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老那開著車到瞭公司樓下。剛要把車停進他的專屬車位裡,一個人突然斜地裡沖刺出來,差點撞上他的車,是一個中年男人。老那嚇瞭一大跳,緊急踩住剎車,吼道:“你找死啊?”
男人打量著他的寶馬,嘿嘿冷笑道:“那偉,偉總,早啊。”老那不認識這個人,道:“讓開,我要停車。”
男人道:“我不兜圈子,你也別跟我裝傻。正大陽光美容是不是你的公司?欠我的八十萬貨款該給我瞭。”
老那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剛要把車停好,腦子裡突然轟的一聲,想起王總兩年前曾經要走他的身份證,註冊瞭一個公司。這個公司兩年來從不需要他出面,甚至連簽字都不用,他也就慢慢淡忘瞭有這件事。反正一個大集團底下註冊許多個分公司,這也是常態。但他記得那傢公司叫個什麼信達美容商貿,並不叫正大陽光啊。可這個人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來。
老那帶著這個男人到樓下的咖啡廳,一聊才明白,正大陽光美容專門經營美妝用品,他叫趙鵬舉,是個面膜供貨商。前幾年和公司合作都很正常,但這兩個月公司突然現金流緊張,結不瞭賬瞭。供貨商們知道消息後,紛紛上門來要求結賬。於是公司的現金流一下子就斷瞭。上個月他去公司,發現公司大門緊閉,總經理許意超不知所蹤,微信不回,電話關機。趙鵬舉無計可施,不知怎麼調查出來老那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找上門來瞭。
趙鵬舉說著,老那聽著,一邊上網在“天眼查”上查瞭查,發現自己擔任法人的公司的確曾經有兩傢,一傢叫信達美容商貿,一傢就是正大陽光。兩傢公司是同一時間成立的,正大陽光股東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就是那個許意超。信達美容早在一年前就做瞭法人變更,所以目前他擔任法人的隻有正大陽光一傢。
老那情知不妙,但不能告訴眼前這個男人說他隻是出瞭個身份證讓老板用瞭一下,這公司與他毫無關系。他面上裝出鎮定的樣子:“公司一時周轉不開,也是常有的事。我覺得你們給許總一點時間,他肯定會解決的。”一邊心裡犯嘀咕,這個許意超是誰呢?難道是集團派過去的管理人員?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秦玲玲,讓她出面解決呢?可萬一她埋怨自己沉不住氣,見風就是雨,直接把她這個大老板推出來,一點小事兒都不知道幫集團攔著,是不是也不好?
趙鵬舉道:“說實話,我不知道你這個正大陽光美容和每一天醫美科技到底是個什麼關系,你和許總到底在唱什麼戲。我查過瞭,從投資上來看,兩傢公司沒有關系。但從渠道來看,正大陽光和每一天又有很多重合。算瞭,我也不需要知道你們的關系,欠賬還錢,天經地義。”
老那好不容易把趙鵬舉敷衍走,臨走時趙鵬舉惡狠狠地笑:“你跑不掉的,我知道你們這種人,大不瞭宣佈公司破產,賬就賴掉瞭。不過呢,你隻要還在每一天上班,我就“每一天'來找你。”
老那到公司,問財務部聽沒聽說過信達美容和正大陽光美容這兩傢公司。財務部說信達美容是公司旗下的,但後面那傢沒聽說,也沒聽過許意超這個名字。老那心突突地跳,手心出瞭汗。
中午銷售副總薑山來瞭,兩人吃中午飯,老那說起這個事,薑山說不行就跟秦總匯報吧,這是集團的事,不該你個人買單呀。老那躊躇,本能覺得不該找秦玲玲。這幾個月秦玲玲並沒有什麼大動作,平常在走廊擦肩而過時兩人也僅是點頭打招呼,她總是一副忙碌且抑鬱的神情。這能理解,丈夫出傢,妻子能高興得起來?而且王總出傢的消息很快傳開,業界一片嘩然。投資人立刻撤資瞭,A輪黃瞭,秦玲玲又如當頭一棒。這段時間總裁辦公室的門一直關著,除瞭她的哥哥秦鋒外,老那就沒見別人進去過。兩兄妹關在裡面,不知道在謀劃什麼。現在公司平靜下暗流湧動,高管層裡一片恐慌。局面就像在玩狼人殺,不知道誰會被殺。他再主動跳出來提這件事,搞不好是自殺。
下午又有一個人給老那打電話,也是被正大陽光美容拖欠貨款的。欠款倒不多,二十萬,但要債的口氣也很兇惡。老那坐立不安,突然想起已經離職瞭的王會計。她是王總的遠親,當年在公司負責跑工商稅務。一年前她離職,說要回老傢陪在父母身邊。說不定這件事她知情?
