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黃沙吟(十三)

馬躍與眉兒一唱一和地將那雙不合腳的金繡花靴做瞭個交代。

匆忙之間拿錯瞭花嫁鞋,這個解釋倒是說得通,雖然有一些牽強,但一時也無可反駁。

所以,這繡鞋一事,也就暫且先擱著。

“好吧,無事。你等還為公主把鞋穿上吧,莫教她光著腳,走不過奈何橋。”

將繡鞋輕輕放在眉兒的手心裡。

眉兒戰兢兢走過瞭,哆哆嗦嗦地為仙仙公主穿鞋,卻是無論如何也穿不上去,越是著急雙手越抖得厲害。

馬躍上前去幫忙著她,扶住瞭公主的腳,但眉兒依然無法為公主穿好繡鞋。

馬躍一著急,索性將公主的腳提起使勁掰得彎些,一個掰一個扯,這才勉勉強強地將鞋穿好。

隻是,可惜瞭一雙價值連城的宮制繡鞋,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尉問天都不忍卒視。

“可惜瞭,公主國色天香……”大約是想起那粉色面紗下的臉著實當不得這“國色天香”四個字,於是住瞭口,聳瞭聳肩,又擺弄起他的蘭花指來。

眉兒退至一旁,掩面而泣:“公主乃聖上掌上明珠,宮中人人憐愛,一心隻想著風風光光嫁為大遼太子妃,今日落得這般地步,怎不叫人肝腸寸斷?”

馬躍在她身旁,又是一番好言相勸。

賀錦心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默不作聲。

夕陽斜暉打在萬帳頂篷上,遠處風沙漸起,沙塵被風刮過,漸欲迷人眼。

賀錦心仍然沒有任何突破,隻是慢慢地踱開瞭,在營帳之間徘徊。

馬夫默默地跟著她的身旁,不遠不近。

而她的身後,是一眾人等一眨不眨盯著的眼睛,從遠到近又從近到遠,堅持不懈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龍珠太子的臉上已然浮起一絲焦慮。

尉問天滿滿的沮喪寫在臉上。

耶律楚齊與耶律楚成則顯得悠閑得多,抱著雙臂,一副看熱鬧的神情。

日已將落。

現在,營帳前停放瞭三具屍體。

兩位公主一邊,木昆放在稍離遠一些。

雲朵公主眉心緊蹙面貌呈痛苦之狀,仙仙公主雖然蒙著面紗,然而雙目微睜似有吃驚之意。

這兩位美人公主生前不管如何明爭暗鬥,到得今時也不得不被搬至一處仰面朝天並排同臥。

隻是兩個侍女卻是麻煩,三言兩語不合便烏眼雞似的打起架來。

相比之下那格瑪要厲害一些,眉兒則顯文弱瞭許多,被格瑪推搡兩下,便趔趄著連退瞭幾步,鞋都掉瞭。

馬躍急不可耐,但女子打架他又不好插手,隻得一手護住瞭眉兒一邊不住地叫喚:“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又見眉兒鞋掉瞭,急忙替她拾起,蹲在地上為她穿上。

眉兒金雞獨立且是不穩,晃瞭兩下,馬躍又是貼心地扶住她手臂,穩瞭下來。

隻不過錦心註意到瞭馬躍扶住眉兒的時候,眉兒急促地呻吟瞭一聲,馬躍立即現出一副歉疚之色,象是抓疼瞭眉兒手臂。

“賤婢,裝什麼狐媚相……”

格瑪兩手叉腰,指著眉兒怒罵,卻忽地住瞭口,“咦”瞭一聲,目光落在仙仙公主身上半晌沒有閉上嘴。

“有什麼不對嗎?”

錦心看格瑪神情有異,索性將她拉瞭過來,湊近瞭仙仙公主,好教她再仔細看個明白。

“不對,這不對。”格瑪細細看瞭一番,指著仙仙公主嚷嚷起來。

“啥不對?難不成這不是仙仙公主?”

尉問天嗤笑起來,免不瞭也湊近瞭看瞭又看。

“還是她呀。這不到一日功夫,能詐屍還是變妖怪?”

格瑪手依然指著仙仙公主,卻遲遲說不出哪裡不對,隻是不停呢喃著,總之就是有哪裡不對。

“反正我傢雲朵公主就是沒有殺人……”

尉問天被她一乍一鬧的,實在是心煩,厲聲訓斥:“殺沒殺人不正在查嗎?鬧什麼鬧?有完沒完?再鬧就將你帶下去。”

格瑪無奈,隻得又是抽抽嗒嗒地站一邊去,然而雙目如利劍般斜刮著眉兒,令眉兒渾身十分不自在,不由得往馬躍身旁靠瞭靠。

“鬧夠瞭嗎?鬧夠瞭都給本王保持安靜,否則通通帶下去。”

龍珠太子終於按捺不住瞭,這個“通通”包括瞭剛才大聲嚷嚷的尉問天,也不理會他又是翻白眼又是跺腳的。

“錦心小姐,辛苦你瞭。”

是客氣,也是催促,但也隻能安靜等待。

錦心點瞭點頭:“錦心盡力而為。”

夕陽已慢慢地移過瞭半個營帳,賀錦心圍繞著兩位公主走瞭一圈又一圈,忽而沉思,忽而凝眸,最後停在仙仙公主頭前,目光移向尉問天。

這一回不等她開口,尉問天已經自動走瞭過來,歪瞭歪腦袋問道:“心心但請吩咐,小尉在所不辭。”

錦心指瞭指仙仙公主脖頸處,尉問天旋即明白,蘭花指又是一陣子比劃,選好瞭姿勢,才將仙仙公主的頭撥開抬起瞭脖頸。

脖頸處的血跡已經完全凝固。

“能分辨出是刀傷還是劍傷嗎?”

