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3

“那天”是她開始獲得師傅傳授太極劍法的第三天。這天她的師傅也不知為瞭什麼事情,好象有點兒不大高興的模樣,教得很慢,一個午隻教瞭她三招劍法。直到她復演這三招的時候,師傅的臉上才露出笑容。

“你不要嫌我教得慢,紮根基是要慢慢來的。你學得很好。若肯這樣專心學下去,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著名的女劍客。”師傅說道。

藍水靈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不假思索地說道:“我也不想成為什麼女劍客,隻想——

師傅道:“隻想什麼?

藍水靈道:“隻想打得贏弟弟。

師傅哈哈笑瞭起來。說道:“你弟弟的劍法很好麼?

藍水靈道:“他的劍法是不岐道長教的,當然一定比我好瞭。”

師傅道:“唔,名師出高徒,不岐師兄的劍法是跟本派第一高手無色長老學的,他自己現在也被認為是本派的第二高手瞭,當然要比我高明得多。”

藍水靈紅瞭臉,說道“師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拿自己來跟弟弟比,並不是——”

師傅笑道:“你不用著慌,我並不是怪你說錯話。我才沒有那麼小氣呢。不過,哼,你要是跟我練成瞭太極劍法,也不見得主打不贏你的弟弟。他的師父——”

藍水靈道:“他的師父怎樣?”

師傅道“他的師父是把那套劍法當作寶的,依我看來,其實——”

師傅的性格和她頗有相似之處,藍水靈見師傅欲說還休,倒不覺有點兒奇怪瞭,問道:“師傅,你怎麼不說下去?”

師傅說道:“我有一次無意中看見不岐師兄教你弟弟練劍,他一發現我,就停止不教瞭。其實我並不是有心偷看他的。但可惜我不想偷看,也已經看到幾招瞭。”

藍水靈好奇心起,說道:“不岐師伯的劍法,依師傅看,怎麼樣?”

師傅道:“他是本派第二高手,我的劍法最少恐怕也要排到十名開外,我怎敢說他的劍法不好?”

藍水靈倒也聰明,一聽當即笑道:“師傅,你這樣說一定是不岐師伯的劍法還有破綻瞭。你悄悄兒告訴我如何?”

師傅道:“我可沒這樣說,你別胡猜!”

藍水靈道:“我猜得不對嗎?好吧,那我就把師傅剛才說的那句話拿去問別人,看看別人是不是認為那個意思”。

師傅道:“好哇,你這小鬼竟敢威脅起師傅來瞭,告訴你不打緊,就隻怕——”

藍水靈道:“怕什麼?”

師傅道:“怕傳到你弟弟的義父的耳朵裡去。”

藍水靈道:“師父,你不告訴我,這話才會傳開去呢。你說給我聽,我告訴弟弟就是。”

不悔一來是怕徒弟纏個不停,二來也是對不岐那次怕她偷看劍法的事情有點不滿,就說:“你不岐師伯的劍法當然是好的,不過花式太多,恐怕有點兒中看不中用”。

藍水靈今日找弟弟拆招,多少抱著一點求證的心理的。此際她想起師傅說的那句話,不覺真有點兒懷疑起來瞭:“難道弟弟的太極劍法當真是中看不中用麼?但他用半截竹劍也能夠打落我手中的青鋼劍,那又怎能說是不切實用呢?嗯,恐怕多半還是因為他今日心神不屬之故吧?”她卻不知,弟弟令她長劍脫手這一招本事,卻是掌門師祖所傳的內功心法。

她答應過師傅不告訴弟弟的,隻好把懷疑藏在心中瞭。

藍玉京道:“姨,姐姐,你還在想些什麼?”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隻在想:掌門師祖練的是最正宗的武當派功夫,你也不妨向他討教幾招劍法。”

藍玉京笑道:“無色長老的劍法難道就不是正宗的太極劍嗎?當年師祖叫我的義父跟他學劍,就因為他自覺劍法不如他這師弟呢。我想今天我之所以失招,一定是因我學得還未到傢的緣故,回去問我義父,明天再和你拆招。”

說到這,忽見一個年輕道士氣喘籲籲地跑來,說:“原來你們姐引躲在這裡!出瞭大事啦,虧你們還有閑情玩耍!”這人是和他們姐弟同一輩份的第三代弟子,道號悟性。在藍水靈的心目中,這個悟性也是屬於小牛鼻子之一,平時沒話也要找話來撩拔她的。藍水靈因他一向裝腔作勢,說話誇張,他急她可不急,好把最後一針縫上,這才問道:“什麼事情大驚小怪?”

