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儷辭又復閉上眼睛,池雲已端茶回來,一壺涼水泡茶梗“咚”的一聲擲在鐘春髻面前,池雲冷冷的道,“喝!”她為之愕然,唐儷辭微笑道,“池雲沏茶之術,天下無雙,姑娘不妨一試,茶能解憂,就算池雲給姑娘賠不是瞭。”池雲兩眼望天,冷笑不語。鐘春髻騎虎難下,隻得勉強喝瞭一口,苦笑道,“唐公子說的是,我尚有要事,這就告辭,打攪二位瞭。”喝下涼水茶梗,滿口怪味,她匆匆走入另一間客房,關起瞭門。
“你倒是會做好人。”池雲冷冷的道。唐儷辭閉目微笑,“畢竟人傢姑娘喝瞭你泡的好茶,難道還不氣消?”池雲嘿瞭一聲,“分明是你惹火老子。”頓瞭一頓,他又道,“施庭鶴殺瞭江城,如果江城前來小燕湖是為瞭和小丫頭接上線,要找雪線子那老不死,那麼猩鬼九心丸之事,至少‘雁門’知道。”
“要查猩鬼九心丸之事,與其追去雁門,不如跟著鐘春髻。”唐儷辭眉間微蹙,“隻不過……隻不過……”他雙手放在被上,原是按著腰腹之間,此刻雙手微微用力抓緊被褥,“嗯……”池雲大步走瞭過來,“三年多來,你那腹痛的毛病還是沒見好,京城的大夫可謂狗屁不通。”唐儷辭微微一笑,“三年多前我說你非池中之物,你自非池中之物,三年多前我說這毛病好不瞭,它便是好不瞭。”池雲冷笑,“你說這話的意思,是說你自己言出必中,絕不會錯?”唐儷辭道,“當然。”池雲為之氣結,“要不是老子看你病倒在床上爬不起來,早就去瞭雁門,怎會在這裡受你的氣!”唐儷辭仍是微微一笑,“你決定瞭要去雁門?”
“老子一個失算,施庭鶴他媽的把江城砍成瞭四塊。”池雲冷冷的道,“猩鬼九心丸好玩得很,不陪它玩到底,豈非剝瞭老子池雲的面子?”唐儷辭道,“你要去盡管去,我尚有我的事。”池雲懷疑的看著他,“老子實在懷疑,你是故意裝病惡整老子。”唐儷辭輕咳一聲,“這個,我若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瞭。”池雲再度氣結,“老子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在道上撞見你這頭白毛狐貍精!伺候你半年,沒被你氣死,那是老子命大!”一道白影彈身而出,拂袖而去。
唐儷辭微微一笑,閉上眼睛,雙手搭在被上,神色安然。他身邊的嬰孩早已被池雲大喊大叫吵醒,然而一雙眼睛烏溜滾圓,雙手牢牢抓著唐儷辭的長發,不住拉扯,玩得專心致志,並不哭鬧。窗外陽光淡淡,春意盎然,房內光線黯淡,僅有幾絲微光透入,隱約照出,唐儷辭乃是一頭光滑柔順的灰發。
鐘春髻奔入隔壁客房,心頭之氣卻已消瞭。池雲這廝雖然言語惡毒,卻也並無惡意,何況其人和自己萍水相逢,也不必將他的可惡之處太放在心上。關上房門,她自茶壺倒瞭一杯涼茶,淺呷瞭一口,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江城被施庭鶴所殺,施庭鶴被池雲所殺,一連串的殺孽,似乎都與施庭鶴服食的那毒藥有關,隻是……她明知這是江湖大禍將起的征兆,心中卻無法全神在意,隱隱約約在想,若是他入得江湖,也許……也許形勢又會不同。
喝瞭幾口涼水,她輕輕籲出一口氣,突聽隔壁有嬰孩咯咯笑聲,微微一怔,那唐儷辭貴為國丈義子,為何會攜帶一名嬰兒江湖漫行?這世上不和常理之事,實是數不勝數。
“仙客來”客棧之外,兩名穿著草鞋佈衣的漢子走進客棧,拍瞭拍那有些癡呆的中年女子,住進瞭客棧中剩餘的最後一間客房。其中一人道,“草無芳,池雲那廝已經去遠瞭,和你我猜的一樣,他放棄姓鐘的丫頭,反撲雁門。”另一人道,“哈哈,既然如此,你就下毒毒死那丫頭,你我好帶著她的人頭,回去復命。”說話之間,門外那中年女子已無聲無息的歪在一旁,宛若睡著一般。
