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亮道:“我不但佩他你的手伸得長,更服服你的手段用的巧妙。喂,你是用什麼手段令得唐老頭子讓你出來的?”
那次路上相逢,常五娘敗在東方亮劍下,敗得非常狼狽,對他著實有點兒顧忌。說道:“你管不著。我隻問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東方亮微微一笑,說道:“和你一樣,是來問韓谷主討射禮的。”
常五娘道:“東方亮,今日我不想和你算帳,但你也別想插手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師父是老朋友,即使是你的師父在這兒,他也得給我幾分面子。”
東方亮笑道:“第一、你的老朋友太多,我沒興趣知道。第二,我從不過問我師父的陳年舊事。第三、自我出道之後,我的師父也從不管束我的。”
常五娘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幾乎忍不住就想使毒傷他,但她曾經受過一次教訓,深知東方亮的本領隻怕已經勝過他的師父當然,她不敢造次,轉過頭冷笑對韓翔道:“韓谷主,你和東方亮合演的這一出戲,確是很高明啊,幾乎把我也給瞞過瞭。嘿,嘿,現在你是不是又想和他聯手來欺負我?”
韓翔苦笑道:“三娘言重瞭,你們兩位都是曾經幫瞭我的大忙,我又怎能偏袒哪個?”
常五娘道:“他幫瞭你什麼忙?”
韓翔著:“要是沒有他,這位已經在少林寺出傢的慧可大師又怎會跑來斷魂谷?”
常五娘冷笑道:“騙人的本事我是比不過東方亮,但隻把這個和尚騙來,就能助你成事麼?”
韓翔道:“不錯,倘若沒有五娘的幫忙。我們也對付不瞭這個和尚。所以我對你們兩位都是一樣感激。請兩位看在我的份上,好話好說,慢慢商量。你們講妥瞭,要什麼我都遵命。隻盼莫令我為難。”
常五娘道:“好,和尚既然是他騙來的,我就把和尚留給他,我要這姓藍的孩子。”
東方亮道:“不,和尚留給你,我要藍玉京。”
常五娘道:“豈有此理,我一個婦道人傢,要和尚幹嘛?”
東方亮笑道:“說不定你想嘗新呢。”
常五娘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老娘也不與你計較。但你莫以為老娘就是好欺負的!”
東方亮道:“誰欺負你啊,你不要老和尚,那是你的事,藍玉京是我的把弟,我可不能讓給你。”
常五娘道:“韓谷主,你怎麼說””
韓翔攤開雙手,說道:“我實話實說,你們兩位我都得罪不起,我隻能誰也不幫。”
常五娘說道:“韓谷主,你是料準我打不過東方亮,是不是?”
韓翔道:“兩位最好莫傷和氣!”
常五娘冷冷說道:“韓谷主,既然你不肯幫我,那就讓我死在你這裡好啦!”說話之時,手上已是拈著一枚毒針,針尖對準自己喉頭。
韓翔叫道:“五娘,千萬不可!”
常五娘道:“死瞭,免得令你為難,不很好麼?哼,你不肯幫我,有人會幫我的!”
韓翔當然懂得她所說的“有人”是什麼人,心裡想道:“她尋覓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倘若她當真死在斷魂谷,她的老相好唐二先生,豈能不來找我的麻煩?”
要知四川唐傢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傢”之稱,“唐二先生”唐仲山正是四川唐傢的人,他的哥哥唐伯山已經去世,唐傢目前輩份最高的人就是他瞭。莫說韓翔惹他不起,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對他也得忌憚幾分。韓翔沒想到常五娘這樣撒潑,不覺被她嚇得慌瞭。
東方亮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五娘,你要搶走藍玉京,不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嗎?”
常五娘裝得神色凜然,亢聲說道:“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東方亮嘻嘻笑道:“不錯,死人當然是不用害怕的,但假如有人知道你不是死人呢?”
常五娘暗吃一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我不相信你聽不懂,你敢跑來斷魂谷,不就正是因為別人已經把你當作死人瞭嗎?死人再加上瞭易容術,你就可以在江湖上大搖大擺瞭。”
東方亮揭破瞭她的秘密,常五娘不覺也是驚得呆瞭。
東方亮哈哈一笑:“五娘,別再尋死覓活瞭,咱們還是正正經經的做一宗交易吧。”
說罷,回過頭來,對韓翔道:“韓谷主,這老和尚和我的把弟暫且都交給你,請你妥為照料,待我和五娘談瞭再說。交易縱然談不成功,我也不會令你為難。”
韓翔求之不得,說道:“這樣最好不過。”當下便即叫人把慧可和藍玉京抬走,他也跟著走出瞭環翠閣,剩下來的就隻有常五娘和東方亮瞭。
常五娘驚疑不定,問東方亮道:“你到底聽到瞭一些什麼謠言?”
