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實在太強瞭,他是為武功而生的奇才,在朱顏眼中除瞭武功和薛桃,其他空無一物,也正是這種專註才能令他練成一身近乎不可思議的武功,隻是代價是可怕的,喪命在朱顏手下的無辜性命不計其數,而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
世上有像朱顏這樣的人是一項奇跡,而這個奇跡走到何處、屍骸便堆到何處。
朱顏全身都在輕微的搖晃著,他身上那層怪異的黑氣在緩緩的聚集,臉色開始漸漸地發黑,“魑魅吐珠氣”一點一滴的運到瞭手中,再順著長戟運到瞭刃尖上。他要殺玉箜篌,而玉箜篌正在盤算要如何引導朱顏去殺唐儷辭。
大傢都在打著自己的算盤,強敵、摯友、兄弟在此時此地都化為一句話。
那就是“生死”。
唐儷辭身影蹁躚,在餘泣鳳、清虛子和鬼牡丹的合圍下依然姿態瀟灑,但餘泣鳳劍風越來越盛,清虛子掌上所帶的粘稠之力越來越強,鬼牡丹卻隻是遊鬥,未出全力,若是久戰,他必然不敵,何況身後尚有玉箜篌虎視眈眈。
如何才能取勝?唐儷辭一邊招架,目光流轉,七花雲行客四人在此,他不可能大獲全勝,但也不能空手離去,至少他要知道阿誰的下落……目光一掠,他看見方平齋一旁搖扇,神色很是無奈,紅唇微微一勾,身形飄起一退,剎那到瞭方平齋身邊。
方平齋一顆心大半顆都落在朱顏身上,他對唐儷辭也沒有什麼敵意,自然更沒什麼防備之心,唐儷辭突然暴退,方平齋措手不及,心念電轉,索性裝作驟不及防被他擒住,耳邊聽唐儷辭輕輕一笑,似乎對他這等半推半就的伎倆頗為不屑。兩人轉過身來,鬼牡丹、玉箜篌都吃瞭一驚,唐儷辭的手掌牢牢扣在方平齋頸上,一縷鮮血順著頸項流瞭下來,“桃姑娘,你動一下,我擰斷他一節骨頭,你說一句話,我擰斷他的脖子。”
玉箜篌臉色微變,怒從心起,他尚未發話,朱顏“魑魅吐珠氣”已發揮到瞭極處,玉箜篌心神微亂,朱顏大喝一聲,長戟揮出,一擊無回!玉箜篌踉蹌避開,朱顏戟掃如棍,橫三路、縱三路急追而來,他的長戟融合棍術、槍法,縱橫開闊氣勢絕倫。玉箜篌服用猩鬼九心丸之後真力暴強一倍,但在朱顏這等威勢下也是相形見拙,心頭大恨——唐儷辭出言挑釁,令他露出破綻,引朱顏來攻,害得自己狼狽不堪,此時出手的雖然是朱顏,罪魁禍首卻是唐儷辭!
