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雲海之下,風雲湧動,風嘯之夜,狂風吹得山峰巖石崩裂,攀巖而生的松木搖搖欲墜,宛若不得人氣的地獄。
一道黑影破雲而下,剎那已下墜數十丈之遙,其後一道灰影加速撲下,在黑影離地尚有數十丈之時,一把抓住瞭黑影。兩人相接,墜勢加劇,正在此時,灰影腰間“啪”的一聲巨響,兩條紅色腰帶震天而起,剎那之間竟沖開二三十丈長,幅闊之寬竟在三尺以上,驀然就如長瞭一對鮮紅色的翅膀。受此腰帶之力,加上風嘯之威,兩人急墜之勢趨緩,堪堪落地之時,灰衣人出掌劈空,素白雪地頓時轟然一聲,被劈開瞭一個碗口大的凹痕,而剎那冰層迸裂,龜裂出如蜘蛛網般的紋路。受這腰帶、狂風和一掌之力,兩人安然落地,灰衣人受冰層反震之力,胸口真氣激蕩,驀然另一股真力透體而入,震動五臟六腑,他唇角微勾,“你——”
被灰衣人所救的黑衣人面上黑紗雖早已被風刮得不知去向,但衣上蒙頭黑佈卻仍在,遮去他大半面孔,正是柳眼。但聽他低聲而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像我從前所說,你就是太重感情……太重感情的人,為何會逼走兄弟、害死朋友?我真是不能理解,但是如你這般做法,永遠也殺不瞭我,哈哈哈哈……”黑衣人以袖遮面,揚長而去,在雪地上幾乎不留痕跡。
“呃……”唐儷辭手按胸腹,跪坐雪地之中,唇角溢血,染得那似笑非笑的唇尤為紅潤鮮艷,“哈哈,在山顛敗於我手,你就跳崖自盡……我拼死救你……你就給我一掌……阿眼你……你真是青出於藍……而……”他低聲說到這裡,猛然“呃”的一聲吐瞭一口血出來,以手捂唇,指間、雪地盡是血絲,就如那一天,他親手挖出摯友破碎的心臟,埋入自己腹中。
如今……方周入土為安……他費盡心機所做的一切,意義何在?
而後果……又要如何收拾?
唐儷辭跪坐在雪地之中,滿頭銀發隨狂風暴雪飄動,血染半身,腰上艷紅飄帶迤邐於地,末端在風中獵獵作響,就如一尊煞紅煞白的冰像,既秀麗,又狂艷詭異莫測。
龜裂的冰層盡頭,有人嗒的一聲輕響,踏上瞭這塊暴風雪中被毀壞殆盡的雪地,入目瞧見那綿延二三十丈長的艷紅飄帶,輕輕啊瞭一聲,“唐公子……”
唐儷辭抬起頭來,隻見風雪飄搖之中,一人身著暗色裘衣,緩步而來,走到他身邊伏下身來,“你怎麼瞭?”月光淒迷,雪地映照著月光,卻是比其他地方亮些,隻見來人眉目端正,容顏清秀,微微帶瞭一絲倦意,年不過二十歲,乃是一個裘衣挽發不戴首飾的年輕女子。
“阿誰……”唐儷辭唇角微勾,露出一個如他平日般淡雅的微笑,“別來無恙。”
裘衣女子目光轉動,看瞭一眼他腰上所系的艷紅飄帶,以及身上地上所流的鮮血,“他……他墜崖而下,是你救瞭他?”
唐儷辭笑笑,“嗯。”
“而你救瞭他之後,他卻打傷瞭你?”裘衣女子輕輕的問,眉眼之中那層倦意略重三分,“唉……”
“嗯,阿誰姑娘……”唐儷辭自冰雪中站瞭起來,墜下深淵,身受重傷,但舉手投足之間唐儷辭風采依然,絲毫不見踉蹌掙紮之態,明珠蒙血,依舊是明珠。“冰天雪地,寒冷異常,既然他已經無恙回去,姑娘也請回吧,否則若是受寒,豈非我之過?”言罷微笑,笑意盎然。
裘衣女子點瞭點頭,卻站著不走,“我的孩子,他……他近來可好?”