老那打王會計電話,可她已經換號瞭。好不容易七拐八彎地找到她在老傢的新手機號,打通瞭電話,說出許意超這個名字之後,王會計沉吟瞭許久,道:“這件事你得找我表哥解決,千萬不能讓秦玲玲知道。”
老那道:“王總已經出傢瞭,你不知道嗎?”
王會計道:“我當然知道,恐怕就是因為他整個心思都已經不在生意上瞭,這個分公司才會出問題的。”
老那不解道:“為什麼秦總不知道這個公司的存在呢?”
王會計道:“我猜許意超是王總的女朋友許意美的哥哥,不然天底下不會有這麼巧的事。”
老那額頭迅速冒出瞭汗:“什麼時候的女朋友?”
王會計不耐煩道:“當然是他和我表嫂結婚之後的女朋友。明說吧,她就是我表哥的小三兒。”
老那哭喪著臉:“可是我不知道啊,這事跟我沒關系。”
王會計道:“註冊的事情是當年我表哥委托外面的中介公司操辦的,我沒經手,至於為什麼他用你的身份證額外註冊瞭另一傢公司,可能就是因為信任你,覺得你是自己人。反正現在我好心提醒你,不要讓我表嫂知道,否則你吃不瞭兜著走。”
王會計說,這個許意美是王總和秦玲玲結婚後介入他們婚姻的,這個人隻有秦王兩傢人知道。兩人來往瞭幾個月,就被秦玲玲發現瞭,果斷掐滅兩人的奸情。據說為瞭讓他們斷得幹凈,秦玲玲還出瞭筆錢讓許意美去國外留學。沒想到這麼多年,兩人還是藕斷絲連。而王總居然給她註冊瞭公司,動用集團資源扶持她做生意。兩人也夠謹慎的,許意美不出面,讓哥哥來虛晃一槍。老那想,王總難道兩年前就有瞭出傢的念頭,所以才想著要安頓好老情人嗎?
接下來幾天,趙鵬舉沒完沒瞭給老那打電話,咄咄逼人,聲稱知道他們傢住哪兒,那卓越在哪個小學。老那心憂如焚,撐到周末,跟老婆說要出差,開著車直奔山西呂梁。
開到山腳下時老那喟嘆,沒想到這麼快就又來到瞭這裡。幾個月前他還懷著訣別的悲壯,心中湧動著對王總的萬千不舍,如今開著車顛簸在羊腸小道上,心裡卻隻是滿滿被算計的怨恨,世事無常啊。
開到廟前,已經是下午四點多瞭。為什麼每次來到這裡,都是黃昏?黃昏總給人一種大勢已去的不祥感。老那下車,見廟門緊閉,從門縫裡一看,廟中的露天院子裡氣氛肅穆,和尚們背著大大的行軍包,排成五排,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正前方,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正在講話。
老和尚道:“有求皆苦,無求方得圓滿。此番苦修,旨在逆境中磨煉意志,舍下心中貪、嗔、癡等業障,破我相,體會諸行無常、諸法無常、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獲解脫之法。”
他說完,庭中一片沉寂。稍傾,眾僧皆雙手合十齊頌道:“阿彌陀佛。”大鐘轟然敲響,悠長的鐘聲中,和尚們陸續走向院子一側敞開的木門。老那使勁趴著門縫看,那扇門想必是通往後山。老那奮力拍著門,可沒有人理睬他。他急瞭,一邊胡亂地吼著“王總,王睿智,哥,覺空”,一邊用力撞著門。終於有人來開門瞭,老那差點摔進去。開門的和尚扶住他,問他為何如此魯莽。老那顧不得回答,問覺空呢?和尚說師弟行腳去瞭。
行腳?老那不解。和尚說就是托缽乞食,全程步行。全廟的和尚除瞭留幾個守廟之外,其他人全部要去苦行。這一趟要走半年,行程大概六千裡,要一直走到甘肅。老那傻瞭,撥開他,從後門追瞭上去。
灰禿禿的大山中,和尚們排著隊走著。因背包非常沉重,個個略微駝著背,低著頭,身形謙卑。除瞭腳步聲和偶爾掠起的鳥兒的鳴叫,山中一片安靜。老那緊趕慢趕追上他們,一邊大叫著“王睿智,覺空”,但沒有人回應。他在清一色的灰色衲衣、光頭、草綠背包中尋找著,一時分辨不出誰是誰。一會兒,隊伍前面有個人出列看著他,正是覺空。他胖瞭,臉色好看瞭許多。
老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叫他:“哥,不是,覺空師傅。”覺空詫異:“你怎麼來這裡瞭?”