東方亮道:“沒什麼,我隻是在路上碰到瞭牟一羽。”
常五娘道:“那又怎樣?”
東方亮道:“也沒怎麼樣,隻不過我知道你好像也曾經碰上牟一羽。”
常五娘道:“他對你說瞭些什麼?”心中甚是思疑:“牟一羽和東方亮是對頭人,按說他是不會將我的秘密告訴東方亮的。”
東方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的,總之我知道你是想用假死來行瞞天過海之計。”
常五娘是個老江湖,盡管心中恐懼,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冷冷說道:“小猴兒,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東方亮笑嘻嘻道:“五娘,聽說你和武當派的新掌門人牟滄浪也有一手,是真的吧?”
常五娘斥道:“臭小子,亂嚼……”
“舌頭”二字未曾吐出,東方亮已是收起嘻笑,正容說道:“五娘,你不是正人,我也不是君子,大傢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否則這宗交易就沒法說下去瞭。”
常五娘心頭一凜,道:“好,你說下去。”
東方亮又再恢復輕松的表情,笑道:“五娘,你不害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除瞭你以為你的假死可以瞞得過無色等人之外,大概還因為牟滄浪曾經是你的相好吧?不錯!按情理而論,他是應該顧念往日的情份的,但恐怕你還不能有恃無恐呢!”
常五娘越聽越是吃驚:“不知他究竟知道瞭多少?”當下裝作一副不在乎的神氣說道:“小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必胡猜老娘的心思。”
東方亮卻好像看破瞭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說道:“我知道你的事情恐怕會比你估計的多,我知道武當派無極長老被害一事,雖然不是你下的手,但卻和你有關;我還知道你是害死武當派俗傢弟子兩湖大俠何其武的主兇!”
常五娘縱然力持鎮定,此時也不禁面色大變瞭,澀聲說道:“你知道又怎麼樣,我要是害怕別人恐嚇,早就給人嚇死瞭,還能活到今天?”
東方亮笑道:“五娘,你誤會瞭,如果我對你有惡意的話,我還會找你談交易麼?我並非恐嚇你,隻是為你著想。”
常五娘道:“多謝。我倒想知道你怎樣為我著想?”
東方亮道:“這兩件案子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要是給人知道和你有關,牟滄浪也保護不瞭你。這還隻是假設牟滄浪對你仍然有情有義而言,假如他為瞭要鞏固新掌門人的地位,說不他還會犧牲你呢。”
常五娘本來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聽瞭這點,心裡也認為他說得有理:“牟滄浪新任掌門,他的確是必須為武當派立一大功,才能鞏固權位。”
常五娘想到這層,不覺不寒而栗,說道:“你有辦法教我對付牟滄浪?”
東方亮道:“教字不敢當,我的本事也對付不瞭牟滄浪。但要令得牟滄浪對你所顧忌,倒是不難。”
常五娘道:“願聆高見。”
東方亮道:“莫說高見,低見也沒有。”常五娘方自一怔,隻聽得東方亮已在繼續說道:“你要知道,叫牟滄浪對你有所顧忌,這並不是空發議論就可做到的。但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常五娘道:“哦,原來你是用這個和我交易,那我就要先看一看,你要的是什麼,我得到的好處又有多大?”
東方亮道:“這宗交易,有你的便宜呢,你隻要把藍玉京讓給我,你就可以一舉兩得。”
能令牟滄浪對她有所顧忌,這是東方亮已經說過瞭的,常五娘問道:“另一得又是什麼?”
東方亮沒有直接回答,卻忽地似笑非笑地說道:“唐二先生年已七旬,在世上料也活不瞭幾年瞭。即使他老而不死,你也有的手段哄得他服服貼貼的。對嗎?”
常五娘道:“你扯到老頭子的頭上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沒什麼意思,我想說的是,在今後的日子,你是大可以不必再顧忌唐二先生對你的管束瞭。”
常五娘冷笑道:“在今日之前,我也不需怕受他拘束。”
東方亮笑道:“好,那麼我就可以說到正題瞭。撇開老頭子不談,如果隻許你有一個姘頭,你願意要牟滄浪還是願意要戈振軍?”