鐘春髻定下神來,攤開紙筆細細給雪線子寫瞭封信,隻是雪線子脾氣行徑隻有比池雲更加古怪,就算她這徒弟,也很難說這封信能順利傳到雪線子手上。她在心中寫明池雲所說猩鬼九心丸之事,請師父出手相助,如師父見信應允,請一月之後到雁門相會。寫是如此寫,但雪線子看是不看,理是不理,她卻沒有半點把握。筆下寫的雖是請師父出山,不知不覺,總是把師父當成瞭“他”,若能請得月旦出山,那就好瞭,心底明知是落花流水一場空,卻忍不住幻想。
窗外有人走瞭過來,輕輕敲瞭敲她的窗戶,“姑娘,小生有事請教。”鐘春髻聞聲抬頭,隻見窗外一位褐色衣裳的年輕人面帶微笑,輕輕推開瞭她的窗欞。她驚覺不對,按手拔劍,手中劍堪堪拔出一半,鼻中嗅到一陣淡雅馥鬱的花香,腦中一暈,左手抓起桌上的硯臺對窗外擲瞭出去。
“啪”的一聲,硯臺落地,墨汁濺瞭一地,花無言負手悠悠踏進鐘春髻的房內,手背在她嬌若春花的臉頰上蹭瞭蹭,“可惜啊可惜,一朵鮮花……”窗外另一人淡淡的道,“你若下不瞭手,換我來。”花無言自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對草無芳道,“屏息。”窗外草無芳一閃而去,花無言拔開瓶塞,那瓶中湧起一層極淡極淡的綠色煙霧,頓時房內花草枯死,桌椅發出“呲”的一聲輕響,焦黑瞭一大片。鐘春髻雪白的臉上瞬間青紫,隨著綠色煙霧彌漫,窗外的花木也漸漸發黃。
“哇——”突地隔壁響起一聲響亮的嬰啼之聲,有孩子放聲大哭。花無言“誒”瞭一聲,收回瓶子,隻聽門外草無芳喝瞭一聲,“嘩”的一聲一片水霧驀地破窗而入,屋內彌漫的綠色煙霧頓時淡去,那水霧堪堪落地,便成一種古怪的綠水,流到何處,何處便成焦黑。花無言臉上變色,能使清水沖破窗欞而入,那是什麼樣的功力?何況是誰一眼看破他這“夢中醉”雖不能以清水解之,卻能以清水溶去?
屋外草無芳隻見一人自隔壁房中走出,來人佈衣佈鞋,長發未梳,就似剛剛起床——他隻瞧到這裡,至於此人究竟是如何拾起園中蓄水的水缸、如何潑水、又如何欺到自己身邊拍瞭自己一下,他全然沒有瞧見。身上著瞭來人一拍,半身麻痹,竟而無法出手攻敵,也無法避開,甚至口舌麻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房內花無言一聲輕笑,“解藥給你,手下留人。”隻見一個白色小瓶自房內擲瞭出來,那灰衣人一手接住,微微一笑,“好聰明。”草無芳隻覺身側人影一晃,花無言已帶著他連縱三尺,翻越屋瓦而去。
“我說與其追去雁門,不如留在此地,可惜有人聽而不聞。”灰衣人搖瞭搖頭,手持解藥踏入房中,打開瓶塞,敲瞭些許粉末下來,地上綠水變為黑水。他扶起鐘春髻的頭,將粉末灌瞭些進去。
等鐘春髻醒來的時候,眼前一雙烏溜滾圓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她吃瞭一驚,隻見和自己並肩躺著的是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孩,正湊得極近的看自己。她不是中瞭極厲害的毒物?怎會在這裡?鐘春髻驀地起身,腦中微微一暈,幸好及時撐住床板才沒有摔下,身邊有人溫言道,“姑娘劇毒方解,還需休息,請不要起身。”她轉過頭來,眼前人滿頭灰發,挽瞭發髻,看瞭一會,才認出是唐儷辭,“唐公子救瞭我?”心裡卻猶自糊塗——以唐儷辭如此年紀,貴為國舅,方才她抵敵不住,他又如何救得瞭她?何況他不是抱病在身麼?
