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駕到!”一個尖細的聲音劃破寂靜。
李世民大步走瞭進來,蕭頌彎下僵硬的腰,“參見聖上。”
“免禮,朕剛剛才得知消息,獻梁夫人情況如何?”李世民問道。
蕭頌沉默,劉青松連忙道,“獻梁夫人身上大大小小二十四刀,其中脊背一刀可見脊椎,如今處於危險,就算醒來,也可能。下肢沒有知覺。”
劉青松覺得有必要讓李世民知道,為瞭救他的兒子,冉顏付出瞭多大代價。
李世民怔瞭一下,旋即轉身向冉顏躺的榻鄭重的行瞭一禮。
張松鶴等人極為敬重冉顏,聞言,等李世民發話,便連忙上前去準備把脈。反正皇上讓他們來,就是為瞭給獻梁夫人醫病。
他們站在帷幔外,等一名宮婢進去將冉顏的手遞出來。
那侍婢進入帷幔,低低輕呼一聲,她不敢伸手碰冉顏,連忙道,“獻梁夫人渾身都被裹上,手臂無法把脈。”
“脖頸處能隱約探到脈搏。”劉青松緩緩道。
李世民嘆瞭一聲,伸手拍瞭拍蕭頌的肩膀,“放寬心,朕將傾大唐之力救治獻梁夫人。”
“謝聖上。”蕭頌道。
李世民說瞭幾句安慰的話,便將太醫留下,自己離開瞭。他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他的兒子謀反,他信任的臣子背叛,杜如晦的兒子杜荷參與此事。李世民長嘆瞭口氣,他千防萬防,事情終究還是發生瞭,隻不過,他料到李恪可能會反,李泰可能回反,卻獨獨沒有料到太子謀反!這究竟是為什麼。
“蕭侍郎。”張松鶴走瞭過來,“雖然劉醫丞與獻梁夫人是同門,醫術高超自是不必說,但我等亦敬重獻梁夫人才學、人品,想盡些綿薄之力,不知。”
蕭頌連忙躬身施禮,“張醫令太客氣瞭,蕭某求之不得,蕭某亦代夫人多謝諸位厚愛。”
眾人連忙回禮。
因為手腕不能把脈,需要近距離診治,若是冒然闖進床榻,是對別人夫人的冒犯。張松鶴等人問過蕭頌的意見之後,立刻進去。
“九郎,你放寬心,九嫂絕對不會有事,一般事情發展的順序都是這樣的。”劉青松安慰道。
蕭頌緩緩轉頭看向他,“一般順序?”
劉青松點頭,“不經歷生離死別的愛情一點都不可歌可泣,你們婚後太平淡瞭,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你放心,不會有人那麼多人見不得別人好,所以九嫂就算是變成植物人,一兩年以後肯定也能醒過來。”
劉青松的想法,一般有邏輯的人都不能理解,尤其是蕭頌邏輯性這麼強的一個人。他努力去理解這段話的意思,但現在根本無法集中註意力,隻緩緩道,“真的這麼嚴重嗎。”
“我第一次處理這麼嚴重的外傷。”劉青松到現在都覺得四肢發麻。
蕭頌緊緊抿著唇,站在帷幔外面等候。對於他來說,時間並不漫長,因為連腦子都無法轉動的時候,其實對於任何事情的感受都很遲
不知過瞭多久,張松鶴等人才出來,蕭頌移動一下僵直的腿。
張松鶴見狀,立刻拱手道,“經過我等一致診斷,認為獻梁夫人外傷極重,流血過多,需要調養數年才可能恢復,不過我等才疏學淺,並未診出其他。”
蕭頌怔瞭一下,“這麼說來,我夫人不會癱瘓?不會有生命危險?”
“獻梁夫人現在的情形很危險,不過我等以幾十年的醫名保證,不會讓獻梁夫人出事。”周醫令捋須沉吟道,“至於癱瘓。我們未曾診出異樣,不能下定論,老夫建議請吳神醫再次診斷。
“對對對。”眾人一致贊同。
一般情形下,醫生不會對病人傢屬承諾什麼,張松鶴等人能以醫名擔保,是出於對冉顏的絕對重視,以及對醫治傷情有很大的把握。
蕭頌想明白這點,立刻準備派人去請吳修和,卻忽然想到這裡是宮內,“我夫人這個傷,是否可以移動?”
