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唐儷辭將劍會弟子召集在大堂,劍會的首座弟子劉涯玨又驚又喜,不知這位才智絕倫武功高強的貴公子到底要指點大傢什麼。唐儷辭灰衣銀發,步履徐緩的走入大堂,回身看著中原劍會六十餘弟子,微微一笑,“各位精神可好?”劉涯玨鞠身回答,“我等大都年紀尚輕,身體康健。”唐儷辭手指一抬,白玉般的指尖指向劉涯玨,“劍會長於劍術,各位日夜在一起習劍,想必練習有劍陣之術,不知可否讓唐某見識一二?”
劉涯玨微微一怔,唐儷辭這一指指得讓他心頭微微一跳,卻也說不上到底是哪裡有異,“我等練的是前輩所傳的七星劍陣之術,七人一組,各站北鬥之位,隨敵而轉。”唐儷辭下巴微抬,“以你為敵,七位弟子出來使一下七星劍陣。”劉涯玨飄然下場,站在當中,“彭震、何珀、張三少你等七位列劍陣。”唐儷辭道,“且慢,我要另點七位。”劉涯玨訝然,“但劍陣我等都是練慣瞭的,若是換人,恐怕施展不開。”唐儷辭的目光從各位弟子臉上緩緩掠過,徐步上前,在其中一人肩上一拍,“你……你……你……”他一連拍瞭七人,“你等七人列七星劍陣讓我瞧瞧。”
那七人面面相覷,這七人在劍陣中原本各有位置,被唐儷辭這一打亂,相同位置的各有兩人,要如何列陣?劉涯玨遲疑道,“唐公子……這……恐怕不妥。”唐儷辭臉色一沉,“你們是在練劍,還是在演戲?大敵當前,容得你招呼彭震何珀張三少師弟嗎?要是一時找不到人,你要如何是好?”劉涯玨語塞,各人再度面面相覷,心中暗想這在平日練習中倒是沒有想到,早該每人熟悉各個位置,臨敵之時隻需湊足七人即可。唐儷辭緩步退回桌前,一手撫在桌上,“如果敵人當前,找不到七人,隻有六人,你們怎麼辦?”劉涯玨啞然,“這……這隻能憑各人本身所學,和敵人一拼。”唐儷辭淺笑旋然,“要如何拼?”劉涯玨道,“這個……這個……臨敵之時千變萬化,不能一概而論。”唐儷辭眼睫微抬,似笑非笑的看瞭他一眼,“那以我為敵,你挑選五位弟子,一起向我攻來。”
劉涯玨欣然答允,立刻從劍會弟子裡挑選瞭五名功力較深、劍法精湛的師弟,擺開架勢,隨著劉涯玨一聲清喝,六把長劍寒光閃爍,帶起一片劍鳴齊齊往唐儷辭身上刺去,招式一模一樣,都是一招“白虹貫日”,煞是好看。劉涯玨一面出劍,一面忖道雖然唐公子武功高強,但我等六人合力,要是傷瞭他也是不好,一個念頭轉到一半,乍見唐儷辭傾身後仰,手指輕推,數柄長劍自他身前身後穿過。他暗叫一聲不好,手中劍勢使老,那招一模一樣的“白虹貫日”頓時向著對面的師弟招呼瞭過去,叮的三聲脆響,六劍互斬,僥幸六人功力相當,倒是誰也沒受傷,各自躍回,望著唐儷辭,心中駭然。
唐儷辭仍然倚著那桌子,面上含笑,“各憑本身所學和人一拼,要如何拼是不是一門學問?”劉涯玨長長吐出一口氣,慚慚的道,“是。”唐儷辭緩緩的問,“一擁而上的結果好麼?”劉涯玨苦笑,“不好。”唐儷辭問道,“錯在哪裡?”劉涯玨望瞭對面的師弟一眼,隻得如實答道,“我等不該團團包圍,站得太近,劍勢交錯,一旦落空就會錯手傷人。”唐儷辭道,“要中原劍會的弟子聯手抵禦的敵人必是強敵,各位練習劍陣之術,都必須考慮手中劍一旦落空,其一不會傷及自己人、其二不會傷及無辜。”劉涯玨頓時汗顏,肅然道,“唐公子教訓得是。”唐儷辭唇角微勾,“那你思考好瞭要如何做麼?”劉涯玨苦笑,“請唐公子指點。”
唐儷辭緩緩伸手,將劉涯玨身旁的彭震拉瞭過來,兩人側面相對,“舉劍。”兩人應聲舉劍,劍刃交錯。“搶攻之時,不要介入自己人劍下所能籠罩的地方。”大堂之中眾人齊聲應是,唐儷辭在彭震肩上一拍,“再來。”
