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雲深不知04

洛陽。

杏陽書坊。

阿誰抱著鳳鳳在書坊門外曬太陽,鳳鳳白皙的臉頰粉嘟嘟的,在陽光下睡得甚是滿足,阿誰輕輕拍哄,坐在門前目望遠方。日子過得安逸,平靜無波,她的心頭卻不平靜,江湖風波難平,唐儷辭、柳眼、小傅、紅姑娘……都是她關心的人,自己的平安究竟是一種無關緊要的離開,或者是一種極端的自私呢?

“咿唔……嗚嗚……”鳳鳳在她懷裡翻瞭個身,突然睜開眼睛坐瞭起來,趴在她肩頭往後看。她輕輕的摸瞭摸鳳鳳柔軟的頭發,回頭一看,隻見街市之上一輛馬車飛馳而過,遙遙往國丈府的方向奔去。

最近在汴京和洛陽之間走動的人很多,她雖然不是刻意留心,但仍是註意到許多異常之處,這已經是第三輛去向國丈府方向的馬車,車裡坐的究竟是誰?

“姑娘,買本書。”門前有人吆喝瞭一聲,她轉過身來,在書架上為客人拿瞭一本《易經》,書坊前買書的客人俊朗瀟灑,衣冠楚楚,腰間掛著一柄長劍,模樣像是武林中人。阿誰不免多看瞭兩眼,微微一笑,“先生可是外地人?”那佩劍的客人笑道,“我姓楊,叫楊桂華,來自華山,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阿誰道,“小女子本無姓名,先生稱我阿誰便可。最近洛陽外地人來得多,書坊的生意比往常好些。”楊桂華拿起《易經》,翻閱瞭一下,“這是我見過刻板裡最好的,阿誰姑娘心細,最近來往洛陽的外地人的確是多瞭些,不知姑娘可有留心大傢多是去瞭何處?”

阿誰眼神清澈,“似乎是都往東街去瞭。”楊桂華拱瞭拱手,“多謝姑娘。”言罷將一錠銀子輕輕放在臺前,掛劍而去。她凝視著楊桂華的背影,本想向這位佩劍人打聽洛陽和汴京之間將發生什麼事,不料這人也是打聽消息而來,心中一股憂慮隱隱湧動,目光轉向案臺上的銀子。

出手一錠銀子,不是尋常路人能出手的價錢,她翻過銀錠,底下一個清晰的印符,這是官銀,方才那人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官府中人。為什麼官府中人要打扮成遊學書生的模樣,他出手官銀,是一種含蓄的示威麼?

必定有事要發生瞭,她抱著鳳鳳站瞭起來,沉吟良久,往東街方向緩緩走去。

國丈府。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停在富麗堂皇的國丈府門前,一人撩簾而下,雪白的雲紋繡鞋踏在地上,鞋子是新的,踏在地上愈顯地面灰暗不潔。門前看門的紅衣廝仆見人一呆,大叫一聲,“少爺!”馬車上下來的人一身白衣,滿頭銀發,正是唐儷辭。那紅衣廝仆將手中握著的掃把一丟,轉身沖入府內,“老爺!老爺!少爺回來瞭!回來瞭回來瞭,好生生的呢!您快出來看啊!”

府裡一陣軒然大嘩,唐為謙帶著府裡一群下人奔瞭出來,一見唐儷辭站在庭院之中,唐為謙破口大罵,“你還知道要回來?不是聽說你死瞭嗎?怎麼還活靈活現的?我打你這四處亂跑,連個消息也不往傢裡捎的狐妖!”他揚手就打,“我打死你!打死你看你能復活幾次?大半年上哪裡去瞭?你眼裡還有這個傢?還有我嗎?啊?”唐儷辭姿態恭敬,安眉順眼的任唐為謙揮拳痛毆,直到唐為謙打累瞭,他扶住氣喘兮兮的義父,對圍觀的眾人微微舉袖,“各位請。”眾位廝仆眼見唐儷辭回來,一句話不敢開口,急忙退下,讓唐儷辭把唐為謙扶回客堂裡。

“你到底是跑到哪裡去瞭?”唐為謙在客堂坐下,接過唐儷辭端上的一杯茶,喝瞭一口,脾氣稍平,“大半年的杳無音信,竟然還有人說你死瞭,真是……真是荒唐至極!你有想過你的身份嗎?有想過你在外面胡作非為、亂花銀子,旁人要怎麼看我、怎麼看妘妃嗎?你……你說你也不是孩子瞭,成天的瞎逛胡鬧,除瞭會賺錢,你還會什麼?”唐儷辭應瞭聲是,撫瞭撫唐為謙的背,柔聲道,“義父別太擔心瞭,孩兒在外面很好。”唐為謙勃然大怒,“誰擔心你瞭?你不是死瞭嗎?你怎麼不死?你怎麼還不死?”他怒氣沖沖的指著唐儷辭的鼻子,重重一摔袖子,“等你死瞭再來見我!”言罷拍案而去,頭也不回。唐儷辭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淺淺呷瞭一口,將茶碗的扣輕輕放回,目望地面,一派安然。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怯怯的靠近唐儷辭,“少……少爺……”唐儷辭回過頭來,溫和一笑,“元兒。”那小廝點瞭點頭,“少爺……”唐儷辭將他拉近身邊,摸瞭摸他的頭,就如他時常撫摸鳳鳳的頭,“什麼事?”元兒眼眶頓時紅瞭,“老爺……老爺罵我。”唐儷辭拍瞭拍他的頭,“老爺也時常罵我,不礙事,他罵你是因為他在乎你。”元兒點瞭點頭,哽咽道,“元兒明白,可是……可是老爺罵我,是不許我給少爺捎消息……老爺病瞭,病得可重瞭,大夫說隻有……隻有大半年的壽命瞭。”唐儷辭微微一震,“什麼病?”元兒指著胸口,“老爺胸口長瞭個瘤子,老痛。”唐儷辭把他摟瞭過來,又拍瞭拍他的背,“好孩子,這事真是要向我說,別怕,沒事的。”元兒滿眼含淚,“少爺你會治好老爺嗎?”唐儷辭微微一笑,“當然,別怕,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元兒應瞭一聲,跑出去兩步,又回過頭來,“少爺……”唐儷辭端起茶碗,白玉般的手指輕攔繪著青藍松柏的瓷面,“什麼事?”元兒遲疑瞭一下,“我聽說妘妃也病瞭……”唐儷辭眉頭微微一蹙,“我知道瞭。”元兒退下,他呷瞭口茶,輕輕嘆瞭口氣。

《千劫眉(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