唐儷辭換瞭一身衣裳,方才那件乃是睡袍,穿之不雅,如今他換瞭件藕色儒衫,猶顯得眉目如畫。她微微蹙眉,唐儷辭右腕戴著一隻銀鐲,其質雖非絕佳,然而其上花紋繁復,竟能將四季花鳥及繡花女紡等十數位人物刻於其上,那必是價值連城之物,此人實在神秘莫測。隻聽他道,“你看見施庭鶴之死,風流店自然是要殺人滅口的,畢竟猩鬼九心丸之事不足為外人所道。”鐘春髻問道:“風流店?”唐儷辭頷首,“出賣猩鬼九心丸的便是風流店,除瞭施庭鶴,‘西風劍俠’風傳香、‘鐵筆’文瑞奇也死在其下。”鐘春髻哎呀一聲,“風傳香已經死瞭?”她頗為震驚,‘西風劍俠’風傳香為人清白武功不弱,怎會服用毒物?唐儷辭自桌上端起杯茶,遞給她,“風傳香妻室肖蛾眉為‘浮流鬼影’萬裕所殺,風傳香為求報仇,服用禁藥。殺萬裕之後,風傳香身上毒發,傳染給摯友‘鐵筆’文瑞奇,兩人雙雙自殺。”
鐘春髻睜著一雙明目,駭然非常,“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唐儷辭手端清茶,微微一笑,“半月之前。姑娘請用茶。”鐘春髻接過唐儷辭遞來的茶,心情仍自震蕩,低頭一看,隻見手中茶杯薄胎細瓷,通體透亮,其上淡繪雲海,清雅絕俗,又是一件瓷中珍品,“唐公子又是如何知曉風傳香之死?”唐儷辭端坐在床邊椅上,“消息自雁門而來。”鐘春髻奇道:“雁門?‘信雁’江城?”唐儷辭頷首,“施庭鶴跟蹤江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池雲跟在施庭鶴身後,聽到兩人在小燕湖上談話。風傳香所服用的毒物是施庭鶴所贈,服用之時,並不知道此藥乃是毒藥,殺萬裕之後毒發,施庭鶴向他勒索錢財用以購買猩鬼九心丸,結果風傳香斷然拒絕,逃走之後為文瑞奇收留,毒性傳染至文瑞奇身上,兩人發現毒不可解,雙雙自斷經脈而亡,可謂義烈。”鐘春髻道,“風傳香本是君子。”唐儷辭道,“江城和風傳香也是摯友,他一意追查風傳香之死,查到施庭鶴身上。我猜他本想通過你,將此事告知尊師雪線子,又或者想通過雪線子找到‘明月金醫’水多婆解毒,可惜尚未見你,已死在施庭鶴劍下。池雲沒有料到施庭鶴會拔劍殺人,救援不及惱羞成怒,現在已奔赴雁門去瞭。”鐘春髻低頭默然半晌,“但在此之前,池雲早就知道猩鬼九心丸之事。”唐儷辭微微一笑,“不錯,在此之前,池雲就知道猩鬼九心丸之事,那是我告訴他的。”鐘春髻驀地坐瞭起來,“你?”