常五娘道:“呸,你胡說什麼?”
東方亮笑道:“不必假惺惺瞭,何其武昔日的大弟子戈振軍,就是新近升任武當派長老的不歧道人,你和他不是也有一手的麼?”
常五娘軟瞭下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東方亮道:“論地位是牟滄浪高,論年紀是戈振軍輕,我看你是兩個都舍不得吧?但不知他們兩個,哪個對你好些?”
常五娘默然不語,心裡想道:“隻怕兩個都是一樣……一樣的寡情薄義。牟滄浪因然是早已不敢沾惹我,戈振軍避開我亦有十六年瞭。”
東方亮斜著眼兒看常五娘,似笑非笑說道:“戈振軍對你怎樣,我不知道,但依我看來,你若是想和牟滄浪重抬舊歡,卻恐怕是很難瞭!”
常五娘紅瞭粉臉,嗔道:“誰說我要和牟滄浪重拾舊歡?你以為他當瞭掌門,我就要去勾引他麼?哼,老娘還不至於這樣下賤!”
東方亮笑道:“你若是舍得放棄牟滄浪,那就最好的不過。這宗交易,咱們也可以談下去瞭。不過你因何不問,為什麼我敢斷定牟滄浪不會與你重拾舊歡?”
常五娘道:“我根本沒有那個打算。”
東方亮道:“但你不想知道內裡因由?”
常五娘一向是以自己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自負的,但如今她已是徐娘半老,卻是難免有瞭自卑感瞭,自卑的另一面是自尊,正是由於這份矜持,她才不敢細問根由的。
但不敢問並不等於不想知道,東方亮既然這樣說,她就裝作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好吧,那我就問一問你,他是為瞭什麼?”
東方亮道:“那是因為他喜歡的是另一個女人!”
常五娘佯作不在乎的神氣道:“他和妻子一向恩愛,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隻可惜他的妻瞭已經死瞭。”
東方亮道:“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在娶妻之前已經是和這人女人熱戀的瞭。”
常五娘道:“哪他為什麼不和這個女人成婚?”
東方亮道:“這我就不知道瞭,或者是因為父母之命難違吧。但我知道,直到如今,他對這個女人還是餘情未瞭!”
常五娘妒火中燒,說道:“這個女人是誰?”
東方亮道:“是個身份很不尋常的女人。”
常五娘道:“究竟是誰?”
東方亮道:“這你就不必管瞭,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和這個女人不但是有私情,而且還有瞭一個私生女兒!”
常五娘駭然道:“真的?”
東方亮笑道:“莫說你不知道,當今之世,知道他們這個秘的,恐怕也隻有我一個人!這個秘密倘若揭露出來,恐怕江湖都要為之震動,受影響的不隻一個牟滄浪呢!”
常五娘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拿這個秘密和我交換。”
東方亮道:“不錯,你拿瞭他這個把柄,就等於拿瞭一張護身符瞭。還怕他敢對你怎樣?”
常五報暗自思量:“牟滄浪怕我將他的秘密抖露出來,即使他知道我和那兩件案子有關,又知道我是假死,諒他也不敢把我拿回武當山審問。”
東方亮見她神色不定,說道:“五娘,這宗交易對你有利無害,何用猶疑?
常五娘忽道:“不對!”
東方亮道:“什麼不對?”
常五娘道:“第一、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你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第二、即使是真,牟滄浪難道不懂得殺人滅口麼?”
東方亮道:“第一、你答應和我交易,我當然會告訴你多一些,而且還有一件實物給你作為憑證。第二、如果他知道殺瞭你也不能滅口,他就不敢殺!以你這樣聰明,難道連一種簡單的法子都想不出來?”
常五娘心道:“不錯,我可以告訴他,也已經預先留下密函,藏在唐傢,我一死,他的秘密就會揭露出來。”
東方亮續道:“你說的隻有第二,我說的還有第三。第三,我給你的那件事物,他一見就知你已經留有後著,決計不敢殺你!”
常五娘道:“是什麼事物,有這樣大功效?”
