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朵公主的營帳中傳來女子的嚶嚶哭泣聲,那個侍女格瑪癱坐於地,且哭且訴。
“好好兒的在部落裡快樂自在,嫁個族中勇士也可頤養天年,卻偏偏地趕瞭這死地,甚麼大遼妃子,甚麼龍珠太子,也不過如此……”
“休得放肆,再敢說太子一個不好,打斷你脊骨。”看守的軍曹一聲斷喝。
正所謂世情冷暖人走茶涼,更何況這雲朵公主涉嫌殺害仙仙公主,如今死的亦是不明不白,格瑪早已是失瞭靠山,隻落得任由著兵丁軍曹打罵。
賀錦心見這軍曹如此欺人,心中不爽,不禁微微皺瞭皺眉頭。
“嗯哼。”尉問天咳瞭一聲示意。
軍曹見是太子來瞭,立刻噤聲,俯首行禮退至一旁。
賀錦心站著不動,隻拿一雙眼神遠遠地覷去,那雲朵公主臥於床上,身體蜷曲,呈半蜷曲之姿,面朝床內,雙手則半握拳狀捂於胸口。
對於這種姿勢,錦心是再熟悉不過瞭,因她本人也常因胸悶而將手握拳狀捂於胸口。
錦心朝尉問天稽首一拜:“麻煩軍師。”
“啥?又讓我去?”
尉問天翻翻白眼,簡直一副生無可戀之神態。
但他已然曉得這時候龍珠太子實實在在沒得依靠瞭,回身看看那個馬夫,亦是一張黑臉無動於衷,絲毫沒有要相幫的意思,小蚯蚓更是指望不上。
隻得委委屈屈地走上前去,口中念念叨叨:“美人莫怪,美人莫怪啊。”
離瞭足足二尺遠,捋起衣袖,將那纖纖手指一撥,便將雲朵公主翻過身來。
賀錦心又湊得近瞭些,仔細察看雲朵公主面龐。
“面色暗沉,雙唇微紫,明顯的中毒之癥,依小尉看來,殺人而後畏罪服毒自盡已是事實,根本無需費時費勁再查下去瞭。怎樣,小尉分析在理吧?”
“胡說,若是我傢雲朵公主殺人,為的自然是太子妃之位,如今大婚未成,又怎麼倒先自行瞭斷?再說瞭,我傢公主千裡迢迢來此,是為與龍珠太子大婚喜結良緣的,難不成這一路上還帶著毒藥隨時自斟自飲不成?於情於理,都不通。”
尉問天自信滿滿的推論被格瑪短短幾句反駁便站不住腳,隻得幹咳幾聲,看著賀錦心的臉,卻是凝眉思慮,沒有應答。
龍珠太子被小蚯蚓伺候著端坐一旁,看錦心未有表態,便默不作聲,沉著氣等她開口。
等瞭許久,賀錦心卻撇開瞭床上的屍首,轉而問軍曹:“殺人兇器何在?”
“在此。”軍曹應聲立即將兇器捧至錦心面前。
那是一把鑲嵌瑪瑙石的漂亮的小短劍,連同劍鞘不過七寸長,出得鞘來,劍刃僅僅三寸有餘,光照之處,寒鋒閃爍,光芒直逼人眼。
“好劍!”龍珠太子不禁發出一聲贊嘆。
龍珠太子乃好武征戰之人,對於一把上好的兵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賞識之情,無可厚非。
隻是,錦心眼角餘光裡,那馬夫似也為之一震,破氈帽底下露出的雙唇一抿又一松,令她心底一絲疑慮漸起。
顯然馬夫對兵中寶刃也是十分賞識。
雖然相識於馬廄之中,但在賀錦心的心底裡,下意識地就不曾將馬夫當做尋常人等,如此一來,更使得她心中這種疑慮趨深,默然暗念:“莫非他是與我一般傢逢不幸,遭災罹禍,才流落於此被遼人拾起,想來亦是個落難公子不成?”
如此一念想,便滋生出一股濃鬱的同病相憐之情,心中默默然對那馬夫又多瞭幾分柔意。
愣瞭半晌,才發覺自己想偏瞭方向,忙假意吟哦一句,朝著格瑪問道:“你可認準瞭,這是你傢公主的配劍嗎?”
“難不成這就是江湖傳聞中的‘三寸尖’?”
尉問天握著那出鞘的寶劍亦是興趣盎然,著急追問。
格瑪停瞭抽泣,點瞭點頭。
“是,正是‘三寸尖’。公主十歲那年,一位奇人從天山而來,看瞭公主半晌,贈她這柄寶劍便離去,後再未見。公主極是愛惜此劍,從不離身,也不輕易出鞘,因奇人說過……”
尉問天忍不住用指尖去觸那劍鋒,隨之“哧”地一聲,指尖已是鮮血欲滴。
格瑪驚呼時已不來不及,硬生生吞下口唾沫,接著道:“因、因奇人說過,此劍出鞘必得見血。”
“軍師真可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既是知曉這兵刃瞭得,卻還眼瞅著拿自己手指去試,天底下也就隻有你這個獨一無二的傻帽軍師瞭。”
龍珠太子埋怨尉問天幾句,忙囑咐兵丁去喚軍醫來為他包紮。
尉問天支楞著流血的手指頭,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龍珠太子,也不回話,隻等著軍醫來替他包紮。
要是平日裡,尉問天必定要嘴貧回上幾句,然而此刻卻有些反常,愣是對龍珠太子不理不睬的,龍珠太子大概知曉他還在生他的悶氣,無奈一笑,搖瞭搖頭。
尉問天這一受傷,賀錦心再不能使喚他,左右看顧一番,還隻有那馬夫可以信得過,於是走到馬夫跟前,想瞭想,卻是叫不出馬夫名字。
這個時刻,當著龍珠太子、尉問天、眾多兵丁以及那個該死的軍曹之面,怎可輕易露瞭相?
