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決銘睡到下午三點,還是爬起來洗瞭個澡,覺得自己徹底清醒瞭,又開車來瞭公司。他認為高鵬一肚子壞水,每次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所以雖然有舒熠在,但他怎麼也不放心,還是跑來公司看看。
一進公司就覺得氛圍不對,小勤先給他倒瞭杯咖啡,然後一臉沉痛地對他說:“宋總,你要撐住。”
宋決銘覺得莫名其妙:“怎麼瞭?”
小勤說:“您先喝口水,緩緩我跟您說。”
她這麼一說,宋決銘哪還喝得下咖啡,十分幹脆地問:“到底出什麼事瞭?趕緊的,快告訴我!別磨嘰瞭!”
小勤啪一下立正站好,昂首挺胸:“報告宋總,舒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心情特別好剛才我們把預算報告遞上去,原計劃他會砍掉30%沒想到他竟然唰唰地就在報告上簽字瞭!您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超額完成瞭哈哈哈老板,驚不驚喜?開不開心?”
宋決銘不由得嚇得打瞭個哆嗦。
每年的部門預算是一場硬仗,董事會控制得很嚴格,所以到最後舒熠會協調平衡。
宋決銘自從跟著舒熠創業就沒吃過錢的苦,技術部門是特別燒錢的部門,尤其做研發,他沒錢瞭就告訴舒熠,舒熠自然會想辦法找錢給他燒,最苦最難的時候舒熠都沒委屈過他手下任何一名技術人員,導致宋決銘大手大腳散漫慣瞭。後來公司走入正軌,管理就規范嚴格起來,尤其上市前那兩年嚴控成本,每年的預算都要跟舒熠打饑荒,宋決銘雖然心眼兒實,也學到點小技巧,比如報上去的預算比真正需要的多出30%,這樣舒熠即使砍一點,也不至於真不夠用。這就叫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宋決銘一直覺得自己把這個度把握得很好,既不至於讓其他部門有意見,又不至於讓舒熠下不瞭臺,自己那攤子事也不會真的捉襟見肘。
誰知道今天舒熠竟然都沒砍價,就在預算報表上簽字瞭。
宋決銘覺得出事瞭,出大事瞭!
宋決銘很困惑地看著小勤,小勤也很困惑地看著老板。小勤心想老板這是高興傻瞭嗎?每年都為瞭預算跟舒總鬥智鬥勇,好容易今年舒總特別痛快,明明占瞭個大便宜,為什麼宋總表情這麼沉重?
宋決銘問:“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麼?”
小勤眨瞭眨眼睛,說:“沒什麼特別的事啊……”
宋決銘不相信,一徑追問:“你想想,好好想想,到底公司出沒出什麼特別的事,好的壞的都算!”
小勤努力想瞭半天,問:“繁星姐請病假瞭算不算?她都幾年沒請過病假瞭?”
宋決銘一愣,問:“繁星怎麼啦?她怎麼請病假瞭?”
小勤說:“我聽同事說,繁星姐手腕給扭瞭。我打電話問過瞭,繁星姐說已經在醫院拍瞭片子,醫生說骨頭沒事,就是韌帶拉傷,要休息兩天,所以她請瞭兩天病假。”
“那現在繁星在哪兒?醫院?”
小勤眨瞭眨眼睛:“不啊,好像已經回傢休息去瞭,剛才我打電話的時候,她說已經從醫院出來瞭,休息一晚上觀察觀察,沒準明天就能來上班。”
宋決銘想想,又沉住氣重新坐下來,對小勤說:“這應該跟舒總沒啥關系,你再回憶回憶,今天舒總幹嗎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他見過什麼人,還是說過什麼話?”
小勤努力地想啊想,想瞭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今天有個特別帥的帥哥來找過舒總,好像姓高,對,長河電子的高總。本來是約瞭您,後來您說讓舒總跟他談,就是舒總見的他,好像聊瞭半天,舒總挺開心的。”
宋決銘不由得猛然拍瞭一下大腿:“這就對瞭!高鵬那小子,一定是他搞瞭幺蛾子!”
宋決銘站起來就往外走,小勤急忙問:“宋總您去哪兒?”
宋決銘說:“我去找舒熠……”
話沒說完,他人已經沒影。小勤想,自己果然猜對瞭,宋總這是受刺激瞭!宋總這是受瞭大刺激瞭!那個高鵬一定是當年就橫亙在宋總和舒總之間的第三者,看他長得那麼帥,穿衣服那麼風騷,一定是個綠茶鴨!不然宋總怎麼就不願見那個高鵬呢,而且不然為什麼舒總見瞭高鵬之後,就痛快地批瞭宋總的預算呢?一定是因為舒總內疚!
雖然不忍心承認,小勤也覺得舒總真是渣男,看宋總多麼一心一意對待他啊,這麼多年幫他忙裡忙外,一起創業,舒總竟然還在外頭劈腿綠茶鴨!舒總太對不起宋總瞭,小勤痛心地拿起預算表,心想,怪不得宋總一副失魂落魄簡直像失戀的表情,因為這真的是失戀啊,哪怕再多批30%的預算,宋總也委屈!
宋決銘撲瞭一個空,繁星的座位上空空如也,這是很罕異的情況,他想起小勤說繁星崴瞭手腕,心想下班後一定要去看看她。可是她住在哪兒,自己真不知道,而且繁星是女同事,這女同事住哪兒,自己還真不好意思在公司裡亂打聽。
宋決銘撓瞭撓頭發,推開舒熠辦公室的門,舒熠也不在,這也挺罕見的。宋決銘看瞭看手表,倒是已經到下班時間瞭。舒熠也很少準時下班,因為他和自己一樣,是個光棍,既沒有什麼業餘愛好,又沒有老婆孩子熱菜熱飯等著,回傢能幹嗎啊?所以加班的時候多。
宋決銘站在偌大的CEO辦公室,空蕩蕩寂寥無人,總覺得哪哪都不對。
一定是因為高鵬這小子來過,凡是他出現,總會有幺蛾子出現,宋決銘篤定地想。
宋決銘從舒熠辦公室出來,蔫蔫地一邊走,一邊給繁星打電話。
繁星聽聲音倒是和平時一樣:“宋總,您好。”
宋決銘趕緊清瞭清嗓子,說:“呃……那個……繁星啊,我聽說你手扭瞭,要不我過來看看你,給你送點吃的?”
繁星連忙說:“不用不用,有朋友照顧我,謝謝!”
宋決銘說:“我還是過來看看你吧。”
繁星說:“真沒事,就是手扭瞭一下,冰敷一下噴點藥就好瞭。您放心,明天沒準我就能上班瞭。”
宋決銘聽她態度堅決,隻好說:“那好吧,你要有事就給我打電話,不要客氣。”
繁星連聲道謝,掛斷電話之後,不由得用沒受傷的那隻左手捂著臉,心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她本來吃瞭糖年糕喝著桂圓茶,天氣晴朗陽光清澈,太陽曬得人暖暖的,連桌上那棵多肉都肉鼓鼓的好可愛,然後,舒熠突然把西服外套一甩,就俯身親瞭她。
她坐在花架上,被這一吻嚇得身子往後一仰,頓時失去平衡,連人帶花架“轟”一聲整個兒翻過去栽在地上,當時把舒熠給嚇得,連忙將她抱起來,問她頭疼不疼,手疼不疼,腿疼不疼,然後還想抱她趕緊下樓。
她倒沒覺得有哪兒疼,就覺得他八成也嚇蒙瞭,趕緊提醒他:“我沒事,你快走,有同事!”
繁星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做賊心虛,為瞭說服舒熠自己真沒事,她差點當著他面做瞭一套第八套廣播體操,總之連哄帶騙把舒熠先哄下樓去。她看他西服還蒙著攝像頭,不由得好笑,走過去把衣服給取下來,結果扯衣服的時候不得勁,就把手給扭瞭。
繁星也不知道是剛才那一摔把手腕給扭瞭,還是這一扯扭的,還是她本來就有腱鞘炎的問題,總之下午她發現右手手腕越來越疼,無法準確敲打鍵盤,而且手腕開始紅腫,這才請假去醫院。
等她從醫院出來,也到公司下班時間瞭,她走到小區門口,發現舒熠正在那裡等她呢,他的車沒有她小區的停車卡,開不進去,繁星隻好做瞭訪客登記,舒熠拎著兩大包從超市買的新鮮食材,就跟她上樓瞭。
繁星也想不通,事態怎麼就迅速發展到,CEO系著她那條小熊圍裙,公然在她的廚房裡,做紅燒蹄髈和可樂雞翅給她吃瞭。
說來慚愧,傢裡連雙男人的拖鞋都沒有,舒熠挺自然地套瞭個鞋套就進門瞭。
她本來搭訕著想要幫忙,但被舒熠拿瞭個冰袋按在瞭沙發裡,她也就老老實實敷著冰袋,看舒熠忙進忙出。
繁星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要好好清理一下思路,但可樂雞翅很快就燒好瞭,舒熠拿盤盛瞭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先吃著,以形補形。”
他出來時打開瞭廚房門,屋子裡頓時彌漫著一股紅燒蹄髈的醇厚香氣,饒是繁星不餓,也忍不住吞瞭口口水。
舒熠說:“香吧?我跟我媽學的這道紅燒蹄髈,可香瞭,就是要燉很久才能肉爛皮酥。”
繁星不知說啥好,隻好努力單手啃雞翅。
舒熠穿著圍裙跟她一起吃瞭塊翅根,又問她:“主食吃什麼?八寶粥?米飯?豬油菜飯?”
她單手拿雞翅,吃得嘴角都是油醬汁,他飛快地俯身親一親,再拿紙巾細心地給她擦掉,繁星頓時又呆住瞭,舉著雞骨頭一動不動,活脫脫像招財貓。
舒熠覺得挺好的,平時多機靈啊,一親就斷線,跟機器短路似的,很好,特別好!
舒熠滿意地決定瞭:“晚上就吃豬油菜飯和八寶粥!”
舒熠又進廚房忙乎去瞭,繁星過瞭好久才反應過來,慢慢放下雞骨頭,認真思索幾個哲學問題,譬如我是誰?這是哪裡?為什麼CEO正在廚房做菜?
