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綻

雖然舒熠出差瞭,繁星還是在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準時到瞭公司。

隻不過沒料到工位上橫躺著巨大一束玫瑰花,真的是十分巨大,估計總有九十九朵之多,饒是技術宅男雲集的公司特別不八卦,繁星走進公司的瞬間也備受矚目。

繁星在看到花束的兩秒鐘腦子像斷線瞭一樣,馬上反應過來,因為卡片就擱在花束上,繁星還以為是志遠買花道歉,結果打開來看到熟悉的字跡。

“新年快樂,繁星。”這句話旁邊還畫個瞭笑臉。

雖然沒有落款,繁星還是認出瞭這是誰的字跡。

開玩笑,身為秘書,能認不出這是公司宋總的筆跡嗎?

繁星很煩惱,這麼多花,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她想瞭想,把花束打開,插瞭一束在花瓶裡,然後走進舒熠辦公室,將他茶幾上的花瓶也插上一束,餘下還有好多,就分給瞭同事們。

整層辦公室都浮在玫瑰氤氳的香氣裡,新年第一天,大傢心情都不錯。每個人都笑嘻嘻地對繁星說:“繁星,你男朋友真寵你。”

繁星隻好笑而不語。

到中午時分,老宋竟然晃晃悠悠就踱過來瞭,繁星一看到他就緊張,三亞還好,畢竟是度假,沒熟人,這裡可是公司。

她熱愛工作,一點也不想跟上司鬧緋聞。

結果老宋一本正經跟她討論瞭一會兒舒熠的行程安排,說要約舒熠的時間開會,講的全是正經的公事。

繁星剛剛松瞭口氣,結果老宋左顧右盼一下,飛快地從身後將某樣東西擱在瞭她的桌上。

“我媽做的,趁熱吃!”

還沒等繁星反應過來,老宋已經飛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繁星打開飯盒,原來是臘味飯,臘排骨、臘肉、臘腸,蒸得油光鋥亮,香氣噴鼻,臘肉仿佛半透明的琥珀一般,肉汁一直沁到飯裡,旁邊還碼著幾條齊整整的菜心,綠盈盈的。

繁星覺得問題嚴重瞭,太嚴重瞭。

午休時間她都沒敢在公司多待,跑到樓下咖啡廳裡坐瞭半天,隻是發愁。

繁星決定打個電話給顧欣然,顧欣然正在巴厘島的小店裡買貝殼工藝品,聽她糾結地講完,顧欣然完全沒當回事。

“這有什麼啊,不就是你們公司一高管想要追求你,你把你那個冰雪美人的勁兒拿出來,不怕凍不死他!”

“我哪兒冰雪美人瞭,”繁星說,“而且這中間有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啊,你不是跟志遠吵架分手瞭嗎?除非你還喜歡志遠,這才是問題。”

繁星愣住瞭。

顧欣然說:“你好好想想清楚,要是喜歡志遠,那就去解釋,努力把他給追回來;要是不喜歡志遠瞭,我看這老宋也挺好的,你不如試一下跟他發展發展?”

繁星說:“這不太好吧,畢竟是我們公司高管。”

顧欣然不以為然:“有什麼不好的,男未婚女未嫁,你單身他也單身,來來來,告訴我,那個宋總是不是長得不帥?”

繁星認真考慮瞭兩秒:“濃眉大眼的,也不是不帥……”

“要想這麼久,那就是不帥瞭!”顧欣然豪氣地說,“真正的那種帥,是你一看就想要睡他!都不帶猶豫的!”

繁星囁嚅著終於說瞭實話:“我總覺得宋總像是個弟弟,雖然他年紀比我大,但是,其實……我說不上來,他就像是熟人親戚什麼的,人倒是蠻好的,就是完全不能想象他真的在追求我。”

“你啊,就是讓志遠給坑瞭。他倒好,先下手為強,大學裡就把你追到手瞭,你都沒建立起正常的對男人的審美。你這是還沒適應單身身份,聽我的,多談兩場戀愛,多遇幾朵桃花,你就知道你真喜歡哪樣的男人瞭。”

繁星一點也不想談戀愛瞭,談一場就傷筋動骨的,再說瞭,志遠還是大學同學呢,知根知底的,結果現在,兩敗俱傷。跟別人談戀愛又怎麼樣,最後總不能永遠談下去,一旦談婚論嫁,她就得面對自己傢那一地雞毛。

顧欣然得出結論:“你這是沒有安全感,所以對婚姻沒有信心,連帶你對談戀愛這事都沒信心瞭。你還需要治愈,得找個真正愛你的人,你就能痊愈瞭。”

國際長途太貴,繁星到底沒好意思多講,草草掛斷電話。

其實顧欣然說得對,她還是沒有安全感,哪怕心裡有瞭計劃,也得求助於旁人,這不,她就非得給顧欣然打個電話才能真正地下決心。

繁星想瞭想,打開手機,編寫瞭一條長長的短信,最終又逐字刪掉,簡化到最後,就變成瞭:“我們談一談吧。”

志遠久久沒有回復短信,也不知道是因為忙,還是因為不想回。

午休時間已經過瞭,繁星垂頭喪氣,走回公司去。

剛剛進門,忽然聽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抬頭一看,竟然是CEO。

她張口結舌,下意識問:“您怎麼回來瞭?”

舒熠說:“事辦得比較順,就提前回來瞭。”

繁星這才覺得自己剛才問得不妥,哪能這樣質問老板,好像他不該回來似的。不過舒熠似乎也沒註意,隻是說:“臘味飯挺不錯的,我用微波爐轉瞭一下還挺好吃的,是你自己做的吧?”

繁星剛才被老宋一嚇,把飯盒直接藏舒熠辦公室冰箱裡瞭,想整個公司除瞭她,萬萬不會有人敢去翻老板的冰箱,等風平浪靜她再找機會把飯盒還給宋總好瞭。

誰知道舒熠提前回來瞭,還把臘味飯給直接吃瞭。

她隻好支吾瞭一下。

舒熠說:“花也挺不錯的,不過我不喜歡紅玫瑰,下次別訂瞭,弄得辦公室裡香噴噴的,客戶來看到不好。”

繁星冷汗都出來瞭。

舒熠說:“我回傢洗個澡,倒一倒時差。你通知所有副總,明天上午開個會。”

舒熠自顧自轉身走瞭,繁星趕緊輕手輕腳進老板辦公室,果然,舒熠把臘味飯吃得幹幹凈凈,連顆米都沒剩。繁星把飯盒拿出來,去茶水間洗好晾上,然後又把老板辦公室花瓶裡那束紅玫瑰抽出來,硬是一枝枝塞進自己桌上的花瓶裡,再打電話給平時相熟的花商,讓他十萬火急,送一束別的花來。

等她忙乎完這些,再給所有副總的秘書發郵件,通知明天會議的事情。有的副總排不開時間,還得協調,幾個電話打下來,大半天就過去瞭。

舒熠回傢倒時差去瞭,她不用照顧下午茶,但明天開會還有些準備工作,新咖啡機送貨來瞭,還有新的咖啡豆,繁星正簽收的時候,聽見手機“嘀”地一響,是新短信的提醒。

繁星忙完瞭才看手機,是志遠發來的,他回復:“今天晚上見個面?”

繁星想瞭想才發瞭兩個字:“好啊。”

語氣似乎很輕松,隻有她自己知道,其實是沉甸甸的。

臨近下班時分,繁星趁人不備,悄悄走到宋決銘的辦公室,左顧右盼瞭一下,這才小心地敲門。

“請進!”

宋決銘的辦公室裡面,跟舒熠的辦公室完全是兩種風格,堆滿瞭各種東西,偌大的桌子上鋪著各種圖紙和報表,簡直連放杯子的地方都沒有。果然,繁星發現茶杯竟然放在窗臺上。她知道老宋不讓秘書收拾屋子,怕收拾後他自己反倒找不到東西,但亂成這樣,繁星隻好目不斜視視若無睹。

老宋一看是她,不由得眉開眼笑。

繁星趕緊把飯盒從包裡掏出來,見桌子上鋪得連針都插不進去,隻好小心地將飯盒擱在窗臺茶杯邊,說:“宋總,我是過來還您飯盒的。”

老宋問:“要不晚上一塊兒吃飯吧,在三亞就說吃飯,那不你一直忙沒吃成。”

繁星說:“我晚上約瞭人。”

老宋不假思索地說:“那我開車送你!”

繁星趕緊說:“不用不用,我去的那個地方特別堵車,我打算搭地鐵。”

老宋問:“那我陪你坐地鐵!哎,你不知道,當年我們租的那個房子特別便宜,特別破特別舊,可是有一點好,離地鐵站特別近。而且那時候地鐵便宜啊,兩塊錢隨便坐!我每次寫不出來論文,或者實驗有個什麼問題想不通瞭,就刷卡去坐地鐵,就在地鐵裡面一趟一趟地坐。那時候地鐵人也少,經常整個車廂就幾個人,空蕩蕩的。特別有用!在地鐵裡繞十個八個圈子,什麼都想通瞭!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特別喜歡坐地鐵。”

繁星隻好微笑著說:“我是要去搭晚高峰的地鐵,可擁擠瞭。”

“所以我才要陪你去,不然你被人擠到瞭怎麼辦?”

話說到這地步,繁星覺得不能不解釋清楚瞭。

“宋總,其實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談戀愛,所以……”

“明白明白!”老宋將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呢,繁星,這不影響我陪你坐地鐵吧?這是護送,是紳士風度!你看你有時候出差,舒熠還會幫你拎箱子對吧?你一個人去擠地鐵,我於心不忍。”

技術宅男軸起來,簡直不可理喻。

繁星說:“您挺忙的,真不用陪我。我不坐地鐵瞭,我叫個車過去。”

老宋說:“那還是我開車送你吧,你就當我是專車司機。”

話都說到這份上瞭,繁星急中生智:“宋總,真不用瞭,我想起來正好有個文件送去給舒總,順路,我讓司機送我就行瞭。那地方離舒總傢很近,地鐵就一站路,我走過去都行。”

老宋有點猶豫:“你真給舒熠送文件?”

繁星誠懇地點頭。

老宋有點蔫蔫的,終於說:“那好吧。”

繁星倒也沒撒謊,有個文件要舒熠簽字,而且催得很急,但她回復對方得等舒總從美國回來後,對方也答應瞭。沒想到舒熠提前回來瞭,繁星決定還是拿去給他,也不算假公濟私。

舒熠住的地方離公司不遠,平時開車也就十幾分鐘,但晚高峰堵車厲害,走走停停半小時才到。繁星來過幾次CEO傢裡,都是跑腿送文件或者別的公事,知道他一個人住,特別清靜。

這小區管理很嚴格,訪客在大門外登記並按門鈴。

結果按門鈴久久沒有人應,舒熠不在傢,繁星看著文件水印一溜兒的絕密字樣,於是重新鎖進自己的公文包。心想白跑一趟,還是明天辦公室找他簽吧。她讓司機下班回傢,自己邁開腿,直接走去一站路外見志遠。

每次餐廳都是繁星訂的,這次也不例外,她特意挑瞭個略貴的地方,一來是安靜,方便說話,二來是覺得哪怕要分手呢,這不好聚好散,得談清楚瞭。

志遠比她到得早,她略歉意。

“抱歉,臨時有工作,所以遲到瞭。”

志遠倒比從前客氣,很有風度地說:“沒關系,我也剛到。”

兩個人拿起餐牌細看,志遠問:“你想吃什麼?”

繁星其實並無食欲,而且志遠向來不在這上頭用心,認識都這麼久瞭,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

繁星隨便點瞭牛排,志遠也草草點瞭些東西,侍者退走,兩人反倒無言以對。

繁星想想還是先開口:“對不起,三亞的事情,我很抱歉。”

志遠說:“沒什麼,我也處理得很不冷靜。”

繁星說:“叔叔阿姨那裡,麻煩你再幫我道歉,我爸爸喝瞭酒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實在是不好意思……”

志遠說沒事。

短暫的沉默。

菜來瞭,先是前菜,一點點沙拉,放著小小一片魚,繁星用叉子拆著那片魚,一縷一縷,好像思緒一般,是斷的、亂的。

志遠也隻是沉默地喝湯,兩個人的餐具都極少發出聲音,繁星越發覺得這兒安靜可怕。

繁星決定鼓起勇氣開口,正在這時候,門口突然有人走進來,志遠抬眼看到,連忙放下刀叉站起來打招呼。

“師姐!”

