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歡爾騎上車率先開路,走瞭一段才道歉,“昨天沒忍住,用力過猛。”

竟然把臉打腫瞭,而且怎麼就光顧右臉下手,若一邊一拳總不至弄得這麼明顯。

“得謝謝你。”景棲遲目視前方,“我真心的。”

如果前幾日是喪父之痛,那昨日半夜歸傢看到等在客廳獨自發呆的母親就是滿滿當當自責。母親沒有詢問晚歸緣由,她隻指指陽臺上晾著的校服——明天醫院有事我得早出門,要是不幹拿吹風機吹吹。

好似母子同心,他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準備好,可她就是知道。

而後母親關瞭客廳燈,她說早點睡。

景棲遲在黑暗中回答,媽,還有我呢。

他差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弄丟自己。這麼多天隻顧自己的歉意,卻一次都不曾想過去分擔母親的悲痛。明明他們在承擔同樣分量的失去啊,是自己的父親卻也是她的愛人。他險些加劇這場悲劇,他無比慶幸自己沒繼續錯下去。

能做的太有限瞭。

哭過痛過也嘶吼叫過。渾渾噩噩這些天,輾轉反側的這些夜晚過去,景棲遲發現除瞭去做讓他們驕傲的兒子他沒有任何辦法。

在法律上,他甚至都不算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早自習下課,景棲遲被老徐叫進辦公室。直到第一節英語課過半他才回來,歡爾回頭偷瞄,他桌上攤開的是物理課本,而這課本一攤就是很多天。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他吃飯、回傢、仍不出間操——每次教室裡重新熱鬧,景棲遲都不會抬頭,心無旁騖的樣子生生換一個人。大傢不知道他出瞭什麼事,隻有後排幾個關系好的男生打趣高三真是屠宰場,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景棲遲都開始學習瞭。

那時是十月底,距離那場人生大考還剩半年多一點。

逢周末歡爾都去景傢寫作業。早晨八點鐘到,景棲遲已經在看書,晚上十點多回傢他仍在看。中途會問些問題,歡爾自然知無不言。偶爾宋叢會來,逮住機會便給兩人講些復雜題目,歸結幾處要點。宋媽重新去醫院上班,工作上有諸多不適,宋叢沒有太多時間分給朋友。

有天晚上景媽來傢裡串門,歡爾扒著門縫偷聽。景媽說棲遲估計知道他爸為什麼調班瞭,受刺激似的每天學到後半夜。

陳媽憂心,這麼下去身體吃得消麼。

景媽嘆氣,說也不聽勸也勸不住。昨天給他收拾房間垃圾桶裡紙巾都帶血,問瞭才知道沒受傷是鼻血,除瞭以前跟人踢球這小子哪流過鼻血啊。

人人都說景棲遲受瞭刺激,隻有陳歡爾明白,他在逼自己贖罪。

欠下的,想補上。僅此而已。

到期末考,景棲遲追到班級下遊,數學單科成績達到年級上遊。

分數和排名都是歡爾擠進講臺看完成績單告訴他的,當事人隻點頭表示知會,好似還未到達終點,他對路途所遇風景全無興致。

寒假歡爾父親回來,一傢三口回四水老傢過年。除夕夜歡爾同兩位夥伴群語音,她和宋叢就春晚節目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嗨,一直未言語的景棲遲忽然來一句,“高錳酸鉀不是氯酸鉀分解氧氣的催化劑?”

群裡一時安靜,問話者繼續,“不是?”

宋叢直接笑出來,“今天這日子,有點娛樂精神行嗎?”

“我在看。”景棲遲也笑,“那近景魔術不錯。”

景媽聲音傳來,“不錯什麼都是托兒。你看電視就看電視,看書就看書,聊天就聊天,怎麼還一心三用。”

歡爾暗笑兩聲,這才答,“不是,高錳酸鉀分解產生二氧化錳,二氧化錳才是催化劑。”

“這樣啊。”景棲遲提筆記下,卻誠心搗亂,“老宋這對嗎?別有人誤導群眾。”

“你有種。”歡爾氣哼哼。

宋叢大笑,“陳老師給的是標準答案,你別逗她瞭。”

新年鐘聲敲響。

成年大門剛剛開啟,每個人都已負重前行。這片刻歡愉似攀爬石壁上開出的花,脆弱又珍貴,可趕路者不能停下,隻能在心裡暗自道一聲有緣再會。

32, 朝夕又朝夕1

開學後第一次月考,景棲遲的理綜成績躍升至班級前列,總分已大有起色。與此同時,桌上的書變成英語,每天早自習會看到他雷打不動默寫英文單詞。

景媽說他整個寒假沒日沒夜隻看化學,做完整整三本輔導書。

進入全面復習階段,上課變成做題講題循環。他幾乎不再聽課,科任老師發火便乖乖聽著,轉頭又去看自己的書。他很少說話,很少看操場,也很少完成作業。有幾次在老徐課上做數學題,老徐也隻是提醒般敲敲桌子,未批評也未禁止。景棲遲後來告訴歡爾,這是他和老徐達成的協議。

《樹下有片紅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