就在這時候,宋決銘又打電話來說要來看她。
她嚇得連忙勸阻。
開玩笑,這僅僅一個舒熠在她傢裡,她都沒法有正常思維,再加一個宋總,她的CPU處理不過來,會過載導致系統崩潰的。
不能不說,舒熠的獨傢秘制紅燒蹄髈還是很好吃的,尤其出鍋之後,他用餐刀切成小方塊,肉爛皮酥,入口即化。繁星左手拿不瞭筷子,舒熠拿瞭把西餐的叉子給她,她就拿著叉子,吃瞭一塊蹄髈肉。本來打算隻吃碗八寶粥,但舒熠將蹄髈盛起來後,又往紅燒蹄髈的湯汁裡下瞭一點點面條,這個面吸飽瞭醇香的湯汁,比肉更好吃。
繁星一邊用叉子卷著面條,一邊說:“真沒想到,你做中餐也這麼好吃。”
舒熠說:“那你就多吃點。”
舒熠自己吃的豬油菜飯也很香,這種傢常吃食最是誘人,所以他舉著碗問:“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正在這時候,門鈴響瞭,舒熠本能站起來想要開門,繁星想起這是自己傢,連忙站起來,舒熠就坐下繼續吃飯。繁星還以為是快遞,心裡納悶,站起來走到貓眼前一看,隻見巨大一束鮮花堵在貓眼前。繁星正在詫異,手機突然也響起來,繁星一看是小勤打來的電話,於是就接瞭。
小勤快活的聲音在電話裡嗡嗡響:“繁星姐,快開門,我們來看你瞭!”
繁星隻覺得頭頂上炸響一個焦雷,不由得問:“你們?你們還有誰?”
小勤說:“還有宋總啊,還有行政的汪姐,還有幾個同事啊。驚不驚喜?”
繁星隻蒙瞭一秒,急中生智:“我正在洗手間不好意思啊,馬上就出來給你們開門,稍等啊!馬上!”她掛斷電話,沖回桌邊,將舒熠拖起來,“快!同事們來瞭!快藏起來!”
舒熠也蒙瞭一秒,立刻問:“那我藏哪兒?”繁星先指瞭指洗手間,想想不對,將他推進平時自己做瑜伽的那間空房,正要將房門反鎖,舒熠突然看到桌子上的菜,“等等!”
舒熠沖過去拿起自己的碗和筷子,隨手放在房間茶幾上,然後迅速摘下圍裙,套在繁星身上,飛快地替她系好。
繁星手忙腳亂地反鎖上房門,用單手整理整理頭發,終於打開瞭大門。
小勤捧著花,笑瞇瞇地叫瞭聲:“繁星姐!”
就在此時,繁星突然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門後衣帽架上掛著舒熠的大衣……
她急中生智整個人都貼到瞭門後,擋住那件大衣,扶著門說:“歡迎歡迎,請進!大傢快請進!”
趁著大傢一擁而入,紛紛低頭套鞋套,繁星飛快地扯下大衣,單手胡亂卷成一團塞進玄關櫃子裡,動作幹凈利索一氣呵成,就是右手使不上力,將櫃門撞得“啪”一響,繁星心都提到瞭嗓子眼兒,幸好無人發現。
她說:“傢裡太亂瞭,大傢隨意。”
宋決銘問:“繁星,你的手怎麼樣,好一點沒有?”
繁星還沒來得及回答,同事們已經在七嘴八舌地問:“繁星,花放哪兒?”“我們給你帶瞭一點吃的,你就擱冰箱裡,要吃的時候微波爐轉轉就行瞭。”“繁星姐你這屋子真漂亮,真不錯!”
小勤和行政汪姐找瞭花瓶將花插起來,小勤嘰嘰喳喳:“哎呀,繁星姐,你這小熊圍裙真可愛。很少看你穿成這樣,太萌瞭!”
繁星定瞭定神,笑著說:“我在淘寶買的,回頭我發鏈接給你。”
汪姐看到桌上的菜,說:“繁星你真賢惠,一個人吃飯也做這麼豐富。”
繁星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單手做不出這幾道復雜的飯菜,於是隻好說:“其實……是前兩天做的,一直凍在冰箱裡,今天重新加熱瞭一下。”
“這個紅燒蹄髈好香啊!”小勤不由得誇贊,“繁星姐我要嘗一塊!”
繁星隻好進廚房拿瞭筷子:“來,來,大傢都嘗嘗。”
於是舒熠辛辛苦苦燒瞭幾個鐘頭的蹄髈,就被大傢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瓜分瞭。
小勤說:“繁星姐,你廚藝好好,不知道將來誰有福氣娶你,跟你在一起太幸福瞭!”
宋決銘說:“我們本來就是來看你,你手又不方便,怎麼還吃你做的菜。”
繁星連忙說:“沒事沒事,大傢難得來一次,我做的有多的,大傢盡管吃。”
小勤說:“繁星姐,我們給你帶瞭披薩,還有鹵牛肉、肉松面包什麼的,你要吃的時候,微波爐轉一下就行。”
繁星連聲道謝,汪姐打量她這兩居,說:“這房子你一個人住?這地方真不錯。”
繁星說:“本來是跟閨密合租,她過完年還沒來,所以她那間房就鎖著。”
這說辭是繁星剛才想好的,趁機說出來,簡直天衣無縫。
連靠在房門背後聽動靜的舒熠都忍不住暗暗點贊,覺得她真是善於查漏補缺。
眾人隨意參觀瞭一下房子,都誇繁星會收拾,屋子裡十分整潔。
繁星亦十分感激:“謝謝大傢,下班瞭還專程過來看我,還有這花,真漂亮。”
小勤說:“繁星姐你難得請病假,哎,自從我進入公司,好像都沒看你病過……呸呸,大吉利是,我是說,你一直勤勤懇懇的,所以這次宋總一提議,大傢夥兒都響應,都想來看看你,所以我們就一起過來瞭。”
繁星十分感激:“謝謝宋總,謝謝大傢。”
宋決銘卻不滿意:“舒熠這傢夥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早早就下班瞭。其實他最應該來看你。”
繁星本來就心虛,聽到這句話,頓時連耳朵根都紅瞭,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沒有沒有,舒總平時對我挺好的。”
宋決銘說:“平時你忠心耿耿,連倒杯咖啡都怕燙著他,放到合適的溫度才拿進去給他,你手扭瞭,他卻不來看你,這說不過去。太沒有同事情誼瞭,我打電話給他!”
繁星連忙攔阻:“別,別,宋總,我手真沒事,明天就能上班瞭。”
“你明天還想上班呢?我幫你向舒熠多請一天假!”
宋決銘二話不說,拿起手機就打給舒熠。
繁星眼睜睜看著卻不能阻止,隻好默默祈求舒熠有把手機調成振動。
門後的舒熠聽到這動靜,也立刻開始掏手機……摸左口袋沒有,右口袋也沒有……
CEO終於覺得五雷轟頂,生平第一次額角冒出冷汗。
而門外的繁星更加五雷轟頂,因為熟悉的手機鈴聲正從她圍裙口袋裡傳出來。
繁星萬萬沒有想到,舒熠剛才竟然隨手把他的手機放在瞭圍裙口袋裡。
饒是繁星平時總能化險為夷,這時候也自覺黔驢技窮。
繁星好幾秒鐘大腦一片空白,眼角的餘光隻看著廚房裡那棵大白菜,認真地思索要不要一頭撞在白菜上好昏倒過去,以免應付這難堪難題。
大約兩三秒後,她泰然自若地從圍裙裡把手機掏出來,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宋決銘看看她手裡的手機,又看看自己手裡的手機。
繁星無比慶幸自己和CEO用同款手機,客戶年前贈送的最新型號,一模一樣。
大約是她語氣太真誠,所有人都沒覺得有什麼異樣。繁星走到廚房去,立刻就將手機直接關機,然後開始裝模作樣接電話。
“媽,好的,行,可以……先不跟您說瞭,我同事們來瞭,嗯,好的,再見……”
走出廚房的時候,繁星覺得自己簡直可以拿奧斯卡,還是最佳女演員那種重磅獎項。
小勤看宋決銘茫然地拿著電話,於是好奇地問:“宋總,您找到舒總瞭?”
宋決銘使勁搖晃瞭一下頭,說:“真奇怪,關機瞭。”
“手機沒電瞭吧。”小勤說,“或者在開車什麼的,信號不好。”
宋決銘搖搖頭,忽然又點點頭:“我回頭再打給他。”
繁星張羅著切水果給大傢吃。汪姐說:“別忙瞭,你手不方便,這麼晚瞭,我們來瞭又吵你半天,我們先回去瞭,你早點休息。”
同事們來得快走得也快,七嘴八舌就告辭,也不讓繁星送,一窩蜂就出瞭門。繁星關上門這才松瞭口氣,定一定神,飛奔過去打開反鎖的房門。
舒熠倒還挺鎮定似的,靠在門框上。
隻不過兩人視線一相接,他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繁星說:“你笑什麼?”話沒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將手機遞給舒熠:“還你!”
舒熠將手機打開,先給宋決銘打瞭個電話:“喂,老宋,是我。剛才打電話給我呢?”他泰然自若,一邊踱步一邊撒謊,“嗯,手機沒電瞭,剛充上電看到有來電未接……”
繁星覺得舒熠也能拿獎,最佳男演員那種。
舒熠跟宋決銘的電話,講瞭三句半就又談到瞭工作,全是專業術語和討論,繁星收拾好瞭餐桌,將飯菜重新熱過,舒熠也吃得心不在焉,一邊扒拉飯,一邊還給宋決銘發郵件。
等吃過飯,收拾好碗筷,舒熠就說:“我先走瞭,你早點休息。”
繁星還沒回答,他又問:“你明天晚上吃什麼?”
繁星愣瞭一愣:“什麼?”
“明天晚上想吃什麼,我來給你做。你不是手不方便麼?”舒熠說得挺自然的,“要不,明天下班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買菜?”
繁星呆呆地問:“明天還來?您這是……”
舒熠大大方方地說:“我在追求你,所以獻殷勤啊!”
他說得這麼坦率,繁星一時都愣住瞭。
舒熠覺得挺好玩的,現在不親她她都開始斷線瞭,明明挺機靈一個人,剛才那樣有急智,他忍不住伸手捏瞭捏她的臉:“早點睡,明天見!”
一直到他走瞭好幾分鐘,繁星才使勁搖瞭一下頭,伸手摸瞭摸臉,想想CEO理直氣壯地說出“獻殷勤”三個字,總覺得這事態的發展,搞得自己都有點蒙瞭。
繁星糾結地打電話給顧欣然,她正在加班,大正月裡有個女明星婚變,這兩天網上鬧得沸沸揚揚,顧欣然一邊吃泡面一邊看輿情,口齒不清地跟她講著話:“怎麼啦?”
