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錄 第三十一章 峰回轉

隨著任提點一聲令下,官兵們一擁而上,與池衙內的手下廝打起來,碼頭頓時亂作一團。正在此時,突然,一聲裂帛般的琵琶聲一響,所有人都被嚇瞭一跳,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隻見被雨水澆得略顯狼狽的宋引章分開眾人,抱著琵琶盈盈走出,昨日的濃妝已經被雨水悉數沖去,可那張出水芙蓉般的素面卻寫滿堅毅。

趙盼兒和孫三娘沒想到宋引章竟然會出現在這裡,不禁失聲叫道:“引章?”

任提點看著宋引章的打扮,一皺眉頭:“你是誰?”

“我姓宋。不知道你認不認得琵琶上的這兩個字。”宋引章高高舉起琵琶,陽光之下,柯政所題的“風骨”兩字沾著水珠,散發出熠熠的光芒。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立刻認瞭出來,興奮地指出:“是宋娘子,柯相親筆題字的宋娘子!”

此語一出,碼頭上的人們立刻沸騰瞭起來。東京城中已經許久沒有宋娘子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湧向這邊,都想來看熱鬧。

任提點被這情形弄懵瞭,隨從忙對他耳語瞭幾句,聽聞宋引章琵琶上“風骨”兩字的來歷後,任提點面色不禁一變。

宋引章款款走到趙盼兒和孫三娘中間,聲音堅定如金石:“我們姐妹三個,一起在馬行街開著茶坊,整日裡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如果她們真如提點所言是帽妖案的反賊,那麼非但我逃不瞭幹系,當初給我題這‘風骨’兩字的柯政柯老相公和蕭欽言蕭相公,也一樣逃不瞭!提點既然生瞭一雙明察秋毫的雙眼,不如現在就將我們姐妹緝拿歸案,我還能順便給您指指去相府的路!”

此時的宋引章發髻凌亂,可舉手投足間卻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光彩。趙盼兒雖然不知道宋引章身上到底發生瞭什麼事,又怎麼會一大早出現在碼頭、看起來還不比她和孫三娘好上多少,但她清楚地感受到,這一次,引章真的不一樣瞭!

任提點一看扯上瞭一幹宰相,也是慌瞭:“宋娘子休得胡言,帽妖案事關重大,諸任相公都是朝中高官,豈能任意攀咬!”

池衙內這下也回過神來:“是不是攀咬,審一審不就知道瞭?管帽妖案的,好像是皇城司吧?什麼時候又變成您這位開封府河務提點的事瞭?”

任提點氣得面色鐵青,一時無言以對。

池衙內又指瞭指趙盼兒,向任提點低語道:“跟您透個信兒,她傢男人,就是皇城司的那位活閻羅!”

趙盼兒眉心一皺,心中一陣苦澀,終是沒有說話。任提點打量瞭趙盼兒一眼,一時也拿不準瞭。

池衙內生怕任提點不信,又補充道:“不信?那您幾時見過哪個女人敢張口就罵我沒種的?”話音一落,趙盼兒、孫三娘、宋引章齊齊瞪向瞭他,池衙內趕緊把目光移向別處,假裝剛才無事發生。

任提點咬緊後牙槽,上前對趙盼兒三人深深鞠躬:“三位娘子,在下多喝瞭兩碗黃湯,犯瞭眼病認錯瞭人,還請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

趙盼兒側身避開,不肯受禮。

任提點見狀,著急地壓低聲音道:“在下回頭就送上重禮,隻求娘子您高抬貴手!”

眾人見任提點吃癟,嘻嘻哈哈地指點議論起來。在一片嬉笑聲中,趙盼兒卻正色道:“您是覺得我在故意為難嗎?您向我們賠不是,到底是因為真心覺得自己有錯,還是迫於高官權勢,不得不為之?無中生有、因怒報復,是仗勢欺人;高官題字、親族裙帶,也是仗勢欺人。這兩者之間並沒有分別!”

此語一出,原本喧鬧的碼頭瞬時安靜,所有人都開始凝神細聽,剛才他們隻是覺得大快人心,聽瞭趙盼兒之後的這番話,才對她生出瞭由衷的敬意。

趙盼兒深知,逞一時口舌之快不能長久,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她略放柔瞭語氣道:“其實提點您剛才著急生氣,大夥兒都能理解,畢竟大夥兒都是東京人,住的是開封府,喝的是汴河水,突然間受瞭這麼一場天災,誰不擔心,誰不難過?您心系河務,關懷百姓,教訓池衙內這個行頭幾句也理所當然,誰叫他平常老是為非作歹無法無天?既然頂瞭個橫行霸道的螃蟹名,就活該被錯罵成王八烏龜!”