繁星一扭頭,隻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穿著白色的裙子,挽著大衣,大波浪卷發,眉眼精致得像洋娃娃。未語先笑,露出深深的酒窩:“咦,志遠,這麼巧。”

志遠向她介紹:“這是繁星,也是我們P大的,這是唐師姐,比我們高幾屆,管院的傳奇。”

唐師姐隻是瞇瞇笑,伸手與繁星握手:“繁星,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唐鬱恬。”

繁星聽到一個唐字,已經明白她是誰。

唐鬱恬確實是管院的傳奇,繁星入學晚瞭幾年,沒有見識過這位師姐的風采,據說迷倒大半個管院,是好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人長得漂亮不說,天資聰穎,備受老師寵愛,更要命的是,她還是某著名上市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女。

據說隔壁T大某個專業的學生,三分之一會保研,三分之一出國,三分之一畢業後會直接進入她父親的公司工作。

話說得當然是誇張,但TP兩校相愛相殺多年,作為理工專業,T大要在這一科目上甩P大何止十條大街,然而那幾年裡,隻要涉及這個專業,P大隻需要提到管院的唐鬱恬,竟然就足以讓T大無言以對瞭。

雖然是阿Q式的勝利,但唐師姐的江湖地位,可見一斑。

志遠說:“半年前我們公司有項目與師姐的公司合作,所以就認識瞭。”

唐鬱恬說:“是啊,說起來才發現是管院的師弟,我們管院真是出人才,有這麼優秀的師弟。”

志遠被她一誇,竟然有幾分不好意思,臉都紅瞭,說:“師姐說哪裡話。”

繁星從來沒見過志遠這樣子,在女神師姐面前,他溫柔得簡直像小綿羊。那首歌怎麼唱的?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粉紅的笑臉,好像紅太陽,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現在別說拿鞭子,就算拿機槍掃射,也不能阻止志遠眼中那脈脈的光芒。

繁星一顆心不斷地冷下去,冷下去,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過來,其實志遠是真的不愛她吧,如果真正愛一個人,他的眼中會有光,就像現在這樣。

唐鬱恬問:“是不是打擾你們約會?”

“沒有沒有,”志遠趕緊解釋,“繁星隻是我同學。”

繁星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重復這句話:“對,我跟他隻是同學。”

她都不敢低頭,怕一低頭眼淚就會掉下來,餐廳裡的水晶燈,原本不怎麼刺眼,但那被反射交織的光線,也讓她視線模糊。

繁星想,我得找借口立刻走開,不然當場哭起來算怎麼回事?

身後有人沉聲叫瞭聲:“繁星。”

繁星扭頭一看,竟然是舒熠。

沒等繁星多想,舒熠已經大踏步走過來,突然握住繁星的手。繁星錯愕,隻覺得他的手指冰涼,或許因為剛從室外進來。他說:“介紹一下,繁星,我女朋友,唐鬱恬,我大學同學。”

唐鬱恬說:“我跟他同一屆,不同專業,而且沒一年他就跑掉瞭,真不按常理出牌,後來美國再遇見,他就又去瞭普林斯頓。”

志遠一開始有點措手不及的錯愕,看著舒熠緊緊握著繁星的手,漸漸這錯愕變成瞭憤怒,但他並沒有說話,隻是抿緊瞭嘴唇,推瞭推眼鏡。

唐鬱恬說:“我介紹一下,舒熠,我們P大的另一個傳奇,這是志遠,管院的師弟。”

舒熠連眼皮都沒抬,隻是冷漠地說瞭聲你好。

繁星則還是精神恍惚,不知道為什麼老板一開口,就介紹自己是他女朋友。

舒熠卻掉轉臉問繁星:“你跟朋友來這兒吃牛排?”

不等繁星回答,舒熠又說:“別吃瞭,回傢我給你做。”

舒熠捏得太緊,繁星手指微痛,志遠突然笑瞭笑,仿佛自嘲,說:“挺好的,幸會,舒師兄。”

舒熠眼睛微瞇,說:“不用叫我師兄,我在P大念瞭半年就輟學瞭,當不起師兄兩個字。”

志遠沒再吭聲,但繁星知道他很憤怒,他憤怒時脖子裡有根青筋會一直跳動,但繁星很難過,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

舒熠說:“抱歉,我們先走一步。鬱恬,下次我們再約。”

走出來一直到車庫,舒熠都緊緊攥著她的手。一直走到車邊,繁星的眼淚才落下來。

舒熠開車很快,本來這裡離他傢就很近,繁星剛剛重新控制好情緒,舒熠已經將車開到小區地庫,這裡有電梯直接上樓。

繁星借用瞭老板傢裡的洗手間,好好把哭過的痕跡重新補上粉。這是最後一次為瞭這段感情困擾瞭,她下定決心。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新的一年都開始瞭,她一定要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她沒有忘記正經事,走回客廳就打開公文包,把文件拿出來給舒熠簽字。

舒熠專心致志站在流理臺前處理牛排,說:“稍等。”

等把牛排醃制好,他才走過來給文件簽名。

文件很長,他一頁頁細看,繁星怕光線不夠特意打開瞭落地燈,他一個人坐在沙發裡,落地燈金黃的光線暈照下,剪影顯得格外孤獨。繁星心想這屋子還是太大瞭啊,一個人住五百多平,大理石地面上雖然鋪瞭厚厚的地毯,但仍舊要多冷清就多冷清。尤其冬天裡,她這麼喜歡清靜的人,都覺得這屋子空曠得可怕。

雖然舒熠做的牛排很好吃,但明顯他和繁星兩個人都有點心不在焉,所以這頓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最後繁星站起來收拾餐具,舒熠才說:“抱歉。”

繁星怔瞭怔。

舒熠說:“本來下定決心約瞭她吃飯,從此後做一個普通朋友,結果走進餐廳一看到她,又覺得那頓飯實在吃不下去,隻好拿你當擋箭牌,希望沒有讓你覺得困擾。”

繁星要想一想,才明白他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愣瞭幾秒,脫口說:“糟瞭,您的大粉鉆還在我包裡呢,我怕丟瞭特意藏在包包最裡面一層的夾層裡,結果回北京就換瞭包,一直都忘瞭還您。”

舒熠愣瞭一下,說:“沒關系,哪天上班你順便帶給我好瞭。”

繁星忐忑不安:“很貴的吧,真怕弄丟瞭。”

在三亞的時候每天都有事,她心裡又亂,一忙就把藏起來的戒指給忘記瞭。真要丟瞭可怎麼辦,把她賣瞭也未見得夠賠。

舒熠說:“跟感情比,什麼都便宜。”

這句話,又黯淡又悵然,大約隻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

舒熠打開酒櫃,挑瞭瓶紅酒:“要不要喝一杯?”

繁星點點頭,失戀這種事呢就是一陣一陣的,你以為沒事瞭,可不知道哪天它又突然冒出來,像顆檸檬一樣,堵在心口裡發酸。

有時候還真扛不住,想要喝點什麼,來壓住那酸澀。

舒熠收集瞭一堆藍光碟,兩個人坐在地毯上看電影,就著薯片喝紅酒。

繁星本來不怎麼能喝紅酒,覺得就一股單寧味,但片子好看,不知不覺就喝下幾杯,覺得這酒還不錯。

舒熠說:“法國有些酒莊可以住宿,每天什麼事情都不做,就住在酒莊裡,看他們把橡木桶裡的酒裝瓶,然後可以從早上開始喝,配著各種各樣的面包和奶酪,一直喝到下午,每個人都微醺。去葡萄園散步,一直走啊走啊,黃昏瞭,起霧瞭,霧一直飄在葡萄園裡,葡萄架都看不清楚瞭,走到另外一個酒莊,接著喝。”

繁星問:“住在那些幾百年的城堡酒莊裡,會不會鬧鬼?”

舒熠問:“你怕不怕鬼?”

繁星:“不怕啊,又沒有做過虧心事,如果真有鬼,我還想跟它好好聊聊呢。再說,我最大的愛好,就是晚上一個人看鬼片。”

“你敢一個人看鬼片?”

“敢啊,怎麼不敢。我小時候膽子可小瞭,我爸跟我媽一吵架就不回傢,我媽也不回傢,傢裡就我一個人,天一黑我就怕得要死,後來我外婆跟我說,你越怕什麼,你就要直接面對它,這樣就不怕瞭。所以我幹脆就把屋子裡所有的燈都關上,屋子裡黑咕隆咚,我就站在床上,看會不會有鬼冒出來。”

舒熠崇敬地舉杯:“敬大膽!”

繁星大方地與他碰杯。

喝到興起,薯片沒瞭,繁星說:“要不我做個沙拉下酒?”

舒熠說:“我想吃面,荷包蛋,放一點點蔬菜葉子。”

繁星覺得這個簡單,結果打開冰箱傻眼瞭,除瞭凍得結結實實的牛排,還有空蕩蕩的冷藏室裡擺著幾根半蔫的蘆筍,什麼都沒有。

竟然連雞蛋都沒有。

繁星忍不住吐槽:“老板你靠什麼活著啊,你冰箱這麼空。”

舒熠說:“我訂瞭有機蔬菜,送什麼吃什麼,這不是過年放假,我又出差,他們就沒配送。”

繁星說:“沒有面條,沒有雞蛋,沒有蔬菜……”而且這都已經晚上十點瞭,附近超市肯定都關門瞭。

最後是24小時的物業管傢解決瞭這個問題,送來物業包餃子剩下的一盒韭黃和一盒雞蛋,外加一盒烏冬面,雖然不是掛面,但聊勝於無。

繁星索性做瞭韭黃雞蛋炒烏冬面,舒熠吃得很香,他說:“這個配紅酒真贊!”

繁星又陪他喝瞭一杯酒,這才告辭。

舒熠說:“天太冷,叫到車再下樓。”

結果加瞭五十塊錢小費都叫不到車,附近根本就沒有車可以用。兩個人都喝瞭酒,這就尷尬瞭,剛過完年,代駕都還沒有上班,也找不到代駕。

舒熠說:“要不你在我這兒湊合一下,好幾個房間,隨便你睡哪個,就是都沒有床。”

繁星還在糾結要不要走到街頭試試能不能打到車,舒熠說:“別試瞭,大冬天的晚上,這麼冷,凍感冒瞭請病假,我找不到人替你。”

隻是舒熠傢何止沒有床,連枕頭和被子都沒有多餘的。但他也有辦法:“你睡沙發,靠墊當枕頭。客廳暖和,我給你找一床毯子。”

舒熠拿瞭梯子去儲藏室找毯子,繁星其實又累又乏,接過毯子道謝,草草洗漱,往沙發上一歪,不一會兒就睡著瞭。

第二天很早繁星就醒瞭,她看瞭看時間,匆匆寫瞭個條子貼在冰箱上,悄悄就出門搭早班地鐵回傢。痛快洗瞭個熱水澡,然後才換衣服上班去。

剛打開門,忽然想起大粉鉆,趕緊把那個包包拿過來打開夾層,粉鉆可不還好生生藏在裡面。繁星松瞭口氣,把粉鉆放進上班背的包裡,帶著這麼貴重的東西,不放心擠地鐵,打瞭個車去公司。

一進公司,看到好幾個同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見她都忍不住訕訕,繁星覺得不妙,心想自己工位上不會又有一大束玫瑰花吧?

正在忐忑不安的時候,忽然見到老宋大步流星走過來,說:“繁星,你要堅強!”

繁星莫名其妙:“出什麼事瞭?”

老宋拿起手機給她看新聞。

“中國最年輕的神秘富豪與女友”,看到這標題繁星愣瞭愣,再往下看,正是昨天在店裡,舒熠拉著她手離開的一幕。

然後就像明星被狗仔隊跟拍一樣,新聞裡還有舒熠駕車開進小區的照片。狗仔隊以無限遺憾的口吻說,因為是頂級的豪宅,安保嚴格,所以想盡辦法仍舊無法進入拍攝,然而直到清晨,才拍到神秘女友離開豪宅。

早上離開舒熠傢時,繁星連頭發都沒梳,對著鏡子隻用手扒拉瞭幾下長發,就匆匆去搭地鐵,怎麼想到兩個小時後自己的照片會是網站頭條。

報道最津津樂道的當然還是舒熠,把公司市值拿出來講瞭又講,還標註在繁星照片上。繁星看著那一串零心想,這跟我有半毛錢關系?

老宋痛心疾首:“這是侵犯個人隱私!”

繁星也覺得是,但中間誤會大瞭去瞭,她說:“我昨天就是給舒總送文件,後來太晚瞭叫不到車,也叫不到代駕,就在他那兒湊合瞭一下。”

“繁星你放心,我絕對相信你!”老宋拍著胸口保證,“要不我們倆訂婚吧,我們倆訂婚瞭,這謠言就破除瞭!”