繁星說:“有個事……嗯……你說話方便嗎?”
顧欣然抱著泡面碗吃得稀裡嘩啦:“方便,你說!我戴著耳機呢!”
繁星說:“有個人在追我……”
“挺好的呀!太好瞭!我就說你新年桃花旺!來,跟姐姐八卦一下,這人幹什麼的,長得帥麼?”
繁星訕訕地說:“我這不是在糾結嗎?”
“糾結?難道還是那個老宋?”
“不是不是。”繁星趕緊說,“其實……”她隨口扯瞭個謊,“是我大學的一個師兄。”這倒也算是實情。
“哦,師兄啊,那就是早就認識嘍?帥不帥?想不想睡?”
繁星:“……”
顧欣然說:“你現在是單身,單身啊妹子!就應該好好享受享受單身的快樂和自由,有人追求,想睡呢,就睡一下,不想睡呢,就不要理睬他。這有什麼好糾結的。”
繁星脫口說:“我怕睡瞭他,後患無窮……”
“那就還是想睡嘍!”顧欣然十分能抓住重點,並且完全不以為然,“怕什麼後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還能追在你後頭,讓你負責嗎?”
繁星挫敗地說:“你不瞭解情況。”
“我當然不瞭解情況。他是在追你,又不是在追我。”顧欣然說,“難道對方不是單身?”
“那倒不是。”
“那不就得瞭,不違反法律和道德,單身男女,你想交往就交往,不想交往呢,就再觀察觀察。”
繁星完全不得要領:“可是他說他正在對我獻殷勤……”
“說沒用,做才有用。行動,行動,行動!永遠不要相信男人說什麼,隻需要看他們做什麼……”
“他說明天還要來給我做飯……”
顧欣然終於放下瞭面碗:“喲!喲!這都已經給你做飯瞭?還?還?也就是今天他來瞭,明天還要來?這殷勤獻得不錯,做飯好吃麼?”
繁星老老實實地答:“挺好吃的。”
顧欣然說:“那還有什麼好糾結的,他要獻殷勤,就讓他繼續獻啊!”
“我怕hold不住……”
顧欣然將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祝繁星,你完瞭,你這是動瞭凡心瞭。隻有真愛,才讓人患得患失。你看看那個老宋,不管他怎麼獻殷勤,你都不怕hold不住對吧?為什麼這個人就獻瞭一下殷勤,你就怕瞭呢?”
“不是怕,就是覺得這事太突然瞭……”
“哪份愛情不突然啊。祝繁星,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犯,愛情來瞭,你就坦然地接受它,不要怕,更不要覺得自己hold不住,人傢都鼓起勇氣追你瞭,想要你給機會,你還怕什麼!”
繁星一想也對啊,是CEO要追求自己。他哪怕英明神武光芒萬丈呢,這不還得獻殷勤。
繁星覺得挺好的,被顧欣然渾不吝的精神鼓舞瞭,她講完電話,高高興興毫無負擔地睡覺瞭。
反倒是舒熠睡不著,因為開車還沒進小區,就發現老宋拎瞭瓶酒,正在他傢小區門口等著他。
一見他的車就迎上來:“等你好半天瞭,你上哪兒去瞭?”
舒熠隻好撒謊:“有個同學回國,去他那兒坐瞭坐。”
老宋拉開車門就上車:“走,我們今天晚上討論討論上次沒說完的問題。”
舒熠說:“別加班瞭,明天上班再說吧。”
老宋看著舒熠:“你這是怎麼瞭?認識你這麼多年,你頭一回拒絕加班。”
舒熠說:“又不是火燒眉毛的事,你也別熬夜瞭,對身體不好。”
老宋說:“是不是高鵬給你下降頭瞭!你這兩天哪哪都不對勁!”
舒熠將車駛入地下車庫,停好在車位上,說:“上去喝一杯?”
老宋嘆瞭口氣:“不討論工作,哪喝得下酒。”
舒熠說:“你也別成天心裡全裝著工作,所謂有張有弛,做事業也得有節奏,別繃太緊瞭。”
老宋說:“不行,你今天得陪我喝頓酒,我覺得自己失戀瞭。”
舒熠問:“失戀?你跟誰談戀愛?怎麼,要分手?”
老宋悶悶的:“單相思。”
舒熠拍瞭拍他的肩:“單相思就別鬱悶瞭,這個不算失戀,算追求未遂。”
結果老宋拉著他,兩個人喝完一瓶紅酒不說,還在書房地板上拿粉筆寫瞭一地板的公式,各執一詞,爭執不下,大半夜差點沒吵起來。最後老宋倒是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瞭,美國的客戶們到瞭上班時間,紛紛開始給舒熠發郵件,其中有好幾個要緊的事情,舒熠隻好立刻處理回復。
到天亮時,舒熠想不行,無論如何得瞇一會兒,不然今天晚上可撐不住瞭,他還要獻殷勤呢。
繁星睡得一覺黑甜,被鬧鐘叫醒,倒比平時起來得還早二十分鐘,因為手扭瞭不好化妝,她在傢裡收拾清爽瞭才出門。
本來是請瞭兩天假,但昨晚臨睡前覺得手已經無大礙,早起噴瞭點藥,還是準時上班。
出租車上翻看手機,發現舒熠凌晨時分給她發過一封郵件,說自己今天會稍晚到公司。另外還有一封郵件,比上封郵件稍晚幾分鐘,內容是抱歉忘記她手受傷,讓她安心在傢休養。
繁星一看兩封郵件的發件時間,就知道他睡得晚。
反正今天行程上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繁星打卡的時候正好遇見小勤,她意外得很:“繁星姐,你怎麼來上班瞭?”
繁星說:“我手好多瞭,就來公司看看。”
小勤環顧一下左右,將她拖到一邊,一臉詭異地問她:“你覺不覺得,宋總這兩天非常不對,舒總也是,好像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繁星說:“因為高鵬嘛,你已經跟我分析過瞭。”
“不是不是,有最新的情況!”小勤說,“你不知道,昨天我們不是看你去瞭嘛,然後下樓的時候,突然宋總腦子就蒙瞭。”
繁星心裡一跳,不由得問:“他怎麼瞭?”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宋總沒開車,我們一塊兒叫車過去你傢的。但後來從你傢出來到樓下的時候,有一輛特別好看的車就停在你們小區大門邊上的車位上,還是汪姐說,咦這個車真好看,不知道什麼牌子。誰知道宋總看到那個車,就走過去拉車門。你知道最詭異的是什麼嗎?那個車門竟然一拉就開瞭,宋總往車裡看瞭看,空的,沒人。但宋總那一臉傷心,簡直比捉奸在床還要慘。”
繁星心裡一咯噔,問:“等等,我有點亂,他看到車,拉車門,車門就開瞭,什麼車?”
“我們都不認識啊。”小勤說,“我當時也有點亂,心想宋總怎麼就把別人的車車門給打開瞭呢?這是車主忘瞭鎖嗎?結果宋總說,這車是指紋感應鎖。哎呀你沒看到他那個表情,跟六月飛雪似的,你說說,這得什麼人,除瞭自己,還把宋總的指紋給錄到車鎖上?這兩個人,一定是非常非常親密的關系!”
繁星心想昨天舒熠似乎是開瞭輛新車,他車特別多,時不時就換。因為好多汽車如今都有自動輔助駕駛系統,其中核心關鍵技術都涉及陀螺儀,所以舒熠時常換最新的車,以體驗最新產品的使用感受。
小勤下決心說出自己的推斷:“你說宋總都跟這人親密到能開同一輛車瞭,他跟這個人,一定是同居關系!不然怎麼可能把指紋也錄到車上!”
繁星睜大瞭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勤說:“根據我的分析,這個人一定是男性,因為車子顏色、配飾的風格硬朗。最重要的是,我昨天在旁邊瞥瞭一眼,駕駛座椅調整得特別靠後,這說明駕駛者腿長,身高起碼有一米八。後來我上網查過瞭,這車是新款,全球首發沒多久,特別緊俏搶手,據說訂單排到瞭明年。現在就能開著的,一定跟汽車廠傢或者銷售代理有特別的關系,才能第一批提車。”
小勤“嘩”一下子就激動起來:“宋總一定有個秘密同居的愛人!這個人開著全球最新款的車!這車的指紋鎖有宋總的指紋!這人還腿長一米八!強攻強受!宋總昨天一定發現這個人背著他偷偷地劈腿瞭,好虐!被大長腿劈腿……這個人還跟你住同一個小區,繁星姐,你有沒有註意到你們小區有啥長腿帥哥,Gay Gay的那種……”
繁星說:“沒準是宋總朋友的車呢……不跟你說瞭,我得做事去瞭。”
小勤依依不舍:“繁星姐,你要見到那車主記得偷拍一張啊!我看看長得帥不帥,配不配得上宋總……”
繁星十分好笑,隻好說:“一定配,配一臉!”
小勤還要說什麼,繁星已經轉身要走瞭,小勤一轉頭,突然拉住繁星:“來瞭來瞭!真正的配一臉來瞭!”
繁星扭頭一看,隻見舒熠和宋決銘並肩走進來,兩個大長腿男人一起走路,倒是真挺好看。尤其舒熠穿著大衣,簡直是玉樹臨風。
繁星覺得自己有點情人眼裡出西施,因為宋決銘明明也穿著大衣,但她就覺得沒有舒熠好看。
小勤挽著繁星的胳膊,語氣陶醉:“是不是配一臉,是不是?”