趙盼兒市井氣十足的用詞惹得在場眾人哄笑不已,現場的氣氛一松。

任提點也算是找到瞭臺階,面上的表情也不再像方才那緊繃。唯獨被說成螃蟹王八的池衙內惱羞成怒,他低聲憤憤地問趙盼兒:“你罵誰呢?我剛還幫你說話呢!”

趙盼兒不理池衙內,繼續慷慨陳詞:“可就算如此,一大早主動帶著大夥兒在這兒清淤修繕的,不也是他池衙內嗎?沒錯,我們不過是些販夫走卒、商婦市人,既比不得讀書人清貴,也比不得兵爺們勇武。可是若沒有我們提籃過巷、賣酒送茶,東京城不會這麼繁華,大宋也不會這麼國泰民安!正如東京離不開汴河水,大宋同樣也離不開我們!”

聽瞭趙盼兒的話,在場圍觀的眾人情緒高漲,紛紛叫好。其中,孫三娘和宋引章的鼓掌聲最為響亮。池衙內也聽得呆住瞭,半晌,他抹著眼淚,跟著拍紅瞭巴掌。

趙盼兒這一席話,既給瞭任提點足夠的面子,又確實打動人心。一看周圍這群情激蕩的樣子,任提點深知,如果自己再不就驢下坡,萬一惹來言官要彈劾,隻怕會惹出更大的麻煩!於是,他做出滿面愧色的樣子,再度朝趙盼兒深深一拜:“任某有錯,還請趙娘子教我!”

趙盼兒見任提點醒事,忙退開一步:“不敢。消除誤會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化敵為友。隻要憂樂常與民同,美名定會遠揚。各位鄉親父老,提點想以身作則,帶著大夥兒一起修繕碼頭,大夥兒說好不好?”

“好!”在場眾人在趙盼兒的鼓舞下,俱是熱血沸騰,他們覺得這位趙娘子也堪配這“風骨”二字。

“一語驚醒夢中人!”任提點眼前一亮,深覺趙盼兒手腕高妙,硬生生就把一場爭端化作瞭官民齊心,既然如此,他何不也還趙盼兒一個人情?他當即脫下外袍,第三次對趙盼兒深深一禮:“任某欠趙娘子您一個人情!”

言罷,他竟搶過何四手中的掃帚,轉身招呼著手下。百姓們也一擁而上,和任提點的人一起勞作起來。

何四原本還擔心趙盼兒將任提點得罪得太狠,可沒想到她一通連消帶打,倒把禍事變成瞭美事。他不禁沖趙盼兒一豎拇指:“趙娘子您可真行!”

明媚的陽光此時籠罩著碼頭上幹勁十足的人們,趙盼兒剛松瞭一口氣,卻突覺頭暈眼花,險些站立不穩。

“盼兒姐!”宋引章一把扶住瞭趙盼兒。

趙盼兒與宋引章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瞭一起,姐妹間此前的誤會與爭執都在這一聲呼喚中煙消雲散。至於宋引章當初究竟為什麼出走都不重要瞭,隻要她回來就好。

宋引章扶著趙盼兒坐在瞭碼頭上,像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給她打著扇子。孫三娘從小販處買來瞭杯蜜水,給趙盼兒喝瞭幾口。少頃,趙盼兒蒼白的臉上終於有瞭幾分血色。

趙盼兒看著宋引章滿身泥污的羅裙,問道:“你怎麼突然來這瞭?又這麼狼狽?”

趙盼兒這麼一問,正勾起瞭宋引章的傷心事,她突然撲在趙盼兒身上珠淚盈盈,哭得肝腸寸斷。

孫三娘又是驚訝又是痛惜,急道:“你別光顧著哭啊,到底怎麼瞭?是不是那姓沈的欺負你瞭?“

宋引章抽泣著:“沒有,是我欺負他瞭……可是他騙我,想把我當個物件,轉送給上司幫他升官發財!”

事情的嚴重程度遠遠超出瞭趙盼兒和孫三娘的想象,她們不禁齊聲驚呼起來。

宋引章哭道:“還好我及時逃瞭出來。盼兒姐,你一定要讓顧姐夫幫我出氣,把他抓進皇城司大牢裡剝皮!”