繁星差點口吐鮮血,這哪兒跟哪兒啊。

繁星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怕的。”

老宋離開後,繁星給顧欣然打電話,顧欣然打著呵欠聽說瞭來龍去脈,頓時瞌睡都沒瞭:“行啊姐姐,你竟然搞定瞭舒熠,這麼快就要嫁入豪門瞭?!”

繁星說:“嫁什麼豪門,你跟那個圈子比較熟,幫我查查,我又不是明星,我們老板也不是明星,怎麼就會被人盯上拍呢?”

顧欣然說:“要不我給你危機公關一下,不收錢,純友情!”

“純友情也不用,你幫我打聽一下怎麼回事就行。”

顧欣然說:“你看你,一點概念都沒有,你都快成網紅瞭,你怎麼還這麼無動於衷。”

“我就覺得這事很蹊蹺,你幫我查查,看是怎麼回事。”

“好,等我再睡個回籠覺……”

“我都快急死瞭,你還睡回籠覺!”

“我們媒體人哪有這麼早幹活的?這麼早我打電話回北京,小夥伴們也正在睡覺呢,也打聽不出什麼。我們都是夜貓子!”

“那為什麼這麼早就放新聞,剛拍到就立刻放出來。”

“你說得好有道理,真的有點奇怪。你等著啊,我放人出去打聽打聽!”

繁星掛斷電話,進入舒熠的辦公室做清潔。這裡不用保潔阿姨,都是她負責,因為她最清楚舒熠的習慣,還有辦公室裡有很多東西會涉及商業機密。

等做完清潔,剛給自己倒瞭杯咖啡,舒熠來上班瞭。

繁星心想,不知道老板會怎麼看待這個晴天霹靂式緋聞。

結果舒熠的反應比她想的淡定多瞭,看完那個所謂的新聞報道,還糾正瞭幾個數據錯誤。然後叫瞭公關部的同事們進辦公室開瞭個會,就若無其事開展日常工作瞭。

繁星隨即看到一個簡短聲明,是以公司名義發在網上,強調瞭公司產品是自主知識產權,有多項國際專利,並且市場份額不是報道中的65%,而是更高。另外輕描淡寫地說CEO至今單身且所謂“神秘女伴”是同事,請媒體朋友們不要誤解雲雲。

好在繁星被拍到的照片一張是晚上,餐廳燈光下像素模糊,另一張是早上,因為太冷,她戴著羽絨服的大帽子,還被圍巾遮住瞭一半臉,除瞭朝夕相處的同事和熟人,估計沒人認得出來。繁星想親爹親媽都未見得乍一眼能認出新聞上這個女的是自己呢。

公關部使出瞭全力,等中午吃飯的時候,網上輿論已經成功歪樓到被普及什麼是陀螺儀,為什麼這個小玩意在手機及無人機汽車導航甚至導彈中起到重要作用。這傢新興科技公司真厲害,看上去簡直不明覺厲!

媒體太缺乏資料,於是納斯達克敲鐘集體合照又被翻出來廣為傳播。

公關經理快要開心死瞭,公司形象前所未有的光輝高大,公關部閑置多年,這次終於發揮瞭前所未有的正面力量,不由得激動地跑來跟繁星說:“老板中午吃什麼?我掏錢給他加個雞腿!”然後豪氣地把一百塊拍在瞭繁星的辦公桌上。

繁星心想果然公司上下都是技術宅,公關經理跳槽前明明在門戶媒體長袖善舞地幹瞭那麼多年,現在也被技術宅們同化成呆子瞭。

繁星正發愁老板的午飯,舒熠並不挑食,區別就在於訂餐合他胃口,他就會吃得多點,訂餐不合胃口,他就把主食吃完。雖然從來不多說什麼,但當秘書的總覺得被剩下的菜是打臉。

又不能天天問老板你今天吃什麼,繁星恨不得跟紅樓夢裡的老太太學,把天下所有菜譜做成Excel表格存在電腦裡,每天調用一樣。

她還在翻著訂餐網站發愁,CEO突然給她打電話,說:“繁星,你進來一下。”

繁星立刻站起來敲門,聽到“請進”的聲音,才推門走進老板的辦公室。

舒熠坐在辦公桌後面,不知道為什麼表情有點尷尬。繁星問:“您中午想吃什麼?”

“嗯……沒事……”舒熠仿佛在斟酌字句,“我下午一點半約瞭人……”

繁星說:“我馬上給您準備午餐。”

大概是怕時間來不及吧,可是CEO的表情還是略尷尬。

舒熠說:“剛剛我沒註意……把衣服掛開線瞭……好像回傢換有點來不及……”

舒熠本來有套備用西服放在公司,但年前放假他拿回傢瞭,一直沒再拿來。

繁星蒙瞭兩秒鐘,問:“掛哪兒瞭?”

舒熠尷尬地說:“褲子。”

怪不得老板這副模樣,這哪能下樓再上車一路回傢,不說別的,光公司走廊就有多少個攝像頭啊!

繁星淡定地說:“沒事,我那兒有針線包,給您先縫一縫。”

舒熠說:“你趕緊去商場給我買一條。”

繁星想想還是提醒老板一句:“我先幫您縫好吧。”

待會兒萬一進來個人,老板是站起來好呢,還是穩如泰山地坐著好呢?這破綻,簡直一秒也不能耽擱啊,必須亡羊補牢。

舒熠很快悟過來。

繁星說:“我回工位拿針錢包。”

等她回來,老板已經不見瞭,沙發上放著褲子,繁星也不管老板藏在洗手間是否難受,拿起褲子就縫。

還好她小時候扣子都是自己釘,衣服拉鏈壞瞭父母不給錢,也是她自己琢磨著換,所以拿起針來,縫得又快又密,幾分鐘就縫好瞭,對著辦公室雪亮的頂燈看看,似乎線也縫得挺直的,總之穿上應該看不出來瞭。

繁星拿著褲子走到洗手間邊敲瞭敲門:“舒總?”

舒熠大概這輩子還沒這麼窘過,所以隔著門嗡嗡地問:“縫好瞭?”

繁星說:“好瞭……”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有人嚷嚷:“舒熠!舒熠!”正是老宋的聲音。

繁星為瞭避嫌,進老板辦公室從來都是虛掩門,今天也隻是隨手帶瞭一下,還留瞭一條門縫,所以“砰”一聲,眼看老宋就要推門進來。

繁星心想真糟糕自己手裡拿著舒熠的褲子,外面緋聞還沒完公司同事真不知道會怎麼反應,這不謠言四起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瞭麼?她腦中電光石火還沒想到辦法解釋應對,說時遲那時快,舒熠突然伸手把她拽進瞭洗手間。

洗手間沒開燈,黑乎乎其實啥也看不見,但繁星還是本能地想要尖叫,舒熠一把按住她的嘴。

繁星驚魂未定,隻聽老宋在外面嚷嚷:“舒熠,你幹嗎呢!舒熠!咦!人呢……”

老宋大約在辦公室裡轉悠,舒熠不出聲,繁星隻聽見自己心怦怦跳。旁邊大理石墻壁貼在她胳膊上,隔著衣服也覺得涼,她努力站直瞭不要碰到CEO,可舒熠手還捂著她的嘴,他的呼吸就噴在她頭頂,吹得她頭頂心的頭發微微拂動。繁星戰戰兢兢,覺得自己像掉進瞭猛獸籠,背後就有隻黑豹,銳利,兇猛,警惕,尖利的爪子擄著獵物,一觸即發。

幸好老宋轉瞭一圈沒看到人,走瞭。

聽到他腳步聲和關門聲,背後那隻黑豹終於松懈下來,放開它的爪子,繁星努力直視著洗手間的大門,說:“給您……”

舒熠從她手上接過瞭褲子,繁星說:“那我先出去瞭。”

繁星目不斜視走出瞭洗手間,頭也沒回反手關好瞭門,心裡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寫辭職報告瞭,不然以後老板想到這洗手間最窘的一刻,還不分分鐘想把她掐死?

還沒等她想好呢,舒熠已經走出洗手間瞭,他已經整理好瞭衣物,變回衣冠楚楚的模樣,跟平時一般溫文爾雅,問:“中午你吃什麼?”

“啊?”繁星支吾著,還沒徹底從剛才的突發事件中回歸清醒。

“你幫我補衣服,我請你吃飯。”

繁星心想還是暫時不要辭職瞭,老板看起來已經打算迅速忘記這件事瞭。公司福利待遇這麼好,期權自己還沒兌現,怎麼能辭職呢!

繁星很知趣地說:“要不去隔壁商場吃,還能順便把衣服買瞭。”

在隔壁商場吃瞭煲仔飯,繁星想想公關經理的話,真的給老板加瞭個雞腿。跟舒熠吃完飯,又迅速地去一樓買褲子。舒熠腿長,身材標準,穿正裝其實挺好看。繁星平時總在這個專櫃給他買襯衣襪子領帶啥的,櫃姐都認得她瞭,看她今天帶瞭個男人來,笑得眼睛都彎瞭。

“哎呀這是你男朋友吧,真帥啊!怪不得你每次都替他買那麼多好東西!”

繁星尷尬,還沒開口解釋呢,櫃姐又對著舒熠誇上瞭:“先生,您女朋友對你多好啊,特別體貼,每次我們一有瞭新款就給她打電話,不管多貴,她一準買給你。”

舒熠也沒搭腔,挑瞭兩件就刷卡,繁星像小媳婦似的拎著購物袋跟在後頭,重新琢磨是否要辭職這個嚴肅的命題。

進電梯間,一堆同事剛吃完飯上樓,一見他們倆,趕緊讓開,紛紛打招呼:“舒總!”

繁星覺得起碼有十道八道目光集中在自己手裡的購物袋上,LOGO這麼明顯,著名男裝奢侈品牌。空氣中簡直彌漫著問號,每個技術宅都在努力不讓那些問號像雪花一般飄落。

繁星隻好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光明正大,盡忠職守。

豁出去瞭,連老板沒穿(劃掉)褲子她都看過瞭,還怕什麼呢!

下午一點半,客人準時到來,繁星在會議室,像平常一樣把所有人照顧得井井有條。

出來準備下午茶點心的工夫,接到顧欣然打給她的電話,顧欣然說:“繁星,那個新聞的事,真的有詐。”

顧欣然打聽回來的消息含含糊糊,畢竟幹哪行有哪行的規矩,消息來源也不能出賣金主,但確實是有人花錢曝光並炒作這事,至於幕後指使是誰,經過層層疊疊的公關公司和媒體顧問,早已經無法追索。

繁星問:“這種炒作能有什麼用?”

顧欣然說:“誰知道呢,但這種量級的炒作,這背後的人,要麼跟媒體關系匪淺,要麼就花瞭大價錢,肯花這種錢的人,不定是想搞什麼大事呢。”

繁星一直猶豫,要不要跟CEO說這件事情。畢竟顧欣然是她朋友,自己私下請朋友調查跟公司相關的事務,有點逾規。正糾結著,電話嗡嗡地響起來,她一看是志遠,就不太想接。

要去會議室佈置茶水點心時,手機還在振動,她就隨手把手機放在自己工位上,她從會議室出來,看瞭一眼,手機終於沒有振動瞭。志遠卻發瞭微信來,語氣十分不客氣:“你這是報復嗎?”

繁星一時被氣到,賭氣回瞭句:“我們不是隻是同學嗎?”

沒過多久,志遠又發瞭條長長的微信過來:“呵呵,就知道你會倒打一耙,我們關系還沒有最後明朗前,我說是同學難道有問題瞭?昨晚你約我出來,難道不是為瞭分手嗎?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昨天晚上我還反復在說服自己要相信你,沒想到你這麼快變臉。祝繁星,攀上有錢人得意吧,祝你嫁入豪門愉快!你竟然還用這樣幼稚的方式報復我,放心,我不會後悔的。倒是你要註意點,別被有錢人玩完就甩瞭。”

繁星氣得連手指都直哆嗦,志遠從來能說會道,沒想到如今說出來的話句句刺心。她氣得急瞭,拿著包胡亂翻找著,心想自己得把他所有東西都還回去,這個男人,這個男人自己絕不能再繼續有任何交集。繁星把包裡的東西嘩啦一下子全倒在桌上,將志遠送的什麼鑰匙扣、粉底全都揀出來,忽然包裡倒出個絲絨盒子,正是老板的那枚粉鉆,繁星氣昏瞭頭,拿起粉鉆就戴在手指上拍瞭張照片。

“這才是報復!”她打完字,狠狠按下發送圖片。

然後將志遠拉進黑名單。

做完這麼幼稚的事,她才癱倒在椅子上,而且立刻就後悔瞭,可是照片已經發送瞭,志遠也被拉黑,要撤回消息也不可能瞭。

繁星胸口堵的那口氣一直沒消,整個下午她都鬱鬱不樂,老宋來找她,她正在茶水間收拾會議結束後的那些茶點。

老宋還以為她是被緋聞影響,說:“繁星,晚上請你吃火鍋,怎麼樣?彌補一下你今天受的委屈!”