前臺已經站起來打招呼:“舒總,早,宋總,早。”
舒熠應瞭聲“早”,卻一邊脫大衣,一邊跟繁星說話:“你怎麼來上班瞭?算瞭,會議室有沒有安排?通知技術部,二十分鐘後在大會議室開個緊急會。要咖啡,濃的。還有,給找點吃的,三明治什麼的都行。”
繁星伸手接過舒熠的大衣,宋決銘也把大衣交給瞭小勤,卻跟在舒熠後頭:“舒熠我跟你說,這不可能是我們的問題,不可能……”一路說,一路跟舒熠走到辦公室裡去瞭。
小勤嚇得吐瞭吐舌頭,繁星將舒熠的大衣掛起來,立刻忙碌起來,跟小勤還有行政一起準備瞭咖啡茶水,還有早餐,熱騰騰現買的漢堡,還有三明治、熱狗什麼的,一起送到辦公室裡去。
繁星把咖啡放在桌上,她的手已經不怎麼疼瞭,但還是使不上勁,所以用左手拿著托盤。宋決銘坐在舒熠的辦公桌邊上風卷殘雲地吃著漢堡,一口就咬去半個。
“這鍋我可不背,我當時就跟他們講,這種情況下我們沒辦法保證手機的散熱,他們偏不聽,這可是他們在圖紙上簽過字的……”
繁星不知道出瞭什麼事,小勤和她忙碌瞭一早上,等技術宅們開始激烈討論之後,兩個人才一起退出來。繁星去給手腕噴藥,小勤則去打聽瞭一圈八卦,跑回來告訴她:“出事瞭!公司重點客戶,韓國做手機的那傢公司,據說新款手機這剛上市,動不動就陀螺儀失靈瞭,然後就自動關機,或者黑屏。”
繁星不覺得擔心,舒熠有自信公司產品是全世界最好的,而她相信他。
小勤反倒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哎,上次韓國那個社長來,長得好帥啊,長腿歐巴,出瞭這麼大的事,他會不會被辭退啊。據說他是會長最小的一個兒子,因為跟哥哥爭寵失敗,被迫退出主營業務,被發配去做手機。唉,好可憐的人設……”
舒熠開瞭一上午的會,午餐時分會議終於暫告一段落。技術宅們連線瞭蘇州的實驗室,仍舊覺得不行,由老宋帶隊,拉瞭人馬去蘇州出差,做檢測到底問題出在哪裡,還有一批人由另外一個副總帶隊,去深圳基地,看看生產線有沒有問題。
繁星知道舒熠必定辛苦,中午訂瞭清熱爽口的苦瓜排骨湯,果然舒熠就在辦公室,一邊發郵件一邊匆匆吃著。
吃完舒熠就跟韓國客戶開視頻會議,繁星趁這個空閑,捧瞭飯盒去屋頂的陽光房吃自己那份午餐。她給自己訂瞭咖喱飯,怕有味道所以拿上來吃。陽光房裡還是靜悄悄沒有旁人,她坐在茶花樹下靜靜地吃飯,咖喱軟爛,所以左手拿勺子也吃得很輕松。
茶花本來冬天開瞭滿樹的花,這時候也謝得七零八落瞭,但還有幾朵嫣紅的花兒夾在綠油油的葉子裡,格外動人。今天陽光好,照得屋子裡光線清澈,襯著高處湛藍的天空,灰茸茸的天際線,甚至能看到西面遠處的山巒。
繁星吃著吃著,目光就落在斜對面那棵金橘樹上,紅色的絲線吊著紅包,紅包上金色的花紋在陽光下閃閃爍爍照人眼,她忽然有點迷信起來。
繁星下樓去拿瞭錢包,上樓來先用圍巾遮住攝像頭,然後從錢包裡掏瞭五塊錢出來,想想不對,換瞭一張一百塊,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眼前的風波平安度過,希望舒熠從容應對。
她有點羞澀,覺得自己封建迷信,所以睜開眼後,左右偷偷瞄瞭一眼,確定無人,這才將錢塞進紅包裡。把錢塞進去之後,她忽然還是不放心,於是將發圈解下來,鄭重地打瞭一個如意結,然後套在錢上,重新裝進紅包裡。
要加油哦!
她認真地,一筆一畫地,在紅包上寫。因為右手使不上力,所以左手執筆,寫得歪歪扭扭。
那麼,應該是靈驗的吧。畢竟之前她的每一個願望,他都為她實現瞭。
繁星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挺傻的。但是管他呢,顧欣然說,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會心甘情願做傻事。
因為,你心疼他呀。
舒熠忙得不可開交,因為下午時分,網上爆出消息來,更嚴峻的是,陀螺儀不僅會引起死機和黑屏,有一位用戶在使用過程中手機突然發生瞭爆炸,差點被炸傷眼睛。用戶憤然在網上公開投訴,輿情如同星火燎原,迅速擴散彌漫。韓國公司被迫發表簡短公告,承認新產品出現缺陷,具體原因正在調查。
雖然韓國公司還沒有確認是陀螺儀的問題,但是手機爆炸是非常可怕的後果,而且陀螺儀作為手機的重要功能,又不能建議用戶暫停使用。舒熠壓力驟增,立刻決定親自飛往蘇州,韓國公司也由CTO帶領團隊緊急從首爾飛往蘇州與他會合,共同研討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舒熠辦公室裡放著一隻登機箱,就是為瞭方便出差。繁星替他草草檢查瞭一下箱子裡常備的必需品,就替他鎖上。她替他訂瞭最快的一班航班,怕路上堵車趕不上,所以掐著分秒讓他可以盡快出門。
舒熠上瞭車,司機開得飛快往機場趕,他才有時間掏出手機來發消息給繁星,說:“晚上沒法給你做飯瞭,照顧好自己。別忘瞭給手搽藥。”
舒熠爭分奪秒在飛機上瞇瞭一會兒,落地後打開手機才看到繁星回瞭個笑臉,也並沒有說別的話。他落地後直接從機場到園區實驗室,韓國人還沒到,倒是老宋怒氣沖沖,正捋著袖子跟高鵬吵架。
高鵬也是第一時間趕到瞭蘇州,因為韓國這款手機是由長河電子生產的主板以及大部分其他零配件,現在出瞭問題,他當然得飛過來。
宋決銘跟高鵬多年恩怨,一見面不出三分鐘必然吵架,這時候老宋正在著急上火,驟然見到高鵬,連半分鐘都沒法忍,兩個人從驗證算法一直吵到針腳虛接,舒熠一走進實驗室,宋決銘大喜過望,將他拖到實驗臺前:“舒熠,你說,我們的算法是不是沒有任何問題?”
高鵬冷笑:“沒有問題為什麼是陀螺儀引發死機甚至爆炸?”
舒熠說:“如果處理器的算法有問題,陀螺儀也有可能引發死機。”
高鵬冷冷地說:“你這是甩鍋瞭?”
舒熠說:“我隻是指出技術缺陷的種種可能性。”
高鵬冷笑著還想說什麼,舒熠已經戴上手套去顯微鏡下看主板去瞭,高鵬忍不住冷嘲熱諷:“需要技術支持嗎?要不要叫我們的工程師過來?”
舒熠壓根不搭理他,自顧自與宋決銘討論。兩個人十來年搭檔,特別有默契,一個看,一個畫,分頭寫公式驗算。實驗室裡頓時安靜下來,好幾個技術宅都在一旁站著,輕手輕腳不敢動彈,怕吵到他們倆的思路。隻有高鵬,虎視眈眈等著挑錯,所以一直一邊冷笑哼哼一邊盯著他們倆。
到最末,宋決銘終於忍不住瞭,說:“有些人如果數學不好,能不能安靜旁觀,有必要哼哼唧唧嗎?”
高鵬氣得差點一口鮮血吐出來,他當年高考數學考出一百五十分滿分跟玩兒似的,因為他是全國奧賽冠軍,本來可以特招提前錄取,但純粹為瞭騷包炫技,他還是毅然參加瞭高考。縱然P大牛人輩出,他也是老師的愛寵,每次拿獎學金的人物,無論如何也不算泯然於眾。生平第一次被罵作數學不好,便是此時此刻。竟然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因為舒熠公司是自主算法,而長河電子是外包給專業的算法獨立供應商。當然瞭,是世界第一流的算法供應商,然而,比不得人傢是自主研發啊。
高鵬傲嬌慣瞭,沒想到被老宋這種人以拙勝巧,一句就戳到心窩,忍到臉色發青,幾乎要氣昏過去。韓國客戶一行人終於到瞭,眾人寒暄,才算把這場給揭過去。
韓國人跟技術宅們湊在一起討論研究,宋決銘一個人獨戰群雄,討論得不亦樂乎,連翻譯都跟不上他的語速。後來又換瞭舒熠主持討論,宋決銘端瞭杯咖啡,坐在實驗臺前閉眼養神,好似在聽舒熠說話,又好像在若有所思。
此時此刻,高鵬終於決定報一箭之仇,他瞥瞭宋決銘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一個T大的,竟然敢嫌我數學不好!”
T大跟P大相愛相殺多年,雙方都知道怎麼樣給對方雷霆一擊。
高鵬很愉快,覺得自己這一擊必中。
誰知道宋決銘睜開眼睛看瞭他一眼,說:“你們P大數學是好,那也分什麼人,你看舒熠才念瞭半年P大,都比你數學好。”
高鵬差點將手裡的主板紮到宋決銘那張貌似忠良的臉上。
太欺負人瞭!
高鵬迅速地冷靜下來:“行啊,老宋,幾天不見,你可長進多瞭,說話一套一套的。你這是怎麼啦,舒熠喂你吃炸藥瞭?你成天跟個小媳婦似的維護舒熠,他到底給你下什麼蠱瞭,我當年開價比他高幾倍,你都不肯來我們公司。你對舒熠這是真愛吧!你們倆到底啥時候結婚,我也好包個大紅包!”
宋決銘冷笑:“我跟舒熠已經分手瞭,他是他我是我,你別惹我。”
高鵬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打是親罵是愛,不鬧分手不真愛。我不信,你們倆床頭吵架床尾和,沒準今天晚上一起睡個大床房,明天早上就又恩恩愛愛瞭。你們倆真分手,打死我也不信!”
老宋生悶氣,坐到一邊去不理他瞭。
韓國人到得晚,會議開到晚上八點多,每個人其實都有點饑腸轆轆。舒熠算東道主,實驗室裡又全是技術宅,沒人顧得上張羅晚餐的事,舒熠正想問一句,突然聞到一陣食物的香味,旋即實驗室的門被打開,舒熠抬頭一看,繁星正帶著人送盒飯進來。
每個人口味都不一樣,有人是拌飯,有人是大醬湯,還有人是炸醬面,遞到手上都還是滾燙的。韓國人難得一到異邦就吃到如此地道的韓餐,說英文表示感謝。繁星不過微微一笑,說一句韓語回應。因為公司重點客戶有韓國人,所以她特意報班學過,日常商務會話是沒有問題的。
舒熠那份是紅燒肉,還有百葉結,鋪在雪白的米飯上,他動腦筋就愛吃肉,繁星記得他的習慣。老宋則是漢堡,巨大一個,配上可樂他能一氣兒吃完。連高鵬都被照應得很好,他也不知道繁星怎麼就知道他愛吃蘇式面,什錦兩面黃,特別香。
趁著大傢都在吃飯,舒熠向繁星使瞭個眼色,沒一會兒,他就找機會出來到走廊上,看她正低頭倒茶,於是問她:“你怎麼來瞭?”