池衙內偷偷摸摸地蟄瞭過來,聽到這句話,不禁一個激靈躲瞭起來,一時不敢現身。

趙盼兒壓抑住心中的苦澀,輕聲說:“我和顧千帆,已經完瞭。”

宋引章震驚地看著趙盼兒,可趙盼兒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她又求助地看瞭看孫三娘。

孫三娘嘆瞭口氣,恨恨地說道:“他和當初的歐陽旭一模一樣,突然就找不著人瞭。酒樓的買賣沒做成,茶坊也被風吹壞瞭。”

宋引章“哇”的一聲又哭瞭起來,眼睛紅腫:“我錯瞭,盼兒姐三娘姐我錯瞭……”

趙盼兒撫瞭撫宋引章的背,略顯疲憊的安慰:“不關你的事,隻是流年不利而已。萬幸你還沒被沈如琢禍害,這事也怨我失察,想想真是後怕,隻差那麼一點,我就對不起你姐姐的囑托瞭。”

宋引章一直壓抑的情緒卻突然爆發瞭:“不,自始自終的根由全都在我!如果不是因為貪慕虛榮、心存嫉妒,一心想要早日脫籍和你比肩,我就不會連接兩次被周舍和沈如琢利用。如果不是我鬧脾氣出走,事情根本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一直勸我,別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可是我卻總是自恃才藝,總希望能綠珠遇石崇,被人珍重對待,好好收藏,所以才會一而再地行差踏錯!好在昨天,我終於從這場夢裡徹底地醒瞭過來,我狠狠地報復瞭沈如琢,把我當初被周舍虐打的每一分恨、每一分怨都填瞭進去,叫沈如琢自食其果,名聲盡毀,叫他知道,敢騙女人,就必須得付出血的代價!”

一直偷聽的池衙內聞言駭然,不禁打瞭個冷戰。

趙盼兒和孫三娘也被宋引章的話嚇著瞭。

孫三娘緊張地看著宋引章:“你昨晚到底幹瞭什麼?沒鬧出人命吧?”

宋引章卻仿佛在一瞬間長大瞭,眼神比從前成熟瞭許多:“放心,我知道分寸,隻是讓他受瞭點罪而已。而且他還有把柄在我裡,以後也翻不出什麼花樣。我已經醒悟瞭。其實‘風骨’兩字,不單是他們士大夫們的追求,也應該是我們女子立身為人的根本。不管是茶坊還是酒樓,隻要是憑自己本事,不偷不搶不媚不淫掙來的錢,就根本沒有什麼雅俗貴賤之分!店鋪砸壞瞭又如何?碼頭都能重修,咱們一樣也可以重新來過,錢不夠的話,我的首飾能值不少,我還可以去彈琵琶,以後掙到的錢也絕不會少!”

孫三娘本就不想回錢塘,聽瞭宋引章的話,不禁大為意動:“引章說的也有道理……”

趙盼兒心中微有動搖,但仍低聲搖頭道:“和錢沒關系,是我的心氣兒已經散瞭,再也做不動生意瞭。我想回錢塘……”

趙盼兒素來在宋引章眼中都是生氣勃勃,何曾這樣頹唐過?宋引章張口欲勸,卻什麼也說不出。

不料孫三娘卻斬釘截鐵:“可當初我們三個決定留在東京,最根本的原因不是顧千帆,而是因為我們不甘心吧!你都可以當歐陽旭死瞭,為什麼不能當顧千帆也死瞭?為什麼要因為一個男人、一場風雨,就忘記瞭我們的初心?”

趙盼兒和宋引章聞言都是一震。

宋引章當即道:“沒錯,我們是為瞭自己才留在東京,不是為瞭別人!”

趙盼兒被孫三娘的這席話徹底澆醒,半晌,她站瞭起來,眼中的光芒重新明亮:“你們說得對,我還是不甘心!”

像是知道趙盼兒一定會答應留在東京重整旗鼓,孫三娘已經開始盤算起來:“那要重新開店的話,是開茶坊還是開腳店?都砸成那個樣子瞭,隻怕修起又費時間又費錢。”

池衙內不知何時鉆瞭出來:“沒關系,有我啊!我又有酒樓,又有錢!”

三女嚇瞭一跳,齊齊回頭,看見瞭還是一身狼狽的池衙內。

趙盼兒警惕地打量著池衙內:“你想幹什麼?”

池衙內笑得跟花一樣:“不幹什麼,隻是想跟你們聯個手。我池衙內行走江湖,這輩子最講究的就是個臉面,今天你這通話可算是說到我心眼裡去瞭,看著任提點那小樣哦,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揚眉吐氣過!以前的過節就甭提瞭,不打不相識嘛,咱們從此以後就是兄弟瞭……”

宋引章怒視著池衙內:“盼兒姐,你千萬別信他!他早就知道沈如琢想害我,還硬逼著好好姐不許提醒我!”

趙盼兒和孫三娘的臉色登時一變。

池衙內心中“咯噔”一聲,慌亂地拉瞭拉衣角:“不是這麼回事,你們聽我解釋!”

“我沒耐心聽淫賊說話。”趙盼兒拉著宋引章和孫三娘扭頭就走。

“等等,別走!以前都是誤會——哎喲!”池衙內被孫三娘一把推開,結結實實摔瞭個大屁墩兒。見趙盼兒三女漸漸走遠,他心急如焚地吩咐手下:“快去截住她們!”