悟性道:“不戒師伯回來瞭。”

藍水靈道:“他又不是不是下山還俗,回來瞭就回來瞭,有什麼稀奇?”

悟性道:“他是給別人抬回來的!”

藍水靈不覺一愕,說道“他為什麼要別人抬回來?”

悟性失笑道:“大小姐,那當然是因為他自己不能走路,才要別人抬。大小姐,你還要問嗎?”

藍水靈果然是還要問:“他得瞭什麼重病?

悟性笑道:“大小姐,不能走路的原因最少也有兩個,一是生病,一是受傷,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是生病?

藍水靈道:“難道他是受傷?”

悟性道:“對瞭!他不是患瞭重病,他是受瞭重傷!”

藍水靈開始吃驚瞭。要知道不戒乃是掌門人無相真人的大弟子,武功之高,眾所周知,藍水靈的確從未想到過這位武功的高強的師伯也地受傷的。

“什麼人傷瞭他?”

“我怎麼知道?我隻知道護送他回山的是揚州牟一羽。牟一羽一來到就趕著去稟報掌門瞭,他還有閑功夫和我說麼?大小姐,你——”

藍水靈知道他喜歡誇張,但本門長輩受傷這種事情,料想他是不敢加油添醬的,她著慌起來瞭,說:“不必催我瞭,走”一面說一面把縫好的上衣交給弟弟。

悟性道:“唉,玉京師弟,你的新衣怎麼會破的?”

藍水靈道:“你催我走,你卻理這閑事做什麼?”

悟性道:“隨便問問,一路走一路說也可以呀。”

她的性格雖然爽直,可並不俄。她偷學弟弟的太極劍法,自是不願意給這個小牛鼻子知道。

一直沒有開口的藍玉京卻忽地問道:“是掌門師祖叫你來找我們回去的嗎?”

悟性哈哈一笑,說道:“藍師弟,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不錯,掌門一向疼你,若在平日,他閑著沒事,或者會找你去陪他下棋,但在這個緊張的關頭,他即使要找人商量,大概也不會想到要找你吧?”

藍玉京道:“我知道我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那你這樣緊張來找我們回去做什麼?”

悟性笑道:“藍師弟,你生我的氣嗎?人人都說你聰明,我怎敢說你不懂事呢?不過,不戒道長是你本支師伯,你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你的師伯受瞭重傷給人抬回來,你總該回去探望的。你怎麼怪起我來瞭?難道你不關心師伯?”

藍玉京道:“我怎會不關心師伯?我隻是想要知道,是誰想起要找我回去。”

悟性詫道:“師弟,你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做什麼?”

悟性道:“為什麼?”

藍玉京道:“我要知道誰對我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這幾句話說得很孩子氣,連藍水靈都給弟弟騙過,以為弟弟真的是這樣想,哼瞭一聲,對悟性道:“你還不趁機會表功?”

悟性笑道:“我可不敢貪師祖之功。”

藍玉京道:“哦,原來你是奉瞭二長老之命來找我的嗎?”

二長老是無量道長,大長老是十六年前被害的那個無極道長。因此無量雖然排行第二,但在現存的長老之中已是以他為尊瞭。悟性正是無量道長的大弟子不敗的徒兒。

悟性道:“是啊,他老人傢可是心思很細呢,他一知道不戒師伯被抬回山,立刻就想起你來瞭。一來因為不戒師伯是你不支的長輩,二來也是恐怕你的師父傷心過度,要你在他身邊安慰他。

藍水靈也給感動瞭,說道:“說老實話,你這位師祖,我一向感覺他好象有點兒深沉莫測,誰知他為晚輩想得這麼周到。”

悟性笑道:“他也不是對每一個本門弟子都這樣好的,他是對不岐師叔和你們姐弟特別好。”

藍水靈道:“對我弟弟好那是真的,可別把我算在裡面。”

悟性道:“你嫌我的師祖對你不夠好,那麼我對你特別好,好不好?