繁星說:“怕您這邊太忙,所以我訂瞭機票就過來瞭。正好回傢收拾瞭一下行李,還順路去幹洗店,給你也取瞭兩件衣服,估計這邊一天半天也不見得能結束。”
舒熠說:“你不是手傷瞭麼?”
繁星活動手腕給他看:“已經好瞭。”
舒熠還有很多話想說,然而時間場合都不對,隻好咽下去。大傢草草吃完飯,又繼續開會討論,繁星像往常一樣,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舒熠知道今天晚上一定會討論到很晚,然而也顧不上繁星瞭。他得心無旁騖。
凌晨三點多,討論終於告一段落。大傢同意從算法上找問題,於是聯線美國的算法供應商,又開瞭一個視頻會議,眼看著天都快亮瞭,這才回酒店休息。
舒熠很疲倦,前一晚宋決銘拉他喝酒,兩個人都沒怎麼睡,又因為韓國客戶的突發事件早起,今天舟車勞頓,再開瞭差不多一整晚的會,這種會議全是燒腦,所以筋疲力盡。到酒店房間,繁星還在跟他說行李裡的衣服掛在衣櫃裡瞭,而他含糊答應著,整個人幾乎是往床上一歪就睡著瞭。
他睡瞭大約兩三個鐘頭,就醒過來,酒店是中央空調制暖,所以很幹燥,他爬起來喝水,突然發現沙發上睡著一個人。
竟然是繁星,舒熠有點蒙,想瞭想園區裡最靠近實驗室的就這麼一傢酒店,繁星在車上給他房卡的時候說已經滿房瞭,而且沒有行政套,讓他將就一下普通大床房。他心不在焉也沒多問,想必繁星是沒訂到多餘的房間。
她睡著瞭挺好看的,睡燈朦朧的光線下,嘴唇嫣紅,大約是因為太暖,鼻尖上還有一點晶瑩的汗珠,容貌嬌艷,真像童話裡的睡美人。
舒熠輕輕地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替她搭上毯子,又將空調溫度調低些。
他本來想要不要出去睡沙發,然而找瞭找衣櫃裡並沒有多餘的毯子,他也懶得折騰瞭,躺下低頭吻瞭吻繁星的後頸,那裡有幾根茸茸的碎發,襯得她肌膚雪一樣白。
繁星睡得很沉,沒有動彈。他攬住她的腰,也心滿意足地睡著瞭。
繁星做瞭一個夢,恍惚是剛畢業沒多久,員工培訓的時候,大傢一起出去團建,不知道怎麼忽然就剩下她一個人。四周全是茫茫的沙漠,太陽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熱晃晃的,又燥又熱。她被鎖在車子裡,車裡竟然還有一頭豹子,全身油光發亮的黑色毛皮,眼睛更亮,近在咫尺瞪著她,咆哮著朝她露出尖銳雪亮的牙齒。
繁星拼命回憶自己看過的動物世界,或者國傢地理之類的欄目,遇見猛獸應該怎麼辦?跑是跑不掉,巨大的貓科動物,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讓她覺得分分鐘會被它一口咬死,然後生吞活剝。
她戰戰兢兢,突然想起身上總帶著一小盒巧克力,趕緊剝出來喂黑豹。黑豹舌頭一卷就吃掉瞭,舌頭上的倒刺刮得她手指生疼,然後黑豹發出更大聲的咆哮,明顯不滿隻有這麼小小的一塊。
她隻好舉起雙手:“沒有瞭!沒有瞭!真的沒有瞭!”
黑豹不滿地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呼嚕聲,然後突然一躍而起,朝她直直撲過來,血盆大口,繁星掉頭就跑,黑豹已經撲在她背上,熱熱的氣息就噴在她脖子裡,繁星一回頭,黑豹張嘴就朝她脖子上咬來。繁星大聲尖叫,其實也沒叫出聲來,猛然就一下子醒過來瞭。
繁星驚魂未定,終於發現問題出在哪兒,因為有人真貼在她身上,熱熱的呼吸全噴在她脖子裡,而這個人,竟然是舒熠。她這麼一動,舒熠也動瞭動,意識模糊地將她往自己懷裡拽瞭拽,將她摟得更緊瞭,咕噥瞭一句什麼,又把臉埋在她脖子裡瞭。
繁星覺得舒熠此時此刻不像豹子瞭,像大貓,抱著貓薄荷的那種,聞一聞,還舍不得吃,再聞聞,繼續抱好瞭蜷住睡。
貓薄荷定瞭定神,戰戰兢兢地回憶自己是怎麼跟大貓一起睡在床上的,還有,自己的手機呢?現在幾點瞭?
舒熠迷糊瞭沒多久,也漸漸醒瞭。其實一醒過來就挺難受的,一隻年輕力壯身心健康抱著貓薄荷的貓,大清早的,多讓人難受啊。
所以大貓磨磨蹭蹭,蠢蠢欲動,低頭無限迷戀地聞瞭聞貓薄荷,開始考慮是做禽獸還是禽獸不如這個終極哲學問題。
薄荷試圖從貓爪下爬走,大貓就更難受瞭,覺得意志力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別動。”
薄荷小聲說:“我要去洗手間。”
大貓深深地嘆瞭口氣,還在腦海中進行激烈的天貓交戰,門外突然有人一邊按門鈴一邊敲門,還在叫舒熠的名字。
大貓一松手,薄荷就趁機跑掉瞭。跑得比貓還快,閃進洗手間鎖好瞭門。
舒熠怏怏地爬起來開門。
“舒熠,我有話跟你說。”
高鵬仍舊打扮得油頭粉面,頭發做得跟當紅小生一般,穿得更是衣冠楚楚。試圖推門而入,卻被舒熠手上用力,將門攔住瞭。
高鵬故意探頭探腦瞭一下:“老宋不在啊?我助理說酒店滿房,我還以為昨天晚上你們倆又擠一床呢。”
舒熠壓根都不搭茬:“我臉都沒洗,有事能不能直接說?”
“舒熠,你今天火氣怎麼也這麼大?”高鵬挺奇怪的,“你跟老宋這兩天怎麼都像吃瞭炸藥似的。”
舒熠作勢要關門:“沒事我再睡會兒。”
高鵬眼明手快攔住瞭:“哎哎,美國那邊又炸瞭一臺,你還睡得著嗎?”
舒熠心不由得沉瞭沉,炸一臺是孤例,再炸一臺那是最壞的消息,說明是整個批次,不,是整個機型有問題。這就嚴重瞭。
他說:“我馬上下樓,我們在早餐廳碰頭。”
他關上門,繁星已經飛快地洗漱好瞭。他也草草洗瞭個澡,一邊刷牙一邊聽各處的信息匯報。美國算法供應商還在加班加點地排查,生產基地那邊也沒有任何發現。老宋也被叫醒,聽說這個壞消息,他在電話裡沉默良久,反倒是舒熠安慰他:“我們先查,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舒熠出門忙去瞭,繁星趁所有人出動,自己去前臺,問瞭有新退的房間出來,趕緊開瞭個房。房間還沒收拾清潔,她就把行李寄在前臺,然後等大部隊吃過早餐,她已經調度好瞭車子,一起去實驗室。
高鵬覺得不僅老宋吃瞭炸藥,舒熠今天也是。
整個上午他都火力全開,簡直不像隻睡瞭四個鐘頭的人。
尤其重新核對公式的時候,各算法模塊一個個地報,舒熠連眼皮都不抬,聽完幾乎連一秒都不用思考,不假思索直接說對錯。不僅他公司的人都戰戰兢兢,連長河電子的人都被這場面震住瞭。
高鵬認為什麼叫騷包炫技,這才叫騷包炫技。
這世上怎麼能有人比他高鵬更騷包更炫技,不可忍!
高鵬立刻親自上陣,他報得快舒熠答得也快,兩個人跟搶答似的,越說越快,旁邊的人都聽不過來瞭,隻好看他們倆高手過招,倚天劍斫屠龍刀,火花四迸,除瞭老宋,其他人簡直都快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瞭。
高鵬說得口幹舌燥,舒熠還勝似閑庭信步,高鵬恨得牙癢癢,越說越快,越說越長,順口溜似的報出一長串公式,舒熠終於抬起眼皮瞧瞭他一眼:“滾!這是算導彈制導才用得上的!”
高鵬冷笑:“你不是能耐麼,有能耐你連這個也算瞭,回頭我就推薦你去大山裡頭,專管保衛祖國。”
舒熠還沒答話,老宋已經鄙夷地冷笑一聲:“幼稚!”
高鵬哪裡能忍受老宋的鄙視,立刻跟熱油鍋裡進瞭水似的,噼裡啪啦炸瞭。等韓國人開完會回來,看到他們倆在實驗室裡竟然捋袖子吵上瞭,一頭霧水地做和事佬。
鬧得不可開交,終於到瞭午餐時間。繁星帶著人送飯進來,連高鵬都忍下瞭一口氣,因為繁星竟然遞給他一盅煮得乳白的河蚌湯,特別傢常的口味,簡直像外婆在初春時分親自去菜場挑瞭最鮮嫩的河蚌,回來養瞭兩三天吐盡沙子,再用爐子細細煮的。香,鮮,嫩,初春江南最鮮的美味,讓人想起外婆的懷抱。
高鵬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瞭,滿屋子壞人,老宋跟舒熠更是一如既往合夥對付自己,就這麼一個小秘書特別貼心,特別仗義。
因為這一盅湯,高鵬決定好好報答這位小秘書。
高鵬行動力驚人,立刻就叫人過來,耳語兩句,一是去訂水果鮮花,二是立刻打聽這小秘書住哪間房。
繁星下午反倒閑一些,因為男人們吃飽瞭,又開始開會。她隻要照顧好茶水就行瞭,三四點鐘的時候,顧欣然突然給她發微信語音,問她是不是在蘇州出差。
繁星說是啊。
顧欣然說:“太好瞭,晚上有沒有時間過來吃飯,我正在上海出差,離你近,半小時。”
繁星說:“我這邊挺忙的,下次吧。”
顧欣然說:“那行,我找機會來看你。”
這天晚上散會比較早,因為下午傳來消息,又炸瞭一部手機。接二連三的爆炸讓所有人都心情壞到極點,但這種排查急也急不來,韓國公司開始考慮要不要全面召回這款產品,所以韓國團隊連夜飛回首爾去開會瞭。
繁星安排好車子,自己跟最後一輛車回到酒店正好十點半,沒想到顧欣然竟然在大堂等她。
“驚喜麼?”
