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婉兒聞見這室內的一股冷香,正是從李修琦身上傳出來的,和那大雄寶殿中類似的香味。她看著李修琦,坊間傳聞長樂王爺愛美人,宮裡也常有這位王爺的秘聞,這冷香味也極似女人的胭脂香。
院子裡的僧人看見裴談出現,“寺中有飼養的信鴿,若裴寺卿信任的話,可以由本寺鴿子傳信回長安。”青龍寺和大明宮之間的通信來往,可以說並不少。
裴談說:“就這麼做吧。”
荊婉兒隨著他回到隔壁的院內,這新的廂房內果然什麼都齊全,桌上就擺著紙筆硯臺。
就看裴談提起瞭筆,慢慢看瞭荊婉兒一眼。
荊婉兒依舊不言語,走過去見那硯臺幹凈,便提起瞭墨開始研磨。
良久,裴談沾瞭墨,在紙上落筆。
荊婉兒頭低著,她早該想到,慧根對從前的事有印象,玄蓮上瞭年紀,想不到記性也這般強。
裴談那邊寫瞭一封書函,用火蠟封瞭口,交給瞭來取信的和尚。
荊婉兒看著那和尚走出,不由說道:“大人不害怕青龍寺會截獲信函?”
那薄薄一層的火蠟,怕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裴談的態度看起來,比荊婉兒平和,隻不知他心底怎麼想,“我並未在信中寫什麼,若這樣都要截獲,才說明青龍寺有問題。”
就見信鴿從東南方向飛向瞭長安城。
荊婉兒看著窗外的方向,院中那些和尚一臉慈和,這些都是文僧,和早上兇神惡煞的那些武僧們,明顯不是同一撥。
她的目光越過院子,看向另一邊,有些幽和道:“那位殿下,不走瞭嗎?”
裴談已經算是個不露聲色的男人,李修琦直接對裴談說瞭那句話,用這樣的方式反將瞭裴談一軍。
荊婉兒沉思瞭一會淡淡一笑:“這位殿下說前面半個月都在閉關,可是倒看的比誰都清楚。”所以李修琦早知道青龍寺懷疑自己。
裴談眸色淡淡,落在少女身上:“永遠不要小看李唐皇室的人。”
荊婉兒略有震動,轉頭看著裴談。
其實種種跡象都表明慧根的死和李修琦關系之大,可是堂堂一個王孫,會和一個小和尚有什麼仇怨。
更不要說動手殺人。
荊婉兒過瞭會才說道:“這次的事情,若不是大人堅持,恐怕青龍寺甚至方丈玄蓮,似乎都有意不深究。”
一首《滕王閣序》,至今都還膾炙人口。
李修琦現在隻是個閑散王爺,遠離朝堂和皇室,中宗保留瞭他出入大明宮的自由,在大唐,李修琦的特權是超越親王級別的。
荊婉兒想起瞭大雄寶殿中那朵來自番邦的貢品——海芋花。
裴談忽然說道:“見瞭王爺之後,我到不認為是王爺。”
原本青龍寺模糊的態度,還有這件事的蹊蹺等等,甚至讓裴談之前都有點疑慮過,但直到見到李修琦本人,這種感覺驟然就不對瞭。
荊婉兒看著裴談,因為有些新奇,裴談可不是靠直覺的那類人。他時常說,大理寺斷案,講究明人實據,也就是唯有真憑實據才會讓大理寺信服。
荊婉兒眼珠轉瞭轉:“要是宮中知道事涉長樂王,還會讓大人查下去嗎?”
連荊婉兒這小宮女,都知道肯定不會。
晚上院中傳來佛號,一陣比一陣的悲戚,就連服侍在院外的那些小僧人,都是個個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捻動著手中的佛珠。
裴談是個睡覺易驚的人,他立刻睜開瞭眼,看到裴侍衛的身影就守在門口,瘦長陰影有種無聲的
肅穆感。
“外面怎麼瞭?”
