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 蕭九

我,是蕭氏的嫡子,在族中排行第九。

從我記事起,便隨著我那睿智的祖母,冷眼旁觀內宅中那些精彩絕倫的“表演”,那些或因貪欲,或為生存,人心的醜惡暴露無遺。

我童年的大部分時光,所見所聞便是如此醜陋骯臟,我想掙脫,想逃離,所以少年時期極盡叛逆。

也許正是因為看多瞭女人可怕的一面,我從內心深處便隱隱排斥與女人有過甚的接觸。

記得,有一次我發現父親的妾室與一名管事關系曖昧。劉青松與我打賭,他說倘若給這兩人一個隱秘的接觸空間,這小妾定然守不住身。我不信,畢竟我蕭氏族規傢法嚴厲,且我父親也是極具威嚴之人,那小妾即便再傾心他人,也應不敢紅杏出墻。

然而,當我設瞭一個局,這兩人不知不覺跳進去之後,居然真如劉青松所說,我親眼看一場活春宮。

後來父親發現此事,怒火沖天的鴆殺瞭那名小妾,將我拖至祠堂動瞭傢法。

我恨他,竟因為一個賤婢對自己的嫡親兒子動手!

但是越疼,我的頭腦便越是清醒,所以我嘲笑他:你自己沒本事看住自己女人的心,做瞭王八,所以惱羞成怒拿我撒氣?以為這樣就可以找回顏面嗎!

他氣的險些背過氣,手下越發不留情。

他一生耿直,但在這件事情上,我瞧不起他。

因為此事,我們之間的父子關系鬧僵到瞭互不相容的地步。

那段時間也是少年心性,既記恨他因個妾而對我動手,又看不起他用這種辦法掩飾自己的羞惱,所以還帶傷臥榻,便屢屢將他氣的七竅生煙。

終於,他暴怒瞭,我傷還未痊愈,便將我扔到瞭戰場上做兵卒。

我知道他就是那樣的沖動又暴躁的脾氣,這麼做更多是一時之氣,但依舊無法原諒,也不想自己的一生被這樣的一個人安排。所以我在軍營裡拼瞭命的努力。

隨著在戰場上殺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心,也越發靜瞭。

我知道祖母和母親都派人暗中對我照拂,但畢竟山高水遠,我作為一名兵卒還是吃瞭許多苦頭,我一步步向上,官至六品昭武校尉,前路光明。

這時傢裡逼我成親,婚事是早就定下的。

我厭惡那些在內宅爭鬥中浸大的女人,然而出身註定不能容我按照意願選擇,況且把人傢耽誤到十八歲,也該負責任。

誰想這一回長安,便沒能再返回邊關。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新娘竟在迎親回來的路上死瞭!此事驚動瞭大理寺,然而查來查去也未曾有什麼結果。

我與杜娘子從未見過面,亦未曾拜堂,更談不上什麼情分,但好歹也算我半個妻子瞭,豈能容忍她在我眼皮底下枉死?

於是我留在長安,求瞭刑部的官職。我雖不欲依靠傢族力量,但也明白,自從我出生那天起,身上便已經被烙上瞭標記,官途註定要比庶身要平坦許多倍,所以不想做自欺欺人的事。

一方面因為傢族原因,一方面也因為我在戍邊時立下的累累軍功,我被順利的分到瞭刑部,一開始便是正六品官員。

未曾想,我確是有些破案的天賦。可遺憾的是,剛開始確實破案經驗不足,加上兇手作案幹凈利索,我花費瞭兩三年都不曾找到蛛絲馬跡。

可因為破瞭不少案子,我的官位越來越高,也因此見識的官場醜陋越多。

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我不過是從一個火堆跳到瞭煉獄。抽身?自從我踏入官場的那一刻,身上便背起瞭傢族的榮耀,我們蕭氏,從沒有這麼慫的男兒。

蘭陵的族學中掛瞭蕭氏歷代高官的畫像,他們無不是權傾朝野,我知道,百年之後,能在蕭氏掛起畫像,對每一個蕭氏子孫來說是最好的歸宿,亦是我最好的歸宿。

可是,我無法如父親那樣剛直,倘若有件事情,我明明知道有許多更好的辦法,我為何時時刻刻要拿著自己身傢性命去硬碰?

