牢江旗勝一個撒嬌撒癡,如今父親不在,她再難有小女兒情態,該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徐斯就給自己找瞭個這麼合情合理的理由,讓自己安心入睡。

一覺到天亮,徐斯被手機鈴聲鬧醒,這時才九點。

徐斯拿起手機,方想起來,這不是電話而是昨晚設的鬧鐘。他哂笑,下床,極快地打理好自己,驅車去新近開業的“利都”百貨。

百貨大樓在雙休日的早晨一開市就吸引不少人群,大樓中庭人群湧動,把早一日搭建好的“騰躍”活動的舞臺淹沒。走近幾步,才能望清火紅的展板。莫向晚正同邀請來做活動主持人聊天,對方正是因最近球賽解說而人氣提升瞭一把的電視臺體育節目的年輕帥氣男主播。

莫向晚看見徐斯,便抽空過來打招呼。徐斯說:“原來請瞭這位當主持。”

莫向晚笑道:“江湖幾個月前就定瞭他,那時候他報價低,人氣還沒現在這麼高。托瞭最近球賽的福瞭。”

徐斯點頭,又看到嶽杉同裴志遠在展臺後頭同商場負責人聊著什麼,隻是不見江湖,便問:“江湖呢?”

莫向晚看看表,驚呼:“吆,都十點半瞭,江總還沒到。”她去找嶽杉尋人,顯然那頭的人們也不知道江湖的去向,一下全都慌亂起來。

徐斯掏出手機,給江湖撥電話,她那邊總是占線。他就發瞭一條短信給她,問:“你是不是在人民公園?”

過瞭一刻來鐘,江湖才回復他,隻有一個字“是”。

嶽杉過來抱歉道:“江總十一點半會準時列席。”

徐斯笑瞭笑:“我知道。”

這裡離開人民公園並不是很遠,徐斯叫瞭出租車過去不過用瞭十來分鐘。公園早已經改建成公共綠地,綠樹蔭蔭一片,在鬧市的中央格外清涼,附設各樣各形可以歇腳的臺階石椅,供人們休憩。

有孩子嬉笑打鬧著從徐斯身邊跑過,徐斯撥瞭電話給江湖,問她:“我已經到人民公園,你還在?”

江湖顯然一愣,方說:“你在哪裡?”

徐斯也這樣問:“你在哪裡?”

她答:“遊樂場。”

徐斯很難形容這樣的江湖。

她用黑色的皮筋把及肩的發紮瞭起來,短短的一簇,紮的很緊。白色恤衫,舊舊的仔褲,隻有腳上一雙手繪如意圖案的“騰躍”鞋最紮眼。

看起來這麼平凡的一個江湖,落在人海中也是會不見的。

徐斯一定睛,又在人海中找到瞭她。

她把雙肩包背在胸前,雙手交握緊緊抱著,正仰頭看搖擺起伏的離心力遊樂器。遊樂器上的人們被拋向空中,尖叫聲此起彼伏。她蹙著眉,一臉不知是渴望還是羨慕,不知是堅毅還是擔憂的表情復雜到難以形容。

他走到她的身邊:“是不是想玩那個?”

江湖孩子似地吸吸鼻子:“我在想一個人買票玩好傻,正好你陪我玩?”

徐斯望一眼被拋到最高點的人們,在心裡估計出他們離地面的高度,堅決地搖瞭搖頭。

江湖“格格”笑起來,恍然大悟:“原來你怕高?”

徐斯把她抱在胸前的雙肩包提瞭過來:“是,我怕高,所以你還是靠自己上去吧!”

江湖突然就朝徐斯吐瞭吐舌頭,扮個鬼臉,一蹦一跳去買票瞭。她在上遊樂器之前,還朝徐斯擺瞭個勝利的手勢,孩子一樣,天真到無以復加。

這樣的她,也是娃娃,可愛無比。

徐斯提著她的雙肩包,站在人群裡仰頭看她往遊樂器上坐好,自己系牢瞭安全帶,雙手握緊瞭安全柄,慢慢地被拋向空中。

她今日紮頭發用的皮筋不夠牢固,才在空中甩瞭兩三下,皮筋就松瞭,她的頭發被勁風吹亂,讓她整個人看上去瘋瘋癲癲很沒形象。可她才不管,甩出雙腿,盡情尖叫,好像想要盡力擁抱天空。

徐斯後悔沒帶相機,他盡力在遊樂器疾速的甩動中尋找她在哪裡。她一會兒到左邊,一會兒到右邊,下墜,上升,左搖,右擺。她始終笑著,還是大笑,樂的飛飛的。

從遊樂器下來的時候,她連頭發都沒來得及紮好,就從遊戲場蹦瞭出來。

她叫他:“徐斯徐斯。”仿佛呼喚同伴。

徐斯招招手,江湖看到瞭他,她跑回到他的身邊,接過他手裡的雙肩包,像任何一個學生一樣,熟稔地背好。徐斯適時地幫她把肩帶順好。

江湖抬起頭來,就往徐斯的唇上親瞭親。

《我要逆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