唐儷辭眼見朱顏和玉箜篌動起手來,眼睫微揚,向鬼牡丹三人看去,微笑道,“你要不要他的命?”他抓著方平齋搖瞭搖,真正當他是個擋箭的靶子,不論餘泣鳳的長劍刺來、或是清虛子掌影襲來,他都會拿方平齋去擋。鬼牡丹惱怒已極的看著方平齋,方平齋滿臉無奈,唐儷辭的手指扣得他咽喉痛得要命,肚裡已經開始後悔招惹瞭這個瘟神,現在餘泣鳳一劍刺來,他當真隻有做劍靶的份。
“放瞭六弟!”鬼牡丹臉色陰沉,“放瞭六弟,我就讓你出去。”
唐儷辭的容色本來略顯憔悴,此時卻突然盛艷瞭起來,臉頰充滿瞭紅暈,秀麗絕倫,“我要和清虛子說一句話。”鬼牡丹冷笑,“你們素不相識,為何他要和你說話?”唐儷辭笑道,“我隻要和他說一句話,說完之後,立刻就走。”鬼牡丹看著唐儷辭的手指,那雪白秀麗的手指正一分一分的陷入方平齋的咽喉,方平齋臉色發紫,唐儷辭隻需再加一把勁,這位逍遙江湖的疊瓣重華便要一命嗚呼。
“清虛子!去和他說一句話!”鬼牡丹心頭盛怒,卻仍是不忍看方平齋當場橫死,他對方平齋另有期待,何況七花雲行客十幾年的交情絕非虛妄,兄弟畢竟是兄弟,可以自己親手殺,卻不能讓他人動手。
黑衣蒙面的清虛子緩步上前,他步步謹慎,唐儷辭扣著方平齋上前一步,低聲說瞭一句什麼。清虛子一怔,唐儷辭對他一笑,“碰”的一聲數十道掌影掠身而過,清虛子大叫一聲倒栽飛出,胸前中瞭一掌,鮮血狂噴頹倒於地。鬼牡丹和餘泣鳳一怔,渾沒想到唐儷辭竟然在這種時候還敢出手傷人,餘泣鳳持劍欲追,唐儷辭挾著方平齋已自隧道飄然退去。鬼牡丹暴怒喝道,“不必追瞭!給我回來!”
清虛子不住嗆咳吐血,餘泣鳳冷冷的站在一旁,似乎頗為幸災樂禍,方才沈郎魂以一敵二,下殺招的是清虛子,唐儷辭闖入通道,除瞭要找阿誰之外,便是刻意要為沈郎魂報那一掌之仇。他闖入暗道之中,面對四方強敵占不到上風,卻依然能夠傷敵而退,鬼牡丹目望放手搏命的朱顏和玉箜篌,心頭怒火越燃越盛,當下一聲厲嘯,拔刀對著朱顏砍瞭過去。
玉箜篌赤手空拳,在朱顏長戟之下漸漸落於下風,魑魅吐珠氣殘毒可怖,他亦不敢輕捋其纓,唐儷辭挾持方平齋飄然而去,他雖然看在眼裡,卻無暇分神。鬼牡丹一刀劈來,他大喝一聲,掌影暴起,三十三掌連斬朱顏頸項,朱顏環腰帶戟,刃光如雪,魑魅吐珠氣勃然爆發,隻聽一連串爆破之聲,鬼牡丹和玉箜篌雙雙受震而退,口角帶血。
朱顏長戟駐地,猶然威風凜凜,但他單臂持戟,戟上已給鬼牡丹一刀劈出個錚亮的斷口出來,而玉箜篌那一掌也未落空,在朱顏頸上斬落一道鮮紅的掌印。
但他屹立不倒,怒發張然,仿佛一尊浴火戰神,永遠不倒一般。
玉箜篌掩口暗咳,他終是有機會再問一次,“咳咳……你把她怎麼樣瞭?”朱顏刃頭一轉,雪亮的刃緣對著玉箜篌,“她死瞭。”玉箜篌咳嗽兩聲,吐瞭一口鮮血出來,“怎麼死的?在你身邊,她怎麼死得瞭?”朱顏森然道,“我殺瞭她。”
唐儷辭扣著方平齋退出望亭山莊,外面天色已亮,雲朗風清。眼見唐儷辭出來,一人嘩啦一聲自不遠處的樹上竄出,渾身濕漉漉的,隱約結瞭一些碎冰,正是沈郎魂。在唐儷辭與風流店幾人纏鬥的時候,他已自另一條路悄悄潛入,將望亭山莊裡外摸瞭個透,不見阿誰的蹤影,便從水牢的通路爬瞭出來,在外面等候唐儷辭。此時見唐儷辭不但全身而退,還抓瞭一人,沈郎魂怔瞭一怔,眼見是方平齋,呸瞭一聲。