繁星說:“不瞭,舒總晚上要加班。”

老宋說:“他加他的班,你管他幹什麼啊,他哪天不加班?你要是都陪著,這輩子都甭想按時下班瞭。”

繁星說:“沒準晚上還有別的工作呢。”繁星將臺面收拾清爽瞭,面對老宋誠懇地說,“宋總,謝謝您。”

老宋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撓瞭撓後腦勺,說:“沒事沒事,這……我這不是想追你嘛,你現在考慮談戀愛瞭嗎?”

繁星搖瞭搖頭,老宋也不氣餒:“沒關系,你考慮的時候就跟我說啊!”

結果等到瞭晚上,老宋也沒能按時下班,而是被舒熠抓著一起開會。一群技術宅男爭論起來,簡直要掀脫屋頂,繁星還記得老宋想吃火鍋,叫外賣的時候特意給他點瞭麻辣燙,老宋開心得要命,一邊吃麻辣燙,一邊偷偷對她笑。

繁星心裡卻有點忐忑不安,她一時賭氣發瞭張粉鉆照片給志遠,這事說到底是不對的,而且鉆戒是CEO的,今天忙忙碌碌,她還沒找到機會還給他。

等會議室裡的人都吃完飯,繁星又給他們添加瞭各種咖啡茶水,看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用到自己的地方,這才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給自己訂的盒飯已經冷透瞭,微波爐轉轉熱好,然後拿保溫杯灌瞭杯咖啡,這才一個人爬到樓頂去。

公司在三十九樓,已經是頂層瞭,樓上還有小小的一間陽光房,本來是電梯機房旁的雜物間,因為他們公司擴張,多租瞭幾層樓的辦公室,這間小屋就被物業免租送給公司使用,行政部改造瞭一下,就變成陽光房。種著些花花草草,穿過陽光房直接可以上天臺,平時隻有男同事們偷偷從這裡溜到天臺上抽煙。現在大傢都下班瞭,加班的人又在開會,這裡就變成瞭繁星的秘密花園。

她在這裡種瞭一棵多肉,品種並不名貴,原本是連盆買回來放在辦公桌上的,後來長得不太好,繁星怕養死掉瞭,趕緊搬到陽光房來,果然這棵多肉很快就緩過勁來。繁星覺得這樣也挺好,幹嗎非要執念放在自己桌子上呢,常常到陽光房來看看它不就得瞭。

繁星對著多肉吃東坡肉,反正失戀也不用減肥瞭,繁星狠狠心就給自己晚餐訂瞭東坡肉。其實胃口並不好,東坡肉隻吃瞭兩塊,就著筍幹扒拉瞭兩口飯,繁星就飽瞭。

過年前不知道哪個客戶送來好大兩盆枝繁葉茂的金錢橘,樹上還掛滿瞭大吉大利金光閃閃的紅包,倒也喜氣洋洋。原本放在前臺,春節假期期間沒人照料,橘子掉瞭不少,葉子也有些枯萎瞭,行政趕緊把金錢橘樹多澆水又搬上來,希冀陽光雨露可以拯救它們。繁星在金橘樹前站瞭站,看瞭看那枝頭被紅線系著的飄飄拂拂的紅包。

繁星想到小時候,過年也要有一盆金錢橘,紅包裡要裝零錢,還要裝上寫著吉利話的紅紙,外婆說吉吉利利,許願最靈瞭。還有更講究的人傢,等到初五迎財神那天,一定要小孩子們自己去解開紅包,拿到錢拿到吉利話,都是好意頭。

初五早就過瞭,而且繁星拿著盒飯上來,什麼都沒帶,摸遍全身也沒找到一毛錢,想想把自己系頭發的發圈解下來,打成瞭個如意結塞進紅包裡,雙掌合十。

其實什麼願望都沒有,就是希望與舊年告辭,與舊人告辭,與所有不開心的時光告別。

許完願,繁星幹脆走到天臺上去,風正大,她趴在天臺欄桿上,城市的燈光到瞭正輝煌的時候,處處霓虹閃亮,街道上更是車燈的河流,遠處萬傢燈火,瓊樓玉宇。

繁星覺得胸口那濁氣終於消散瞭。

她收拾飯盒下樓去,會議室裡的會議還在如火如荼,老宋正拍著桌子跟另外一個技術主管較勁,白板上畫滿瞭繁星看不懂的圖,兩個人還在氣咻咻針鋒相對,有人還搬瞭一臺儀器到會議室,旁邊散落的全是采用公司陀螺儀的手機。

繁星準備瞭一些水果送進去,舒熠趁機宣佈休息二十分鐘,技術宅男們一哄而散,有人出去抽煙,有人活動筋骨,有人去洗手間,還有人捧著盤子一邊吃水果一邊數落老宋。

繁星趁機說:“舒總,能不能麻煩您出來一下?”

舒熠跟著她走出會議室,繁星硬著頭皮說:“能不能去您辦公室?”

舒熠雖然意外,但還是帶著她進瞭辦公室。

繁星關好門,老老實實站在辦公桌前,垂頭喪氣,開始檢討錯誤,先分析自己思想,再痛述自己沖動,講瞭半天,舒熠終於忍不住打斷她:“你到底犯什麼錯瞭?”

繁星趕緊把大粉鉆拿出來,恭恭敬敬放到辦公桌上,然後囁嚅著講述如何與前男友賭氣,最後一時沖動拍瞭張照片發給前男友。現在她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任憑舒熠處置。

舒熠瞇著眼睛問:“就這個?”

繁星抬眼看瞭他一眼:“本來網上就在鬧緋聞,我這麼幹很有可能對公司不利,萬一這張照片流傳出去,對公司影響不好。”

舒熠拿起那枚戒指,看瞭看,重新放回盒子裡。

繁星見他面無表情,隻好說:“您要是覺得我犯的這個錯誤無法彌補,我願意辭職。”

舒熠很放松地說:“沒關系,傳出去的話,我承認就好瞭。”

繁星震驚地看著他,他說:“反正那天晚上我當著他們的面承認過,你是我女朋友,真要是鬧到輿論不可收拾,我承認就好瞭。送女朋友一枚鉆戒,我有這個能力。”

繁星張口結舌,舒熠說:“別被敵人牽著思路走,一旦被人牽著思路走就會落後挨打,做產品是這樣,處理問題也是這樣。”

他將鉆戒往繁星手裡一塞:“鉆戒你先拿著,萬一你那個前男友再糾纏,也別發什麼照片瞭,直接約他喝茶,戴著戒指給他看,閃瞎他的眼。打蛇打七寸,打人要打臉,下手就別留情,知道麼?”

繁星覺得老板英明神武,光芒萬丈。

繁星感激涕零:“真不用瞭,這戒指太貴瞭,回頭我弄丟瞭,賠不起!”

舒熠說:“反正我也不想看到它,你先拿著,過幾個月幫我找拍賣行賣掉,捐給留守兒童。”

繁星正在不知說什麼好,舒熠又叮囑:“捐完記得開票,可以抵稅。”

繁星終於“噗”地笑出聲來。

舒熠回會議室開會去瞭,繁星看著手心裡閃閃發光的大粉鉆,心情終於好起來。

因為顧欣然幫瞭自己不少忙,所以等她回國的時候,繁星特意去機場接她,還訂瞭餐廳準備給她洗塵。

顧欣然從到達口出來,推著行李車,車上堆著大小箱子,繁星不由得調侃:“喲,真沒少買啊。”

顧欣然說:“巴厘島哪有什麼好買的,就島上買瞭點工藝品,轉機的時候買瞭點免稅護膚品。”

“那你這大包小包的。”

“全是帶去穿的衣服,陽光沙灘的度假勝地,當然不能辜負良辰美景,每天我都要換好幾套裙子,還有帽子鞋子包包什麼的。哎,真是太舒服瞭,明年春節,我還得找個地方像這樣度假,這樣才有精力應付一年的工作啊!”

正說著話,恰巧有個男人推著行李車從旁邊經過,那男人明顯也是剛從熱帶回來,穿著短袖長褲沙灘鞋,戴著太陽鏡,身材高大健碩,一件長長的黑貂大衣搭在行李車上,皮毛反光油光水亮。

顧欣然朝繁星努嘴:“你看那傻叉!”

不料那男人似乎聽見瞭,回頭望瞭一下,隻是太陽鏡遮去他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們。繁星趕緊拉扯顧欣然,小聲說:“別瞎說,人傢聽見瞭。”

顧欣然說:“丫不懂中文,放心吧,我跟他同一航班,飛機上他一直跟空姐講英語,別看長瞭一張中國人的臉,沒準是個ABC。”

繁星看著那人已經徑直推車走遠,才說:“無緣無故的,幹嗎罵人傢,多不好。”

“嗨,什麼無緣無故,我跟他仇可結大瞭我告訴你!”顧欣然提到就生氣,“不說別的,你看見他那黑貂大衣瞭嗎,一個大老爺們穿什麼貂!一點也不環保!在巴厘島的時候,竟然跟一群人炫耀丫在哥斯達黎加吃過鹽焗海龜蛋,特別好吃!海龜蛋那是能吃的嗎?!小海龜那麼可愛他竟然要吃!最要命是我英文沒丫好,辯論贏不瞭他,他還聲稱在哥斯達黎加吃海龜蛋是合法的!對瞭,還跟人宣揚去加拉帕戈斯群島,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加拉帕戈斯群島是進化論的誕生地,有最完全的生物多樣性展示,他還煽動一堆人去!丫就是個喪心病狂的毀滅者,地球總有一天會毀在這種人手裡!”

顧欣然越講越生氣,繁星勸她:“算瞭,氣壞自己不劃算,既然觀點不合,又是陌生人,何必念念不忘。”

顧欣然:“反正別讓我再看見他,我看見一次打一次。”

結果兩個人下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就又遇見瞭那個男人,隻是車庫冷,他已經把那件黑貂大衣穿在身上,繁星還真怕顧欣然沖上去,幸好那男人已經裝好行李,拉開車門就上車啟動走人。

引擎的咆哮聲頓時響徹整個地庫,顧欣然看著那輛跑車揚長而去,不由得更加憤恨:“你看這大馬力跑車,多不環保!”

幸好顧欣然雖然是個環保主義者,涮羊肉還是吃的,跟繁星吃瞭一頓美好的涮羊肉,又掏出一包東西來遞給繁星。

“什麼?”

“給你的禮物,巴厘島的木雕,據說特別招桃花,祝你早日找到意中人。”

繁星說:“謝謝。”

“本來呢是買給我自己的,看看今年能不能終結單身,哪想到你這麼快就需要用到桃花,所以讓給你先。”

繁星聽她這麼說,不由得有點黯然,顧欣然托起她的下巴,說:“得啦,是我口沒遮攔不會說話。別傷感啦,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那個男朋友,我看他不順眼很久瞭,甩瞭正好!要知道,你可是上過兩次頭條的女人瞭,要對自己有信心。明星桃花不旺都上不瞭頭條的,真的!這說明你桃花多旺啊!”

繁星被她逗得一笑:“哪有兩次,就昨天一次。”

“看看,真是善忘的女人,你和CEO去納斯達克敲鐘那次呢?不也是頭條。”

繁星愣瞭一下,她還真忘記瞭。幸好兩次的照片沒有人對比,更沒有人認出兩次照片裡她是同一個人。

懷著這份忐忑,第二天上班,趁著午休時間,繁星就捏著零錢包上陽光房去瞭,她要再許個願,千萬不要被人認出來,不然兩下裡一聯想,就真說不清楚瞭。

同事們都吃飯去瞭,陽光房裡沒有人,正月的太陽照進來,屋子裡暖烘烘的,花花草草保潔阿姨早上的時候澆過水,此時也精神得很,連那兩棵金錢橘樹似乎都恢復瞭元氣。

繁星找到前幾天許願的那個紅包,打算掏出自己的發繩,重新裝幾塊錢進去。

誰知道紅包一打開,發繩竟然捆著兩張簇新的人民幣,粉色的百元票子被疊得整整齊齊。

繁星困惑得很,發繩是自己的發繩,隻是重新打過結瞭,這錢是從哪裡來的呢?