藍玉京道:“你冒著雨來找我們回去,這份熱心真令我感激。”

悟性道:“多謝。我不要你感激,隻盼你少羅嗦。”

藍玉京道:“好,你討厭我說話不中聽,我不說好瞭。”他果然閉上瞭嘴加快腳步跑在前面。

藍水靈道:“悟性師兄,我瞧你是說謊。”

悟性道:“我怎麼說什麼謊瞭?”

藍水靈道:“分明是掉在臭泥溝裡沾上的污泥濁水,卻說是士淋濕的。剛才哪裡下過雨?”悟性笑道:“後山沒下,前山下瞭。你沒聽過人傢唱的山歌嗎,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藍水靈淡淡地說道:“哦,原來這樣。”悟性似是突然想起瞭什麼事,欲言又止,囁懦地道:“其實,我也……也……唉,你們不會明白的。”說完,急匆匆地向一條岔路上走去。山風吹來,他的袍袖微微抖動,好似全身註滿瞭內傢真氣。

藍玉京眼看他的背影,心中的疑雲逐漸浮起,暗想:難道他們之間有不可知人的事?

他突然想起不可千人這四個字,連自己都不覺吃瞭一驚。

這不是連義父也懷疑在內麼?

不對,他可以這樣懷疑二長老,卻不能這樣懷疑義父!他吃驚於自己的想法,心裡在暗責備自己。

藍水靈趕上他,咦瞭一聲,說道:“弟弟,你的樣子好古怪,你幫我作弄瞭那小牛鼻子,你為什麼不笑,也不說話,你究竟在想什麼?”

藍玉京頭也沒抬,說道:“姐姐,你別多疑,我沒想什麼。”

他雖然聰明,這句話卻露出瞭一點兒破綻,為什麼他要害怕姐姐多疑?

藍水靈也不笨,說道:“弟弟,你知道我不是鎩疑的人,但你為什麼要瞞住我呢,你是不是還在懷疑自己的來歷?”

“不是。”

不是就好。弟弟,那你還有什麼另外的心事,連姐姐也不能告訴?”

藍玉京知道若然不說,姐姐更會猜疑,便道:“沒什麼,我隻是在想,近來古怪的事情好象太多瞭。”

藍水靈隻道他是指目前發生的這件本派禍事,說道:“是啊,誰能料得到不戒師伯也會給人傷得要抬回武當山呢?”

她本來要問弟弟,還有什麼事情是他認為古怪的,但此時已經來到瞭掌門人所居的元和宮瞭。長幼三代弟子都已齊集門前,交頭接耳地在探聽消息,她不便再問下去瞭。

弟弟連別人說他是私生瞭這樣的事情,也敢告訴她,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她呢?

她哪知道,弟弟真還有不能告訴她的事情。

有事情隻能藏在心裡,不能告訴別人,那是最痛苦的事。

藍玉京隻不過開始感覺到這種痛苦,他的義父不岐卻已經被這種痛苦折磨瞭十六年。

一個時辰之前,正當藍玉京第一次向姐姐訴說心中苦惱的時候,不岐正陷在苦惱的回憶中,而且沒有人可以聽他訴說。

一個時辰之前也正是那陣過雲雨突然來到的時候。

雖然是過雲雨,雨勢卻很大,還有雷鳴電閃。

不岐的老毛病又發作瞭。

每逢下雨天,他的心就會抽搐,情緒的紊亂無以復加。唉,又是下雨天。他獨自坐在靜室裡深思。

電光從窗外閃過,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的那個下雨天。風雨中折斷的樹枝在眼前紀化,他好象看見小師妹向他走來。

那個時候,何玉燕還是他的小師妹,還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關系,就是在那個下雨天結束的。“大師哥,我沒有臉和你說——”用不著小師妹說,他已經明白瞭,小師妹是來和他告別的。就在那天晚上,她跟他的師弟走瞭。

電光再閃,眼前的紀影又多瞭一個。小師妹何玉燕之外,還有他的師弟耿京士。

這一天是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他又見著小師妹瞭,小師妹已經變成瞭耿夫人。上一次的見面是小師妹來向他告別,這一次的見面卻變成瞭永別。

眼前重現當年的紀景,他也不知是紀是真,是夢是醒?