官場之上,父子狹路相逢,我與他依舊是水火不容。

某天,我親眼看著他在大殿上同魏征扭打起來,那時候我心頭湧現的不是嘲諷,也不是鄙夷,竟然是動容,是心疼。

父親被貶官離開長安,我親自去送行瞭。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很講究顏面的人,我不想他覺得在自己兒子面前失去尊嚴,因此隻在城樓上目送。

自那次以後,我的官途莫名的更加順當,不可否認,我能夠年紀輕輕便坐上刑部侍郎,與我父親被貶官有這莫大的關系,那位九五至尊對父親愧疚,也依舊尊敬。

聖上更曾經評價他: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為官如此,父親無疑是成功的,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認同瞭他。

因此即便後來我們依舊因為政見不合輕易便打起來,但我多半不會再擋,不過是區區幾拳幾腳,我受下便是瞭。

為瞭撫平杜傢痛失愛女的傷,傢裡兩年未曾再提我的婚事,我正好落的自在。

因著大理寺沒有查出線索,又傳杜氏自幼體弱,所以隻當她是壽命該盡瞭,可我不信,所以在刑部時一直堅持不懈的去查此案,兩年之後,傢裡說親時,我依舊拒絕。

長安人隻道我是癡情,杜傢也因此對我印象極佳。

隻有劉青松那個傢夥,曾一度幽怨的問我是不是愛上他瞭,所以才不願娶妻。

我笑說:我還不至於這麼自暴自棄。

因著名聲大好,在杜氏亡後的第四年,傢裡很容易便為我定下瞭一門看起來不錯的婚事。對方是范陽盧氏傢的嫡女,年十六。

我是個正常男人,或許對於男女之事開竅的比較晚,但此時我的確想娶妻瞭。所以便高高興興的答應下來。

對這次成親,我還是抱有一定期待的

我小心防備,順利的迎會瞭新娘,拜堂之後正欲去宴廳,卻得知長安城郊發生瞭一起重大搶劫案,被挾持的人是當朝三品官員的傢眷,刑部不敢有閃失。無奈另外一位侍郎回傢鄉奔父喪,我隻得暫時頂替上。盧氏卻也深明大義,勸我辦正事要緊。

隻花瞭三天便將案子告破,聖上還打趣我,是否急著回傢入洞房。

可惜,當我帶著歡喜的心情回到傢中,洗漱之後,侍婢卻慌慌張張的跑來告訴我,盧氏沒氣瞭!