繁星又翻看紅包,終於看到紅包裡面寫著一行字。

“紅包之神說,許願是要放錢才靈的。”字跡飛揚凌厲,她一眼就認出來是誰。

繁星嘴角一彎,不由自主就笑瞭。她把兩百塊裝進錢包裡,下樓找到CEO寫給她的那張欠條,還拿瞭支筆,重新上樓,將那張欠條連同發繩一起,重新放回紅包裡。

她在紅包上寫:“我的願望沒那麼大,不需要兩百塊。”

五塊就夠瞭,她愉快地把零錢塞進去,合十許願。

又過瞭一天,她上樓吃午飯,看陽光下金橘樹上的一個個紅包閃耀著金光,不知為什麼她有點若有所思,吃著吃著,終於放下筷子走過去翻看。

果然,欠條、零錢及頭繩都不見瞭,紅包裡空空如也,隻是在那兩句話的後面,又多瞭一句話,還是熟悉的字跡。

“你的願望紅包之神已經收到,等待它實現吧。”

繁星一時促狹,心想五塊錢你竟然也要拿走,還是不是上市公司CEO?於是拿筆就在下面寫:“紅包之神啊紅包之神,你如果真靈驗的話,今天下午讓老板給我們唱首歌吧。不然,把五塊錢和頭繩都還我!”

惡作劇完,她有點心虛,左顧右盼並沒有人發現,糾結要不要劃掉這句重新寫,但劃掉還是能看見,把紅包摘下拿走吧,好像也不妥。

反正也不是什麼非法要求,繁星索性坦然瞭,CEO明知道這是開玩笑,總不能跟自己一般見識。

再說,誰叫他拿走那五塊錢的,還有她的頭繩,她最好用的頭繩,當年買瞭一整版,後來丟得差不多瞭,所以剩下的寥寥幾個她格外珍惜。

下午茶時分,她剛安排完茶點,公關經理就像旋風一般刮到瞭她的辦公桌前。

繁星驚訝地看著公關經理。

公關經理情緒明顯激動,說:“你知道我們這裡屬於××社區吧?”

繁星本能地點點頭又立刻搖頭,她真不知道。

公關經理說:“沒關系,我們公司也不經常跟社區打交道,可是每次有通知來,行政部還是抄送給我一份的。”他狠狠喘瞭口氣,“你知道嗎!今天我們要唱歌瞭!”

繁星呆瞭:“唱歌?”

“是啊!共建模范單位新春聯歡,CEO終於開竅瞭,想通瞭,要搞好跟社區的關系瞭。趕緊的,會議室,舒總選瞭《我和我的祖國》,大合唱,所以你也有份!”

繁星怯生生走進會議室,公司幾個麥霸早就接到通知聚集在這裡,於是一眾人在CEO的帶領下,練習演唱瞭《我和我的祖國》。

繁星站在隊伍裡,都不敢拿正眼看CEO。

經過下午的練習,晚上就立刻參加瞭社區聯歡,社區看到這麼多年輕的姑娘小夥子,精神飽滿,歌也唱得不錯,社區工作人員可熱心瞭,特別向他們推薦3月8日的活動:“單身聯誼!都是社區所在寫字樓的姑娘小夥子們,個個和你們一樣,都是白領,素質高!一定會有緣分!”

唱完歌CEO請客去吃宵夜,一路上大傢倒是蠻開心,隻是老宋最不開心,因為社區工作的大媽拉著繁星的手講瞭半天,一口一個閨女,讓她一定要來參加3月8日的聯誼活動,自己有個熟人的兒子可優秀瞭,那天一定要介紹給她認識。

老宋抱怨:“舒熠你怎麼回事,你從來對文娛活動不感興趣,你這不是心血來潮麼。”

繁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唯恐被人發現CEO心血來潮是被自己激得。

舒熠說:“合唱挺好的呀,是一種培養團隊精神、有益團隊建設的活動。”

說得這麼面不改色這麼理直氣壯,不愧是CEO。

春節假期剛結束,很多餐廳還沒有營業,又是晚上,走瞭半天才找到一傢小店,大傢也不挑剔,蜂擁而入。

羊蠍子熱氣騰騰,大傢圍坐啃羊蠍子,吃著吃著就熱鬧起來。老宋感慨萬千:“此情此景,真是讓我想起大學還沒畢業那會兒,你們舒總,請我吃過一頓畢生難忘的羊蠍子。”

“這還有故事?”技術宅男們都來瞭精神,春寒料峭,還有什麼比聽老板的八卦更有趣,七嘴八舌叫瞭幾瓶“小二”,一邊趕緊給老宋倒上,一邊說,“快快,宋總,現在有酒瞭,趕緊說故事。”

老宋瞟瞭一眼舒熠:“那我可真說啦?”

舒熠夾起一個餃子,特別淡定地蘸醋吃掉:“說唄!”

“我當時啊,跟舒熠打瞭一個賭,說誰輸瞭就請吃飯,結果我輸瞭,請舒熠吃羊蠍子。就在五道口,一個特別小的店,裝修什麼的比這兒差遠瞭,窮學生嘛,沒有錢,就選最實惠的地方。那個店小,桌子挨桌子,我把錢包放在牛仔褲兜裡,沒留意,不知道啥時候錢包就被偷瞭。

“我後面那桌,坐的幾個人特別鬧騰,一直在劃拳,不時撞到我的後背,後來我跟舒熠分析,可能就是一夥小偷。可是最後結賬的時候,我錢包沒瞭,舒熠也就隻帶瞭幾十塊錢,不夠付賬的,我說得瞭,要不我留在這兒,舒熠你回去拿錢。舒熠說回去也沒錢啊,得去銀行取,那可是十幾年前,櫃員機都老遠瞭,大晚上的,還不見得能找到。

“正發愁呢,舒熠看到旁邊一桌也是學生模樣,我不認識,他其實也不認識人傢,就看人傢穿著他們P大信院的系服,你們知道的,就是那種運動衫,長袖外套,原來大學都發那個當系服校服。舒熠多機靈啊,就跑去跟人套近乎,說自己也是信院的,丟瞭錢包,能不能借幾十塊錢結賬,回頭再把錢還人傢。”

技術宅男迫不及待地問:“那借到瞭嗎?”

“別急啊,聽我說。這還有轉折呢,當時對方有男生有女生,有個女生怪精明的,說,既然你是我們信院的,那這裡有道題,你做出來瞭,我就相信你是我們P大信院的。

“我當時想,好嘞,套近乎說是P大的不就夠瞭,還說是信院,這下好瞭吧,他一個物院的學生,能做出信院這題麼?我都想,萬一不行我就上,結果舒熠接過題目一看,唰唰地往草稿紙上寫代碼,真給做出來瞭。哎呀,最後那女生佩服得不得瞭,說是他們教授留的挑戰題,全班都還沒有人做出來呢。當時那女生立刻就掏出錢來,還一定不讓舒熠還,說要交這個朋友,然後最精彩的來瞭,那女生問舒熠叫什麼名字的時候,你們猜舒熠怎麼說?”

繁星早已經聽得入神,技術宅男甲斬釘截鐵地說:“舒總當時一定說,不要問我叫什麼名字,我的名字叫雷鋒!”

老宋嘴裡剛抿進去一口酒,差點噴瞭,趕緊咽下去,一邊咳嗽一邊說:“是人傢借給我們錢,又不是我們借給人傢錢,怎麼能叫雷鋒呢?”

技術宅男乙忍不住瞭:“宋總,那女生漂亮麼?”

老宋一拍大腿:“你可問到點子上瞭,那女生可漂亮瞭,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信院的系花,跟管院女神唐鬱恬齊名,人稱‘管唐信盧’的盧安雅。”

驟然聽到唐鬱恬的名字,繁星忍不住看瞭舒熠一眼,舒熠泰然自若地吃著餃子,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老宋眉飛色舞地講:“這麼漂亮一女生追著問名字,擱誰都肯定會說名字,不僅要說名字,還會留郵箱啦,留QQ號啦,結果你們猜怎麼著,舒熠特別坦誠地跟人說,他叫宋決銘。”

“噗!”技術宅男丙終於忍不住笑噴瞭,“宋總,舒總對你真好。”

“我當時也這麼想啊,心裡暖烘烘的,心想哥們兒夠義氣,後來一想不對啊,他留我名字我的郵箱我的QQ,這回頭錢可不得我還嗎?”

舒熠這才慢悠悠地說:“你請我吃飯,當然你還錢買單。”

老宋說:“看看,我當年問他的時候,他也這麼說。所以後來去銀行取瞭錢,我專門跑到他們P大的信院去,還人傢錢,等瞭大半天,盧安雅沒來,來瞭個眼高於頂的小子,沖我翻瞭一個白眼,問,你就是宋決銘?我說是啊,那小子冷笑瞭三聲,就走瞭。我當時壓根就摸不著頭腦,後來才知道,原來盧安雅有個仰慕者,聽說盧安雅就喜歡宋決銘,所以約瞭我要華山論劍呢。”

“華山論劍?”技術宅男丁兩眼放光,“那最後誰贏瞭?”

“反正我沒輸。”老宋施施然說,“就是那小子賊心不死,每隔幾年,都要來找我們麻煩。”

技術宅男丁回過神來:“哎,那也應該不是無名小卒啊!”

“當然不是無名小卒。”老宋問,“舒熠,要不要說?”

舒熠直截瞭當地說:“長河電子的高鵬。”

技術宅男們都倒抽瞭一口涼氣,公司曾經最大的競爭對手,這麼多年來被追著打,公司還一度處於下風,但後來公司逐漸占據有利形勢,已經攻守易勢。但長河電子是全產品線的公司,龐大而可怕,目前仍舊可以卡著公司的上下遊,不停地找麻煩。

老宋感慨:“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什麼呢,不要隨便做一個女生遞過來的習題!”

技術宅男們哄堂大笑,老宋還在那裡一本正經地強調:“真的,嚇得我這麼多年,都不怎麼敢跟女生說話。”

技術宅男甲問:“那社區3月8日的聯誼活動,宋總您參加嗎?”

宋決銘想到此事就氣惱,不由得看瞭一眼繁星,說:“我不參加,我心有所屬。”

技術宅男們就起哄:“哦!這麼多年,宋總您還惦記著盧安雅?”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老宋連忙解釋,“盧安雅都在美國嫁人瞭,我現在喜歡別人。”

舒熠不動聲色,說:“嗯,現在?”

技術宅男們又一陣起哄:“哦!當年還是喜歡人傢的!”

這麼一鬧騰,大傢哄堂大笑,也就帶過去瞭。

舒熠說:“我酒喝多啦,都說不該說的話瞭。大傢散瞭吧。”

拿起手機,仍舊叫不到代駕,也難以叫車。舒熠說:“沒事,我坐公交車回去,這裡正好有一趟路過我傢小區門口。”

老宋問繁星:“你住哪兒,要不我送你吧?”

繁星說:“真不用瞭,宋總,我傢跟您傢不順路。”

“她和我順路。”舒熠一邊穿外套一邊說,“我們正好一班公交車。”

老宋看看繁星,又看看舒熠,說:“那好吧。”

大傢一起在餐廳門口道別,舒熠和繁星一起走到公交站。說是正月裡,節氣還是寒冬,呵氣成霜,兩人一邊走路,口中呼出大團的白霧。

晚上公交車班數稀少,站臺上空闊無人,隻有暈黃的燈光,照著明亮的燈箱滾動廣告。

兩個人在站臺上等車,因為冷,繁星將手都插在大衣口袋裡,太冷瞭,她輕輕地想要跺腳,但忍住瞭。

舒熠忽然說:“冷不冷?要不我們運動一下?”

繁星左顧右盼:“在這兒?”

“跳房子吧,你看地上這一塊塊石材,正好一格格的。”

這麼古老的遊戲,難為舒熠也會。

繁星老老實實承認:“猜拳我贏不瞭您。”

全公司都知道,別跟CEO玩猜拳,十次有九次他能贏。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或許連猜拳這樣的小遊戲都是有技巧的,而舒熠知曉技巧的秘密。

再說太冷瞭,她也不願意把手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來。

“不猜拳。”舒熠指瞭指燈箱滾動廣告牌,“背對著廣告牌,然後說有還是無,回頭看一下,如果廣告上的產品是用我們公司的陀螺儀,說有就是贏,說無就是輸,贏瞭可以往前跳一步,看在公交車來的時候,誰跳得最遠。”

繁星問:“彩頭呢?”

舒熠眉頭微挑:“彩頭?”