雷鳴電閃中,耿京士在他劍底下倒瞭下去。耳邊有新生嬰兒的哭聲。

師妹也在血泊之中。啊天地萬物都靜止瞭,隻有嬰兒的哭聲。

不,不,他好象還聽見瞭笑聲。飄飄忽忽的,若隱若現的笑聲!

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他其實並沒有聽見這個笑聲。這個笑聲並不是他用耳朵聽到的,而是他用心聽見的。這是他想象中的笑聲嗎?不,他知道這不是幻想,那個女人,那個風騷妖媚,綽號青蜂的女人,即使她當時沒有笑出聲來,她心裡一定在得意地狂笑!

“唉,我怎麼會想起這個女人?”

他最不願意想起這個女人,尤其不願意在想起小師妹之後,又想到這個女人。他甚至自己在哄自己,不不,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那天她根本沒在場!甚至哄得他自己都想念瞭。

唉,是幻是真,他自己也他不清瞭!

電光三閃,眼前的幻像又變瞭。

神情威猛的老人、劍光納電的高手!

時間一下子過瞭十六年,拉得很近很近瞭。是在三個月前的一個下雨天!

三個月前,他奉師父之命,來到遼東,偵查一個人。一個謎一樣的人。

這個人是和武當派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宗疑案有關的人。和這宗疑案有關的人差不多都已死瞭,這個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正因為他還有可能活著,所以必須打聽到真實的消息,即使他死瞭,也希望能夠發掘到一點兒當年的真相。

這個人就耿京士和何玉燕在遼東結識的那個霍卜托。那時他的身份是一個魚行的夥計,實際的身份是金國大汗努爾哈赤的衛士。第二年他又搖身一變,變成瞭大明天子錦衣衛的軍官。這個人,幾乎可以說整個人就是一個謎。

但也隻有找到這個人,才有希望找到破案的線索。他的師弟耿京士當年是否真的做瞭滿洲奸細,也隻有找到這個有,才能弄個明白。

說是奉命,其實他已不止一次地向掌門師父提過這個要求瞭,師父一直沒有答應他。以至在那一天他突然聽到師父要他到遼東探案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個月前,他到瞭霍卜托曾經做過魚行夥計的那個小漁村,亦是耿說士和何玉燕曾經在那裡住過的小漁村。

那個魚行早沒有瞭,不過小漁村的變化是不大瞭。當然也還有記得霍卜托這個人的舊人。

但從這些人的口裡,他卻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東西。那些人隻知道霍卜托是個魚行夥計,一個平凡之極的人。別人記得他的隻是他的算盤打得很精,但也不會占別人的便宜,帳目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隻是如此而已。

他偽稱是耿京士的遠親,進瞭這間屋子。這間屋子早已破爛不堪瞭。其實即使他不冒認親友,他要進去,也沒人理會他的。

屋子裡早已空無所有。有的隻是墻頭的蛛網,炕底的冷灰。破瞭的蛛網似乎在張口笑他,笑他還未能跳出情網。炕灰雖冷,心底猶有餘溫。

真的是什麼東西都沒下,留下的隻是事如春夢瞭無痕的慨嘆。

忽然他發現屋角有幾顆石子。

石子有什麼奇怪?天北地南,哪個海灘,哪座山頭,沒有石子?

