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3

西門夫人忽地緩緩說道:“閣下是長白派的。這一招胡笳十八拍雖然隻能使出十四拍,也是難能可貴的瞭。還有兩柄飛刀,完整無缺,棄之可惜,燕兒,你送回去給他們。”

西門燕又羞又惱,說道:“他們不會自己檢嗎?”脾氣雖然發瞭,但心中猶有餘悸,趕忙跑回母親身邊。

牟一羽對西門夫人這一番話卻是莫名其妙,他隻是在想,想不到金鼎和的手下竟有這等劍術高明之士。他可不知,這個軍官名叫齊真君,乃是努爾哈赤的金帳武土之一,論內功他或者比不上嘉錯法師,但論劍術則是數他第一的。

牟一羽不懂西門夫人的用意,齊真君聽瞭她的言語,卻是不由得驚疑不定瞭。令得他驚疑不定的,還不僅是因為西門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門派和招數。

原來“胡笳十八招”本是崆峒派的刺穴絕招,練到最高境界,隻用一招,就可以刺對方十八處穴道。三十年前,長白派的掌門以三招風雷掌法交換崆峒派這一招劍法,融入本門武學之中,自此,這一招“胡筋十八拍”也就變成長白派的絕招之一瞭,這就是說,名稱雖然相同,但已是各具特色,長白派的內功是比較偏於剛的。力量比崆峒派的強,輕靈翔動則是有所不如瞭。因此長白派的胡茄十八拍,練到最高境,也隻能刺著對方十六處穴道,但崆峒派的絕頂高手使這一招,卻也不能如齊真君那樣的同時削斷七柄飛刀。

齊真君其實已經練到瞭“十六拍”,亦即是到達他們長白派最高境界的瞭,他本來可以削斷九柄飛刀的,但那兩柄飛刀已經落在地上。

此時他聽瞭西門夫人的話,心中不禁起疑,當下便即上前拾起那兩柄飛刀。

他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原來在那兩柄飛刀的刀柄都嵌著一顆小小的珠花,真君這才恍然大悟,這兩桶飛刀竟然是被西門夫人用珠花打落的。

珠花嵌入刀柄,還能保持完整。這份內力的運用之奇妙,就非齊真君可及。而且西門夫人剛才是站在前面和金鼎和對話的。連金鼎和都沒發現她的動作,則她的手法之快也是在齊真君之上瞭。她這閃電般的手法若是用來使劍,齊真君的那招“胡箱十八拍”非輸給她不可!

金鼎和從齊真君手中接過飛刀,輕輕一抖,珠花彈出,“夫人還刀也就算瞭,何心如此破費?珠花還是請夫人收回去吧!”他口中說話,中指彈瞭兩彈,珠花倒飛回去。

西門夫人把手一招,兩顆珠花緩緩向她掌心落下,雙方各顯神通,金鼎和的內功固然不弱,西門夫人也不見得比他遜色,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你的手下是該約束一下才好。咱們應該談回正事瞭吧?”

金鼎和故意說道:“咱們的交易已作罷論,現在的事情似乎已是與夫人無關吧?”

西門夫人道:“你裝什麼蒜,難道你不知道你要留下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女兒,一個剛剛拜我做幹娘?”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請夫人恕我無禮,首先提出要照江湖規矩辦事的似乎也是夫人!”

西門夫人道:“不錯!”

金鼎和道:“那就容易瞭。按照江湖規矩,我想夫人也當明白,我們對夫人的尊敬是一回事,令郎令愛和我們結下的梁子又是另一回事!”牟一羽本是西門夫人的幹兒子,但在他的口中卻變作瞭“令郎”,也不知他是為瞭減省稱呼上的羅唆還是有心如此。但在這樣緊張的關頭,也沒有誰去計較他這稱呼是否合適瞭。

西門夫人道:“用不著你提醒我,如今我就正是要和你講江湖規矩!”

金鼎和道:“請夫人指教。”

西門夫人朗聲說道:“我不是要你放過他們,但我是他們的長輩,他們結下的梁子,我這個做長輩的理該替他們來挑!”江湖的規矩的確也是有這一條,金鼎和本人剛才也是根據這條規矩,要牟一羽為藍玉京做抵押的。

韓超上前說道:“夫人請聽屬下一言。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你是官,我是民,我可不敢高攀。請莫怪我不識抬舉,你有話和你的上司說去。”

韓超老羞成怒,說道:“夫人,你不屑理我,我可還得看在老當傢份上。夫人,你莫怪我直言,為人似乎當識時務,須知這裡不是中原,夫人,你也沒有多少手下可供使喚瞭。金大人對你是一番好意,才請你上京去見可汗。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西門夫人道:“很好,叫你的金大人把罰酒端出來吧。不錯,你們是人多勢眾,但你們也頂多隻能要瞭我們三個人的性命,我決不相信我會賠本!”