繁星說:“這樣吧,我贏瞭您把頭繩還給我,如果我輸瞭,明天請您吃午飯。”

頭繩實在是太難買到瞭,而且這麼私人的物品,落在異性手裡總是不妥的。

午飯多簡單,隨便給舒熠點份外賣就打發瞭。再說公關經理給的一百塊她都還沒用完呢,都還用不上她自己掏錢。

舒熠說:“行,你贏瞭我把頭繩還你,而且請你吃午飯,你輸瞭請我吃午飯。”

繁星欣然答應。

兩個人背對著廣告牌,像兩個小朋友,一本正經目視遠方,舒熠說:“你先選。”

繁星聽見身後燈箱唰唰地輕響,正在換廣告。

她說:“有!”

兩人一齊回頭,正是新款剛上市的手機,國產手機十有八九是用的公司陀螺儀,這一型號正是,繁星開心地往前跳一格。

舒熠背對著燈箱,唰唰換廣告的時候,他說有,兩人一齊回頭,是護膚品。繁星非常開心,忍不住舉起雙手比瞭兩個V字。

舒熠不服氣:“再來!”

公交車十幾分鐘後才來,繁星一路遙遙領先,因為她總是說“有”,於是猜對瞭兩個手機一個平衡車廣告,舒熠有時說“有”有時說“無”,反倒一個也沒猜中,繁星沒想到自己能大獲全勝,非常開心,遠遠看到公交車已經駛近,掏出公交卡:“老板,我贏瞭,請你坐公交車!”

舒熠說:“果然是人生贏傢,這麼闊綽!”

兩人哈哈大笑,一起登上公交車,車子裡空蕩蕩的,也沒有其他乘客,舒熠說:“要不要接著賭?”

繁星問:“怎麼玩?”

舒熠說:“到站停下的一刻,看看廣告是什麼,老規矩!下一站你押什麼,有還是無?”

繁星說:“有!”

舒熠說:“那我猜無。”

公交車一路晃蕩向前,眼看快到下一站,繁星遠遠就看到站臺燈箱裡是手機,開心得就要跳起來,結果車子一駛近,廣告就唰唰地向上翻頁瞭,繁星趴在窗上隻說:“有!有!有!”結果等車進站停穩,廣告正好換到瞭旅遊廣告,跟陀螺儀半毛錢關系都沒有,繁星沮喪地垂下頭。

舒熠笑瞇瞇地說:“不要緊,隻是輸一局,你還領先三步呢。”

結果一路猜過去,舒熠竟然每一站都贏,每猜必中,還沒到繁星租住的小區那站,她已經輸得慘不忍睹,眼看隻剩下兩站路,無論如何無法翻盤瞭。

繁星嘆氣:“不賭瞭,賭運太差!”

舒熠說:“其實……嗯,還是告訴你吧,這是有技巧的。剛才在站臺上的時候,我記住瞭所有的廣告順序,還有更換的間隔時間。晚上這個點瞭不會堵車,公交車基本可以按時進站,而公交車的進站時間,會顯示在電子屏上。”他說,“所以隻要簡單地心算一下,就知道公交車下次進站時的廣告會是哪一個,於是就穩贏瞭。”

繁星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舒熠也笑起來:“抱歉,我從不打沒有把握的賭。創業風險太大,習慣瞭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繁星敬佩地看著他:“願賭服輸,明天我請您吃午餐。”

舒熠一笑,從大衣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好,午飯你請瞭,這個我還給你。”

繁星一看,正是那根頭繩。

繁星也不由得一笑,伸手接過來。正巧公交車到站瞭,繁星匆匆忙忙用頭繩紮起頭發,一邊紮頭發一邊說:“我下車瞭,再見!”

“再見!”

她紮瞭一個高高的馬尾,平時在公司很少這樣,因為頭發紮得高,頸間還有無數毛茸茸的碎發,就像剛剛做完課間操的少女一般,她臉頰上還有紅暈,也許是因為暖氣,也許是因為剛剛大笑過,她回頭揮揮手,說:“晚安!”

公交車的三級臺階,她連蹦帶跳就下去瞭,舒熠隻來得及揮一揮手,車子已經關門啟動。車窗上有薄薄的水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隻看到她手插在口袋裡,高高的馬尾還在微微晃動,她並沒有立刻回傢去,反倒認真地站在站臺上看著滾動廣告屏。公交車正在加速,舒熠不由自主站起來往車後走,一直走到最後一排,隔著車後窗,還遠遠看到她站在廣告屏前,大約是在仔細研究,到底有多少廣告,間隔時間是多少。

這傻丫頭。

舒熠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容。

他想起當初HR據說從雪片似的簡歷中海選瞭幾份,由負責人力資源及行政的副總拿來給自己過目,畢竟是要給他當秘書,當時公司創業沒多久,兵荒馬亂,那副總也是技術宅男出身,特別誠懇地說:“舒總,我都挑過瞭,這幾個是胸最大的。”

舒熠正好為瞭某個技術難點熬瞭個通宵,睡眠不足正是脾氣最壞的時候,聞言差點沒把簡歷扔出去,胸大無腦,秘書多麼重要,能挑個無腦的來麼?

舒熠都想選個男人來,畢竟秘書要經常一起出差,如果是個女秘書,多不方便,現在哪有女孩子願意成天跟一群大老爺們出差的?

結果低頭一看,第一份簡歷就是她,清清爽爽祝繁星三個字,還有同樣清清爽爽的照片,根本看不出來胸大不大,簡歷倒是很漂亮,學校更體面,竟然是他的母校。

能考上P大的姑娘當然不會是胸大無腦,而且是最熱門的專業,天曉得為什麼竟然給他們這麼不起眼的公司這麼不起眼的職位投瞭簡歷,或許是應屆生沒有經驗?等面試的時候一看,人比照片還要清爽,而且機靈,特別認真也特別細心,借完筆之後,端端正正放回桌上原位,連筆尖的朝向都沒有弄錯。

舒熠覺得就她瞭,這麼認真細心的人,適合做秘書。

很長一段時間,舒熠都擔心她突然回過神來要跳槽去投行或者基金之類的地方,所以她起薪就高,舒熠覺得秘書也是技術型人才,凡是不可替代的技術型人才,都值得比市面更高的價格。

結果她沒有辭職沒有跳槽,沒有鬧過任何幺蛾子,哪怕全公司最靠譜的副總還每年總要跟自己嚷嚷說,受不瞭瞭壓力太大舒熠我不幹瞭我要度假,她也一次都沒說過類似的話。再苦再累,她好像都能應付。

所以公司上市前,員工期權計劃最後遞到他的辦公桌上,他認真地將她的份額改到跟技術人員一樣。

在他心裡,她就是個技術人員,而且在這崗位上兢兢業業,無可替代。

繁星早上起來,一邊打開電視聽新聞一邊做瑜伽。剛過完年交通順暢,地鐵也沒多少人,所以她就走得晚。想起今天要請CEO吃午飯,昨天自己打賭真是輸得心服口服,好像請他隨便吃一頓不太顯誠意。而且公司附近好些餐廳都還沒有開門,也沒什麼可吃的。

每天買菜的人最發愁今天買什麼菜,每天訂餐的人最發愁今天給老板吃什麼。繁星心想索性有誠意到底,自己做一份午餐帶去給CEO得瞭。

她拿定主意後就立刻行動,看看冰箱裡的存貨,都是年後回來去超市隨便買的一些東西,想瞭想不如做蛋餃。拿超市絞好的肉餡,現剝瞭幾個蝦仁,又加進薺菜提香,跟肉和到一起攪成餡泥,切瞭塊肥肉做豬油,也不用熬,煤氣爐上烤著大金屬圓勺,筷子夾著肥肉在大圓勺上轉一轉,等油烤得吱吱響,將蛋液倒進去旋轉攤開,就成瞭薄薄的蛋皮,再把餡放進去,趁著蛋液沒完全幹,把蛋皮揭一半起來包好餡封住,一個蛋餃就做好瞭。

她手快,一會兒工夫就包瞭二十多個蛋餃,數數夠瞭,鍋上蒸著米飯,上面一格蒸蛋餃,自己去換衣服化妝,等收拾好,蛋餃也蒸好瞭,拿便當盒裝瞭米飯和蛋餃,另外還有一盒雞湯,前兩天電燉盅燉好凍在冰箱裡的,她想想又切瞭點筍幹,一齊裝好瞭上班去。

上午舒熠很忙,他們很多客戶都是外國企業,不過春節,他們休息瞭這幾天,大客戶們已經盼得眼睛都紅瞭,所以舒熠開瞭整整半天的全球視頻會議。老宋更慘,有個重點客戶的新產品要九月發佈,而雙方已經就陀螺儀傳感器能占據的尺寸和重量激烈爭論瞭三個月,到最後老宋又要撂挑子不幹瞭:“反正我們做不到!我告訴你,我們做不到就是全球沒有任何一傢公司能做到!有本事你們找別人去!”

氣得那個印度裔高管都要親自飛到北京來解決問題瞭,最後還是舒熠出面安撫:“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但我們不能保證最後的尺寸和重量合乎你們苛刻的要求。”

印度裔老頭狡黠地笑著:“舒,你有辦法的,我們的要求並不苛刻,我永遠不會去找別人,我隻相信你,全世界我都隻相信你,如果我有女兒,我一定會把女兒嫁給你的!”

舒熠很想苦中作樂地說你相信我有什麼用,別說女兒瞭,你哪怕自己要嫁給我也沒用啊,研發團隊能做出來就是能出來,做不出來我也沒招。但他隻是笑瞭笑,是,客戶是要求苛刻,何止苛刻,簡直變態,然而正是這些變態的要求,導致研發團隊以及整個公司拼瞭命往前沖,一直沖,永不停止,於是他們就可以暫時地站在全世界最領先的高峰上,把其他人遙遙甩在身後。

老宋怪委屈的:“你!你就慣著他們那群變態,你這次滿足瞭他們的變態要求,下次他們就會提更變態的要求!”

舒熠還沒說什麼,忽然老宋聳瞭聳鼻子:“好香……什麼東西?這麼香!”

繁星帶著蛋餃到瞭公司,上班忙忙碌碌,看看已經十二點半,舒熠終於離開會議室返回他自己的辦公室,繁星心想可算是能吃午飯瞭。她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自己給老板開小灶,而且她和舒熠又鬧過緋聞,更怕別人說閑話,所以等大傢都吃飯去瞭,才偷偷進茶水間用微波爐,先把雞湯熱瞭,然後下蛋餃和筍幹。

繁星覺得挺遺憾,但北京新鮮冬筍太難買瞭,所以筍幹也湊合,等飯熱好,她就拿瞭飯盒裝好,送到老板辦公室去。

繁星沒想到她去熱湯熱飯的工夫,老宋又進瞭舒熠的辦公室,所以她敲門,一聽見舒熠說“請進”,她高高興興端著飯盒就進去瞭,結果冷不防一抬頭看見老宋,不由得一愣。

老宋一看她端著飯盒進來,那股食物的香氣簡直更誘人瞭,馬上就伸手接過去:“哎呀繁星,你咋知道我在這兒?”

他既然伸手,繁星也不能不給他。

他揭開飯盒蓋,用力吸瞭口氣:“真香啊!是什麼?”

繁星不好意思說這是給老板的不是給你的,隻好悶悶不樂地回答:“蛋餃。”

老宋又驚又喜,抽出盒蓋上的筷子嘗瞭一口:“真好吃,你自己做的啊?”

繁星“嗯”瞭一聲,老宋喜滋滋捧著飯盒吃起來,邊吃邊問舒熠:“你要不要嘗一個?算瞭,不給你嘗瞭,反正你南方人,天天吃這個。”

老宋稀裡嘩啦風卷殘雲,連湯都喝光光瞭,一轉身從舒熠桌上紙抽盒裡抽瞭張面紙擦擦嘴,說:“真好吃,就是淡瞭點,繁星,下次做咸點。”

繁星“嗯”瞭一聲。老宋看看被自己吃得精光的飯盒,突然福至心靈,想起大學師兄說過追女生得有眼力見兒,得主動找活幹,於是高高興興地說:“我給你洗飯盒去!”拿著飯盒就跑出去瞭。

等老宋走瞭,舒熠才對繁星說:“謝謝。雖然沒吃上,但應該真的很好吃。”

繁星說:“您怎麼知道,那不是給他的……”

舒熠說:“你都快哭出來瞭,我當然知道那不是給他的。”

繁星本來不知為什麼扁著嘴,覺得怪委屈的,聽瞭這句話,終於“噗”一笑,扭頭跑瞭出去,過瞭一會兒,她又進來瞭,手裡拿著一個更精致,比巴掌大不瞭許多的飯盒——早上準備的食物她分出來一份,本來是打算留給自己當午飯的,但現在她重新煮好,放在舒熠桌上。

繁星高高興興地說:“您吃這個吧。”

舒熠愣瞭一下,明白過來她是把她的飯又讓給自己瞭。

“你吃吧。”

繁星急瞭:“都說瞭請您吃午飯,你就快吃吧,不然回頭宋總又回來瞭!”