周醫令連忙道,“獻梁夫人為救九皇子而傷,在此修養並無不妥,等半月之後,傷口大致愈合,才可考慮此事。”
蕭頌點頭,方才聖上也說,傾全大唐之力救治冉顏,蕭頌未必把這話當真,但有這句承諾,在宮內修養十天半月應該不成問題。這裡又不是皇宮內苑,也不是軍政重地。
蕭頌聽瞭張松鶴和周醫令的話,又找回瞭理智,轉身對劉青松道,“你去想辦法把吳神醫接進宮。”
“哦。”劉青松撓瞭撓脖子,出瞭門。
蕭頌依舊不敢大意,畢竟當時看見冉顏脊背上傷口的人隻有劉青松。當時,是蕭頌這輩子第一次那麼害怕面對某些事情,他怕自己看見冉顏的慘狀會失控,所以不敢進去添亂。
現在想起來蕭頌很是後怕,當時太著急,忘瞭劉青松其實是個不靠譜的傢夥,把冉顏交給他,實在太冒險瞭。
張松鶴見蕭頌似乎尚未平復心情,便悄悄退瞭出去。
屋內,隻剩下他和冉顏。
天青色的紗帳被秋風拂動,能隱約看見冉顏蒼白的容顏。
蕭頌走上榻,跪坐在她身旁,緩緩伏在她手邊,眼淚忽然洶湧而
他害怕瞭。
蕭頌對冉顏剛剛開始隻是單純的喜歡,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吸引的那種喜歡,然而越深的接觸,他越覺得不能自拔,婚後至今,愛意沒有變,但添瞭更多別的感情。
冉顏之於蕭頌,是愛人,是朋友,是親人,是知己,她能夠傾聽他對政事的看法,能理解他的為人處世,是與他一起並肩作戰、可以不用猜忌另一個自己。
這世上,並非是誰沒瞭誰就不能活下去,蕭頌是這樣的人,冉顏也是,但那痛苦,並不會因為堅強而分毫。
對於蕭頌來說,隻要冉顏還活著,就不算是最壞的結果,他什麼都能承受。
“耶耶。”弱弱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
晚綠滿臉震驚的看著被包紮嚴嚴實實的冉顏,和蕭頌伏在榻上聳動的肩膀。
蕭頌聞聲起身,背對著她們將臉擦幹才回過頭來。
“郎君,夫人她。”晚綠看著冉顏這樣,一時反應不過來,想問的事情太多,卻不知從何問起。
“修養一段時間便好,無需擔心。”蕭頌伸手接過弱弱,微微笑道,“告訴阿顏,可曾吃過飯。”
弱弱盯著蕭頌發紅的眼睛,依依呀呀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奶姆把兩個小子也抱進來,晚綠道,“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很乖,吃的也不少,就是一睡醒便開始找夫人,奴婢便請宮人領我們過來瞭。”
晚綠看著白佈上滲出的血,眼眶發紅,“郎君,夫人真的沒事嗎。”
“母親。”蕭老二第一次學會這個詞,看見冉顏便得意的大吼。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無法回應。
蕭頌伸手拍瞭拍他的小屁股,道,“別嚷嚷,母親在睡覺,你們自己玩可好?”
三個孩子眼巴巴的盯著冉顏,不明白母親怎麼不理他們瞭,但看見父親,三個小傢夥終於沒再哭,任由奶姆抱著他們離開。
蕭頌想到孩子一旦送回府中,可能十天半個月隻能見冉顏一兩回,皇宮又不是自己傢,進進出出哪有那麼容易!所以他便將孩子安頓在瞭隔壁房間,讓宮人去他府上,把孩子用的東西都取來。
蕭頌看著冉顏坐瞭一早上,草草的用完午膳,劉青松與吳修和才到。
劉青松搬瞭一些氧氣來,是給晉陽公主準備的,他覺得有必要備上兩瓶預防萬一。
吳修和看見冉顏的模樣,一邊探脈,一邊道,“這皇宮與我傢徒弟犯沖,來一回出一回事,我看以後你們趕緊離這塊地方遠遠的。”
“師父,你認真點。”劉青松道。
吳修和翻瞭個白眼,“我什麼時候收的你這個徒弟,我怎麼不知道!不過你們傢媳婦,我倒是挺想收的。她面相不錯,配你有些糟蹋瞭,我已經跟她說瞭,隻要拜我為師,改日定然為她尋個青年才俊。”
劉青松見吳修和越說越樂呵,幹笑道,“您還是先顧好現有的徒弟
吳修和閉眸,半晌才收回手,道,“問題不大。”
劉青松皺眉道,“上次九嫂懷孕,你把脈回回也都說問題不大,您倒是說出點原因來啊!”
吳修和瞪眼道,“那出瞭大問題嗎?她這臉色,比我在蘇州見她時強瞭不知多少倍,脈象尚算正常,如何會出事?”
“夫人是否會有癱瘓的危險?”蕭頌問道。
吳修和道,“望聞問切,這望和切問題不大,等她醒過來再問問便知。”
劉青松無語,連身中二十餘刀都不是大問題,什麼才算是大問題?
“老夫就留下來照看十七娘,雖然宮內禦醫甚多,但老夫師祖乃是葛洪,老夫行醫數十年,醫人無數,醫術也絕不比那些禦醫差。”吳修和兀自決定。
蕭頌不知道吳修和的醫術究竟如何,但眼下多一個醫生,他便多一分安心,自然不會拒絕,於是讓劉青松帶他去太醫署暫住,想必兩位醫令會很樂意收留。
蕭頌打起精神,安排好一切,便安下心守著冉顏。
四天之中,太醫每天早晚定時過來查看情況,吳修和與劉青松輪流全天陪著蕭頌看護。
這幾日,劉青松並沒有看見一個絕望、憔悴的蕭頌,他每天忙著照顧冉顏和孩子,似乎根本沒有時間憂傷。
晚上他會抓劉青松來替他看護,保證自己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因為他不知道冉顏還要昏迷多久,他還有三個連路都還不會走的孩子,還有許多事情要擔,不能先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