“嗚——咕咕——咿唔……”背後突地有一雙軟軟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她坐起來的動作太大,那嬰兒突然眉開眼笑,咯咯笑瞭起來,抓住她的衣袖手舞足蹈。唐儷辭道,“鳳鳳。”那嬰孩把嘴裡剛要發出的笑聲極其委屈的吞瞭下去,怯怯的把手收瞭回來,慢慢爬進被子裡躲瞭起來。鐘春髻看著那把頭埋進被子裡的小嬰兒,好生可笑,“這是你兒子?好可愛的孩子。”唐儷辭道,“朋友的孩子,尚算是十分乖巧。”微微一頓,他道,“猩鬼九心丸之事,年前已有征兆,其中內情,尚不足為外人道。”鐘春髻越發奇怪,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儷辭,此人面貌秀麗,左眉一道刀痕雖是極淡,然而深入發髻,依稀當年傷勢十分兇險,“唐公子身為皇親,為何離開京城遠走江湖,難道不怕傢中親人掛念?”唐儷辭道,“此事便更不足為外人道瞭。”鐘春髻低頭喝瞭口茶,甚覺尷尬,世上怎有人如此說話?口口聲聲便稱她是“外人”,雖然她確是個“外人”,但也未免無禮。她是雪線子高徒,人人給她三分面子,倒是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對她態度如此生疏冷淡。
“姑娘毒傷未愈,我在此地的房錢留到八日之後,姑娘若是不棄,就請留此休息。”唐儷辭抱起床上的鳳鳳,“我尚有事,就此告辭。”鐘春髻道,“但門外那老板娘……”門外那老板娘不是已經被殺,她如何能留到八日之後?唐儷辭微微一笑,“她被迷藥所傷,隻要睡上一日即可,姑娘休息,若是見瞭尊師雪線子,說到唐儷辭向故友問好。”鐘春髻大奇,掙紮下床,“你認得我師父?”他若是雪線子的“故友”,豈非她的師叔一輩?這怎生可以?唐儷辭不置可否,一笑而去。
鶯燕飛舞,花草茂盛,江南花木深處,是一處深宅大院。
一位藍衣少年在朱紅大門之前仰首望天,劍眉緊鎖,似有愁容。
“古少俠。”門內有黑髯老者嘆息道,“今日那池雲想必不會再來,你也不必苦守門口,這些日子,少俠辛苦瞭。”
藍衣少年搖頭,“此人武功絕高,行事神出鬼沒,不知他潛入雁門究竟是何居心,我始終不能放心。”
正說到此時,一陣馬蹄之聲傳來,藍衣少年回頭一看,隻見一匹梅花點兒的白馬遙遙奔來,其上一位淡紫衣裳的少女策馬疾馳,衣袂飛飄,透著一股淡雅秀逸之氣,卻是不顯蠻橫潑辣,正是鐘春髻。瞧見藍衣少年負手站在門口,她一聲輕笑,驀地勒馬,梅花兒長嘶人立,鐘春髻縱身而起,如一朵風中梅花,輕飄飄落在藍衣少年面前,含笑道:“古大哥別來無恙?”
藍衣少年微微一笑,拱手為禮,“鐘妹別來無恙,溪潭一貫很好。”指引身邊那位黑髯老者,“這位是雁門門主江飛羽,‘信雁’江城的父親。”鐘春髻心中一震,神色黯然,“江伯伯。”江飛羽捋須道,“姑娘名門之徒,風采出眾。說起我那犬子,和姑娘相約之後已有兩月不見,不知姑娘可知他的下落?”鐘春髻道,“這個……江大哥、江大哥已經在小燕湖……小燕湖……”她咬瞭咬牙,“已經在小燕湖死在施庭鶴手下。”江飛羽渾身大震,失聲道,“難道那池雲所說竟是……不假?”鐘春髻道,“那池雲已經到瞭雁門?”藍衣少年道,“他不但到瞭雁門,而且未經允許擅闖雁門養高閣,把門內眾人的寢室都翻瞭個遍,將私人書信全悉盜走,口口聲聲,說施庭鶴害死江大哥,說雁門中必有人和施庭鶴勾結,給他消息,施庭鶴方能在小燕湖追上江大哥,殺人滅口……難道他所說竟是實情?”他踏上一步,“鐘妹,施庭鶴俠名滿天下,我怎能相信那池雲一面之辭?”