東方亮道:“你答應瞭這宗交易,我自然會給你。”
常五娘想瞭半響,忽地又搖瞭搖頭。
東方亮道:“你還有什麼顧慮?”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你的事物是什麼,我可舍不得藍玉京這孩子。”
東方亮哈哈一笑,說道:“我索性和你講個透徹吧!你不是舍不得藍玉京這孩子,你隻是要用他來要挾。戈振軍是他的義父,你若做瞭他的義母,戈振軍就不敢不衣從你瞭,但你想想,牟滄浪是武當派的掌門,戈振軍縱然對你有心,也不敢行差踏錯!他害怕牟滄浪比害怕你更甚,你就是得到他的義子也是無濟於事!但相反來,說倘若你已經能夠脅服牟滄浪,牟滄浪就反而幫你設法,讓你得到戈振軍瞭。”
常五娘一咬銀牙,說道:“好,我就賭這一註吧!孩子給你,你要給我什麼,拿出來吧!”
東方亮拿出一枚戒指,交給常五娘。常五娘故意說道:“玉質倒還不錯,卻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
東方亮道:“你莫看輕這枚戒指,隻要你戴在手上,牟滄浪決不敢加害於你。”
常五娘道:“哦,那它一定是大有來歷的瞭。”
東方亮道:“牟滄浪曾經送給他的意中人一枚戒指,作為定情之物,和這枚戒指一模一樣。”
常五娘道:“一模一樣,也還是贗品。”
東方亮道:“你隻要令他知道,他的秘密已經被你知曉,真假也就並無區別瞭。”
常五娘患得患失,半信半疑,說道:“我知道的就隻有這麼一丁點兒,怎生應付?”
東方亮道:“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自己也不願重新提起的。何況你和他的關系又是很不尋常,縱然他心裡有多少驚疑,他也不會盤問你的。頂多問你一句:“這枚戒指,你是怎樣得來?”
常五娘道:“那我怎樣回答?”
東方亮道:“不用回答,隻須念兩句詩。”
常五娘道:“還要念詩呀?”
東方亮道:“很易記的,你聽著,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常五娘跟著念瞭一遍,說道:“這兩句詩又有什麼來歷?”
東方亮道:“你問得太多瞭!你若是不敢相信我,這宗交易就算拉倒!”
常五娘暗自思忖,不和他交換,自己也沒有本領把藍玉京從他的手中奪過來,隻好說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若騙我,我也會將你的秘密揭出來。我想,你也不願意外別人知道藍玉京是落在你的手中吧!”
東方亮哈哈笑道:“彼此彼此,那你可以放心走瞭,祝你稱心如意。”
常五娘笑道:“你可以從藍王京的手上取得武當派的劍法,好處也不小啊。好,彼此彼此,我也祝你稱心如意。”
常五娘的影子已經在他眼前消失,東方亮的心轉向遠方。
他心中默念:“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想道:“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我未嘗過,我也不想似曾相識燕歸來。”
他正自遐思,隻見韓翔已經從地道走出來,笑容可掬地說道:“毒娘子走瞭?”
東方亮道:“你放心吧,各得其所,交易而退,她是不會再來麻煩你瞭。”
韓翔忽地說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何肯幫我這樣大的忙……”說至此處停下來看東方亮的面色。
東方亮微笑道:“常五娘剛才和我說的話,相必你已經聽見瞭?所以現在你懂瞭!”
韓翔道:“對不住,我本是無心偷聽你們的說話的。但我還是有一點想不明白,藍玉京是你的義弟,你要和他交換武功,似乎用不著設這圈套?”
東方亮不置可否,韓翔自作聰明地繼續說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傢你是怕他留在少林學藝,不能出來,又或者是害怕給武當派的人知道這件事情,禁止藍玉京和你來往。”
東方亮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說道:“你喜歡怎樣猜想就怎樣猜想,恕難奉告。”
韓翔道:“不管你是為瞭什麼原因,你幫瞭我這麼大的忙,這麼多的忙,我都是一樣感激你的。就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
東方亮道:“我早已說過,用不著你的報答。”
韓翔道:“東方兄弟,你武功超卓,年少有為,陸志誠那班人又是你姨父的舊部下,如果你願意做綠林盟主,韓某衷心擁戴,甘願為你執鞭隨鐙!”
東方亮哈哈大笑:“你看我是做綠林盟主的料麼,再說我也沒有閑功夫當強盜頭子!嘿嘿,多謝你提醒我,有一件事情我還未曾幫你做到。不過,你可以放心,那面金牌,遲早我會交給你的。但你可不能催我。”
韓翔喜在心裡,臉上卻佯作惶恐的神氣說道:“東方少俠,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借題發揮,催你替我辦事。我是真心真意的感激你,佩服你,擁戴你……”
東方亮把手一揮,截斷瞭他話,說道:“我知道瞭,你的好意我心領瞭。現在我隻想請你做一件事情。”
韓翔道:“請吩咐。”
東方亮道:“請你按照我的安排,好好照料慧可大師和我的義弟,你先去看看他們醒來沒有?”
