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照耀在灰白色的帳頂上,光線在帳前的空地上一寸一寸地遷移,待這光影移到營帳的後面時,夜幕也即將降臨。
剛才那一聲低低的“不對”之後,是每一個人的沉默。
賀錦心正待要去深查“不對”之處,卻突然被另一種“吱吱吱”的聲音所吸引,循著聲響望去,一隻黑乎乎的地鼠躲在人後探頭探腦,兩隻烏溜溜的眼睛顯得賊亮賊亮的。
“去,該死的東西,大白日的就出來討食,太子殿下都還沒用過膳呢。”
小蚯蚓拿瞭根棍子敲打著地面驅趕地鼠,地鼠受瞭驚嚇到處亂竄,“吱吱”叫得更是尖利。
兵丁們趕它不走,捉它又捉不著,愣是在眾人的腳跟前竄來竄去的。
地鼠忽而從錦心的腳背上躥過,嚇得錦心尖聲叫著又蹦又跳的,一把抓住瞭身邊尉問天的肩膀就使勁往上攀,尉問天支楞著雙手不知如何是好,帶著錦心拚命地轉著圈。
一時之間整個營賬前變得亂紛紛熱鬧非凡。
“該炸油鍋的東西,看你蚯蚓爺爺怎麼收拾你。”
小蚯蚓隨手拿來隻弓箭,做足瞭引弓射箭之勢,不待他開弓,地鼠又已竄到瞭他的身後,正正落在木昆腳跟前。
木昆一直被兵丁反綁著雙臂押在一旁,躲避不開,即刻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偌大的個頭,跳著腳蹦起來比錦心還要高,倒把那地鼠給驚得躥瞭出去,竟然跳上瞭仙仙公主的屍身,停在她的鞋面上。
木昆張口結舌直愣愣地看著地鼠,與它四目相互盯著,一大一小那架勢煞是滑稽,引得眾人又是止不住地笑鬧起來。
龍珠太子皺瞭皺眉頭,想起昨夜偶遇木昆之時,他似乎也是被地鼠嚇得抱頭狂奔,當時還覺得十分詫異,眼前所見,果真如此。
小蚯蚓的弓箭再一次瞄準瞭地鼠,地鼠則賊溜溜地往下一蹦,往人少處竄去,進瞭仙仙公主的營帳。
這一場因地鼠引起的亂糟糟的鬧劇總算落下瞭維幕,掛在尉問天脖子上的錦心也自訕訕然落回地上,心虛虛向著馬夫的方向偷瞄瞭一眼,那人兀自如松柏般一動不動立於原處。
“竟然連位置都不曾挪過,一點也沒有想來救我於危難之意,比那地鼠還要可惡萬分。”
錦心沮喪萬分,更兼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覺直往心頭上湧。
“錦心小姐是個小女子,害怕地鼠那是情有可原,可木昆這麼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如此這般,這也太沒出息瞭,幸好雲朵公主雙眼一閉萬事不知,否則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得回過魂來?也幸好他不是大遼部屬,否則太子殿下這面子上也太難堪瞭些。”
尉問天呵呵笑著,斜視瞭一眼龍珠太子,也不知是調侃木昆呢,還是調侃龍珠太子,總之被瞪瞭一眼的仇到此時還是沒有咽下去。
龍珠太子依舊端坐著,沒有理會他。
士兵們見龍珠太子面色凝重,也不敢造次隨意發笑。
木昆雖是粗人,卻也懂得羞恥二字,低著頭,幾乎將臉面都埋進瞭胡須裡,一聲也不吭。
錦心於心底裡偷偷一笑,暗道:“如此與主傢嘔氣的軍師,卻是少見,忒是小氣又顯孩子氣瞭些,倒不知他憑的什麼本事與我大周虎威軍對峙這許多年?”
轉而又一想:“大約那虎威大將軍趙錯也是草包一個吧?朝上一昏君,朝下笨將軍,哎,枉費瞭我大周黎民百姓每年供奉那無盡的糧草與紋銀。”
錦心咬瞭咬嘴唇,努力將自己野馬般的思緒收回,集中精力將目光重新聚集在兩位公主身上。
“先前想到什麼瞭?”