舒熠從來沒覺得吃午飯吃得像做賊,繁星帶著他偷偷溜上天臺,在玻璃房子裡,繁星大方地把自己常坐的那個位置讓給他,自己坐在一旁的花架上啃三明治。舒熠要把蛋餃讓給她一半,她死活都不肯,語氣裡還十分後悔:“我做瞭二十六個!所以給你那份,我就放瞭十六個蛋餃進去,隻留瞭十個,要是早知道你會吃這份,我就多留幾個瞭!”

舒熠吃著蛋餃,一口一個,因為是真的很香,噴鼻香,塞得嘴裡滿滿的,全是食物芬芳的香氣。太陽照得人身上暖烘烘,也許是因為太暖和瞭,雞湯滾燙,吃得他一頭汗,所以人也覺得有點暈,明明沒喝酒,卻覺得好像有點醉陶陶的。

繁星給他介紹桌上的植物:“這一盆多肉是我養的,放在桌上長得不太好,就挪上來瞭。”

舒熠很嚴肅地跟那盆植物打瞭個招呼:“嗨!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繁星“撲哧”一笑,接著給他介紹:“這盆蘆薈,是財務部韓姐的,據說可以吃,還可以做面膜。這裡這盆富貴樹,是人傢送你的,你放在辦公室差點養死瞭,後來我跟行政說瞭,抬上來的……”

舒熠完全沒印象,這棵樹倒是看著有點眼熟,但是誰送的,這樹什麼時候從他辦公室消失的,已經完全不記得瞭。

她對每一株植物都如數傢珍,哪盆是誰的,是什麼品種,幾乎都知道。而且提到這些植物的時候,她眼睛奕奕有神,仿佛有光。每一樣,每一株,她都逐個介紹,最後,她蹲在墻角對他招手:“這個也是多肉,要開花瞭,你看!”

他走過去蹲下,她輕輕地翻開葉片給他看,真是小啊,比米粒還小的幾朵花,竟然是完美的五角星型,還有嬌嫩的花蕊,特別小,但是真是漂亮的花。

她說話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怕呵口氣就將那嬌弱的花瓣融化瞭,她說:“這是我在垃圾箱旁邊撿的,我還以為它活不瞭,但拿上來澆瞭水,一直慢慢地養,養瞭好幾年,終於恢復瞭元氣,你看它都開花瞭。”

離得太近,舒熠能看到她發頂一個雪白的旋渦,像烏黑的瀑佈在這裡打瞭個轉,發絲如水般泄下去,她的頭發也很香,不知道她用什麼洗發水,淡淡的,清雅的,像梔子花,好聞,是南方傢常的花兒,小時候媽媽買菜的時候帶一把回來,養在清水裡,可以讓屋子裡香一天。她還專註地在看那幾朵小小的花,睫毛垂下,微微抖動,像茸茸的翅,輕輕地扇動著,舒熠不自覺靠得更近,她一抬頭,正好撞在他下巴上。

這下兩個人都有點尷尬起來,舒熠揉著下巴站起來,繁星將那盆開花的多肉放回墻角,默不作聲揉瞭揉自己的發頂,不知為什麼舒熠有點不想開口,連“對不起”三個字他都不舍得說,這一刻時光太美妙瞭,讓他覺得自己一開口一定會弄砸瞭。

最後是繁星紅著臉,遲疑說:“嗯,那個……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紅包裡放瞭東西?”

舒熠瞠目結舌,突然轉身就往樓下跑,繁星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大聲叫住他,隻好怏怏地收拾瞭飯盒等物品下樓。

舒熠一口氣沖下樓,進瞭自己辦公室,調出監控錄像,用最高權限把剛剛玻璃屋裡的攝像頭記錄內容全部備份到自己用的單機,然後立刻清除瞭安保硬盤裡的這個攝像頭內容,刪完之後還不放心,覆蓋瞭三遍硬盤才罷手。

他好久沒幹這麼心虛的事,簡直比學生時代第一次看某種動作片還要緊張,動作一氣呵成,密碼都輸得比平時快,檢查再三以防疏漏,比黑進瞭美國中央情報局還要小心。等做完這一切善後工作,心裡還在怦怦跳,心想同事們都吃飯去瞭,應該沒誰這麼閑能發現錄像突然少瞭一段。

他還癱在椅子裡若有所思自我安慰,門“砰”地被推開瞭,老宋拿著飯盒走進來,幽怨地問:“你回來瞭?繁星呢?我洗完飯盒你們倆都不見瞭。”

舒熠覺得自己又恢復瞭常態,他好整以暇地說:“啊?她吃飯去瞭吧?”

誰知老宋一屁股就坐在瞭他的辦公桌上:“哎,舒熠,正好,你幫我分析分析,你覺得,繁星是不是不喜歡我?”

舒熠愣瞭一下,說:“這我哪知道,你得問她去。”

宋決銘咂瞭一下嘴,說:“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問她嘛……”

舒熠說:“讓我說真心話?”

“那當然瞭,咱們倆誰跟誰!”老宋有種不妙的預感,瞅瞭一眼舒熠,“你有啥看法,難道還不願意跟我說真話?”

“我覺得吧,你跟她沒戲,你發現沒有,她這人辦事挺精細的,你呢,成天大大咧咧,除瞭在數據上不犯錯,在生活中,簡直是錯誤百科全書,完全沒有常識……”

“那正好啊!我可以跟她互補啊!”老宋不服氣,“你不也說過,我這種人就得有個管傢婆來管一管。”

舒熠不動聲色:“你是得有個管傢婆來管一管,可也得人傢願意來當你的管傢婆。”

“不是……”老宋急瞭,“那……什麼,難道我條件還不夠好麼?我這麼老實肯幹,有房有車的,我爹媽也不跟我住一塊兒,也不怎麼管我,現在姑娘們不都喜歡我這種麼?”

舒熠問:“你覺得繁星是一般的姑娘麼?”

“當然不是!”

“那不就得瞭。我勸你啊,少剃頭挑子一頭熱,別人傢想什麼、要什麼、喜歡什麼都沒弄明白,就自以為是對人傢好。”舒熠漫不經心地打量瞭老宋一眼,不動聲色使出瞭最致命的一招,“而且繁星那前男友,長得比你帥,也有車有房的,繁星還不是跟他分手瞭。”

老宋如遭雷擊,離開CEO辦公室的時候簡直面色如土,幾個小時後,全公司都傳說宋總被重點客戶的變態要求給氣著瞭,一下午都把自己關在會議室裡瘋狂地跟研發團隊開會,開得整個研發小組人人都面色如土,隻好悄悄派瞭個人溜出來向舒熠求助。

雖然被派出來的仍舊是個技術宅,但技術宅也有機靈的,這一個因為是火線突圍來報信,被寄予重望,所以挺會辦事的,借口上洗手間,躡手躡腳溜到舒熠辦公室前,先低聲問繁星:“舒總在嗎?”

技術宅男一邊問,一邊還緊張地左顧右盼,唯恐被宋總發現,一聲獅子吼逮回會議室去繼續。

繁星說:“舒總在開電話會,說沒有要緊事別去打擾他。”

技術宅十分失望,於是說:“那等舒總忙完瞭,拜托你跟他說一聲,求他去會議室一趟。”

繁星覺得挺奇怪的,說:“不是宋總在跟你們開會嗎,怎麼還要舒總過去?”

技術宅快哭瞭:“別提瞭,今天宋總估計是被客戶氣著瞭,光公式都寫瞭三黑板,我們整個組都跟不上他的思路瞭,舒總再不去救場,我們今天甭想睡覺瞭。”

繁星說:“好,等舒總忙完,我提醒一下他。”

技術宅男滿懷希望地走瞭,繁星心想宋總這是怎麼啦,難道是蛋餃吃多瞭?

她想想還是端著咖啡,拿瞭盒花茶去給宋決銘的秘書小勤,小勤是個成天嚷嚷減肥的姑娘,所以繁星跟她說:“花茶,德國的,在三亞免稅店給你買的,減肥好用。”

“謝謝繁星姐!”小勤笑得眼睛都瞇起來,“要不要坐一會兒,我這兒有低脂肪蛋糕,你嘗嘗?”

“不嘗瞭,你留著下午茶吧。對瞭,你老板今天怎麼瞭?”

“我哪知道啊?”小勤說,“中午還好好的呢,一個人美滋滋地洗飯盒,都不讓我幫忙。後來從舒總辦公室回來,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不是舒總說什麼瞭?”小勤朝繁星擠擠眼,“你在舒總那邊聽到什麼啦?難道宋總又跟舒總吵架啦?”

“今天好像沒有。”

小勤說:“所以才不對啊,宋總這都一個多月沒跟舒總吵架瞭,他們倆跟兩口子似的,越吵感情越好,這不吵架,就說明感情出瞭問題。”

繁星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喉嚨裡,咳嗽好幾聲,才說:“下回我介紹我閨密給你認識,你們兩個一定聊得來。”

“是嗎?”小勤好奇地問,“她也愛減肥嗎?”

“不,”繁星說,“她也覺得宋總跟舒總是兩口子。”

等舒總開完電話會,已經是下班時間瞭,繁星糾結瞭一下,還是跟他說瞭:“宋總跟研發團隊在加班開會,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舒熠頭也沒抬,十指如飛地敲打著鍵盤發郵件,說:“晚上我約瞭人吃飯。”

繁星有點錯愕,舒熠的行程都是她定的,她的備忘錄上,舒熠今天是沒有商務晚餐約會的。

繁星問:“您是私人約會?要不要安排司機送您?”

舒熠突然想起似的,抬頭看瞭她一眼:“忘瞭訂餐廳。”

繁星馬上說:“我幫您訂,要什麼樣的餐廳?”

舒熠說:“女孩子喜歡的就行。”

繁星心裡不知為何有點異樣,但一點也不動聲色,提瞭兩三個餐廳的名字,都是適合情侶約會的。

舒熠說:“這幾個都去過,我不喜歡,換個新的。”

繁星說:“那我出去查一查,看看哪些合適,再來問您。”

舒熠漫不經心點瞭點頭,繁星就出去瞭,打開電腦翻看瞭一下美食評價,完全不得要領,幹脆打電話給顧欣然:“有沒有適合約會的餐廳,推薦幾個。”

顧欣然說:“你不能把我當美食編輯用啊!你起碼得告訴我,你跟什麼類型的帥哥約會吧,我才能對癥下藥,哦不,薦菜。”

“快點,江湖救急,我們老板要約會,我挑瞭幾個,他老人傢都不喜歡。都是跟前女友去過的,唉,估計怕睹物思人吧。”

“你們老板要約會,這太容易瞭!給他挑一貴的,巨貴!人均三萬的那種,什麼姑娘都能拿下。”

“吃什麼東西能吃三萬?”

“松露啊,哦,現在有點不是季節,懷石,跟貓兒飯似的,一會兒上來一點,一會兒上來一點,吃都吃三個鐘頭,不餓也餓瞭。”

繁星不知為什麼不太起勁,也不想討論這些細節,隻說:“你隨便給我推薦幾傢合適的就行。”

顧欣然不愧是混八卦圈的,不一會兒就甩過來好幾傢叉格特別高的餐廳,有的在某胡同,備註是無法停車必須步行數百米;有的是法餐廳,備註是侍者法國籍所以英文不好;有的是食材有特殊要求,不提前兩周預訂不接受臨時光顧的客人……

繁星翻來覆去地比較,最後選瞭在胡同裡的懷石料理,雖然大晚上吃日料,冷冰冰的,再出來吹一肚子風,走好遠才能上車,但情侶約會嘛,當然多走一段才更適合發展感情。她這麼坦然地想。

她選好瞭餐廳進去告訴舒熠,舒熠果然沒什麼異議。倒是出來之後,剛才那個溜出會議室的技術宅,已經在微信上給她連發瞭三個紅包,可憐兮兮地問:“舒總能來救我們麼?”

繁星用一個大紅包回答他:“不能。”

技術宅嗷一聲快哭瞭,連發瞭好幾個大哭的表情,最後一個表情是淚奔著跑走。

繁星雖然有惻隱之心,但真的覺得自己愛莫能助。

繁星收拾著東西,難得老板今天決定不加班,她也可以早早下班。忽然手機嘀一響,竟然是老宋發來的信息,問她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飯。

繁星糾結瞭半晌,回瞭一條:“您不是在開會嗎?”