“很好。”唐儷辭笑顏依然,毫無半分勉強,“姑娘跟隨他身邊,他脾氣古怪,姑娘小心。”
“他——”裘衣女子緩緩的道,“他我行我素,胡作非為,一旦心之所好,即使夜行千裡,橫渡百河,他也非做不可。不過……”她眼望唐儷辭身上斑斑血跡,“他不算個特別殘忍的人,隻不過任性狂妄,或許是受過太大的傷害……這一掌如果他真有殺你之心,你必已死瞭,隻是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我明白。”唐儷辭柔聲道,“阿誰姑娘,請放心回去,風流店猩鬼九心丸之事我必會解決,今夜請莫說在此遇見瞭我。”
裘衣女子淡淡一笑,笑顏清白,“卑微之身,飄萍之人,唐公子何等人物,不必對我如此客氣。托孤大恩,阿誰永世不忘。”行瞭一禮,她低聲道:“唐公子身負重任,頗受煎熬,還請珍重。”
唐儷辭微微一笑,本要說話,卻終是未說,目送裘衣女子緩步離去。
她是鳳鳳的娘,是柳眼的婢,也是柳眼心心念念,不想愛又不能不愛的女人,是一個好人。
仰頭看瞭下數百丈的雪峰,他手按胸腹之間,眉心微蹙,隨即雙袖一抖,腰際所纏的艷紅飄帶倏然而回,握在手中,不過盈盈一把。這艷紅飄帶,乃是洛陽蓮花庵最富盛名的菩鵑師太畢生心血,以一種殷紅色小蟲所吐的絲織就,此絲細於蠶絲百倍,強韌遠在蠶絲之上,而刀劍、水火不侵,乃是一件難得的寶物。不過正因此物刀劍難傷,故而無法剪裁成衣,自織成至今仍是一塊三尺餘寬,四五十丈長的佈匹,價值連城,菩鵑師太生平紡織無數,獨對此物珍愛倍之,不肯出售。數年前唐儷辭因故與她相識,菩鵑師太坐化圓寂之時將此物送他,而此次雪山之行唐儷辭思慮周密,早已料到有墜崖之險,所以一早帶在身上。收拾好飄紅蟲綾,他縱身而起,再上雪山,重傷之身起落之勢仍如鷹隼,片刻之間,已上瞭數十丈之高。
池雲自巖壁攀爬而下,雖是驚險萬分,仗著一身武功化險為夷,期間滑下幾次,福大命大僥幸未傷。待他堪堪到達山下,已是天色微明,遍尋山底不見唐儷辭人影,隻見雪地崩裂,血跡斑斑,該死的兩人蹤跡杳然,不要說屍體,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他尋不到人,卻見染血的雪地之上留有一行淺淺的足印,依稀是女子所留,心下詫異,沿著足跡追瞭出去。
池雲離去不久,宛鬱月旦和鐘春髻趕到峰下,繞貓芽峰一周,他們卻並未找到這片染有血跡的冰地,轉瞭幾圈,宛鬱月旦一聲輕嘆,“找不到人,說明墜崖之人未必有事,此地寒冷,還是回去吧。”鐘春髻舉目四顧,“他們要是摔瞭下來,掛在山壁之上,不是也……也……”宛鬱月旦柔聲道,“貓芽峰山勢陡峭,罕有坡度,多半是不會的。”鐘春髻低聲道,“那……那要是他摔得……摔得粉身碎骨,豈不是也找不到……”宛鬱月旦微笑,“鐘姑娘切莫心亂,宛鬱月旦相信,以唐儷辭之能,絕不至於墜崖而亡。”他說出“切莫心亂”四字,鐘春髻頰上生暈,突然之間,不知說什麼好,怔怔看著宛鬱月旦,這個人的眉目仍是那般精致秀雅,神態仍是那般從容,如果方才是他墜崖,自己又會如何呢?
“那現在該怎麼辦?”鐘春髻輕聲問,“順利收服風流店下六十三人,但是他並沒有說收服之後又該如何。”宛鬱月旦道,“現在……回宮中說那兩人無事,靜坐等他回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