金鼎和不由得臉色變瞭。他剛剛見識過西門夫人的武功,心裡想道:“齊真君隻是比牟一羽稍勝一籌,這賤婆若是大開殺戒,可沒有誰抵擋得住。不錯,人多是占便宜,最後總是我們獲勝,但也正如他的所說,頂多是殺瞭他們。我們卻要賠上多少性命?”他自忖性命或者無憂,但受傷卻是難保瞭。

正在他躊躇莫決之際,忽聽得有嘯聲傳來,忽長忽短,宛如金屬交擊,鏗鏗鏘鏘,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但發嘯之人卻看不見。

金鼎和好像給那嘯聲勾去魂魄,呆若木雞,韓超也好像給那嘯聲嚇的大驚失色,

奇怪的是,西門大人也似乎聽得一臉茫然,好像那嘯中藏有什麼秘,她正用心推敲似的。

西門燕驀地一省,“媽,這嘯聲好像康藏土人的鼓語!”

西康西藏某些部落的土人能用鼓聲傳話,從鼓聲中快慢組合,可以表達心中想說的話,當然太過復雜的還是不能,但一般的日常會話都可以用鼓聲代替。

西門夫人點瞭點,又搖瞭搖頭。點頭,表示女兒說得不錯;搖頭,則是表示她聽不懂。

齊真君忽地問道:“韓超,這人說的是什麼?”他鑒貌辨色,已知金鼎和與韓超是一定聽懂瞭的,金鼎和和他的地差不多,是以他問韓超。

韓超不敢對他隱瞞,“他說,你隻聽兒子的,不聽老子的嗎?”

齊真君詫道:“這是什麼意思?”

韓超說道:“我也不懂。”

韓超不懂,金鼎和則是懂的,昨天歐陽勇從金陵給他帶來的那封信,就是這個人的兒子寫的。那封信是叫他不可難為藍玉京的。寫信的人有特殊的身份,他不能不聽。但現在,他要將牟一羽留下,卻是用藍玉京和他結梁子作為籍口的。如今,這人用嘯聲向他傳話,即是提醒他,不管他用意如何,也都不能和藍玉京有關系的人為難。而且,老子比兒子還難對付,這也是金鼎和心裡明白的。

金鼎和呆瞭片刻,說道:“郭老前輩,這裡可有人要見你呢!”

那人嘯聲又起,時間比上次更長。嘯聲止歇,齊真君的面色也變瞭,原來金鼎和口中的這個郭老前輩,也正是他平生顧忌的人物之一。

他把眼睛望向韓超,韓超低聲說道:“他說,我要見的朋友用不著你們安排,我不要見的朋友,你們安排也沒有用。”

這話無異是把金鼎和對西門夫人的許諾全盤否定,西門夫人冷笑道:“原來你提的什麼交換條件,隻不過是買空賣空!”

金鼎和面色尷尬之極,一言不發,揮瞭揮手,回頭就走。他一走,那班官兵也都跟他走瞭。

誰也料想不到,這班人來勢洶洶,如今竟然是不聲不響的就收兵瞭。

牟一羽驚疑不定,官兵一走,他就問西門夫人:“那人是不是七星劍客?”

也不知西門夫人是不想回答還是無暇回答,官後一退,她就朝著剛才那個嘯聲的來處跑去。跑過山拗,視野豁然開闊。隻見海面一片孤帆,除瞭這條小船之外,別無其他船隻。

牟一羽等人跟在她的後面,都是不禁暗暗驚異。海上是有風浪的。剛才那個嘯聲,若是在這條小船上的人所發,那人的功力之深,可當真是世所罕見瞭。

西門夫人吸一口氣,把聲音送出去:“郭大哥,請為故人留步!”

牟一羽一聽得“郭大哥”,就知自己所料不差,那人果然是七星劍客無疑瞭。

小船沒有回頭,吟聲卻在海上傳來:“物換星移幾度秋,那堪重為故人留。黑水白山理劍氣,故人隻合在中州。”

吟聲在耳,孤帆則已在海面隱沒瞭。

西門燕道:“媽,他吟的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西門夫人道:“他說時移勢易,他不想見我瞭。七星劍客本來是號稱中州劍客的,他說故人隻合在中州,意思即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瞭,隻有他在中州的時候,他才是我的故人。”

西門燕道:“黑水白山當是指關外,黑水白山理劍氣,看來他在關外是很不得意啊,否則何必如此消沉?媽,他為什麼不回中州呢,回到中州,你們又可以是好朋友瞭。

西門夫人道:“我與他一別相近三十年,他在關外如何,我全無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寧願老死此間的。”

說罷,回過頭來,對牟一羽道:“羽兒,不是我不想幫你的忙,他連我都不想見,何況是你!”