何四一邊攙扶著池衙內,一邊勸阻:“衙內,趙娘子剛才才救瞭你……”

池衙內甩開何四,搖搖晃晃地站穩腳跟:“少廢話!馬上抄傢夥給我攔住她們,要不以後你們就別跟我混瞭!”

何四等人趕緊閉瞭嘴,抄起傢夥將趙盼兒三人堵住瞭,孫三娘立刻擺出防禦的姿勢。

趙盼兒沒想到池衙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人,她環顧著四周的打手,警惕地問:“你們想幹什麼?”

何四心中尷尬極瞭,苦笑道:“趙娘子,得罪瞭。”

“哈哈哈哈,我看你們還能逃到哪兒去!”這時,池衙內一瘸一拐地走進包圍圈,喜形於色地揮手指著孫三娘,“先把她制住,別讓她搗亂!”

幾個手下連忙舉著棍子漁網將孫三娘圍瞭起來。

“池蟠,你是不是瘋瞭?”趙盼兒怒斥。

然而,池衙內卻笑得一臉討好:“我沒瘋,我隻想請你聽我把話——”

“三娘!我來救你!”一聲怒吼突然從他背後響起,隻見杜長風手中揮舞著一隻竹棒突入重圍,沖著套住孫三娘的那幾個人就一頓猛砸。

池衙內頓時傻瞭眼:“杜長風,你跑來這來添什麼亂?”

不料杜長風正好一棒甩來,正中池衙內腦門,池衙內額頭立刻見血,他慘叫瞭一聲,向後踉蹌瞭幾步。

“衙內!”何四等人驚亂上前攙扶。

杜長風趁機沖到孫三娘身邊,將已經看傻瞭的趙盼兒、宋引章擠出老遠:“三娘你不用怕,一切有我!”

孫三娘又驚又喜,忙問:“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去茶坊找你,可茶坊塌瞭,還一地都是血!我以為你們出事瞭……”杜長風眼睛一酸,動情地拉起孫三娘的手,“我以為差點和你天人永隔瞭!對瞭,你沒受傷吧?”

孫三娘又氣又羞地推開杜長風的手:“我沒事。哪來的什麼血啊?”

杜長風被推得一個趔趄,但當他聽到孫三娘說自己沒事,立刻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趙盼兒想起瞭什麼,幽幽地說:“有一罐紅果飲摔碎瞭……”

這時,滿臉是血的池衙內推開手下奔瞭過來:“杜長風,我跟她們三個說話,關你什麼事?”

而杜長風卻如老母雞護雛兒一般張臂擋在孫三娘身前:“你欺負一個弱女子,我路見不平!”

池衙內隻覺得這世間再沒有公理瞭,從今以後,他就是指鹿為馬的鹿、以白為黑的白、識龜成鱉的龜。他指著自己額角的傷,悲憤地說:“她都能把你綁門板上扔水裡,還是個弱女子?我被你們砸成這樣,我恁娘的才是個弱男子!”說著說著,池衙內便委屈地哭瞭起來,血水混著淚水在臉上橫流,接著他身子一軟又摔瞭下去。

“衙內!”在池衙內後腦勺著地前,眾手下驚慌地將他扶穩。

池衙內無力地看著頭頂一張張寫滿慌亂的臉:“你們除瞭叫衙內還能幹點別的嗎?送我去醫館啊!趙盼兒,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走!”

話沒說完,他眼睛一翻,徹底暈瞭過去。

池衙內的一幫手下把醫館圍瞭個裡三層外三層,杜長風和趙盼兒三人一起站在最外層。

醫館內不時傳來池衙內殺豬一般的慘叫,跟池衙內一同進去的何四也不時悲痛地高喊:“衙內,你要挺住啊!”

宋引章聽得憂心忡忡:“他不會有事吧?”

趙盼兒鄙夷地看著禁閉的房門,斷言:“禍害活千年,他死不瞭。”

杜長風也有些擔心,但仍然挺起胸膛,安撫孫三娘道:“你別怕,人是我砸的,真要出瞭命案,我去坐牢!”

孫三娘一想到杜長風一個連書院小屁孩都打不過的文弱書生,竟然敢上去跟池衙內拼命,不禁沒好氣地說:“誰怕瞭?你見過哪個死人嚎這麼大聲?誰要你多管閑事的?我還能被他給欺負瞭?你是個進士啊,做事前能不能長點腦子,萬一真出瞭事,你十幾年苦讀就白費瞭!”

杜長風被訓得頻頻點頭,一邊面如土色,一邊難掩開心:“我錯瞭,我知道你擔心我……”

孫三娘聞言不大自然地將目光移向別處:“誰關心你瞭?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宋引章聽到他們的對話,疑惑而震驚地看著趙盼兒。趙盼兒緩緩點瞭點頭,證實瞭孫三娘與杜長風的關系。

又是一聲慘叫響起,何四匆匆而出,低頭就拜:“趙娘子,隻能求您幫忙瞭!”