繁星確實驚喜:“你怎麼來瞭?”
“來看望你啊!”顧欣然說,“反正我沒啥事,又這麼近。”
兩個人有說有笑一起上樓,繁星問:“你怎麼突然就出差瞭?”
顧欣然說:“我們接到線報,盯人呢。”
繁星向來不過問她的工作,所以隻是一笑置之。
高鵬回房間洗瞭個澡,助理送來鮮花和水果,還有寫著繁星房間號的卡片,甚至,助理鬼鬼祟祟還在卡片裡夾瞭一枚超薄。
高鵬氣壞瞭,幸好他提前打開卡片看瞭一眼,他是這種輕狂的人嗎?人傢的秘書咋那麼那麼地懂事知分寸,自己的助理咋就這麼這麼豬頭!
高鵬把超薄扔瞭,拿著鮮花和水果就去敲繁星的門。
繁星正在吃蘋果,舒熠哪哪都不舒服一整天,回到酒店忍無可忍,決定把貓薄荷叫來聞一聞。
貓薄荷倒是很快來瞭,但告訴大貓,自己閨密從上海過來看她,隻能待十分鐘就回去,不然閨密很容易起疑心。
大貓很失望,很想立刻把酒店買下來,或者把其他房間統統訂瞭,讓貓薄荷再跟自己住一間房。可是這種天涼王破的事情他真幹不出來,隻好蔫蔫地說那我削蘋果給你吃吧。
貓薄荷捧著大貓削好的蘋果吃得眉開眼笑,所以他問:“甜不甜?”
貓薄荷把蘋果轉瞭半圈給他咬,大貓很不滿,瞪著薄荷,薄荷隻好主動湊上去讓他好好嘗嘗,到底甜不甜。
這個吻比之前所有的吻都要深,都要更令人沉溺,大貓發出滿意的鼻息,很甜,很甜,再甜一點就更好瞭,不夠嘛,總是不夠,能吃下肚去就最好瞭。
突然走廊裡傳來一聲尖叫。
貓薄荷嚇得蘋果都差點掉在地上:“是我閨密!出什麼事瞭?”
高鵬也嚇壞瞭。
他拎著水果鮮花就來到繁星房間前按門鈴,誰知道顧欣然剛洗完澡,以為是繁星回來瞭,看都沒看,圍著浴巾就打開門。
結果一開門外頭竟然站著個長腿傲嬌男,兩眼嗖嗖地盯著她,她一急本能地想要關上門,沒想到把手掛住浴巾邊緣被掖住的那個結,她用力一關,正好浴巾被扯散瞭。
春光乍泄,高鵬目瞪口呆,顧欣然一邊尖叫一邊扯著浴巾就出腿瞭。
“你竟然還敢看!”
顧欣然可是跆拳道黑帶四段,一腳就踹向要害。
“色狼!我讓你斷子絕孫!”
繁星趕到的時候,高鵬正捂著大腿滿頭冷汗,要不是背靠著墻,估計早就癱在瞭地上。
總算是顧欣然最後一刻腳下留情,往下錯瞭幾寸距離,饒過命根子。饒是如此,高鵬的腿根也紫瞭一大塊,當然此時他並不知道,此時他正捂著腿憤怒地咆哮:“你!怎麼又是你!”
顧欣然早已經飛快地甩上門套上瞭浴袍,捂得嚴嚴實實重新打開門,雙手抱臂,一派囂張氣焰:“是我怎麼瞭?有本事你咬我啊?”
高鵬恨得牙癢癢,繁星恰好及時趕到:“怎麼瞭?發生什麼事情瞭?”
高鵬淚眼汪汪,像被主人強行按住洗澡的哈士奇,覺得被天下人負盡。他指瞭指走廊裡滾落的水果和鮮花,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繁星隻好問顧欣然:“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開門一個色狼!”
“誰色狼瞭!我是來找繁星的。”
“你找繁星有什麼事?”
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繁星回頭一看,竟然是舒熠。
繁星心想這裡還不夠亂的麼,你又來摻和什麼?看著舒熠眼睛都瞇起來,她知道他這個表情是明顯不滿,所以趕緊叫瞭一聲“舒總”,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高鵬一見舒熠,本能就挺直瞭腰,雖然大腿那根筋活像被抽瞭一鞭子似的疼,他也忍住瞭。他就勢斜靠在墻上,手一掠頭發,頓時恢復瞭幾分濁世翩翩佳公子的風采,甚至都有點騎馬倚斜橋的架勢瞭。
“我感謝她啊,謝謝她每天精心地照顧我……”高鵬將那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們。”
“她是我秘書,公司發工資給她,你是公司的合作夥伴,這是她的工作范疇,不用額外感謝。”
舒熠三言兩語就打發瞭高鵬,看瞭繁星一眼:“明天還要開會,都早點休息。”
繁星說:“是。”向高鵬點一點頭,“高總,晚安。”
高鵬縱然有千言萬語,也隻好默默地流淚註視著繁星與顧欣然攜手走進房間,關好房門。
舒熠說:“睡不著啊?要不去我房裡聊一下算法?”
高鵬冷冷地說:“今天情人節,你這是約我瞭?”
舒熠說:“知道今天是情人節,還拿著水果鮮花騷擾我的女員工,也不怕人傢回頭告你。”
高鵬邪肆狷狂地一笑:“我長得這麼帥,誰舍得告我!”
然後他就撇下舒熠,一瘸一拐地回房間去瞭。
等脫瞭褲子洗澡,這才發現大腿靠內側紫瞭碗口大一塊。想想差點真的斷子絕孫,高鵬忍不住脊背發涼,脫口說:“這麼狠的女人,誰將來要是娶瞭她,簡直一輩子倒黴!”
顧欣然扒在貓眼上,看舒熠和高鵬分頭都走瞭,打開門,將那一籃水果統統撿瞭起來,花也拿進屋子。她一邊剝橙子皮,一邊對繁星說:“不吃白不吃啊,這小子拿來的全是進口水果,品相真不錯。哎,你說那個睡瞭會後患無窮的,是不是他?”
“當然不是。”繁星已經開始對著鏡子卸妝,不以為然,“我不喜歡這一款。”
顧欣然說:“你們舒總比照片還帥哎,真夠有威嚴的,兩三句話,姓高的那小子都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倆是校友,我們學校的傳統,師兄一般都很照顧師弟,師弟也格外敬重師兄。好像高總比舒總年紀小吧,算是舒總的師弟。據說高總的爸爸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礦山老板,傢裡在中東買瞭好多油井什麼的,從小被寵壞瞭,其實人倒是沒什麼壞心眼。剛才的事,一定是誤會。”
“還不夠壞的啊!”顧欣然說,“怪不得騷包成這樣。我跟你說,這種人,一點愛心都沒有,你看看他那三觀,還開油田,到處破壞環境……三觀這麼壞,將來哪個女人嫁瞭他,真是一輩子倒黴。”
繁星有點好笑:“你又不嫁給他,管他呢。”
“我啊,是為將來嫁給他的那個女人可惜,唉,不知道哪朵鮮花,不幸要插在這坨牛糞上。”
繁星正要說話,忽然手機響瞭,她一看是舒熠打來,裝作不經意看瞭眼顧欣然,顧欣然正打開瞭電視機,拿著遙控器調臺,根本沒有註意到她。繁星於是走到窗前接電話。
“你好。”她故意說得禮貌而客氣,隱晦地提醒他自己身邊還有人。
幸好舒熠沒在電話裡跟她起膩,隻是跟她說:“你看窗外。”
繁星有點蒙:“什麼?”
舒熠說:“拉開窗簾,往東看。”
繁星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拉開窗簾,往東望去。遠處有一塊巨大的電子廣告屏,入夜以來就會熠熠發光,播放各種廣告,繁星從實驗室回來路上還曾經隔著車窗在路上見過。
此時電子屏已經黑掉瞭,黑沉沉一片,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仿佛是突然之間,電子屏就亮瞭,像萬千星辰在屏幕上亮起,這些星星漸漸旋轉,匯成銀河,星光在黑色的夜空中,仿佛最燦爛的太空煙花,緩緩旋轉,有一顆最亮的星從銀河中升起,星光擴散開去,慢慢暈開,變成巨大的一顆心。
星光在屏幕上流淌,最後所有星光匯聚在一起,組成群星燦爛的“LOVE”,夜空中最雋永註目的表白。
他輕輕在電話裡說:“節日快樂。”
繁星不由得嘴角露出笑容,問:“這麼晚瞭,廣告公司還工作嗎?”
“自己做的。”技術宅挺遺憾的,“糙瞭點,但太晚瞭怕你要睡瞭,就沒再精修。”
“那怎麼連上大屏幕?”
技術宅挺自然地說:“黑進它的系統。”
繁星又氣又好笑,技術宅說:“放心,我有轉賬,明天早上他們公司就能收到錢。”
哦,忘瞭技術宅還是位霸道總裁。
霸道總裁循循善誘:“禮物這樣才好玩是不是?別搭理那些隻知道送花送水果的傻瓜。”
繁星說:“明天吃餃子吧。”
技術宅有點跟不上思路:“嗯?”
繁星說:“醋都有瞭,就差餃子瞭。”
技術宅在電話裡都笑出聲來,繁星也忍俊不禁。
就在此時,顧欣然突然走到窗前:“你笑什麼呢?”
“沒……沒什麼……”繁星有點慌亂地掩飾,不僅掛斷瞭電話,還迅速放下瞭窗簾。
顧欣然撥開窗簾往外看,隻看到遠處滿屏幕星光正在散去,仿佛流星,漸漸隱入夜色。
顧欣然沒抓到任何把柄,然而雙手抱臂,嚴肅地盯著繁星:“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繁星說:“談戀愛啊!”
顧欣然哦瞭一聲,步步緊逼:“談戀愛為什麼搞得跟諜戰戲似的?說,從實招來!”
繁星昂首挺胸:“打死我也不招!”