牟一羽道:“雖然見不著他,但好在亦已知道他的一點消息。我回去告訴爹爹,爹爹也一定會高興的。幹娘,我想問你一件事。”

西門夫人道:“什麼事?”

牟一羽道:“爹爹很關心七星劍客的下落,他們以前是老朋友嗎?”

西門夫人道:“我隻是和七星劍客相識,但他有多少朋友我是不知道的,你回去問你爹爹吧。”

牟一判何等聰明,一看就看得出她是言不由衷,心裡想道:“不知她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陸志誠上來問道:“夫人可以回去瞭吧?”

西門夫人道:“不回去還在這裡幹什麼?”

陸志誠道:“我已經替夫人,小姐準備好車輛,就在山拗那邊等著。請夫人準許我隨行護送。”

西門夫人道:“何必這樣多事!”

鳳棲梧道:“咱們四個外地的女人在路上走恐怕會惹人註目,依我還是坐車的好。”她沒有說出來的是,剛剛還鬧瞭這麼一場亂子。

平大嬸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外人伺候的話,我給你駕車。別的我不敢自誇,駕車我可是個好把式。”

西門燕笑道:“我知道,我那位幹妹子就曾經坐過你的車子。”

平大嬸道:“說起這件事我還未曾向小姐請罪呢,小姐吩咐我把靈姑娘送回百花谷,誰知卻在路上出事。不過,這並不是我的車子駕得不好。”

西門燕道:“我知道,待我幾時有空,我去找龍門幫替你們出氣就是。好瞭,閑話少說。媽,你就領平大嬸的情吧。”

西門夫人這才說道:“陸志誠你倒是替我設想得很周到,我若不坐你的車子,倒是不近人情瞭。好吧,就讓平大嬸顯顯她的手段。”經過瞭這次事件,她對陸志誠的觀感已是稍為改變瞭些。

西門燕道:“牟大哥,累你陪我白來一趟遼東,真是過意不去,你打算怎樣?”

牟一羽道:“我的事雖沒辦好,也總算有瞭一點收獲。我當然是要趕回武當山去,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說不定還趕得及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

西門夫人忽道:“燕兒,你舍不得和你的大哥分手,是嗎?”

西門燕道:“是又怎樣?”

西門夫人道:“咱們暫時不回傢,和你的大哥一起到武當山去。”

西門燕不覺一愕,說道:“一起去武當山?”

西門夫人道:“無相真人是武林中德望最尊的人物,我沒福,他生前未得他教導,也該給他送葬聊表敬意。何況你牟大哥的爹爹又是武當派現任掌門,咱們要是不去,豈不失禮?怎麼,你是不是…”

西門燕道:“我是一百個願意。實不相瞞,我也想見一見我那幹妹子呢。”其實她是想見藍玉京問一間有關她表哥的事。

牟一羽對西門夫人的用意卻是有點思疑,不過,他當然也不便拒絕,唯有說道:“大夥兒都去。那是最好不過瞭!”

走過山拗,隻見果然有兩輛車在那兒,除瞭車子,還有五名陸志誠的手下和十幾匹健馬,大車是在本地雇的,人馬則是陸志誠從關內帶來的。

陸志誠對那兩個本地的車把式說:“我們有人駕車,用不著你們瞭。你們的車子賣給找吧。”他出的價錢是新車子的兩倍,那兩個車把式自是不迭口地答應。

西門夫人道:“鳳香主,你和我一輛車子,我想聽你的故事。”

鳳棲悟道:“多謝夫人關心,我惹下瞭麻煩,也正想向夫人請教。”

西門燕道:“牟大哥,我和你一輛車子。”

牟一羽笑道:“我是個大男人,不怕別人看的,我倒是寧願騎馬好些。”

除瞭坐車的和駕車的之外,剩下來的六個人騎馬,還有三匹空騎。

牟一羽道:“陸舵主,你準備的馬匹多瞭。”

陸志誠諸笑道:“多總比少好,我以為你另外還有朋友的。”

牟一羽心中一動,“莫非藍玉京與慧可大師前來遼東之事,他亦是早已知道?”