唐儷辭放開方平齋,方平齋手捂頸上的傷口搖瞭搖頭,“你這人很沒天良,我助你脫身,你卻抓我五道傷口。抓我五道傷口也就罷瞭,你還在手指上塗些毒藥,害我多少要留下點疤痕,毀壞我的身體,傷害我的心靈,你呀你,驕傲自負狂妄狡猾沒天良,難怪我師父對你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唐儷辭柔聲道,“我救你出來,你不該感激我麼?”方平齋指著他的鼻子,“你你你……你救我出來?我有手有腳,不殘不缺,我高興橫著走豎著走跪著走爬著走,怎麼走都行,你是從哪裡看出來你救瞭我?”唐儷辭一把抓住他指著他鼻子的手,“沒有我,今日你比我更難走出望亭山莊。”方平齋嘆瞭口氣,“但是你也不能把功勞全都說成你的,難道我沒有救你出來?我留在望亭山莊裡不會死,但你一定死,從這點說來,你救瞭我一次,但我救瞭你一命。你是萬竅齋主人、國丈的義子、妘妃的義兄,你一條命與別人一條命不同,你身上閃著黃金白銀青銅黑鐵、你背後有瑞氣千條祥麟飛鳳,所以——”
唐儷辭笑瞭起來,緩緩放開他的手,“所以?”方平齋紅扇一伸,伸到他面前,“拿來瞭。”唐儷辭哦瞭一聲,“什麼?”方平齋一本正經的道,“當然是銀子。救你一命,難道不值個萬把兩銀子?我現在缺錢,非常貧困,你欠我的情,又是大俠,理當劫富濟貧扶助弱小,所以——拿錢來。”沈郎魂哧的一聲笑瞭出來,唐儷辭抬手微捋灰發,“我給你一句話。”
方平齋聞言往後閃得遠遠的,方才唐儷辭和清虛子說“一句話”,說得清虛子重傷倒地,他可聽不起這句話。唐儷辭見他逃之夭夭,微微一笑,“鳳鳴山腳下,雞合谷中,有一處莊園。”方平齋嗯瞭一聲,“你的?”唐儷辭眼眸帶笑,“莊園方圓十裡,有田地果林,河流水井,足以自給自足。”方平齋搖扇踱瞭兩步,“然後?”唐儷辭道,“然後……莽莽江湖,能找得到你們的人很少——除非——我泄露。”方平齋又嗯瞭一聲,“很好,人情我收下,江湖無邊,有緣再會。”他揮瞭揮扇子,施施然而去。
黃衣紅扇,在冬季的山林裡分外明顯,西風薄雪,他的紅扇搖得非常瀟灑,江湖人,行江湖,能像他這般瀟灑的,實有幾人?唐儷辭凝視著方平齋的背影,“你沒有問他柳眼的下落?”沈郎魂淡淡的道,“他不會說。”唐儷辭笑瞭笑,“下次若見柳眼,你還是決意殺他?”沈郎魂淡淡的道,“殺妻之仇,不共戴天。”唐儷辭轉瞭話題,“阿誰不在望亭山莊?”沈郎魂搖瞭搖頭,提起一塊殘破的衣角,“我在出口發現她的衣角,她應該已經回去瞭。”唐儷辭抬起頭來,陽光初起,“你欠我一刀。”沈郎魂嗯瞭一聲,目光去看另外一片山林,“我可以為那一刀賣命,直到你覺得夠為止。”唐儷辭緩緩的問,“那一刀,不能抵你要給柳眼的那一刀?”沈郎魂不去看他,仍是淡淡的道,“不能。”唐儷辭又問,“加上春山美人簪也不能?”沈郎魂道,“不能。”
唐儷辭移過目光,去看沈郎魂看的那片山林,“總有……你覺得能的時候。”沈郎魂嘿瞭一聲,“對於柳眼,你真是永遠都不死心。”兩人站著略微休憩,很快展開身法,折回乘風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