老那小聲:“那個,正大陽光美容,許意超跑路瞭。”
覺空微一怔,隨即恢復平靜:“此事與你無關,不用管它。”
老那壓低嗓音,著急:“怎麼無關?我是法人,討貨款的都來找我瞭。”覺空道:“讓他們走司法程序。你可以咨詢一下律師,多股東有限責任公司經營出問題時,法人代表並不擔責。”
老那道:“我問過瞭,我也知道不擔責。問題是他們騷擾我,沒完沒瞭。我擔心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覺空道:“那你可以報警。”
老那差點吼出聲來。誰不知道報警?但他們又沒有實際犯罪行為,光是口頭陰惻側地威脅,他怎麼取證,又如何不害怕?人到四十,上有老下有小,膽子比兔子還要小。
隊伍已經遠遠地把覺空落下瞭,領頭的和尚遙遙喊道:“覺空師弟。”覺空雙手合十,嘆瞭聲:“眾生皆苦,阿彌陀佛。”聽著非常慈悲,非常置身事外。他快跑幾步,匯入隊伍中,老那愣愣地看著他們漸漸遠去。
他又能如何?把覺空揪出來打一頓?和尚有資產嗎?有銀行卡嗎?他那些龐大的傢產,全部都交給秦玲玲瞭嗎?情人要安頓,父母要安頓,老婆和兒子繼承瞭巨額財富和公司,隻有他這個陪著創業的老哥們兒被耍瞭。眾生皆苦?錯瞭,他們沒有人苦,隻有自己最苦·······老那轉身走下山,腿沉得踉踉蹌蹌。
周日回到傢,老那臉色鐵青,像大病一場。沈琳以為他出的這趟急差太辛苦,緊著給他做好吃的。平日裡無論多苦多累,老婆的手藝都是最好的安慰劑。此時老那卻失去瞭味覺和嗅覺,吃不出任何味道,草草吃瞭兩口就上床睡覺。躺在床上他又沒有睡意,聽著門外女兒在逗兒子玩,兩個孩子發出咯咯的笑聲。老婆壓低聲音訓他們,小點聲,爸爸那麼辛苦,別吵他睡覺。接著是母親的聲音,小聲地說著,“走嘍,我們上那個屋去玩,不吵爸爸睡覺。”
她們都把他放在第一位,因為他是傢中的頂梁柱。她們信任他,崇拜他,依賴他。老那絕望地閉上瞭眼睛。
周一,老那開著車,一路膽戰心驚,第一次對買瞭寶馬感到這麼後悔。要不是這輛車如此招搖,那幫人又怎麼會緊追不舍?如果自己開的還是那輛電動車窗按鈕壞瞭三個、雨刷器不噴水、一年一驗的古董帕薩特,哭起窮來也會顯得逼真。不對,他不用哭窮,他本來就窮。寶馬就是打腫臉充胖子而已,老婆罵得對。
到瞭公司停車場,一切正常。上瞭一上午的班,也沒有異樣。越這麼平靜,老那越緊張,不知債主們在憋什麼大招,又怕秦玲玲知道這件事。中午吃飯,精神快要崩潰的他叫著薑山和李曉悅一起吃飯,好像人多一點可以壯膽一樣。飯桌上,他一股腦地把事情吐露出來。兩人聽傻瞭。
他問兩人如果是他們攤上這種事,會怎麼辦,兩人皆沉默。李曉悅縱是渾不吝的性格,也覺得這局面左右為難。不替正大陽光還債,債主們絕不可能罷休;走法律程序,也許法律會保護他這個空有名頭的法人代表,但秦玲玲很快會知道此事。畢竟打官司不是一朝一夕能完事,而這幫人也不會放棄來公司鬧事;還債,他又憑什麼無緣無故地攤上百萬巨債?