牟一羽初時還有點提心吊膽,恐防在遼東境內,隨時會碰上追兵,但一路平安無事,他也就松下來瞭。

但第一天沒事,第二天可有事瞭。

午飯過後,車馬正在前行之際,擔任車把式的平大嬸不知怎的、忽地覺得頭暈目眩,一個疏神,車子幾乎沖出路邊的田野,她拉緊緩繩,方始勒得住馬,但已是不禁氣喘籲籲瞭。

平大嬸滿面羞漸,說道:“我從來沒有失過手的,不知怎的,忽然頭暈腳軟,好像是生瞭病一般。”

西門夫人道:“你累瞭,換個人吧。”

哪知她話猶未瞭,給西門燕駕車的那個人“病”得比平大嬸還更厲害,竟然跌下馬來。車子翻倒,西門燕跳出來,叫道:“媽,不知怎麼搞的,我也好像是腦袋沉重的很,氣力都使不出來瞭。”

接著,陸志誠那幾個手下也都在叫嚷身體不適,似乎都是生瞭病瞭。

牟一羽瞭感覺到精神不濟,但他沒有出聲。

陸志誠的馬背上搖搖晃晃,失聲叫道:“不好,咱們可能是中瞭瘴氣瞭!”

西門燕道:“瘴氣!哪裡有瘴氣?”

陸志誠道:“咱們早上經過的那座山下,山中有一片野生的桃林,桃花積聚林中沼澤,釀成瘴氣,隨風飄散。在桃林裡看得見,在山下是看不見的。”

西門燕越來越覺得軟弱無力,心裡想道:“我的內功雖然不算好,但在山上吹下來的瘴氣,我吸進去的量也不多,怎的會‘病’得這樣厲害?”但她自知見識有限,不敢對陸志誠表示懷疑,問道:“媽,你覺得怎樣?”

西門夫人道:“不怎麼樣,隻是稍為有點不大舒服。”

陸志誠苦笑道:“夫人和牟少俠內功深厚,縱然中瞭瘴氣,料想亦無妨礙,隻是我們卻恐怕難以繼續前行瞭。”

西門燕道:“那怎麼辦?”

陸志誠道:“我看恐怕也隻有就地紮營瞭。我還備有一些行軍散,雖然不是解瘴氣的藥,服瞭或許會較好一些。待過瞭今晚,明天倘若當真是好一點的話,我再去找大夫。夫人,你看怎樣?”

西門夫人好像沒瞭主意,說道:“我是從沒來過遼東的,一切由你拿主意好瞭。”

紮好瞭營,陸志誠拿出隨身攜帶的行軍散分給各人,西門夫人道:“用不著,你的行軍散數量也不多,讓他們多分一些。”

牟一羽見西門夫人不肯要,心中一動,跟著世道:“我聽人說桃花瘴是瘴氣中最厲害的一種,行軍散是有解毒之能,但服得太少,就根本不濟事瞭。我隻是稍覺頭暈,並無大礙,你分給病重的幾位吧。燕妹,你怎麼樣?”

西門燕道:“我也不算嚴重,你不要,我也不要。”她堅持不要,陸志誠隻好重新分配,他自己也服瞭一份。

西門燕此時其實已是好像病後虛脫一般,目眩耳鳴,四肢無力。不過,見陸志誠和他的手下都服下瞭行軍散,對他的懷疑倒是去掉一大半瞭。

但行軍散似乎效力不大,過瞭約莫半個時辰,除瞭四門夫人和牟一羽之外,所有的人都“病倒”瞭。

病倒瞭這許多人,有個急需解決的難題就擺在他們的面前瞭。

平大嬸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恐怕是不行瞭,但陸舵主,今晚總得有人弄飯給夫人吃啊。”

西門夫人道:“你們用不著替我擔心。我可以吃幹糧,倒是你們生瞭病,吃幹糧是不適宜的。”

平大嬸道:“是啊,飯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陸舵主,咱們存的食水……”

陸志誠苦笑道:“米倒還有兩袋,水卻是隻是剩下一壺瞭。煮一個人的稀飯恐怕都不夠瞭。”

西門燕正自感到焦渴,說道:“病人沒有水喝可是不行,大哥,這裡除瞭媽媽,恐怕隻有你走得動瞭,你……”

牟一羽立即說道:“好,我出去替你找水回來。”

陸志誠道:“勞動牟公子,這個、這個……”

牟一羽道:“什麼這個那個,你這樣說不是把我當作瞭外人嗎?”