韓翔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說:“你放心。我會恰到好處的照料你的義弟的。”特別強調“恰到好處”這四個字,臉一露出一絲狡獪的笑容。
東方亮跟著他走入地道。不覺有點內疚於心,心道:“京弟,我本來不想繼續再騙你的,我這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誰叫你的武當劍法如此神妙,令我好像著瞭鬼迷,無可抗拒。唉,反正人傢都已懷疑我瞭,這就好比和尚吃肉,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偷學一招和偷學十招,這其間其實並無區別!”
原來他是個嗜武成狂的人,他和藍玉京鉆研瞭七天劍法,學到手的不過幾招!這幾招也還未能說是盡悉其詳,當真是越學越覺得太極劍法的奧妙無窮,就好像是沉迷於某一種嗜好,業已上瞭癮一般,怎樣也舍不得放棄瞭。
不過,他安排這個陷講,卻也並非完全是為瞭偷學藍玉京的劍法。
月亮已經升起來瞭,月上看花,給人一種朦朧之美,在百花谷的時候,西門燕就最喜歡與他在月下看花。眼前這個花園雖然也是花團錦繡,但人工造成的花園卻怎比得上念青唐古拉山聖女峰上的百花谷。
唉,他對不起的人豈止一個藍玉京?
他在心裡嘆瞭口氣,“姨母,你別怪我出賣你的秘密,若非如此,我可對付不瞭牟滄浪。我是在師父面前立過誓,一定要打敗武當派本領最高的高手的,力敵不成,智取也可。”原來他的種種“安排”,包括假手於常五娘去對付牟滄浪的計劃在內,都隻是為瞭一個目標,要完成師門三代相傳的“壓倒武當”的心願。
他自己慰自己:“姨母或者對牟滄浪尚是餘情未瞭,但姨父地下有知,他又會怎樣想呢?何況說來也是牟滄浪對不住姨母。姨母,我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你出一口氣啊!”
但他對西門燕又該怎樣解說?
他隻好苦笑瞭,心道:“表妹,你也休要怪我,我早已和你說過,天鵝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的!”
也不知過瞭多少時候,藍玉京好像做瞭一個惡夢,在夢中醒來瞭。
眼前一片漆黑,他發覺自己是被囚在一個暗室之中。
藍玉京定一定神,隱隱聽得好像有人呼吸。
“誰在這兒?”
那人也在同時說話:“小京子,你醒來瞭。”
藍玉京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原來是你。東方在大怎麼樣瞭?”
慧可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剛剛醒來的。”
藍玉京的眼睛漸漸適應瞭,這間暗室也並非黑漆一團的,四面的石壁雖然沒有開窗,但縫隙仍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他聚攏目光,可以看得見慧可在盤膝打坐。
藍玉京大叫:“你們這班強盜幹嘛把我關在這裡!”
慧可幹咳一聲,說道:“沒有用的,你喊破喉嚨他們也不會理你。”
誰知語音剛落,石壁忽然開瞭一個洞口,有人把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推進來,藍玉京把蓋子揭開,竟然是熱騰騰的飯菜,還有一壺酒呢。
藍玉京罵道:“我可不是你們的囚犯,不吃你們的囚飯!”
外面的人笑道:“你這位少爺可是真難伺候,香噴噴的燒雞,珍珠粒的白米飯,天下能有這樣好的囚糧?我是奉谷主之命送來的,吃不吃隨便你們。”
洞口大概是給那個人在外面堵上瞭,牢房又復歸於黑暗。
慧可說道:“別賭氣,不吃東西會餓壞的。”
藍玉京也覺得肚子餓瞭,說道:“這賊谷主詭計多端,還有那個妖婦幫他,怎知他們的食物有沒有毒?”