趙盼兒覺得那一板子不至於傷及池衙內的性命,不禁蹙眉問道:“池衙內怎麼瞭?”

何四有些難以啟齒:“衙內怕針,說什麼也不讓大夫給他針灸止血。我們按都按不住,衙內說,除非你進去,他才能願意讓大夫紮……”

無奈之下,趙盼兒同意進去看一眼,可孫三娘、宋引章都怕池衙內有詐,也要一起進去,而杜長風又怕池衙內在屋內佈有埋伏、再對孫三娘不利,最終這烏泱泱的一群人一起擠進瞭面積不大的醫館。

趙盼兒三女和杜長風無言地看醫館裡的池衙內,隻見他頭紮白佈,腦門上三根金針,躺在床上一邊喝茶一邊不停地哼哼:“我要死瞭,我要死瞭……”

在何四哀求的目光下,趙盼兒沒好氣地走到池衙內跟前,冷聲道:“你隻要讓大夫施針,就死不瞭!”

池衙內虛弱地睜開眼睛,氣若遊絲地說:“臨死之前,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趙盼兒拉來一個凳子,抱著雙臂坐下:“說吧。”

池衙內一看趙盼兒態度松動,立刻翻身坐瞭起來:“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很多很多誤會,但是,你剛才不是還說過,消除誤會,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化敵為友嗎?做人要言行一致,對不對?”

宋引章翻瞭個白眼,正要出言嘲諷,趙盼兒卻攔住瞭她。趙盼兒倒是真的想知道池衙內演瞭這麼一出,後頭到底憋著什麼招,便好整以暇地開口:“繼續。”

池衙內委屈巴巴地說:“剛才說想找你們合作,真不是開玩笑。你也知道,我是東京十二行的總行頭,可我平生有一大恨,就是在酒樓行裡排不上字號。我手裡頭也有一間酒樓,叫永安樓,除瞭生意不好,其他什麼都好。所以不管我往行會裡頭砸瞭多少錢,那些正店的東傢掌櫃都不待見我,連過年祭灶神都不讓我坐上桌!每回一想起這事,我那個恨啊!”

頭一回見池衙內承認自己的短處,孫三娘有些憋不住笑,然而趙盼兒依舊板著臉,不為所動。

孫三娘的笑鼓舞瞭池衙內,他的用詞愈發誇張:“原本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可自從今天遇到你們,就一下子亮堂瞭。其實,三娘姐的手藝和引章妹子的琵琶,我以前早就服瞭。你的心氣兒和能力,我今天也算是徹底的服瞭,你那些話,真的說到瞭我心坎子上,做商人,憑什麼就不能驕傲啊!”

“誰是你三娘姐!”杜長風不樂意瞭,若不是顧忌池衙內頭上有傷,恨不能上去拎他的衣領。

宋引章也同時怒道:“不許叫我引章妹子!”

池衙內沒想到自己又成瞭眾矢之的,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睛:“你們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把我砸成這樣,一句道歉都沒有,居然還嫌棄我叫你們姐姐妹子!還有沒有天理——”

“說正事。你到底想讓我們幹嘛?”趙盼兒無情地打斷瞭池衙內。

池衙內立刻不敢再油腔滑調:“哦。總之,你們茶坊開得那麼好,換成酒樓肯定也不差,所以我想正式邀請三位娘子來替我經營永安樓,虧瞭算我的,賺瞭對半劈。隻要能全瞭我的畢生夢想,讓我把外號改成威風凜凜的‘十三太保’,叫我幹什麼都行!”

孫三娘和宋引章聽罷,目光交匯在一起,俱是有所意動。

然而趙盼兒卻幹脆地拒絕道:“對不起,你我之前結怨太多,我永遠忘不瞭你逼我下跪唱曲的事,我不想和你這樣的人合作。”

孫三娘吃瞭一驚:“他逼你下跪?”

“對,我曾經過說,我若不報當日之辱,誓不為人。”趙盼兒本不想讓朋友知道此事,如今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她是用瞭十足的勇氣。

眼看這個生意就要泡湯,池衙內心中大急,一時口不擇言:“你不講道理!明明是你先用匾砸我的!你和那個顧千帆,合夥起來整我!”

趙盼兒聽到顧千帆三字,臉色一變,起身就走。

池衙內見趙盼兒真生氣瞭,輕輕扇瞭自己一巴掌,忙追瞭出去:“等等!”

池衙內擋住趙盼兒的去路,當著眾人面撲哧一下跪下,咚咚咚咚就是四個響頭:“我那天逼你磕三個頭,今天我還你四個頭,這樣總成瞭吧?”