六人一起退開,劉涯玨低聲道,“六人太多,分兩次上,三人成犄角之形劍勢就不會向著自己人招呼,我三人攻他上盤,你三人攻他下盤。”其餘五人紛紛點頭,當下劉涯玨一揮手,三人長劍點出,各攻向唐儷辭前胸背後幾處要害。
灰影一飄,唐儷辭躍身而起,穿出三人的劍勢,剎那上瞭屋梁,隨即身影閃瞭幾閃,竟然陡的失去蹤影,不知躲在瞭何處。地上三人劍勢正要攻出,突然不見瞭敵人蹤跡,頓時呆在當場,眼神茫然。
“敵人脫出劍陣,隱入死角,局面變得和計劃全然不同,你要怎麼辦?”唐儷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便似在空中盤旋,全然不知來自屋梁何處。劉涯玨唯有苦笑,“這個……這個……”唐儷辭緩緩的道,“失去進攻的方向,敵人潛伏暗處,你要怎麼辦?”劉涯玨和身邊五人低聲商量瞭一陣,嘆瞭口氣道,“那……那隻好退走。”
“如何退走?”唐儷辭柔聲問。
劉涯玨越發尷尬,“當然是一起退走。”唐儷辭緩緩的道,“等你猶豫三刻,決定退走的時候,你的師弟們如何?”劉涯玨一回頭,才驚覺身後五個師弟竟有三個無聲無息之中被唐儷辭自屋梁射出的暗器封住瞭穴道,“天!我……”唐儷辭的灰色衣角緩緩在屋梁上露瞭出來,“當情況有變,難以確定之時,作為劍會弟子,不但要懂得如何拼命,還要懂得如何退走。”劉涯玨長長吐出一口氣,腦子也漸漸變得比較靈活,“我明白瞭,在你躍起的時候我就該指揮師弟們退走,當你躍上屋梁準備暗器出手的時候,我們已經安全退出。”唐儷辭自屋梁上躍下,仍是站在桌前,淺淺一笑,“很好,那方才那七位以你為敵,各位讓我瞧一瞧……你們如何想好瞭進攻、又如何想好瞭退走。”劉涯玨心中叫苦,隻得握住長劍,凝身以對。身邊七位師弟面面相覷,低聲商議瞭一陣,都是躍躍欲試,當下劍光舞動,八人動起手來。一陣劍刃交鳴,幾人鬥得氣喘籲籲之後,突的發現唐儷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瞭,桌上留下一杯茶,隻喝瞭一口,而茶也不知道是他什麼時候端來的,白瓷精致秀美,尚茶煙裊裊,散發著淡雅的幽香。
劉涯玨長劍歸鞘,望著那杯清茶,想及方才唐儷辭伸指一點,一番指教,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其實對於這位汴京來的唐公子,雖說智武絕倫,他也並非十分欽佩,比之成缊袍的嫉惡如仇,比之孟輕雷的大義凜然,唐儷辭缺乏一種能令尋常人追隨的熱情,他所思考和追求的境界距離常人太遙遠,很多事讓人難以理解。但今日一次指點,他突然興起一種親近感,唐公子依然是唐公子,但和他原來所想似乎並不相同。
唐儷辭走瞭,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對任何人說,也幾乎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擱下一杯喝瞭一口的清茶,人不見瞭,他就是走瞭。邵延屏得到消息的時候和劉涯玨一樣唯有苦笑,這位爺行事依然出人意表,誰也難料他下一步到底要做什麼。
去汴京,入皇宮,取帝冕之珠,不知取珠之時,唐儷辭是否也是白衣錦繡,倚窗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