慧可說道:“反正咱們已經中瞭那妖婦人的毒瞭,大不瞭也不過是像現在的樣子,使不出力氣,不會壞到什麼地方去的。”
藍玉京已經沒有剛才那樣憤怒瞭,一想慧可之言有理,對方若要害死自己,此際已是無須下毒。
慧可道:“依我看西門夫人總要設法救出東方亮,咱們並非完全沒有脫險希望。但你若不吃東西,可就等不到那一天啦。”
藍玉京道:“大師說得是。”當下和慧可把那盒飯菜分而食之,吃得幹幹凈靜。那壺酒則是慧可獨自享用瞭。
慧可把一壺美酒喝得幹幹凈凈,拋開酒壺,哈哈笑道:“要是每天都有一壺美酒給我,老和尚就是在此間坐化,那也算不瞭什麼。”
藍玉京可不能像他這樣處之泰然,他吃飽肚子,氣力長瞭幾分,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足,走到墻邊摸摸,墻壁凹凸不平,似乎是天然的巖石,他藉著縫隙透進的光亮,定眼望上去,隻見屋頂也並不是平坦的石塊。
“咱們所處的牢房好像是山洞改建的。”藍玉京說道。
慧可說道:“別胡思亂想瞭,是山洞改建的咱們也不能搬開封洞的石頭。”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想要是西門夫人不來,或者她雖然來瞭,卻不知道我和慧可大師關在這裡,那麼能夠救的也隻是東方大哥罷瞭。慧可大師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瞭,我還隻有十六歲,他無所謂,難道我也要在這黑地獄過一世麼?”
他氣憤難下,“砰”的一拳打出去,打在石壁上,痛得掉下淚來,隻能不住叫喊。
慧可歉然道:“都是老僧拖累瞭你。”。
藍玉京道:“是我自己要跟你來的,怎怪得你,我犯愁的是不知等到何時,方得重見天日。”
慧可道:“既來之,則安之。”重新盤膝打坐,念偈語道:“富貴如浮雲,劫難如幻夢。有相亦無相,毋憂毋驚恐。”
偈語中有藍玉京師祖的道號,藍玉京心頭一動,想道:“師祖授與我的內功心法,似乎也有順其自然的說法。那兩句是什麼?嗯,任彼泰山壓頂,我隻當清風拂面。不為敵勢所懾,敵勢反為我用。對,這是四兩撥千斤的訣竅,還有呢?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武功之道,不拘一格,天地萬物,皆足以法。唉,師祖所授的劍訣和心法當真是精深博大,隻可惜東方大哥不在身旁,有一些我還未能參透的卻是無人指點瞭。”
他從慧可所作的偈語想到瞭師祖的內功心法,慧可當然是不會知道的,但慧可在這同時,卻也是不禁心念一動,想起一件他未曾想過的事,說道:“小京子,剛才那一拳你是打在石頭上的吧,你的氣力已經恢復瞭?”
藍玉京苦笑道:“差得遠呢,我未下武當山的時候,綿掌功夫還未練成已經可以擊碎石頭,但如今,唉……”不言而喻,他是因為,剛才這一拳,自己的拳頭反而給石頭碰幾乎碎裂而嘆氣瞭。
慧可道:“為怎麼能夠相比,你現在是已經中瞭毒的,如果是我的拳頭和石頭碰擊的話,骨頭恐怕早已碎瞭。”
藍玉京道:“或者是因為大師所中的毒較深之故。”慧可道:“恐怕不僅是這個原因,既然我中的毒較深但我已經練瞭四十年以上的內功瞭。”
說罷,若有所思,半晌,嘆口氣道:“內功最重心法,我的內功渾厚得多,但若一旦被人用藥物化去功力,要重新恢復,可就比你難瞭。嗯,可惜我在少林寺做瞭二十多年和尚,卻是如入寶山空手回,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是應該向痛禪方丈請教內功心法的。”
藍玉京道:“其實,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方始得師祖傳以內功心法的。”
慧可嘆道:“這就越發顯得武當派的內功心法確是奧妙無窮瞭。武當源出少林,張真人采少林之長,所創的內功心法,隻怕比少林現有的內功心法還勝一籌。”
藍玉京心中一動,道:“慧可大師功力深湛,要是他肯練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說不定可以助他早日恢復如初。不過,我若明言,恐怕他絕對不肯接受。”
便道:“慧可大師,我的武學造指甚淺,不知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
慧可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藍玉京道:“說來慚愧,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沒人給我講解,這兩個月來,我都是自己摸索的,可惜我悟性不高,卻是難以無師自通。請你給我指點一二,可以嗎?”
慧可道:“你若還說悟性不高,天下就沒有悟性高的瞭,不過上乘內功心法的奧妙,縱然是絕頂聰明的人,學力不足,也確是難以全部領悟。”他一面話,一面心裡量:“這孩子悟性高,倘若我能助他練成內功心法,縱然還是未能脫險,也總比較好些。”
藍玉京道:“大師,我把內功心法背給你聽,務必請你指點,
慧可道:“你說給我聽不打緊,但你必須緊記,內功心法是不能傳給外人的,不管那個人和你的交情是怎樣要好!”