老宋回復說:“晚飯總要吃的,要是你有空,晚上我就不加班瞭。”

繁星想瞭想會議室裡水深火熱的研發團隊,又糾結瞭一下,最終還是堅定地回答:“抱歉宋總,我晚上約瞭閨密看電影。”

她還是覺得不應該給宋決銘錯誤的暗示,所以斷然拒絕。至於研發組的同事們,隻好暫時對不起他們瞭,繁星愧疚地想,下次她一定自掏腰包,買好吃的點心彌補他們。

繁星收拾好瞭,等著舒熠出來,看他胳膊上搭著大衣,應該是準備下班離開辦公室,就說:“舒總,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下班瞭。”

舒熠挺自然地說:“一起吃晚飯吧。”

繁星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舒熠說:“中午你請我吃蛋餃,所以晚上我請你吃飯。你自己挑的餐廳,應該喜歡。”

繁星腦中“嗡”一響,突然想到一個成語:請君入甕。

胡同裡竟然還是石板路,車隻能停在胡同口外,繁星穿著高跟鞋走瞭足足幾百米,深一腳淺一腳,差點摔跤,舒熠伸手牽住她,她有點不好意思,胡同裡沒有路燈,舒熠一手牽著她的手,一手拿手機照著她前面的路,雪白的一點光暈映在石板地上,散開來像是銀霜,一團團,又像是冰糖,脆而甜。其實並沒有下雪,北京的冬天幹燥得很,空氣清冽,又安靜,聽得見她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嗒嗒地響。

整個餐廳隻有他們兩位食客,久久才上一道菜,果然跟顧欣然說的一樣,跟貓兒食似的,一點點,非常精致,但是好吃。器皿也講究,像山水畫,有禪意。東方文化,總是一脈相承的。

舒熠電話設瞭振動一直閃,他都沒接,繁星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事情?”

舒熠說:“沒事,老宋開會呢,他開著會就喜歡給我打電話,尤其研發團隊跟不上他思路的時候,他就把我當傾訴對象。”

繁星想起受苦受難的研發團隊,有點不忍心:“要不您就接一下,也許他是有要緊事。”

舒熠說:“沒什麼要緊事。”停瞭停他又說,“吃飯最要緊。”

這頓飯真的吃瞭三個鐘頭,那位白發蒼蒼的日本主廚領著徒弟們一直將他們送到大門外,最後還深深地九十度鞠躬,感謝他們的惠顧,搞得繁星和舒熠也一起鞠躬還禮。

門口掛著和紙燈籠,光線柔和,繁星看著地下她和舒熠兩個影子,並排雙雙彎下腰去,不知為什麼有點不好意思,等說完告別的話轉身,就自己拿瞭手機打開電筒照著路。

舒熠的手機已經沒什麼電量瞭,很自然一手接過她的手機,一手仍舊扶住她,兩個人一起往胡同外走。

夜已深瞭,胡同裡更安靜,隻聽見她高跟鞋嗒嗒的響聲,繁星心裡很矛盾,不知道是希望能快點走到胡同口,還是希望能慢點走到胡同口。忽然聽到舒熠說:“月亮。”

她一抬頭,可不是月亮,彎彎地掛在人傢屋簷上空,閃爍著清冷的光輝。雖然有月色,胡同裡曲曲折折,仍舊光線很暗,兩邊四合院的高墻簷角,都被這淡淡的月色映在地上,像一幅水墨畫。

舒熠說:“你手這麼涼,是不是沒吃飽啊?”

繁星倒有點懷疑舒熠沒吃飽,畢竟懷石料理分量真的不多,而且日本菜又清淡,幾乎沒什麼脂肪。他一個大男人,吃瞭那麼點貓兒飯,能吃飽嗎?

繁星遲疑說:“要不,去簋街消夜?”

說完她有點後悔,剛吃完懷石呢,就去簋街,這要叫顧欣然知道,絕對大罵她丟盡瞭叉格界的臉。

果然,舒熠說:“別去簋街瞭。”

結果下一句他就說:“我們去五道口吃烤年糕吧!”

於是剛吃完懷石料理的兩個人,又跑到五道口吃瞭一大盆烤年糕,特別小特別破的店,也沒有幾個食客,竟然深夜還開著門,舒熠熟門熟路地跟老板打招呼,又問繁星:“吃不吃辣?”

等繁星點頭,舒熠就要瞭重辣。

果然很辣,烤得酥香脆軟的年糕,澆一勺子醬汁上去,又辣又香,吃得繁星直吸氣。舒熠說:“老板,再來兩瓶北冰洋!”

一盆年糕見底,繁星這次是真的吃撐到瞭。舒熠還打包瞭一盒沒烤過的年糕,遞給她:“在傢切成片,用雪菜煮一煮,也好吃。”

繁星本來想說不要,但聽他這麼一說,都覺得打包盒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不知不覺就捧在瞭手裡。

舒熠覺得捧著打包盒的繁星簡直像一隻招財貓,笑眉笑眼,眼神裡全是對食物的滿滿愛意。

舒熠覺得這個晚上特別美好,好幾年他都沒有如此放松和舒心過。吃懷石時她很嚴肅,坐得端端正正,像小狐貍坐著自己的尾巴,唯恐露餡似的,跟他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才會變圓,充滿瞭好奇;吃烤年糕的時候,她的眼睛又彎瞭,像是剛才人傢簷頭的月亮,但是暖暖的。

他覺得挺遺憾今天自己開車,不然就能跟她再一起坐公交車回傢,他一定能想出比上次更有趣的遊戲,再贏她一頓午飯,那該多麼好玩啊!

上次他覺得好玩是什麼時候?大約是七八歲吧,一群男孩子第一次學大人的模樣打橋牌,他算牌比所有人都要快,都要準,那個下午他覺得很好玩,很有意思。從那之後,他再也沒覺得有什麼事好玩瞭,包括創業,包括上市,不過就是計劃周詳按部就班的成就感。

可是跟她在一起,真心覺得好玩。

繁星倒沒想那麼多,她傢更近一些,到小區門口,就高高興興抱著年糕盒子下車,跟舒熠道別:“謝謝!今天晚上的晚餐真好吃。”

舒熠促狹地問:“是懷石好吃,還是年糕好吃?”

繁星說:“都好吃。”

舒熠不由得一笑,這裡隻能臨時停車,後面已經有車燈射過來,他於是揮一揮手,駕車離開。

舒熠第二天上班幾乎是哼著小曲進的電梯,連前臺都看出來他心情好,笑瞇瞇地起立:“舒總早!”

“早!”

他點一點頭,不防旁邊突然冒出個老宋,掛著兩隻黑眼圈像熊貓一樣,幽幽地說:“你終於來瞭!”

舒熠說:“就叫你別熬通宵瞭,你看,你眼袋都出來瞭。”

宋決銘說:“那你幫我招呼一下客戶,我先回傢睡覺去瞭。”

舒熠問:“什麼客戶?”

宋決銘說:“給你打一晚上電話你都不接,高鵬突然約瞭今天上午要來公司。”

舒熠聽到高鵬兩個字都頭疼:“還是你見吧,你們倆熟。”

“熟個頭啊熟!”宋決銘說,“他見瞭我都恨不得跟我打架,你見吧。我不行瞭,我得回去趴一會兒。”

不等舒熠說什麼,宋決銘已經背著電腦包逃之夭夭瞭。

舒熠隻好搖搖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繁星心情也挺好的,早上她已經將年糕處理好,今天午飯又有瞭著落,不用點外賣。而且今天舒熠也沒什麼重要的行程安排,除瞭臨時有個大客戶要來拜訪。小勤說,本來是約瞭宋總談事,但宋總回傢補覺去瞭,所以改由舒熠接待。

十點,長河電子一行人準時到瞭,繁星出來前臺迎接,心裡還好奇,因為聽老宋講過當年的往事,不知道這位眼高於頂的高總,到底是何等人物。

結果一看,嘿,盤正條順一枚帥哥,好長的腿,穿一件黑色羊絨大衣,大冬天還戴著太陽鏡,因為高,簡直像明星一般搶眼,就是看著有幾分眼熟,繁星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哪兒看過這位時髦高總的照片,結果越回憶越覺得不對,尤其高總臉上那副亮晶晶的太陽鏡,實在是……太眼熟瞭。

她出於禮貌不好多打量,引著客人進入舒熠的辦公室。她先敲一敲門,說:“舒總,客人們到瞭。”然後扶著門,讓客人們先進。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那位高總說瞭聲“謝謝”,繁星忍不住眼皮略抬,正好與他四目相對,雖然是隔著太陽鏡,但連鏡片都擋不住高總那邪肆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細而尖的牙齒,簡直像鯊魚。用隻有她才聽得到的低聲說:“沒錯,我就是機場那個傻叉。”

繁星差點失態,終於想起來,那天在機場和顧欣然遇見的黑貂男。

原來是他!

高鵬已經大踏步從她身邊走過,呵呵笑著對舒熠伸出手:“舒熠,你這兒真不錯!這都多少年瞭,不舍得請我們來坐一坐,每次總約我們在蘇州園區那邊,就這樣打發我?”

舒熠說:“你不是喜歡實驗室嗎?所以才總是帶你去園區。”

稍稍寒暄後,繁星趁機插話:“幾位客人喝什麼?有茶、咖啡、礦泉水。”

舒熠說:“甭客氣,跟在自己公司一樣隨便。”

高鵬果然跟在自己傢公司一樣隨便,往沙發上一靠,說:“我要咖啡,美式,謝謝。”

繁星出去置辦茶水,又送進來,進進出出幾趟。隻聽舒熠跟高鵬聊得火熱,好像多年老友似的。

長河電子的人都帶著筆記本和各種電子產品,談瞭足足有兩個鐘頭,他們講的全是專業術語,繁星也沒太關註。等終於談完,舒熠親自送到電梯,繁星自然跟在後面。那位高總也挺有意思的,電梯來瞭,繁星連忙按住開門鍵,他和舒熠握手道別,又對繁星伸手:“幸會。”

繁星隻好騰出右手與他握一握,說:“謝謝高總。”

高鵬瞇起眼睛,似笑非笑:“謝我什麼?”

繁星中規中矩地答:“謝謝您撥冗來我司。”

高鵬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這才走進電梯,對著舒熠挑釁似的一笑:“代我向老宋問好。”

繁星覺得這位高總簡直像是來砸場子的。幸好舒熠跟平常一樣,渾若無事。一直走回辦公室,看看時間,很高興的樣子:“吃午飯瞭!今天中午吃什麼?”

繁星問:“您想吃什麼?”

舒熠說:“有什麼吃什麼。”他好像挺放松似的,“簡單點,我餓瞭。”

繁星不由得抿嘴一笑,說:“我做瞭年糕。”

舒熠由衷地高興:“這個好!”

繁星出去拿瞭飯盒,用微波爐熱好,趁人不備拿著飯盒送進CEO辦公室,舒熠多機靈啊,一看她拿著飯盒進來,什麼都沒說,站起來對她使瞭個眼色,就往外走。

兩個人做賊心虛,沒有搭電梯,溜進安全通道,爬瞭一層樓去陽光房,坐在那盆多肉面前吃年糕。

繁星早上在傢就將年糕分成瞭兩半,一半裹蛋液煎瞭放糖,做成瞭糖年糕,另一半加瞭雪菜,煮瞭年糕湯。

她喜歡吃甜的,舒熠喜歡咸的,皆大歡喜,兩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舒熠說:“昨天晚上吃年糕,今天中午又吃,不知為什麼,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膩。”

繁星用筷子搛起最後一塊糖年糕,問舒熠:“你真不試試甜的?”

舒熠怕她吃不飽,於是搖頭。

繁星就把最後一塊糖年糕也吃瞭,吃到嘴角沾瞭糖粒,晶瑩透亮的一顆,被太陽一照,像一顆特別小的小鉆石,熠熠發光。她一直不知道,也不擦,就在那兒喝桂圓紅棗茶,她有點貧血,冬天總是喝這個。舒熠見慣瞭她那隻玫紅色的保溫杯,看她捧著杯子喝瞭口茶,那顆晶瑩的白糖粒仍舊掛在她嘴角,搖搖欲墜。

他不由得心猿意馬,問她:“甜不甜?”

繁星愣瞭一下,拿著杯子有點遲疑:“這個我喝過瞭,要不,我下樓拿一包給你嘗嘗?”

舒熠站起來,忽然一揚手就將西服外套脫瞭下來,就勢往後一甩,西服被他這麼一甩,半空中鋪張開來,像一隻張開翅膀的鷹,緩緩落下,鋪開在一片枝葉上,壓得那一片植物都被彈起晃瞭晃,衣服垂下,正好嚴嚴實實蓋住角落裡那隻安保攝像頭。

繁星猶自錯愕,舒熠已經傾身,一個又輕又暖的吻,就落在瞭她嘴角。

《愛如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