裴談看著,裴侍衛聽到吩咐,輕輕打開瞭房門,站在門口對著裴談。
“公子,應該是在進行一種誦經儀式。”
這低低悲戚的當然是誦經的聲音,而能造成這樣宏大聲勢的,想必是整個青龍寺內的所有和尚都開始誦經。
和尚半夜誦經當然少見,他們悲戚的語調也讓人內心陡然一種蒼涼。
裴談看著門口一個和尚,良久開口:“是超度。”
這些經文不是別的,是佛傢的往生咒,而門口一個和尚註意到動靜,悲蒼的面容看著裴談說道:“住持親自主持的超度儀式,送慧根師兄入下世輪回。”
人死之後,若不超凡入聖,便成瞭世間遊蕩的亡靈。
貧窮人傢無錢超度,傢人也會流著淚在墳頭念幾句經文。
可青龍寺都是修行的出傢人,每日沐浴齋戒,聆聽佛祖梵音,難道還擔心會入不瞭輪回。
就看少女的身影閃在門口,她似乎早早就已經站在瞭院中,觀看這一場盛大誦經。
“超度結束之後,你們要如何處置慧根的屍體?”荊婉兒慢慢看向剛才說話那和尚。
和尚道:“自然是入土為安。”
荊婉兒說道:“可慧根的死因還不知道,更沒有驗屍。”
這話讓那和尚木然睜大眼睛,比院中還寒冷的空氣,讓裴談穿著中衣的身體一寒。
就看那和尚停下瞭念經的手,目光憤憤瞪向荊婉兒。
“還未驗屍就匆匆下葬,你們是想再盛大的超度儀式,也不能讓你們師兄泉下安生吧?”有些譏色的聲音出自少女的口中。
院子裡正在念經的和尚,都停下瞭聲音。他們看著荊婉兒。
裴談也立即掀起被褥,長身從床上走瞭下來。等他來到門前,就看到荊婉兒也是一身匆匆披上的
外衣,就這樣單薄站在寒風裡。
他盯著院中的和尚,這些僧人也都沉默的眼睛映出兩人身影。
裴談最終看向瞭身側的那名僧人:“我白日已見過玄蓮方丈,他並未表示要這麼快的下葬。”
這和尚臉上蒙著一層清寒的夜霜:“超度儀式以後必須要吉時下葬,施主的話,莫非是要我師兄魂靈不安嗎?”
裴談看著這和尚:“既然死因不知,如何下葬?”他的臉上似乎有瞭一絲凜冽。
白天在那閣樓之中,他們尚沒有來得及檢查幹凈慧根的身上的線索,就被帶去見玄蓮。
回來時閣樓屍體已經被抬走,不要說是專業仵作驗屍,就算是裴談他們自己都隻算是草草看過屍體。
那和尚臉上動瞭動:“這些,施主還是去問師父吧。”
這三更夜半,怎麼穿過這一群和尚去問玄蓮大師。
裴談說道:“先進屋吧。”
荊婉兒盡管此刻周身沁涼,但仍然沒有想離開。
裴談示意瞭門外的兩個自己人,在一堆穿著素衣的僧人中間,他們顯得那麼突兀。
荊婉兒猶豫,轉身她的房門依然敞著,卻見裴談道:“你先進來。”
她便走入瞭裴談的屋子。
屋子裡燒著炭火,自然暖和。
“大人?”荊婉兒發出疑問。
裴談此刻還拖著鞋,因為這次打斷,門外過瞭很久才又響起誦經聲。他才慢慢說道:“不管如何,今夜應該讓他們念完這場經。”這是對逝者起碼的尊重,就算是大理寺,也不用非得在今夜查案。
荊婉兒一時無話,看今夜的陣仗,青龍寺對慧根的態度並非作假,他們真的為瞭慧根的死悲傷。那便不該阻止大理寺查案。
裴談慢慢說道:“佛傢對死後全屍很看重,未必同意對慧根進行屍檢。”
並不止是佛傢,民間百姓也同樣看重屍體的完整,便是死瞭,也要完整下葬,期盼來生的圓滿。否則也不會有所謂的五馬分屍的酷刑瞭。
荊婉兒片刻說道:“除非連玄蓮也不想知道,自己最愛的徒弟是怎麼死的。”
進瞭寺廟修行就是隔絕塵緣,沒有瞭俗世的爹娘,但是寺廟住持就是他們的師父。
會不會有爹娘不願意知道害瞭自己孩子的兇手。
沉默之後,裴談說道:“我相信玄蓮大師已經答應的事,是不會言而無信的。”
玄蓮默許瞭裴談的查案,如果不讓檢查慧根的死因,等於是白來,沒有任何一個審官能在不清楚死因的情況下斷案。
狄公再世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