錦心十分懊惱,一隻地鼠將所有的思緒都打亂瞭,乍現的念頭稍縱即逝,再也抓不住那一瞬間的靈光。
“對瞭,兄臺剛才說‘不對’,我想問兄臺是不是……”
錦心快步走向馬夫,剛剛問出一句,便聽到木昆突然“嘰哩哇啦”地高聲嚷叫起來。
錦心又被打斷,急忙轉回身去。
隻見那木昆嘴裡“嘰哩哇啦”喊著,身體不停扭動著試圖掙脫兵丁的控制,原本已經恢復瞭秩序的營帳前一時之間又變得有些吵鬧起來。
木昆喊的是突厥語,賀錦心沒有聽懂半句,於是向龍珠太子投去請求的目光。
龍珠太子點瞭點頭,示意兵丁將木昆放開,但並未同意松綁。
“你有何疑義,且慢慢說來。”
木昆掙開瞭士兵,沖至公主面前。
卻不是他自傢公主的面前 ,而是仙仙公主腳前,又是一陣子“嘰哩哇啦”地喊。
“木昆,慢慢說,什麼女人?”龍珠太子用突厥語問道。
龍珠太子的母後來自於突厥部落,在場也唯有他精通突厥語言,但木昆叫得語無倫次,令人無法弄清楚他究竟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因此也隻能用突厥語與他交談,盡力地讓木昆平靜下來。
這木昆並非隻懂得說突厥語,隻是因為太過於激動,一時之間隻能用母語表達,比劃瞭半晌,才猛然醒悟,說道:“昨夜那個女人,呃……”
隻見他忽地一頓,慢慢地扭回瞭頭向著眾人,圓睜瞭雙目,又隻說出瞭半句:“那個女人……”
轟然倒地。
木昆五大三粗,站著就似座人山,猛然間倒地,發出一聲巨響,便連近旁幾頂營帳都抖三抖。
尉問天急忙撲上前去,將手一探,已無鼻息,搖瞭搖頭退瞭回來。
龍珠太子於霎那間彈立瞭起來,眼看著尉問天確認木昆已經死去,頹然地落座,閉上眼睛盡力調整著自己的心緒。
而在不知不覺間,馬夫已經變換瞭位置,悄然站在瞭賀錦心的身旁。
雖然不是靠得很近,但很明顯已將她納入瞭保護范圍之內,隨時可出手護她周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在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立即進入戰備狀態,以最快的速度在龍珠太子身旁集結成一個保護圈。
小蚯蚓也如臨大敵,抽出瞭腰間的彎刀,擺開架勢守衛著龍珠太子。
龍珠太子隻沉聲一句:“都退下吧。”揮揮手,士兵應聲退下,但依然守在外圍。
“大哥,究竟如何決斷……”
二皇子耶律楚齊與三皇子耶律楚成安排好瞭各自的隨行儀仗親兵,又爭搶著最好的位置打點自己的營帳,這才腳跟腳地趕來見龍珠太子。
卻不料話音未落,便眼見著木昆轟然倒地,而龍珠太子身旁的士兵個個戒備森嚴,大吃一驚,張口結舌,雙雙站住瞭。
“這……”
然而令他們更加吃驚不已的是,營帳面前竟然並排擺放著兩具女性屍體。
“雲朵公主、仙仙公主,兩位絕世美人,大哥的新娘子,這、這、這……”
兩位公主以及送親使團在上京等候龍珠太子已是兩個月之久,這在皇親宗室之間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那雲朵公主生性豪放,日日走街竄巷四處遊玩,公子哥兒大都是認得的。
倒是仙仙公主不常拋頭露面,偶有出門,也是面紗覆面,教人認不得她廬山真面目,但大體上兩位皇子也還是認得的。
兩位皇子驚異萬分,張著嘴,將兩位公主遺體來來回回看瞭又看,確認是公主無疑。
“大、大哥,你不會是,不想娶她們,就給弄死瞭?這也太……”耶律楚成眼巴巴地瞅著大哥龍珠太子。
格瑪一聽此言,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號淘大哭:“公主昨夜被害,今日木昆又死得不明不白,可憐哪,這是要被趕盡殺絕嗎?”
忽又爬起身來撲在太子腳下,扯瞭他衣角又哭又嚷。
“太子殿下若是不樂意娶我傢公主,說個明白,咱走就是瞭,斷然不會在此糾纏於你,何至於下此毒手?可憐公主白白丟瞭性命不說,還被人冤枉殺人兇手,太子殿下,你便連格瑪性命也一齊拿去好啦,三人同來,僅剩下格瑪一人,叫格瑪怎麼回去見族人?格瑪也不想活瞭。”
左右上前一齊又是拉又是扯,折騰瞭個半晌才將格瑪從龍珠太子身上扒拉開來,格瑪依舊哭叫怒罵不止。
龍珠太子撣瞭撣衣裳,冷聲對格瑪說道:“公主之死本王亦深為遺憾,是否冤枉需待查明瞭才有定論,若果實屬遭人陷害,本王自當還公主一個公道,你在此哭鬧無濟於事。”
格瑪這才停止瞭哭罵,改在一旁喀喀噠噠地抽泣不止。
小蚯蚓大約深感失職,自此開始守住瞭太子殿下寸步不離,忿忿然沖著格瑪,一隻手握住瞭腰間的彎刀,兩眼虎視眈眈警覺四望,時刻準備著保衛太子殿下。
還是二皇子楚耶律楚齊老成一些,走至龍珠太子跟前,和聲問道:“大哥,是出瞭什麼變故嗎?”
“正是,昨夜突生變故,兩個都死瞭,正在查。”
回答得簡單幹脆,並且沒有給楚齊留下繼續問下去的機會——本王正查著呢,還問?
耶律楚齊是個明白人,怎麼好繼續揪著追問?
被格瑪這一哭一鬧折騰瞭一出,眾人才將註意力重又放回到木昆身上來。
令兩位匆匆闖來的皇子更加眼球落地的是,此刻在木昆面前蹲下仔細查看屍首的,竟然是那位絕妙女子賀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