不,這幾顆石子是與別的不同的。是來自他傢鄉的石子。

他怎麼知道?因這這些石子是他親手拾的。

他摩挲石子,如對故人。

在他傢(嚴格地說,是他師妹何玉燕的傢)背後的那座山上,有一種白裡泛紅的石頭,斑斑點點,好象朱砂,名為朱砂石。又有一種三分淺黃夾著七分深紅的石頭,名為黃血石。有人說:假如沒有那三分淺黃,科就可以冒充雞血凍瞭。雞血凍一是刻圖章的佳石,名貴勝過黃金。不過這兩種石頭還是罕見的,在那座山上,也很難找到比較大塊的石頭,找得到隻是一顆顆小石子。何玉燕很喜歡這些小石子,他一發現有這兩種石子,就拾起來送給她。他記不清這玩意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隻記得到瞭何玉燕十四歲那年,他送給她的朱砂石和黃血石,日積月累,為數也相當可觀瞭。那年她開始學針線,鄉瞭一個荷包裝這些石子。記得她曾說過,這些晶瑩可愛的石子,在她的眼中就是寶石。但也就在他說過這句話之後不久,她又對他說瞭另外的話,她說她已經長大瞭,她珍視大師哥送給她的這些禮物,但卻不想大師哥費神再為她收集這些小孩子的玩物瞭。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註意到,註意到師弟已經替代瞭他的角色,成為師妹上山的遊伴瞭。他在山上,不單隻是為瞭替師妹拾石子吧?

舊夢塵夢休再啟,但他還是繼續在小師妹住過的這間破屋裡尋找。唉,人都已經死瞭,何必還在尋夢?

他終於找到瞭那個鄉花荷包。荷包早已經破爛,不過,他當然[還是認得的。

師妹把他送的這袋禮物帶來遼東,但在她準備回鄉的時候,卻又把她曾視同寶石的禮物忘記瞭。(是忘記帶回去的呢?還是有心將它拋棄的呢?)

這是不是表露瞭師妹對他的那種矛盾心情呢?

他把破爛的鄉花荷包貼著心房,摩挲石子,呆瞭。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隆隆的雷聲,把他驚醒。

他是把燃著的松枝插在墻上作照明的,狂風吹來,松枝熄滅。

轟隆巨響,突然一堵墻倒塌瞭!

不錯,屋子已經不堪,但還未至於達到搖搖欲墜的程度。墻並沒受到雷劈,按說一陣狂風是不能把它吹塌的。

他吃瞭一驚,登時一省,莫非是給人力摧毀的!心念未已,隻見一條黑影已從裂口撲進來,人未到,勁風先到,他果然猜得不錯,這堵墻是給這個人以剛猛無倫的掌力震塌的。

電光一閃,那人的長劍已刺到他的咽喉,不是電光,是劍光,是快如閃電的劍光。

幸虧他察覺得早,立時拔劍抵擋,他的劍也並不慢,一招夜戰八方風雷激蕩,立即接招還招。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所未遇的一場惡戰,驚險處比起他那一次和耿京士鬥劍還要驚險得多。那一次鬥劍,耿京士初時還是對他手下留情的,這個人卻是未見面就施殺手,而且自始至終,每一招都是刺向他的要害。是喝聲還雷聲,是劍光還電光,雙方都分不清瞭。在電光一閃再閃之間,他已看見瞭對方。

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老人。“你是誰?我與你素不相識,因何你要取我性命?”

那老人哼瞭一聲,喝道:“一命換三命,你已經便宜瞭。”

“你直接間接害死瞭三個人,你自己應該明白,我不能讓你再來害人瞭。”

趁著那老人怒罵他的當口,電光明滅間,他抓緊時機,一招白鶴亮翅斜削出去。

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劍削的幅度雖然很大,但出手廳快,卻是後發先至,更勝對方。

隻聽得刺耳的碎裂聲,那老人的左臂中劍瞭,聽得出是骨頭的碎裂。

但與此同時,他的胸膛也中瞭對方的一劍。

幸虧他是後發先至,老人中劍在前,刺中他的胸膛時,勁道已減,否則隻怕已是開膛破腹之災。

兩敗俱傷,雨停風止,那兇神惡煞似的老人亦不見蹤跡。

雨止瞭,血還在流。流的是他身上的血。

傷口不深,血也流得不多,擔所受的劍傷卻令他驚心怵目。

他重燃松枝,解開衣裳一看,胸口竟然好象北鬥七星似的,排列著七個小孔。劍尖刺穿的七個小孔,

他敷上金創藥,血很快就止瞭。但留下的傷痕,卻令他終生難忘。胸上那一點點的紅印,不也正象他送給師妹的朱砂石?