藍玉京道:“我知道。但這是我有求於大師,並非……”
慧可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是怕我為避嫌疑,不和你詳貴派的內功心法麼?你誤會瞭,我不是這個意思。”
藍玉京道:“是,若因世俗之見而避嫌,也是一種執著。大師是得道高僧,自必無此執著。”
慧可笑道:“你這小猴和倒是很懂得給人送高帽呢。但這與得道不得道無關,我老實告訴你吧,即使我心懷不軌,想趁這個機會,偷學貴派的內功,那也是決計學不成功的。你懂不懂?”
藍玉京似懂非懂,不敢搭話。
慧可道:“我看你還不是真懂。我問你,在一張白紙上寫字容易,還是在一張已經寫滿瞭字的紙上寫字容易?”
藍玉京這次懂瞭,笑道:“在寫滿瞭字的紙上,根本就沒有落筆之處。”
慧可適:“我已經學瞭四十多年的內功,若要改學別派的內功。首先就得把所學的忘得幹幹凈凈,才能從頭學起,這就好比要把一張寫滿瞭字的紙漂白瞭才能落筆一樣,恐怕作四十年的功夫都不成,老僧可沒有一百歲的命。”
藍玉京本來是想幫慧可恢復功力的,此時方始知道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切實際。這麼一來,僅是自己得益瞭,心裡不覺有點過意不去。
慧可道:“你聽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嗎?”
藍玉京道:“這話是孔夫子說的吧?”
慧可追:“不必管誰人說的,道理都是一樣。我雖然不能再學貴派的上乘內功,但得聞上乘的內功心法,心中是同樣得到‘聞道’的喜悅的。”
少林武當同源異流,慧可在少林寺多年,雖然沒學少林寺的內功,多少也能領悟其中妙處。他的武學造詣之深,更是遠非藍玉京所能企及。藍玉京把自己所碰到的修習內功心法的疑難之處,提出來向慧可請教,有的慧可立即便可解答,有的他暫時不能解答,想瞭一晚,第二天也總可以使到藍玉京獲得滿意的答復。
黑牢中不知月日,但外面的給他們送飯卻是有規律的,早午晚每天三次,從送飯的次數推算,大概也可以知道過瞭幾天。
藍玉京開始修練內功心法,最初三次,功效甚為顯著,第三天估計已經恢復瞭兩成功力,但後來的進度又慢瞭下未瞭。到瞭第七天,估計所恢復的功力也還是兩成多點,三成未到。
其中的原因是不難猜想得到的,那是在送給他們的食物中混有“適量”的酥骨散之故,這個“適量”即是差不多可以抵消藍玉京每日練功所增的功力。至於慧可的內功則是早已被化掉的,食物中是否含有酥骨散,對他來說,倒是沒有什麼關系瞭。
但還有一點,令得慧可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說藍玉京修煉內功的事已經給韓翔、常五娘知道的話(他以為常五娘還在此間),為什麼不加重酥骨散的份量,令他徒勞無功?卻要仍然讓他每天多少有點進展?
原因猜不出來,但每天有點進展總勝於完全沒有進展,藍玉京也就繼續練下去瞭。
還有一點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藍玉京隨身佩帶的寶劍,並沒有給他們繳去。
因此,藍玉京在修煉內功之,也恢復練習太極劍法。
太極劍法,慧可卻是沒法給他教益,卻也可以看得出來,太極劍法和武當派的內功心法是有密切的關系的,劍法必須有內功為輔,而練劍法也是同時在練內功。
這一日藍玉京在練瞭七八招劍法之後,碰到疑難,他憑著自己的悟性自行修改義父以前所教的劍法,修改幾次,總是未能滿意。
他翻來覆去的吟那四句劍訣:“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苦苦思索,連那天外面送來的早飯都忘記吃瞭。
慧可心裡也默念四句劍訣,忽地說道:“依我看貴派的劍訣和心法是相通的,可惜太極劍法深奧無比,我無法與你切磋,否則,你的劍法練成,內功心法也可豁然貫通。”原來內功心法也是越練下去,越發現新的“奧妙”的,慧可在第一個段,可以做藍玉京的老師,到瞭第二個階段,也開始感到有點吃力瞭。
藍玉京正自心想:“可惜東方大哥不在這兒。”隻聽得慧可也喟然嘆道:“可惜他們沒有把東方亮和咱們關在一起。”
藍玉京一愣,說道:“你怎麼知道東方大哥懂得太極劍法!”