顧欣然呵呵指尖,就要撓她癢癢:“說不說?說不說……”
繁星從她胳膊下一鉆,溜進洗手間:“我要洗澡瞭!”
顧欣然:“哼,以為澡遁我就不審你瞭嗎?我告訴你,你今天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小美人……是不是你們那個宋總?”
繁星隔著門大聲說:“不是!”
其實此刻那位宋總正煩惱,真煩惱,特別煩惱。
宋決銘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所有的一切就發生瞭。
措手不及。
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嚇。
他本來回到房間,洗瞭個澡就呼呼大睡,因為這幾天他也沒睡好,沒睡夠。睡得正香的時候,就做起夢來。
夢裡他挑著擔子,跟著師父去取經,而且這師父竟然是舒熠。他琢磨這不對啊,如果舒熠是唐僧,自己怎麼也得是孫悟空吧,那個挺英俊的龍王太子變的小白龍馬也不錯,可怎麼就變成瞭挑擔子的沙和尚,哦不,宋和尚。
宋和尚挑著擔子,跟舒長老一路來到瞭一座繁華城池,竟然是傳說中的女兒國。女兒國國王率文臣武將,好幾百美女出城相迎。這女兒國國王一直蒙著面紗,美得傾國傾城。
誰知道這國王竟然沒有看中舒長老,就看中他瞭。圍繞著他,唱起瞭那首著名的歌謠:“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唱著唱著,那女兒國國王就摘下瞭面紗,果然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比繁星還要美,比《西遊記》裡那個女兒國國王還要美,宋決銘目瞪口呆,被驚呆瞭。
那女兒國國王輕輕地吻著他的臉:“親愛的,有沒有想我?”
這聲音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耳畔。
雖然在夢裡,他也挺實誠的:“你好美……”
女兒國國王輕輕就笑起來,這笑聲就像在他耳邊一樣。
他心想這個春夢做得好,太好瞭,女兒國國王說:“那你娶我好不好?”
他脫口說:“那不行!我還得跟舒熠去取……取……不對!”他費力地糾正自己,“我們不是去取經,我們還沒解決算法的問題,找出手機到底為什麼會爆炸!”
一想到手機,突然手裡就拿著韓國客戶那款手機,“轟”一聲就炸瞭,他大叫一聲猛然坐起,整個人就被嚇醒瞭。
隻聽“轟”一聲巨響,有人被他這一坐起,猛然掀到床下去瞭,發出一聲既嬌且利的驚叫。
“誰?誰?”老宋慌慌張張打開燈。
地上一位嬌滴滴的大美人,穿著特別輕薄的睡衣,身材極好,膚若凝脂,躺在地上也艷若桃李,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你……你是誰?”
老宋更加抓狂:“你!我還沒問你是誰呢?為什麼你會半夜在我房間裡?”
大美人說:“這裡是不是1087?”
老宋說:“我的房間號是1087,但你怎麼在這裡?”
大美人說:“我未婚夫住1087,你是誰?”
老宋覺得大美人長得挺好看的,可惜腦子不清楚,他又氣又好笑:“這兩天我一直住1087,你是不是弄錯瞭?”
他走到桌前翻出房卡給大美人看:“你看,這紙套上寫著,1087,你不信你打開門看,我這裡就是1087!”
大美人睜著美麗的大眼睛,愣瞭兩秒,突然“哇”一聲就哭瞭。
美人哭起來可好看瞭,真正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老宋隻想仰天長嘆:三更半夜,這不是鬧鬼,這是鬧狐仙啊!
繁星睡得很沉,一夜無夢,惺忪醒來的時候,顧欣然正在洗手間裡接電話,隔著門能隱隱約約聽見她聲音壓得很低:“不會吧?這麼巧?我就在蘇州……”
繁星看看時間,還早,九點才開會,現在才七點半。她懶洋洋地靠在松軟的枕上,覺得像回到瞭校園,隔壁床女生已經早起背單詞瞭,她還在賴床,這樣虛擲光陰的奢侈感最讓人留戀。
顧欣然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她醒瞭,不由得覺得很歉疚:“吵醒你瞭?”
“沒事,也該起來瞭。”繁星打開手機,開始翻看郵件,公司有很多客戶都是外國公司,很多都有時差,她怕半夜有收到重要郵件,需要第一時間回復。
她一邊看郵件一邊問顧欣然:“你是幾點的高鐵?來得及吃瞭早餐再走麼?”
“我今天不過去上海瞭。”顧欣然已經紮著頭發開始準備洗臉化妝瞭,“哎,我跟你說個八卦,其實這次來,是因為我們接到線報,盯一位當紅的小花。本來以為她情人節要在上海密會男友,結果,她竟然跑到蘇州來瞭。我同事正著急呢,我得趕緊想辦法幫忙去。”
繁星問:“那你今天留在蘇州?”
“是啊。”顧欣然說,“繁星你是我的福星啊,要不然我就得急急忙忙再從上海跑過來。你別管我瞭,馬上我的同事們就到瞭,我們要在蘇州地毯式搜索!”
繁星也確實沒精力多管她,她回完郵件就起床洗漱,化妝完下樓去餐廳吃早餐,正好在電梯間遇見宋決銘。
“宋總,早。”
“早。”
不知為什麼,宋決銘眼圈上青瞭一塊,像熊貓,不,像鬥牛梗。
饒是繁星作為秘書的專業素質特別好,眼觀鼻鼻觀心,嘴角還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老宋很尷尬地解釋:“起床沒開燈,撞傷瞭。”
繁星點點頭,問:“需要消炎藥膏嗎?我回頭買一支給您?”
“不,不,不用瞭。”
繁星覺得,宋總今天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所有人。比如每次在早餐廳裡,他總要跟舒熠聊一會兒,有時候甚至還會跟高鵬針鋒相對吵起來,然而今天他格外沉默,吃完早餐就急匆匆回房間去瞭。
繁星也沒多想,她以為是宋決銘發現瞭自己跟舒熠的關系,雖然她已經很小心瞭,可是舒熠有兩次無意間跟她目光一對上,就忍不住對她微笑,她無奈地想,再這麼下去,隻怕全世界都要看出來瞭。
幸好一工作起來,舒熠就全身心投入,完全跟從前一樣。
高鵬昨天被踹瞭,而且被人罵色狼,所以今天有很大的起床氣,尤其對舒熠,新仇舊恨湧上心間,恨不得從頭跟他算在P大期間的種種舊賬,所以兩個人拿到最新的數據,又開始新一輪的倚天屠龍記。
繁星也不懂技術,就覺得會議室裡跟嗆瞭火藥似的,普通技術宅都閉緊瞭嘴巴睜大瞭眼睛,看著兩名頂級技術宅華山論劍。如果真是武俠小說,那此刻會議室裡一定嗖嗖地都是劍氣縱橫,光寒十四州。
繁星很及時地送上咖啡和洋甘菊茶,讓大傢降降火。她琢磨,下午的甜品是不是就安排蓮子銀耳枸杞,因為酒店和實驗室都是中央空調制暖,暖風吹得人燥得很,吃點蓮子銀耳枸杞,潤肺又明目。
舒熠正在白板前寫公式,他的手機放在桌上,突然振動起來。繁星看到手機振動,還猶豫要不要替他接電話,幾乎是同時,她自己的手機也振動起來。
繁星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當機立斷,一手拿瞭舒熠的手機,一手拿瞭自己的,匆匆走出會議室,反手帶上門,先掛斷自己的手機,這才先接聽舒熠的手機。
“你好。”她說,“我是舒總的秘書祝繁星,舒總在開會。”
電話那端是公司另外一位副總,他聲音裡透著焦慮:“繁星,能不能讓舒總接電話?”
繁星沒有猶豫,她知道一定是十萬火急的事,所以她馬上說:“好的,請稍等。”她都沒有掛斷電話,拿著手機重新進入會議室,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走到舒熠身側,對他低聲耳語兩句。
舒熠眉毛一挑,接過她手裡的手機,對大傢說:“抱歉,我接個電話。”轉身走出門外。
高鵬覺得自己正使瞭全力一劍刺出,突然,敵人就沒瞭。
他很不滿,拍著桌子嚷嚷:“接什麼電話,舒熠,怕輸就別跑……”
一句話沒說完,他的電話也響瞭,高鵬看瞭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不能不接,隻好拿著手機往外走。他一走出去,門一關上,會議室裡那些技術宅們“哄”一聲忍不住就笑瞭。
技術宅到底都心思單純,就算高鵬跟舒熠華山論劍,也像兩個奧數老師在巔峰對決,學生們一半是在跟著學,一半是在看熱鬧。兩個人同時離開,兩傢公司的技術人員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因為剛才高鵬和舒熠都講得太快,還有幾個點有人不明白,拿來向宋決銘討教。
宋決銘人特別實誠,縱然跟長河電子亦敵亦友,還是很認真地跟他們解釋這幾個點的技術問題,聽得一群技術宅頻頻點頭。
高鵬拿著電話走到走廊裡,有點生氣,因為這個電話來得太不是時候瞭,尤其他剛說完那句話,簡直是打臉。然而打電話的這位是他的親信,沒有十萬火急的事,也不會明知道他在開會,還輕易打電話來。
所以他接電話的時候,情緒已經穩定瞭:“怎麼瞭?”
“高總,出事瞭。U&C最新款的那臺平衡車,出事瞭。”
高鵬隻覺得心裡一咯噔,他老頭子有錢,所以在他這個敗傢子的力主之下,滿世界買買買,這傢U&C公司他們有收購股份,但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因為U&C研發的都是前沿科技,人工智能,有些研究方向甚至跟軍工有關,所以美國人很警惕。
高鵬熱愛科學,熱愛技術,所以早就覬覦U&C,十分想染指。然而談何容易,U&C市值很高,老頭子縱然有大片油田財源滾滾,也買不下這麼貴的公司。高鵬於是退而求其次,但當年收購這極小部分股份的時候也費瞭九牛二虎之力,先是買瞭一傢銀行,然後銀行控股某科技公司,某科技公司又控股某基金,基金才是U&C的小股東,饒是兜瞭這麼大一個圈子,美國人對小股東是中國人這事還是挺忌憚,幸好份額少,不然肯定還有得折騰。
高鵬問:“平衡車出什麼事瞭?”
“他們的新車還在試驗期,U&C的CIO,也是創始人之一的Kevin Anderson,在美國他傢社區附近駕駛最新款平衡車時,經過路口時突然失去控制,被一輛車撞到,送醫後不治。”
高鵬沒有作聲,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太大。他問:“老頭子知道瞭嗎?”