尉問天一仰脖子,毫不猶豫地回答:“刀傷。”

將纖纖手指在仙仙公主傷處比劃瞭一下,又後退一步瞇縫著眼瞄瞭幾瞄,還煞有介事地做瞭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而後雙手背在身後,踱起方步,神氣十足地分析道:“此傷口粗重寬厚,而刀口平直,並非大遼士兵慣用的‘肩二槍’與‘斧刀’,而更傾向於漢人所用直刃直身直柄刀……”

此言一出,格瑪旋即大放悲聲,朝著龍珠太子跪下哭訴:“我傢公主用的是三寸尖,大傢都有目共睹,小小的薄刃怎弄得出那寬厚的刀傷來?那仙仙公主實非雲朵公主所殺,求太子殿下明鑒,還我傢公主清白。”

龍珠太子點瞭點頭,他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在瞭馬躍的身上。

這裡帶直身直柄刀的漢人,隻有馬躍。

昨夜他在“月下漫步”之時,見識過馬躍的所謂“龍錯震”以及那把鑲嵌著綠色寶石的贗品“鳴鴻刀”,刀身確實有幾分厚重,也需有足夠的臂力才能夠使得起。

昨晚圍觀馬躍月下耍寶的遼兵,足有十餘多人。

“這位兄臺,可否借你的寶刀一觀?”

尉問天雖然出言彬彬有禮,但卻是不容否定的。

馬躍的神情立即顯得幾分慌張起來,一連退瞭幾步,一隻手握住瞭腰間刀柄,沒有依言將寶刀借給尉問天“一觀”。

然而馬躍越是慌張,就越引起眾人的懷疑,他一步退,眾人就一步進,遼兵已然呈四面包抄之勢。

小蚯蚓警覺地擋在瞭龍珠太子跟前,同一瞬間,尉問天的纖纖手指一揮,所有兵丁一擁而上。

馬躍雙腳一彈飛身向上,正要借著一個營帳頂篷墊腳逃去,卻隻見一個小石子兒飛出砸在他的膝頭上。

馬躍應聲滾落下來,隨即翻身爬起,但未及拔腿出逃,已被訓練有素的兵丁們狠命地摁倒在地,動彈不得。

眉兒哇地哭聲震天響。

唯有一個人看清瞭那隻小石子的出處,但他隻是皺皺眉頭,沒有吭聲,隻是面色顯得更加地凝重與憂慮。

“不是我,不是我,我怎麼可能殺害仙仙公主?冤枉啊,本人不服,不服!”

馬躍被摁趴在地,努力地抬起頭來,聲嘶力竭地喊冤。

“不是你逃什麼逃?顯然就是做賊心虛。被捉住瞭就喊冤,你當眾人都是冤大頭啊?”尉問天走上前去,用他那尖尖的蘭花指狠狠給瞭馬躍一戳。

耶律楚齊與耶律楚成兩位皇子這熱鬧是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這一場熱鬧之中,唯有一個人仿佛是置身事外,那就是沉默寡言的馬夫,看起來他對任何事都顯得無動於衷,大有一種“熱鬧是他們的,我自清悠”之高境。

當然,除瞭那顆他忍不住從地上拾起又飛向馬躍的小石子之外。

尉問天斜睨瞭龍珠太子一眼,難掩一臉的興奮。

先是吩咐兵丁將馬躍捆好瞭,同時也不忘吩咐眾人看管好眉兒,安排妥當瞭之後,這才慢悠悠地看著馬躍,說道:“服與不服,待本軍師將原委說個一清二白,到時眾人聽過之後就明白你是冤與不冤,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尉問天將假“鳴鴻刀”拿在手裡把玩,但那刀很沉,他不得不用兩隻手緊緊握著才握得住,於是就索性抵在地上,當做拐棍來支撐,而後清瞭清嗓子,這才開始慢條斯理地闡述他的道理。

“一切的緣由,皆因這位眉兒姑娘而起,馬躍,我說的沒有錯吧?”

眉兒原本低頭哭泣,猛然間被提起名字,吃瞭一驚抬起頭來,隻見她面色煞白,雙唇顫抖,拚命地咬住瞭嘴唇。

馬躍低下瞭頭,但依然倔強地回答:“休要瞎扯,此事與眉兒無關。”

尉問天一邊玩著假“鳴鴻刀”,沒有理會馬躍的辯駁,繼續神采飛揚地向著眾人闡述。

“人生自是有情癡,一個是宮廷侍衛,一個是妙齡宮女,在清規森嚴的宮廷之中,天長日久暗生情愫,在本軍師看來,這些都情有可原。然而仙仙公主卻是理法有度,怎麼容許如此有違宮制之事發生在眼皮底下?棒打鴛鴦在所難免,更兼因眉兒拿錯瞭公主的嫁鞋,受到公主的責罰,因此侍衛暗生恨意殺心頓起,竟然對公主狠下殺手大開殺戒。”

《少主且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