慧可也是一怔,先問他道:“你這麼說、敢情你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是呀,他曾經和我拆過七天劍法,令我得益不少。可惜拆瞭七天,也隻不過通瞭七八招。”
慧可道:“當時你和東方竟是尚未相褒的吧?”藍玉京道:“不錯。我是到瞭要和他分手的時候才和他互通名姓的呢。”
慧可道:“那你也太容易相信人瞭。”
藍玉京道:“其實他早就在碰見我之前,已經見過太極劍法的瞭。他曾在武當山與我的師父比過劍法。後來,現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都曾和他比過三招呢,不過,當時我已經下瞭武當山,卻是沒這眼福目睹瞭。”他是怕慧可說他把本門劍法私授外人,是以作瞭這番解釋。
“東方大哥的聰明真是人所罕及。”藍玉京說道。
慧可道:“你說得不錯,我雖然未見過他,也知道他是聰明絕頂。”
他沒有回答藍玉京的問題,但藍玉京以為東方亮大鬧武當山一事,慧可在少林寺之時料想亦已知道瞭,自己和東方亮是結拜兄弟,知道他猜得中東方亮曾經指點過自己劍法那也不足為奇瞭。
他可不知.慧可是從另一個“源頭”猜中東方亮懂得太極劍法的,這個‘源頭”就是曾經令他一度傾倒的西門夫人。但此際卻是不想和藍玉京細說瞭。
兩人各懷心事.就在此時,召聽得外面韓翔的聲音說道:“太極劍法有什麼稀奇,你以為非東方亮就不能指點你嗎?”
藍玉京冷笑道:“好,那就請韓谷主進來指點我幾招!”他還未恢復三成功力,自忖是未必勝得過韓翔,但仗著精妙的劍法,弄個兩敗俱傷,也好出一口鳥氣。大不瞭是一死,能刺他一劍也盡好的。”藍玉京心想。
韓翔哈哈大笑,說道:“指點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用得著我親自出馬?我手下隨便哪一個都可以指點你!”
在韓翔的笑聲中,牢房的“屋頂”突然開瞭個口。跳下一個人來。
這個牢房,果然一如他們所料,是一個天然的山洞所改建而成的。山洞的上方不知設置瞭什麼巧妙的機關,可以把兩塊巨石拉開少許,人一跳下來,打開的缺口又復合瞭。
缺口打開時,牢房比較光亮,那個人年紀似乎不大,穿著一身黑色衣裳,臉上也蒙著黑巾,藍玉京喝道:“你是何人,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一聲不響,隻是緩緩拔劍出鞘。
韓翔的聲音卻在山洞的上方說道:“你管是誰,隻要你能夠勝他一招半式,我就放你們兩人出去。”
藍玉京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進招吧!”
蒙面人把劍尖虛點兩點,用意顯明,是讓他先行出手。
藍玉京並非無知少年,見這蒙面人嚴然名傢氣派,倒也不敢輕敵,便道:“好,你是來指點我的,那我就獻拙瞭。”劍尖劃瞭一道圓弧,第一招用的是表示禮貌的太極劍的起手式。
雖然是“起手式”,但所劃的圓弧,卻是合乎“太極圓轉,無使斷缺”妙理,內中藏著虛實相生的奧妙。
藍玉京正自心想:“你的武功比我好那不稀奇,我倒要看你怎樣指點我的太極劍法?”
心念末已,那人已經接招,同樣也是劃出一道圓弧,但方向相反,竟然毫不費力的就把藍玉京的起手式化解瞭。
藍玉京吃瞭一驚,心裡想道:“這人果然是懂得太極劃法!”從起手式迅速變出“兩儀相生”,“四象循環”,“六合混同”,“八卦循環”等招,一個個劍圈劃出宋,當真是做到瞭“意在劍先,綿綿不絕。”
那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隨手劃圈,大圈圈、小圈圈,正圈圈,斜圈圈,他所劃的每一個劍圈都是套向藍玉京的劍圈,藍玉京也不知他用的那些招數是什麼名堂,但卻深知那人的劍招都是合乎太極劍理的,亦即是說,那人隨手使出的劍法,已是達到不求“形似”而得“神似”之妙瞭。正是:
機關時參求神似,祝福相依卻未知,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