李曉悅分析一種可能:秦玲玲會看在老那是被王總騙瞭的份上,原諒老那。不如幹脆跟秦玲玲坦白,然後去打官司好瞭。薑山搖頭,正室們一輩子最恨的就是小三兒。秦玲玲不惜花錢送許意美出國,證明她有多麼忌憚和痛恨這個女人。替老板註冊公司偷偷養著許意美?光聽就足以讓秦玲玲熊熊怒火燃起。而老那是跟瞭王總十幾年的哥們兒,說不知情?誰信?
薑山勸老那花錢消災,人到中年,保住一份高薪工作不易。老那覺得有道理,可一想到要真金白銀掏出來消這飛來橫禍,又心如刀絞。薑山勸他,就當報王總的恩瞭。他這麼多年來,也算沒在待遇上虧待過老夥伴們。
李曉悅看著兩個中年高管長籲短嘆,心裡想,沒有一個行業的錢是好拿的。就像薑山和老那,平時位高權重,在公司大傢薑總那總的叫著,是可以隨意推開老板辦公室說話的人,不知有多少人偷偷羨慕。其實刨開來看,內裡一樣不堪一擊。大傢都是打工仔嘛,打工,就是把靈魂賣給老板。無論掙多少錢,職位多高,都一樣。
三人吃完飯,走到公司樓下時,突然有人大聲叫瞭老那:“偉總。”
三人一看,趙鵬舉靠在老那的寶馬邊上抽煙,另一隻手裡拿瞭個不知什麼東西,向老那晃著,笑容滿面。老那走近,發現那是個手噴油漆罐,神經又繃緊瞭。趙鵬舉笑道:“紅色的,和你這黑車挺般配的。你說,我在你車身上噴“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好,還是“每一天副總那偉欠血汗錢不還天理難容'好?”
薑山道:“哥們兒,你要是真噴瞭,就是損壞他人財物,要負法律責任的。”
趙鵬舉噴出一口煙:“新鮮啊,他欠我八十萬貨款不還,不用負法律責任。我討公道,倒觸犯法律瞭?”
老那絕望道:“那傢公司其實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就是被人拿瞭個身份證去註冊而已,你怎麼就不信呢?”
趙鵬舉突然舉起油漆罐,嗞的一聲,快速在老那身上噴瞭一下。老那猝不及防,大叫一聲跳開。但黑色外套上已經被噴瞭一些紅漆,黑紅相襯,異常醒目。老那怒瞭,揪住他的衣領,舉拳正想打他,突然身後秦玲玲說話:“你們在這兒幹嘛呢?”
老那嚇瞭一大跳,一回頭,對著秦玲玲強笑道:“沒事沒事,我們鬧著玩呢。”他放開趙鵬舉,還特地幫他撫一撫被揪歪瞭的領子。秦玲玲也是出來吃飯,剛要回公司,見狀雖然覺得怪異,卻也不想多管,自顧自走瞭。趙鵬舉看著她的背影,也悟到瞭,道:“她就是每一天的老板娘吧?”
老那沒說話。
趙鵬舉道:“看來你是在外面幹私活兒,自己偷偷開公司,不想讓單位知道,對吧?那就更好瞭。趕緊還錢,不然我就殺上樓去。”他晃瞭晃油漆瓶,獰笑瞭一下,走瞭。
晚上睡覺時,沈琳告訴老那,現在的保本理財也就兩個多點的收益,是不是太低瞭?她的同學買瞭款高收益理財,七個多點呢。也許她的投資策略太保守瞭?但她立刻反駁瞭自己,窮人經不起冒進的投資。傢裡一共一百五十萬存款,萬一打水漂瞭,全傢都得跳樓,還是算瞭。
老那躊躇,要不要告訴她被追債的事呢?直到聽到沈琳說“算瞭,還是繼續買保本理財吧”,他立刻清醒過來,讓她不要買瞭,至少拿出一百萬放在活期裡,他近期要用。沈琳覺得奇怪,問他做什麼用。老那支吾著,沈琳不依不饒地追問。老那焦頭爛額,一會兒想繼續隱瞞下去,一會兒又想幹脆死個痛快,一百萬給出去,也省得提心吊膽。
沈琳越看老公越覺得可疑,心中快速地把一些事情連起來,勾勒出種種可怕的可能。她嘮叨起來:“你最近非常奇怪啊,先是買瞭那個寶馬,接下來又說要花一百萬。這是要幹嘛呀?你是外面有女人瞭,想拿錢擺平,還是賭博瞭,欠瞭高利貸?我告訴你,趁早給我坦白。”
老那突然暴跳如雷:“這麼多年,你吃我的喝我的,一分錢沒掙過。錢都是我掙的,我想怎麼花,你管得著嗎?”