他已經被同門公認是武當第二劍客,而且正當年富力強,說出來恐怕誰出不會相信,他幾乎死在一個老人的劍下!

這老人是誰?他想起瞭一個人。

他是不會向別人說的,除瞭對他的師父。因為他要向師父證。記憶一下子跳過瞭三個月的時間,是昨天的事情瞭。

昨天,他一回武當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當然就是去向師父無相真人稟告此行經過。

他給師父看瞭他身上的傷痕。

聽瞭他的敘述,看瞭他的傷痕,無相真人緩緩地說:“我沒有見過郭東來,但我知道這是他的七星劍法。”

師父證實瞭他的所料果然不差,這個老人就是十幾年前失蹤的那個滄州劍客郭東來!

滄州劍客郭東來真的沒有死嗎?

如果這老人真的是郭東來,那麼另一件他們早已懷疑的事情也得到證實瞭。

那個謎一樣的人物霍卜托,很可能就是郭東來的兒子。

這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是他現在的師兄不戒道人打聽到的。十六年前,他剛剛來到武當山的時候,和不戒第一次見面,不戒就曾經提出過這個懷疑。

師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的不戒師兄,這兩天也當回山瞭,等他回來,你可以去問他。他是滄州人氐,小時候曾經見過郭東來的。他對郭東來的事情,知道的也比我多。”

又是下雨。

他看著窗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好好兒的天色,突然就下起這樣大的雨來。啊,這樣大的雨,不戒師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瞭。”

樹葉在風雨中翻飛,他的心情也象亂飛的樹葉。忽地他隱隱感到心中的寒意。

“為什麼掌門師父不叫師兄前往遼東,卻把這個差事交給我呢?”他想。

也怪不得他這樣想,誰也不得不這樣想,誰也不知道霍卜托的來歷,就隻有不戒找到這個謎一樣人物的一點兒線索,而不戒又早已把心中的懷疑告訴師父瞭,不管郭東來是否真的是霍卜托的父親,師父若要派遣一個弟子到遼東探案的話,最適當的人選,自然應該是不戒。

“莫非不戒師兄早已去過瞭遼東,他的調查得不到結果,師父這次才叫我去?若是這樣,師父為什麼要瞞住我呢?”

“倘若不戒師兄從沒去過,師父在十六年後才想到叫我去,這就更不可解瞭。”

不管是哪種情形,都足以在他心中產生許多疑問。他不敢猜疑師父的動機,但仍禁不住想道:“師父這一次把這個差事交給我,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嗯,師父對恩重如山,情如父子,他不會不信任我的。我也不該妄自對師父猜疑。”

盡管他立即就把猜疑師父的念頭壓瞭下去,但卻隱隱感到瞭心中一股寒意。

拾取回來,遷葬本山,不戒也曾經象他一樣,覺得自己不是擔當這個差事的適當人選,因而感到百思莫解的。隻不過不戒沒有這樣惶惑不安罷瞭。

電光閃過,雷聲響過,郭東來那閃電似的劍光,那暴雷似的喝罵,又好象重現於他的面前。一命換三命,你已經占瞭便宜瞭。

“他說我直接間接害死瞭三個人,這三個人是指誰呢?如果他真是郭東來,其中一個應當是指他的獨生子,改瞭滿人姓名霍卜托。啊,若我猜得不差,霍卜托豈非真的死瞭?他想。

他是巴不得霍卜托真的死掉的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震驚於自己有這個偏差。他不敢想下去,他隻是在想:那麼另外兩個人又是指誰呢?耿師弟為我誤殺(如果是誤殺的話),可以算是一個。但師妹也能說是我間接為我所殺的嗎?

“為什麼不能?師妹是因為丈夫死瞭才自殺的!我一直沒有把這兩件事情連在一起去想,那隻是我的自欺欺人罷瞭。”

他不但感到寒意,更進而感到心中絞痛瞭。

雷鳴電空,他眼前閃過瞭何玉燕的影子,閃過瞭耿京士的影子,最後閃過瞭郭東來的影子,一次比一次令他心內震驚!

正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