趙盼兒等人被池衙內的大動作弄得呆愣當場。

池衙內見趙盼兒不松口,又急忙道:“我逼你跳軟舞,也是我不對。那我跟你裝小狗爬,這樣行不行?”說完,他一邊滿地亂爬,一邊“汪汪汪”叫個不停。見老大如此,池衙內的手下們都恨不能找個地縫鉆走。宋引章在旁翻瞭個白眼。

池衙內又猛地拉扯起前襟:“我那天還摸瞭——”

趙盼兒看不下去瞭,大聲喊停。

池衙內苦苦哀求道:“趙娘子啊!我是真心的!我都捧著錢到你的面前瞭,這樣的誠意還不夠嗎?你相信我好不好?”

趙盼兒別開臉,還是不想搭理他。

見趙盼兒仍在猶豫,池衙內放瞭大招:“隻要你願意當永安樓的掌櫃,以後我保證給你請上百八十個個貌賽潘安的小廝,天天跟著你倒茶捶背,包管顧千帆看瞭,就算死瞭也能給氣活過來!你們好不容易來到東京,可不能就這麼回錢塘啊!”

趙盼兒一聽他又提顧千帆,忍不住轉臉瞪視。

一旁的杜長風則聞言大驚,慌亂地拉起孫三娘的衣袖:“你們要回錢塘?”

池衙內不容置疑地點頭:“是啊!我親耳聽見的!”

“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杜長風急瞭,孫三娘要是走瞭,他可怎麼辦啊?

孫三娘最不樂意受人管控,叉腰反問:“你憑什麼說不行?”

“因為……”杜長風急中生智,“因為宋娘子的樂籍還在教坊,不能隨意遷出京外!你們總不能把宋娘子一個人扔在東京吧?”

“說得好!就沖你這幾句話,剛才我這一板凳就挨得值!”池衙內聽到杜長風這番話,頓覺喜從天降,忙起身拍瞭一下杜長風的肩膀,又對趙盼兒三女說道,“就算不看在我重傷未愈的面子上,也請看在長風他一片真情的份上,留下來,好不好?”

孫三娘聽聞又急又羞:“說什麼渾話?誰一片真情?”

“啊?還沒挑明啊?”池衙內面現驚愕,旋即醒悟過來,一把摟住杜長風,“我和杜兄一片真情,兄弟情深!長風兄,是不是?”

杜長風也忙摟住池衙內:“蟠弟說得對,我們一見如故,不打不相識!”

“都別說瞭!”趙盼兒被他們鬧得頭痛至極,索性隻談正事,“三娘,你怎麼看?”

孫三娘點瞭點頭。趙盼兒又看向宋引章,宋引章不待問就猛點頭。

池衙內的這個提議可以說來得正是時候,怎麼算,她們幾個都不會虧。冤傢宜解不宜結,池衙內人不怎麼樣,但不代表他不能成為一個好的生意夥伴。思及此處,趙盼兒決定答應下來:“真的像你說的虧瞭算你的,賺瞭對半劈?”

池衙內多年來一直盼著有神兵天降,能幫自己把永安樓經營好。此時見趙盼兒意動,連忙抓緊機會:“真的!對天發誓言不管用,我們現在立馬立契書!”

趙盼兒想瞭想,又補充道:“我做掌櫃,三娘管大廚,引章管宴飲曲樂,還有一個招娣管前堂,工錢另計,酒樓的經營、人事、賬務,你可以監督,但是你和你的人一概不許插手。”

“必需的。”擔心自己表現的不夠有誠意,池衙內又轉頭看向手下,“聽見瞭沒有?”

眾手下忙齊聲應道:“聽見瞭!”

趙盼兒見池衙內答應的爽快,又補充瞭一處:“契書以一年為限,如果我們有任何不滿,隨時可以離開,不需要賠錢,你們也不得攔阻。”

池衙內點瞭點頭,大喊:“小廝,拿紙來!快點!快點!”

醫館裡的小廝在池衙內催命般的喊聲下,迅速地拿瞭張紙出來。

池衙內接過那張白紙,伸手往自己的傷口上一蘸,按上瞭手印遞給趙盼兒:“契書你自己寫,手印我都按好瞭,這樣你總該放心瞭吧?”說著還一躬身,雙手把空白的契書奉瞭上去。

饒是趙盼兒,此刻也有些動容瞭,出於謹慎,她還是問道:“池衙內,你現在為什麼突然這麼信任我?”

池衙內收斂瞭平日裡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反問:“趙盼兒,你剛才為什麼會沖出來替我打抱不平?”他指著自己的鼻子,無比認真地說:“我,池衙內,雖然混賬,雖然跋扈,但我有腦子,也有眼睛。我一直就想找一個人,和我一起把永安樓做到名揚天下,好好治治酒樓行會那幫目中無人的老黃瓜,趙盼兒,你願不願意?”