沈琳驚呆瞭。
老那一發作便不可收拾:“你一盒擦臉油四五千,一雙靴子三四千,我說過什麼瞭嗎?我天天當牛做馬,連花自己錢的權利都沒有瞭?”
沈琳氣得結結巴巴:“我,我上不瞭班,還不是因為這個傢?”
老那粗魯地打斷:“快他媽得瞭吧你!你上不瞭班,就是因為你懶。有人養著多爽啊,孩子不過是你吃軟飯的借口,少拿他們說事。”
沈琳道:“誰讓我生二胎的?我生完二胎都多大瞭,誰要我?”
一旁小床上正在睡覺的子軒被吵醒瞭,一個激靈,揮舞著小手哭瞭起來,兩人不約而同看著這個“罪魁禍首”。沈琳下瞭床,把他抱在懷裡哄著,他很快又睡著瞭。
沈琳把兒子輕輕放回小床,小聲道:“網銀密碼是我手機後六位,錢都在常用的那張卡裡,你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吧。”她從衣櫃裡拿出一床被子,轉身離開。老那後悔莫及,癱倒在床上。
沈琳躺在沙發上,渾身僵硬,淌著眼淚,瞪著微光中的天花板。多可笑啊,就在前幾天,她還以勝利者的姿態教訓弟媳婦要珍惜婚姻,沒想到經典的情節馬上就發生在她身上。被老公訓誡吃軟飯的場面,是所有全職主婦的噩夢。但人就是這樣,出車禍、得絕癥、老公出軌變心、破產這種事,都隻會發生在別人身上。自己是主角,當然有主角光環罩著,風調雨順。那些女人要獨立、不要手心向上朝男人要錢的教誨,每日在看,甚至有時還會在新聞下面點評兩句,但就像隔瞭一堵墻一樣,道理從未真正走進自己心裡。她真的是在仗著孩子吃軟飯嗎?是的,不然為何這麼多年,一次次求職未遂,居然又生瞭二胎?人人勸她要二胎,並不是她一定要生二胎的理由。她也不是個盲從的人,之所以生二胎,是因為那樣就可以做忙碌狀,逃避上班瞭。老板的臉色當然比老公的臉色難看。早晚高峰擠地鐵,在辦公室和同事鉤心鬥角,耐下性子給客戶賠笑臉一點點磨來業績,哪有在傢待著喝咖啡爽?至於傢務嘛,公司上班有KPI考核,實打實一點不能少,可傢務育兒卻沒有。地板擦得滑光可鑒或看不出有明面的臟,菜做得可口或勉強可下咽,被褥枕套一周一換或者半個月一換······這些並沒有硬性標準,全看主婦心情。
沈琳一夜未眠,打定主意,天一亮馬上去找工作,否則這個傢她真的一刻也沒有臉待下去瞭。然而早晨六點,兒子照例醒瞭。他睡飽瞭之後醒來從不哭,隻是在自己的小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歡快地“咿呀”叫著,像是在說“我醒啦,有沒有人理我呢?”這時沈琳聽到他在臥室裡發出叫聲,剛想起來抱他,門開瞭,老那把他抱出來,眼神求饒地看著她。他也沒睡好,眼睛裡全是血絲。沈琳不理他,接過兒子,低頭開始給他喂奶。孩子從前是她的資本,此刻是她的負債。現在連給兒子喂奶她都覺得裝模作樣,像是員工在老板面前故意表現,非常不自在。
老那把被子抱回臥室。幸好風波發生在母親起床之前,他但願這場心力交瘁不要把母親卷進來。昨晚他說的話是過頭瞭,妻子氣未消也是應當。等今晚回來,該下跪自扇耳光他都認,但現在他得去上班,把窮兇極惡的生活安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