“雖然他是黑道中人,但我想他所說的並不有假。”鐘春髻黯然道,“我在小燕湖並沒有見到江大哥,隻見到瞭施庭鶴的屍體。”藍衣少年奇道:“施庭鶴的屍體?施庭鶴武功奇高,能擊敗餘泣鳳之人,怎能被人所殺?”鐘春髻道,“我見到他之時,他渾身長滿紅色斑點,中瞭劇毒,根據池雲所說,施庭鶴服食增強功力的毒藥,所以能敗餘泣鳳。他死在池雲刀下,是因為劇毒發作,無力還手之故。”江飛羽變色道:“施庭鶴中瞭劇毒,究竟是他自己服食,還是池雲所下?”藍衣少年搖頭道,“不曾聽說池雲會用毒之法,他若會使毒,昨日和我動手就該施展出來,他卻不願與我拼命而退去。”
鐘春髻低頭望著自己的衣角,“池雲雖然脾氣古怪,不過我信他所言不假,何況我被其人所救……他若是下毒殺瞭施庭鶴,大可再殺瞭我,世上便無人知曉,他卻從別人手中救瞭我。”她心中想那二人各有其怪,唐儷辭之事少提為妙,反正那二人主仆一體,也算是池雲救瞭她。藍衣少年訝然道:“他救瞭你?他卻為何不說?”鐘春髻暗道他也不知“他”救瞭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嘴角微翹,“他……”
“老子幾時救瞭你?小姑娘滿口胡說八道,莫把其他什麼白毛狐貍的小恩小惠算在老子頭上!”頭上突地有人冷冷的道。鐘春髻大驚,頓時飛霞撲面,平生難得一次說謊,卻被人當面捉住,跺瞭跺腳,不知該如何解釋。藍衣少年和江飛羽雙雙抬頭,朱紅大門之上,一位白衣人翹著二郎腿端坐起來,鄙夷的看著門下幾人,“老子要殺你雁門滿門不費吹灰之力,若老子真下毒毒死施庭鶴,費得著這幾日和你們這群王八折騰這許久?早就一刀一個統統瞭結。”江飛羽啞聲道,“江城真的已死?”池雲道:“死得不能再死瞭,老子雖然知道你難過,但也不能說他沒死。”江飛羽大慟,藍衣少年將他扶住,表情復雜,要他立即相信池雲之言,一時之間,顯然難以做到。池雲在門上看著他的表情,涼涼的道,“中原白道,一群王八,既然你不信老子所說,那老子給你們引薦一人,老子說話難聽,他說的話,想必你們都愛聽得很。”
“誰?”雁門之內已經有數人聞聲而出,帶頭一人青衣佩劍,皺眉看著門上的池雲,“閣下既然是友非敵,可否從門上下來,語言客氣一些?”池雲兩眼望天,“老子就是不下來,你當如何?”那人拔劍怒道,“那你當我雁門是任你欺辱,來去自如的地方嗎?”池雲道:“難道不是?”那人氣得渾身發抖,“你……你……”鐘春髻又是難堪,又是生氣,又是好笑,池雲口舌之利她早已試過,難怪這雁門之中最剛正不阿的“鐵雁”樸中渠會被他氣得如此厲害,隻聽池雲又道,“一大把年紀沒有涵養就少出來多嘴,我看你渾身發抖,下盤功夫太差,和人動手,多半被人一勾就倒。”那人一怔,他手上功夫瞭得,一身武功的確弱在下盤,緊握手中長劍,對著門上的池雲,殺上去也不是,不殺上去也不是,滿臉憤憤之色。
“你要在門上坐到什麼時候?”門外有人語調平和的道,“面對江湖前輩,怎能這般說話?”雁門中人本來情緒激動,突地聽見這幾句,頓時覺得那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這人說的十幾字,字字都是至理名言,都是方才自己想說但沒說出來的正理!門上池雲哼瞭一聲,“那要如何說話?”門外人微笑道,“自然應該面帶笑容,恭謙溫順,如你這般,難怪雁門要將你逐出門外,不請你進門喝茶瞭。”江飛羽尤在傷心愛子之死,藍衣少年放開江飛羽,大步向前,打開大門,隻見門外站著一位佈衣少年,懷抱嬰兒,眉目秀麗,面帶微笑。他自認閱歷甚廣,卻認不出眼前少年是什麼來歷,隻見他微微一笑道,“池雲?”藍衣少年背後微風輕起,池雲已經飄然落地,拍瞭拍身上的塵土,悻悻的道,“算我怕瞭你。”對來人一指,冷冷的道,“這人姓唐,叫唐儷辭。”
