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31,如果樹會說話3

“景棲遲,我還你一個笑話。”

歡爾冷靜些,松開拳頭。

“我早產,出生的時候腦袋裡還有顆瘤。那時醫療條件有限,我又生在四水,手術不太成功,醫院下通牒說活不瞭。當然,這些是我爸後來告訴我的。他說所有人都放棄瞭,爺爺奶奶,傢裡親戚,醫院的大夫,甚至全無辦法的他自己。那時候他倆還年輕,再生一個也沒問題。但我媽不,她覺得把我帶到這世上卻都沒讓我看看這世界,這事路數不對。”

“她滿世界問,專業搭點邊的同學同事問個遍,自己沒日沒夜找資料看病歷,給國外的兒科專傢寄材料寫郵件,可能她感動中國,也可能我命大,後來轉到北京大醫院二次手術,算成功,我活瞭下來。我爸不是愛好攝影麼,要不是他當時拍那些照片,我都不知道原來我人生的最初那麼艱難。全在醫院,從保溫箱到病房,出院再復查,復查發現異常再住院,我差不多拿瞭一手最爛最差的牌。”

“剛上小學那會,我有次跟同學鬧著玩不知怎麼暈瞭過去,去醫院也沒查出原因,反正可能有點後遺癥吧,身體一直病懨懨。我爸從那時起開始教我打拳,就怕隨便被人一推我又倒下。跑步,打沙袋,在我傢鍛煉是天大的事。後來縣裡有瞭拳館就系統訓練,我不是得過四水之花麼,當時才藝就是我爸上臺配合我練瞭一套。你們覺得厲害,但對我爸媽這些都是在救我的命,誰也不知道以後,萬一呢。”

“我叫陳歡爾。你再念念這名字,是不是有點奇怪。因為那時候住院醫生都是三床患兒五床患兒這麼叫,我媽聽到這倆字就一激靈,總覺得是在叫我。她說既然趕上也沒辦法,隻能盡力把壞的變成好的。他倆希望我快快樂樂在歡聲笑語中長大,幹脆改瞭兩個字將名字送給我。”

“所以景棲遲,我瞧不起任何拿生命當兒戲的行為。有人那麼努力隻為爭取一絲活著的希望,憑什麼健健康康的人就能隨意揮霍自己的生命?我沒法保證一切都會過去,假如我沒活下來,事情是過去瞭可我爸媽會想一輩子。我隻是知道,什麼都不做一定不會過去,你對叔叔的愧疚,對阿姨的虧欠,你自己心裡那道坎,你越不做它們越不會讓你好過。”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十月深夜,相對而立的兩人呼吸此起彼伏。

這是一番很長很真切的話——陳歡爾從未對他說過這麼多話,可每個字景棲遲都聽進去瞭。他終於知道她為什麼總撒謊說自己身體好,也幡然醒悟她不願提及關於那身拳腳功夫的由來。

這個夜晚,她對他講的是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故事。

因為故事悲情又冗長,貫穿她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血管青腫一點麗娜阿姨就暴跳如雷,那是父母傢人直至今日都在提心吊膽,無傷大雅的小病小災於他們如臨大敵。能活下來是個奇跡,能看看這世界是命運的饋贈,可奇跡和饋贈有時限嗎?誰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景棲遲明白從前陳歡爾為什麼隻字不提——她是這個悲情故事的主人公所以她不敢講,說瞭就是在給老天爺提醒,而她太想被忘記。

別記起我,別惦念我,別看到我,就讓我這一生都平庸的生活吧。

可他卻也再清楚不過為什麼此時此刻歡爾會說——他陷進去瞭,已然到自救根本無法起到任何作用的程度,所以他決定放棄,一瞭百瞭,隨著心裡那些無處安放的愧疚與無法消解的歉意一同消失在這世界上。或許,或許隻有這樣他才能再見到父親,日思夜念卻隻剩一抹影子的那個人,他真的很想他。

樹影婆娑,晚風牽動葉子沙沙作響。

“我……”喉嚨幹裂,景棲遲發出一個聲音,眼圈不覺又紅瞭。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雙手蓋住眼睛,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哭,最後一次內疚,最後一次犯傻。

歡爾上前從側面抱住人,頭輕輕貼在他肩膀上,單手拍拍男生後背。

話已說盡,能做的全部都做瞭,至於日後那是景棲遲自己的功課。

許久她放開,轉而拉住對方手腕,“回去吧。明天早晨我在院門口等你。”

一左一右,她拽著他,他心甘情願被拉著,兩人沉默著腳踩月光回傢。

分開之前,景棲遲問,“你身體……現在還有沒有事?”

歡爾看著她,眼神如月光皎潔,“你沒事,我就沒事。”

第二天一早,景棲遲準時出現在傢屬院門口。校服幹幹凈凈,自行車倒肉眼可見一層灰塵。雙眼微腫,昨夜哭泣誠實的轉化為明顯體征。嘴角泛起一層胡茬,邋邋遢遢過去一周來不及清理,他也一向不怎麼在意外表。至於臉……

《樹下有片紅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