趙盼兒一震,她不禁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著這個以前她眼中作惡多端、飛揚跋扈的池衙內。良久,她主動伸出手掌,池衙內大喜,和她清脆地一擊掌。

池衙內興奮地將趙盼兒、宋引章、孫三娘拉到醫館之外,對擠得密密麻麻的手下宣佈:“各位,這就是咱們永安樓的大掌櫃二掌櫃三掌櫃,以後都給我敬著點,聽見瞭沒有!”

在場手下齊聲答:“聽見瞭!”

池衙內又高喊一聲:“三位掌櫃娘子萬安!”

眾手下有樣學樣:“三位掌櫃娘子萬安!”

池衙內笑嘻嘻地向趙盼兒邀功:“怎麼樣,排面夠大吧?”

趙盼兒笑而不語。突然,她想起瞭一個重要的問題,便越過池衙內看向何四:“現在我隻有一個問題,永安樓,它在哪兒?”

池衙內指著汴河上一座頗為壯觀的臨水建築:“就在那兒。”

趙盼兒三女順著池衙內的手勢望去,隻見那永安樓竟有三層樓高,且不說那飛閣廊腰、朱樓綺戶有多氣派,單主樓建築就比望月樓大上至少一倍!

一行人往永安樓走去,越走,趙盼兒越是疑惑,永安樓無論是地段還是裝潢都很不錯,但門前行人稀少,看起來極為冷清,便問池衙內:“怎麼這麼冷清?”

池衙內不好意思地撓瞭撓頭:“因為沒客人,現在空著,我養瞭幫閑漢在那,沒事陪我賭錢玩。”

宋引章聞言,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將池衙內掃視瞭一番。

池衙內耳根發紅,不由自主地收腹挺腰:“看什麼看?”

宋引章輕蔑地撇瞭撇嘴:“我想看看好好姐當初怎麼就瞧上你瞭,就你這樣,居然也能當上那麼多行當的總行頭?”

池衙內一時泄瞭氣,他不明白這個宋引章為什麼總有本事將他氣出內傷:“我天生有能耐不行嗎?我做生意賭錢兩不誤不行嗎?咱們說好啊,我跟張好好的事已經翻篇瞭,你要再提她,我就在你面前提沈如琢。”

宋引章杏眼睜圓:“你敢!”

池衙內見自己踩中瞭她的尾巴,不禁又嘚瑟起來:“你看我敢不敢?切,現在敢呲噠我啦,剛上東京來那會兒,誰哭著說‘衙內饒命’來著?”

宋引章笑得有幾分危險:“別忘瞭咱們剛簽瞭契書,我這個永安樓的三掌櫃,隨時可以虧光你的錢。是不是啊,十二少?”

“別這麼叫我!”池衙內瞬時炸毛。

趙盼兒及時打斷他們孩子氣的鬥嘴:“帶我們進去看看。”

池衙內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談生意的,忙閉上嘴,帶著趙盼兒三女進入永安樓,杜長風則趕往書院上課去瞭。

永安樓裡,隻有稀稀拉拉三五個客人,就連掌櫃的也在打著瞌睡。小二見池衙內來瞭,連忙將掌櫃推醒。

掌櫃睜開惺忪睡眼,見來者是池衙內,連忙起身問候:“衙內您早!”

池衙內作勢朝掌櫃踢瞭一腳,倒也沒真的用力:“都晌午瞭還你早!過來見過趙娘子孫娘子宋娘子,她是你們大掌櫃二掌櫃三掌櫃,以後永安樓就都聽趙娘子的,聽明白瞭就把錢、賬本、鑰匙都交出來,把廚房裡的人也都叫來。不明白就跪到街口去想明白。現在你明白瞭嗎?”

“明白瞭!”尚未睡醒的掌櫃暈暈地跑瞭過去,不會兒抱著一疊賬本盒子過來,“賬本在這,鑰匙在這,錢在後頭庫房裡頭。”

趙盼兒一邊翻看著賬本,一邊問掌櫃:“怎麼沒做四柱,隻做瞭流水賬?這裡每天的客人平均有多少?水牌上有幾道菜?多久翻新一次?用瞭多少菜金?餘菜有多少?損耗又有多少?”

另一邊,孫三娘也在後廚問掌勺的:“有幾個灶眼?幾個紅案?幾個白案?”

掌櫃的和掌勺的被她們問得滿頭大汗,抓耳撓腮地想著答案。

一直靜悄悄地觀察永安樓佈局的宋引章則抓住瞭一個原本正想偷偷溜走的夥計:“帶我去東閣看一看。”

這一幕幕落在池衙內眼中,他心中頓時快活無比,開始盤算起瞭日後酒樓做起來,自己日進鬥金的好日子,他喜滋滋地看向何四:“瞧,本衙內這幾個掌櫃娘子沒請錯吧?個個有紋有路的!”