新房裡還帶著喜氣,而榻上的女子早已經臉色青白,胸膛沒有起伏。

依舊沒有線索,盧氏就和杜氏一樣,那麼莫名其妙-的就死瞭。

之後的幾年裡,我一直在暗中查此事,然而找到的一絲線索竟然指向大伯母,隻是我一直不曾找到實據能夠證明人確實是她殺的。

或許因此,我一腔怒火無處可撒,辦案的手段顯得越發冷酷暴力、毫不容情。

我對女人才產生的興趣,仿佛在看見盧氏死狀的那一刻便熄滅瞭,我認為既然保護不瞭,我根本不配占有她們的身心。

而這段時間裡,我也看清楚瞭長安那些女人的真面目。她們曾經似乎對我很是愛慕,可終究沒有愛慕到不顧性命的地步,都生怕被我克死。

對於這樣的女人,我也不屑碰觸。

倒是也有那麼些不怕死的請瞭媒婆來說親,可惜不是寡婦就是夜叉,母親一次雷霆大怒便沒人敢隨便塞這些過來,可我也徹底的無人問津瞭。

四年裡,有人說我的周圍方圓五丈恐怕連一隻母蚊子都沒有,而我對此也興致缺缺。

直到我至蘇州追捕蘇子期,才遇上第一個能引起我興趣的女子。

當時我能夠確定蘇子期就在那馬車上,我甚至打算不顧車內人的死活也要抓住他,可是那個被挾持的女子,聲音居然如此平靜,不帶絲毫情緒。

恰我帶的人也多折損在蘇子期劍下,沒有一定把握能抓住他,片刻的衡量,我決定放棄這次機會。

我猜測出她的身份,便特地去探訪,想知道她究竟是被挾持,還是與蘇子期一夥的。

蘇州那個雨天,她是這些年裡第一個靠近我的女子。

我不否認,十七娘的容貌很吸引我,然而越接觸越是發覺她性子很有意思。

我雖然很少接觸女人,但並不代表我不瞭解,相反,我看的比大多數男人都清楚。

她是冉氏的嫡女,也算出身世傢,身上卻無一絲世傢女子的嬌氣,目光顯得有些呆板,我卻能感受到她的誠實。

我知道冉十郎認識我,因此故意出現在他面前,想看看這娘子知道我是長安鬼見愁之後,會不會像別人一樣嚇得花容失色。

可是再見面,她依舊是那呆板的目光,木然的表情,可我覺得那樣的她,實在是天地間難尋的美麗。

仿佛我的一切都不能讓她有太多情緒,但她的所作所為卻讓我十分震驚。當我看著她熟練解剖屍體時,特地打探瞭她的經歷。

聽的越多,對她的興趣便越加濃厚。

在蘇州的日子,我尋著機會便想去找她。

但高興的日子總是顯得短暫,我不得不回長安述職。

當我嘗試到和十七娘在一起時的樂趣,再回歸枯燥的生活,竟難以適應,幾乎每天都會想到她,忍不住想知道她都在做些什麼。因此,派人去瞭蘇州,每隔一段時間便傳一次消息。

說來也很奇怪,明明隻是幾面之緣,卻在分開之後,我這廂自發的變化成瞭愛戀。

這份愛戀,讓我決定無論身份如何,無論多麼艱險,都必須要娶到

仿佛等瞭十年之久,我終於尋到機會親自奔赴蘇州。

到蘇州時,我壓下滿心的激動,仔細的洗去滿身風塵仆仆,換瞭好幾身衣服,想讓她看見最好的我,很多女人迷戀我的容貌,我希望也能讓她有一星半點的喜歡。

可走到半路時,想到自己突如其來的熱情怕是會讓她覺得難以接受,又趕回去換瞭官服,覺得這樣不會顯得太刻意。

然而,事實總是那麼殘酷。

隨後我便發現,蘇子期竟早我一步的站在她身邊。

那一瞬間,我心裡無數情緒翻湧,腦海裡無數種想法閃過。不論從感情還是職責,我都應該抓瞭蘇伏。但見她眼中露出的一絲懇求,我隻能轉身離開。因為怕她傷心,怕她就此恨我。

我從未對哪個女子主動示好過,於是向劉青松請教瞭許多辦法,可覺得每一次都失敗瞭。

十七娘的感情似乎很含蓄,便如我能隱隱感覺到她心裡對蘇伏有情思,卻從不曾對他流露出愛慕的神色。但從區區的幾次接觸瞭解,我認為她不是那麼委婉的人。

或許有什麼讓她遲疑?

這給瞭我莫大的希望,因此更加努力的找機會與她相處。

壓下心頭的酸意,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來看,蘇子期對她的感情,是君子之情,磊落灑脫。這一點我比不上他。起初我對十七娘的情意,與蘇子期恰恰相反,我的情,是小人之情,我喜歡她便要拉著她同生共死,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

然而在她答應嫁與我為妻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不會再想著與她共生共死,我會為她生,也可以為她死。

婚後這許多年,我不再像追求她時說那麼多膩人的甜言蜜語,是因為我將所有的情意都融入瞭生活的點滴。不是感情淡瞭,而是更深。

我相信你能聽懂,阿顏。

《大唐女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