藍衣少年瞠目不知以對,鐘春髻忙道:“這位唐公子,乃是當朝國丈的義子。”江飛羽聽聞乃是皇親,心下煩憂,“公子身份尊貴,怎會來到此地?”唐儷辭抱著鳳鳳踏入門中,鐘春髻給他引見,“這位是‘清溪君子’古溪潭古少俠,這位是雁門門主江飛羽江伯伯,這位是‘鐵雁’樸中渠樸伯伯。”唐儷辭微笑道,“無法給各位前輩行禮,還請前輩諒解。”樸中渠見他懷抱嬰兒,暗想此人不倫不類,就算真是當朝皇親,那又如何?江湖中人,還是少和這等人物打交道,於是哼瞭一聲,並不回答。古溪潭問道:“唐公子身份尊貴,親臨雁門,不知有何要事?”唐儷辭道,“不敢。我離開京城,另有要事,隻不過有件事必須與雁門說清。”他看瞭池雲一眼,微微一笑,“我本也不打算冒昧造訪,隻不過想到單讓某人前來,必定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放心不下,還是過來打攪一二。”池雲怒目瞪瞭他一眼,唐儷辭隻作不見,如沐春風。
樸中渠冷冷的道,“雁門這種小地方,容不下公子這尊大佛,不知是什麼事情?”唐儷辭道,“江城查出風傳香之死和施庭鶴有關,他前往小燕湖和鐘姑娘相見,雁門之中,還有誰知情?”樸中渠冷冷的道,“我和門主都知情,難道你想說我們二人和什麼毒物有關?”唐儷辭微微一笑,“既然江城因此事而死,兩位不覺滋事體大?此事既然和施庭鶴、池雲、鐘姑娘相關,他們一是白道少俠,一是黑道至尊,還有一人代表江湖高人雪線子,說明其中牽涉之事,內容甚廣。雁門如能為此事提供線索,便是江湖之福。”
這番話說出來,樸中渠一怔,江飛羽為之一凜,“唐公子說的是。”他抬起頭來,“江城為摯友之死而涉入其中,但不知池少……閣下如何涉入此事?”池雲微微一震,看瞭唐儷辭一眼,唐儷辭微微一嘆,“前輩可知白傢‘明月天衣’白姑娘離傢出走之事?”江飛羽沉吟道,“曾經聽說,但……”唐儷辭道,“白素車是池雲未過門的妻子,池雲對白傢有恩,白府白玉明白先生於兩年前答允將白素車嫁與池雲,以報答救命之恩。但兩人尚未見得幾次面,白素車便無故離傢出走,至今已有年餘。池雲追查此事,白素車之離傢,隻怕也與那毒藥相關。”江飛羽動容道,“如此,今日我便清點門徒,逐一盤問究竟是誰泄漏出去,城兒要在小燕湖約見鐘春髻,若不是奸細告密,城兒決計不會死在施庭鶴手上!”唐儷辭點瞭點頭,江飛羽請他入屋而坐,又叫仆人上茶。鐘春髻尤自想著剛才她撒謊隱瞞被唐儷辭所救之事,突地又想起方才唐儷辭說“自然應該面帶笑容,恭謙溫順,如你這般,難怪雁門要將你逐出門外,不請你進門喝茶瞭。”暗暗好笑,這人果然言語恭謙溫順,面帶笑容,果然雁門便請他喝茶瞭,偷眼看池雲,隻見池雲滿臉不屑,跟在唐儷辭身後,伸手幫他抱起瞭鳳鳳,身後雁門中人一派瞠目結舌。
過得幾日,武當清和道長趕到雁門,說起施庭鶴之死,十分唏噓,又道江湖之中已有幾處門派發現門徒服用奇異毒物,傳染不治疫病,十分棘手。江飛羽問及武林盟主江南豐可知此事,清和道長道江南山莊自從被韋悲吟所毀,江南豐攜子歸隱,自此失去訊息,兩人安危堪憂,而“天眼”聿修、“白發”容隱、神醫岐陽幾人,在白南珠死後,也都行蹤不定,傳聞尋訪失蹤多時的聖香少爺而去,隻怕短期之內不能為此事出力。眾人聽聞消息,各自嘆息,都覺前些年戰李陵宴、以及圍殺上玄、白南珠之事,如夢如幻,如今俠侶各散東西,恐怕是再不能現當年勝象。
武林名宿紛紛聚集雁門,討論施庭鶴之死,卻遲遲不見雪線子蹤跡。鐘春髻暗自嘆息,她那位師父恐怕是把她辛苦寄出的信當作兒戲,根本不理睬此事。池雲和唐儷辭在雁門客房小住,也不去理睬各位江湖前輩對施庭鶴之事的議論和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