何四也滿臉喜色,他早就覺得老大和趙盼兒做對撈不著好,這回他們冰釋前嫌、兩相聯手,不愁永安樓沒錢賺。他興奮地答道:“衙內高明。咱們永安樓,以後我看有戲瞭!”

“池衙內。”趙盼兒已經走出老遠,回頭卻見池衙內還在後面跟何四嘰嘰咕咕。

“來瞭!”池衙內拋下何四,一路小跑著追上前去。

“我問瞭半天,發現他們除瞭買菜賣菜上菜,其他的一概不知,你這永安樓,一直都是這樣的嗎?”趙盼兒覺得永安樓的經營狀況隻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池衙內有些不解:“不然呢?我們這是腳店,又不能賣酒,除瞭買菜賣菜上菜,還能做啥?”

趙盼兒扶額道:“難怪你下頭的人不明白,原來你這個東傢自己都弄不明白。”

池衙內臉上有些發臊,但還是死鴨子嘴硬:“我要是能自個兒搞明白,幹嘛還要花錢請你啊,我又不是錢多燒的。”

趙盼兒拍瞭拍賬本:“一座永安樓,一年要虧上千貫,你還不是錢多燒的?”

“啊?是嗎?早知道還不如關門輸在賭場上劃算。”聽瞭趙盼兒的話,池衙內心痛不已,但他發覺趙盼兒面露不快,忙誇口道,“嘿嘿,誰叫我錢多呢。一千來貫這種小事,還真記不住。”

趙盼兒的眼神冷冷地掃向池衙內:“原來一千來貫對池衙內來說隻是小事。”

池衙內不自覺地打瞭個寒顫,求生欲極強地解釋道:“我錯瞭!我不借你那三百貫,真的不是有意要惡心你!我就想跟你開個玩笑!何四,趕緊去當鋪把茶坊的地契取出來還給咱們盼兒姐!”

趙盼兒心中氣悶,再一次把池衙內當作空氣,目光越過他看向掌櫃:“帶我去那邊看看。”

掌櫃領著趙盼兒穿過走廊,池衙內一路追著趙盼兒,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地叫著:“盼兒姐、盼兒姐,您老別生氣好不好?望月樓的事我已經聽說瞭,我幫你出氣,揍那個混賬一個花開百日紅行不行?”

趙盼兒停下腳步,眼神如刀:“你說誰老?”

池衙內馬上改口:“我老,我老。盼兒姐是尊稱,尊稱。我那些手下好多都不認識你,可他們隻要一聽我叫你姐,肯定都敬著你,對不對?顧千帆比我還小一個月,你怎麼可能比我老呢!”

聽到“顧千帆”三個字,趙盼兒心口不受控制地抽痛一下,她語氣驟然冷瞭下來:“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池衙內一邊忙不迭地點頭,一邊將趙盼兒引向天井:“一定,一定。來,盼兒姐你小心路滑。”

天井下那片空曠的場地中隻放著一張碩大的八仙桌,上面擺著各種賭具。陽光從天井中央射下來,照亮瞭一閣的灰塵。

“這兒原來是一處小瓦子,老板折瞭錢賣給我,我瞧它離永安樓近,還費勁把它整個挪過來,把兩處打通瞭,原想著永安樓生意好瞭,也能帶帶這兒,結果一直就這麼拋著,木頭都快朽瞭。”池衙內摸瞭摸八仙桌,結果摸瞭一手的灰,嗆得他打瞭個打噴嚏。

趙盼兒趕緊往後一躲。

池衙內又溜溜達達地走上二樓,拍拍這、摸摸那,由於場地空曠,他說話時都帶瞭回聲:“我娘生下我就走瞭。還好,我爹疼我,大哥也不嫌棄我這個庶出的弟弟。小時候,他們老帶我上這兒來,一起看相撲,看傀儡戲。那會兒這裡人真多啊,燈一亮起來,密密麻麻地全是人。我就坐在這,嗑瓜子,吃果子,跟顧——跟別傢孩子鬥磨喝樂,一玩就是一晚上,別提多開心瞭。別看這地方如今已經破敗瞭,可它在我心裡,就跟天宮似的,所以,我才一直沒拆瞭它蓋別的,不然這地段這麼好,換成珠寶鋪子,肯定賺翻瞭。”

趙盼兒仰著頭,出神地看著頭頂四方形的晴空,突然想起瞭自己在教坊時的光陰:“我心裡,其實也有這麼一個地方。”

池衙內回身不見她,卻發現趙盼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樓下的天井中央。一束陽光打在她精致的面龐上,四周煙塵飛舞,映得一切有如虛幻。趙盼兒蓮步輕移,輕輕轉瞭數圈。

池衙內一時看癡瞭。

《夢華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