“高先生已經知道瞭,才讓我打電話告訴您。”
高鵬說:“行,我知道瞭。”
高鵬掛斷電話,正好舒熠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他也正在掛斷電話。高鵬突然想起來,舒熠是U&C的陀螺儀供應商。而對平衡車這種產品來說,陀螺儀是靈魂配件,因為平衡車是根據陀螺儀和加速度傳感器,來感應駕駛者體態的變化,從而控制車輛行駛。
舒熠心情十分沉重,這和手機爆炸事故不同,平衡車的核心部件是陀螺儀,而且出事故的是重點客戶公司的高管,他打過很多次交道,亦師亦友,很開朗有趣的一個美國人。
他失去瞭一個很好的朋友。
然後,他的事業岌岌可危。
因為所有人都會把手機事故和這件事必然聯系到一起。手機事故原因是否是陀螺儀還在核查,但起碼是由陀螺儀使用過程中引發的,現在,又出瞭平衡車這樣的重大事故。
今晚美國那邊一開市,公司股價一定狂跌。
對內對外,他都得有個交待。
高鵬很同情他,雖然兩個人總是針尖對麥芒,但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英雄與英雄之間,總是惺惺相惜。
高鵬當然認為自己是個英雄,他也願意承認舒熠是個英雄,不然哪配做自己的對手。他拍瞭拍舒熠的肩,問:“你要不要立刻趕到美國去?放心吧,韓國人這邊,我替你盯著,你要不放心,那不還有老宋嗎?”
舒熠搖搖頭,又點點頭。
最終,舒熠說:“我心裡有點亂,出去吹個風冷靜一下。”
高鵬說:“那行,我回會議室主持會議,你放心。”
他話隻說瞭一半,舒熠也明白他的意思。高鵬他絕不會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雖然有多年恩怨,但高鵬也有自己的驕傲。贏也要贏得堂堂正正,他們之間有的隻是技術分歧。
舒熠走出實驗室,搭電梯上瞭天臺,雖然江南地暖,但正月裡的風還是頗有幾分寒意,他連外套都沒穿,被這麼一吹,倒是精神瞭許多。
隻是心裡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理起。
好多年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瞭,上一次如此茫然無措,好像是拿到母親病情的確診書時。母子倆相依為命,他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會失去母親。
現有的一切,他會失去嗎?
一件事連著一件事,他對自己的技術從來不曾有過懷疑,但這一刻,獨處的這一剎那,他突然動搖瞭。
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某個技術節點上犯瞭錯。
這種情緒很可怕,像前所未有的孤獨,鋪天蓋地地襲來;像生平第一次數學沒有拿到滿分,做錯瞭最簡單的選擇題,連老師都不信他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風吹得他整個人都冷透瞭。
他有些麻木地看著鉛灰色的天空,沉甸甸的,排滿烏雲,不知道會不會下雪,還是醞釀著一場冷雨。
身後有人輕輕地替他披上大衣,他轉過身來,看到繁星的臉,雖然眼中寫滿焦慮,但她嘴角還是彎彎的,仿佛在笑。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心裡一瞬間安定下來。
很長時間裡,舒熠都沒有說話。他自己也知道,並不需要交待什麼,她什麼都懂得,什麼都理解。她當然是有幾分擔心,但並不十分外露她的擔心,因為相信他能解決,就如同此時她握著他的手,是鼓勵,也是保證。
她會在他身邊,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樣的狀況。
繁星也並沒有說話,兩個人站在天臺上,靜靜地看著遙遠而模糊的天際線。
過瞭一會兒,舒熠說瞭句特別無關緊要的話:“來過很多次蘇州,一直都沒空到處逛逛。”
繁星說:“晚上十點出發去上海機場都來得及。要不我們去逛逛園子,順便吃個晚飯?”
舒熠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就我和你?”
繁星點頭。
舒熠反倒很放松,大考前他的狀態都是很放松的,大敵當前,困難重重,他的狀態也差不多。
他很輕松地說:“好呀。”
高鵬整個下午都有點心不在焉,其實宋決銘也是,兩個人雖然開著會,但都有點意興闌珊,雖然爭論還在繼續,探討也在繼續,甚至高鵬和宋決銘還親自動手做瞭一場對比實驗,但舒熠一走,他們兩個連吵架都有點缺乏火花。
下午的時候韓國人又臨時召開瞭一個視頻會議,規格很高,韓方由CTO帶頭,其集團電子移動事業部的多名高管參加。供應商這邊,就隻有高鵬和宋決銘做代表。
韓方態度變得特別強硬,甚至咄咄逼人,因為U&C的事情一出,韓方覺得應該就是陀螺儀的問題,所以立刻調整調查方向。本來連續的手機爆炸已經讓整個電子移動事業部覺得焦慮,此刻更是火上澆油。
宋決銘除瞭技術,人情世故都遲鈍些,打嘴仗尤其用英文打嘴仗更不擅長,一不留神就被韓國人給套路瞭。高鵬卻有著一顆玻璃心,再加上他是個公子哥兒,從小又是所謂神童,何曾被人這樣當面擠對。然而他終究隔瞭一層,聽著宋決銘吭哧吭哧在那裡斷斷續續地反駁韓國人,高鵬不由得生出一種悲涼之感。
前所未有地,高鵬覺得,要是有舒熠在這裡就好瞭。舒熠雖然人討厭,然而反應多快啊,尤其他在技術方面真是沒得說,在行業內,起碼在他舒熠擅長的細分領域裡,還真沒人敢說三道四。
高鵬鬱悶地呼出一口氣。
宋決銘也覺得哪哪都不爽。
他和舒熠分工明確,他負責技術,舒熠負責整個公司。沒錢的時候給他找錢,沒人的時候給他找人,像保姆一樣解決任何問題,宋決銘可以什麼都不管,隻管任性地帶著研發團隊奮勇向前。萬一在技術上遇見邁不過去的坎,舒熠也會卷起袖子幫他解決問題。兩個人同甘共苦,一路走過來,可以說是互補最佳的搭檔。
客戶們,尤其重點客戶們,幾乎沒有舒熠搞不定的。美國那傢著名刁鉆難纏的客戶,印裔高管還不是掏心掏肺,恨不得能有女兒嫁給舒熠。所以宋決銘一遇上麻煩,也想的是,要是舒熠在這兒就好瞭。
趁著翻譯正在翻譯大段發言,宋決銘忍不住嘟噥瞭一句:“要是舒熠在這兒就好瞭,韓國人哪敢這樣對我們說話。”
高鵬竟然不知不覺點瞭點頭。
舒熠毫無覺察兩位好基友正在念叨他。他和繁星徑直打車去瞭老城區,正在蘇州博物館裡看文徵明手植的古藤。
繁星成年後很少有這樣清閑的時刻,說是清閑其實也並不是,隻是很放松。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得知平衡車事故的那一瞬間她是很焦慮的,然而跟著舒熠,不知不覺就鎮定下來。他牽著她的手,兩個人像最普通的遊客那樣,慢悠悠地逛著蘇博。
蘇州博物館出自於著名建築師貝聿銘之手,設計很精妙,雖然場館不大,但處處移步見景,既有中國傳統園林的意趣,又有現代建築的美感。這時節是旅遊淡季,遊客稀少,兩個人從容自在地看完瞭所有展品,舒熠對繁星說:“走吧,咱們去看看文徵明手植的那棵古藤。”
春天尚淺,古藤還沒有長出葉芽,落地的鐵柱撐著滿架枯藤,想必如果是暮春時節,定會開出瀑佈似的紫花,覆滿整個院子。
舒熠說:“可惜來得不是時候。”
繁星說:“不要緊,等花開的時候我們再來看一次。”
舒熠說:“花開的時候一定很美。”他停瞭停,又說,“等花開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再來看一次。小時候我媽媽教我背古詩,這一首我還記得,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陰。”
他提到母親時總是很惆悵,繁星隻是握著他的手,輕輕地靠在他身邊。
在去往機場的車上,舒熠睡著瞭。繁星訂的商務車,後排寬敞而舒適,座椅經過調節後,舒熠的長腿也能半躺著伸直瞭。
這幾天他非常辛苦,繁星十分清楚,他睡眠不夠,每天還要勞心勞力,而且,事情一樁接著一樁。
繁星將他的大衣取過來,輕輕搭在他身上,其實車子裡開著空調暖氣,十分暖和,然而人睡著後毛孔是張開的,所以要蓋得更暖一點,這是從前外婆教她的。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高速上,車身隻有輕微的晃動,讓繁星也有瞭一絲倦意,但她強自打起精神來,如果這時候睡著,飛機上就睡不好瞭。十幾個小時的航程,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在飛機上多睡一會兒,這樣下飛機後才有精力幫助舒熠應對繁忙的工作。
她打開筆記本,重新確認瞭一遍航班信息,她和舒熠需要中轉兩次才能到達美東,但這已是目前能夠最快到達目的地的方式。接機的車子已經訂好,目的地酒店信息她也確認瞭一遍,這才合上筆記本,閉目養神,默默地在心裡又把行程梳理瞭一遍。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繁星連忙接聽,怕吵醒舒熠,所以聲音壓得很低。
“媽媽?”
繁星媽很少給繁星打電話,所以繁星覺得挺突兀的,繁星媽在電話裡支支吾吾瞭幾秒,繁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於是又追問瞭一句:“媽,怎麼啦?”
繁星媽突然“哇”一下子就在電話裡哭起來,繁星知道自己媽媽那性格十分要強,從來打電話來,一句不對都能把自己罵個狗血淋頭,萬萬沒想到她會打來電話就哭,不由得也亂瞭幾分陣腳,連聲問:“怎麼瞭?媽,到底怎麼瞭?你慢慢說,到底出瞭什麼事情,你告訴我。”
繁星媽這才止住瞭抽泣,哽咽著告訴繁星:“你……你爸他……”
繁星反倒鎮定瞭一點,問:“爸爸怎麼瞭?”
從小父母無數次爭吵、冷戰,繁星習慣瞭從父母的任何一方,都聽不到說對方的好話。所以她覺得肯定是自己親爹又因為龔阿姨做瞭什麼事,氣壞瞭自己的親媽,所以親媽氣急敗壞地打電話來哭訴告狀。
沒想到繁星媽說:“你爸他檢查出來得瞭癌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