雖然於匆忙之間為瞭避禍而假認夫妻,卻也不該到如此這般,還不知對方姓名,實實在在是個大笑話。
賀錦心腦筋一轉,沖著馬夫曲膝一禮:“煩勞大駕。”
那尉問天“呵呵呵”地站在一旁,捂著手指頭鬼鬼地笑。
誰說他是傻帽軍師,天底下也就如此獨一無二的鬼心眼軍師好嗎?
賀錦心明知尉問天耍心眼推瞭她的差事,眼瞅著他那隻高高翹起包紮瞭一重又一重的手指頭,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安心煩勞馬夫大駕。
馬夫甚是機靈乖巧,不用想都知道這個時刻賀錦心來到他的面前是何居心,便將雙唇一抿一撇,低聲道:“公主的身份非同一般,且又是龍珠太子即將大婚的妃子,斷沒有讓普通兵丁觸碰的道理,更何況我一介馬夫?”
言下之意,當然隻有龍珠太子本人最合適。
正當龍珠太子義不容辭地準備接手臨時“仵作”之職,那格瑪卻挺身擋瞭過來,橫在龍珠太子跟前。
“我傢公主冰清玉潔,眼下且還是未嫁之身,哪容得你們這麼些大男人推來倒去,污瞭她名節?”
此話一出,那尉問天可惱恨至極,拿包紮好瞭的手指指著自己鼻尖嚷嚷起來:“我不是,哎,難道我不是大男人?”
龍珠太子忍俊不禁,連軍曹在內,個個忍著笑不敢出聲。
敢情在人人眼中,自然而然都未曾將他當個大男人看待。
尉問天咬咬嘴皮子,嘟著嘴生起悶氣來。
格瑪斜看瞭他一眼,也無需與他囉嗦,望著賀錦心道:“姑娘要怎麼做,但請吩咐便是瞭,隻要能幫我傢公主洗清冤屈,討還公道,格瑪日日為你祈福添壽。隻因這謀害北漢公主的罪名,我小小突厥部族實在承擔不起,還請姑娘多多用心則個。”
雲朵公主殺人害命的罪名一旦坐實,必定引起突厥與北漢之間的仇恨,也將與大遼結下梁子。
如此一來,不僅突厥復國無望,更有可能遭到大遼與北漢的聯手追殺,小小的藍突厥面臨著被滅族的危機。
這也正是格瑪極力為雲朵公主辯解、否認殺人害命的原因。
各國紛爭錦心不甚懂得,隻知道,查清事實真相、還死者公道,才是她不可推卸的使命。
賀錦心點瞭點頭,指點格瑪將雲朵公主身體放得平整一些,又令她撬開雲朵口唇,看她舌苔。
格瑪順手摘下頭上銀簪來,小心探開雲朵唇口,舌苔輕微暗沉,卻並無其他異狀,銀簪亦完好如初,未探到毒物。
“甚是奇瞭,既是服毒自盡,卻是因何探不到毒物?”
尉問天一時忘記瞭生氣,忍不住大聲問道。
眾人亦都疑惑不解,紛紛望向錦心。
賀錦心將手觸瞭觸雲朵公主胸口的拳頭,呈半握松散狀,遂朝著龍珠太子稽首一拜,道:“還請太子殿子下再次移步仙仙公主帳裡,我尚有事要核實一二。”
不待龍珠太子回答,那尉問天又搶瞭他的先,說道:“如此左帳右帳地奔走也忒是麻煩,不如就將仙仙公主移到這邊來,二位公主擺到一塊兒,豈不省卻許多麻煩?”
聰明之人多半也是懶人,尉問天正是典型的怕麻煩之人,凡事都想著省力省事,但他的提議也著實是好,因此並沒有人反對。
龍珠太子沒有說話,尉問天就當他是沒有異議瞭。
由於營帳內空間有限,便決定將兩位公主一同移至雲朵公主營帳外並排放著,這樣有利於死者通風,也使一大幫活人不至於擠在一個營帳內顯得十分局促。
賀錦心親自指揮搬運,生怕那些兵丁粗手粗腳的,弄壞瞭兩位公主屍身。
兵丁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個個秉住瞭呼吸,小心冀冀地,更怕龍珠太子責備。
可是依然於不經意間,仙仙公主的一隻繡鞋落瞭下來。
眉兒著急忙慌地沖上前去,拾起瞭繡鞋,邊哭邊埋怨兵丁不小心,親手為仙仙公主穿回繡鞋。
可能因為屍身已經僵硬,折騰好一陣子也未穿上。
馬躍上前去幫忙,生拉硬扯地,才勉強將繡鞋給仙仙公主穿好。
賀錦心瞧在眼裡,稍稍一皺眉。
“不對。”營帳邊上傳來一聲低低的自語。
錦心猛抬頭,急切找尋馬夫的位置,見他還在那裡站著,便放下心來。
雖然他轉瞭方向,但她卻明白那一聲低語必是發自他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