陸志誠隻好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自怨不濟,有點過意不去而已。”

牟一羽走出營帳,吸瞭一口新鮮空氣,腳步雖然仍是虛浮,腦袋卻是清醒瞭些。

“怎的一下子會病倒這許多人?”他可不相信陸志誠說的什麼桃花瘴竟有如此厲害。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則是,他的內力亦已使不出來瞭,隻是還能夠勉強走動而已。

“但願西門夫人的功力可不要像我這樣消失才好。”盡管他對西門夫人的敵意尚未全消,也並不是真的想認她做幹娘,但此時卻唯有指望她瞭。

驀地想起:“不好!要是西門夫人武功未失的話,她應該審問陸志誠的,這件事來得如此奇怪,連我都覺得陸志誠大有可疑,她是老江湖,怎能想不到呢?”

但即使是證實瞭乃陸志誠所為,他又能怎樣?現在他已是自身難保瞭。正當他束手無策之際。忽得隱隱聽得嘯產從林中傳出。

嘯聲有著特別的節奏,牟一羽一聽。就知是七星劍客的嘯聲。

他雖然聽不懂嘯聲是何用意、但心中卻已燃起一線希望,於是趕忙向那嘯聲來處走去。

他正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忽聽得一個十分刺耳的聲音說道:“好小子,你以為認瞭幹娘,我就奈何不瞭你嗎?”帶著濃重的鼻音,好像患瞭重傷風一樣,牟一羽一聽,就知來者是誰瞭。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個蒙面人。

牟一羽早已拔劍出鞘,唰的一劍就向那人斬去。他即使具有原來的功力,也接不卜這蒙面人的十招,何況現在內刀全無?隻不過是不甘束手待斃罷瞭。

隻聽得“當”的一聲,牟一羽的劍隻是沾著對方的衣裳.就給那蒙面人拂落瞭。

那蒙面人似乎也是料想不到,哼瞭一聲,說道:“你隻裝蒜,還是真的失瞭武功?”須知相隔不過兩日,那日牟一羽雖然在他的手下吃瞭大虧,但那蒙面人可並沒有打傷他的。

牟一羽冷冷說道:“我失瞭成功,你要殺我,那不是更容易瞭嗎?”

蒙面人亦已看出他是確實失瞭武功瞭,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怎能殺一個失瞭抵抗能力的人?

那蒙面人舉起手臂又放下來,放下來又再舉起,顯然是經過反復思量,終於冷冷說道:“好,我不殺你,但可要變瞭你的武功!”

牟一羽目前隻不過是“失掉”武功,“失掉”和”廢掉”是有分別的,由於中毒或重病而失掉的武功還可恢復,被高手“廢掉”武功那是永遠也不能恢復的瞭_

牟一羽硬著頭皮不肯求繞,但牙關已是格格作響。

那蒙面人也似乎下不瞭決心,不過他的手掌已是即將貼近牟一羽的琵琶骨瞭。

正在他狠狠地咬一咬牙,便待下辣手之際,那奇異的嘯聲忽地又響起來瞭。

蒙面人呆瞭一呆,說道:“非是我不念故人之情,我已經警告過這小子。”

嘯聲再起,隻是變瞭節奏。牟一羽已經知道他這嘯聲是和“鼓語”相類似的,隻可惜他聽不懂。

他聽不懂,那蒙面人可聽得懂,嘯聲一停,他就說道:“好,你是我們老大,你替這小子許下允諾,我豈能信不過你的擔保。看在你這保人的份上,我就放過他瞭。”

蒙面人一走,便即聽得有人說道:“我本來不想見你,現在可是不能不見你瞭!”

聲到人到,眨眼間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面老人已是出現在他面前。

牟一羽心中有許多疑問,便即說道:“郭老前輩,弟子此次前來遼東,實不相瞞,正是因為有些疑難之事,想向前輩……”

話猶未瞭,七星劍客已是斬截鐵地說道:“隻許我說。不許你問!”

牟一羽不覺愕然,須知他是名俠之子,多少有威望的武林前輩,對他也得客氣幾分,哪有這樣一見面就給他釘子碰的?他呆瞭一呆,說道:“別人的事我可以不問,但有關我本身的事,我想要知道,這不算過份的吧?聽那蒙面人剛才所說,好像老前輩已替我答應瞭他一些什麼,不知該不該問?”

七星劍客道:“你是不是怪我越俎代庖?”

牟一羽道:“不敢,我知道輩是為瞭我好。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

七星劍客道:“不錯,這件事你是應該知道的,很簡單,我隻是替你許下允諾,在你回山之後,不對任何人泄露你曾經在遼東碰上瞭他——包括令尊在內。”

牟一羽道:“但碰上他的,不僅弟子一個。”

七星劍客道:“我知道,還是西門夫人母女,但她們是不會和武當派的門人說的,而且他們知道的也沒你多。比如說剛才的事情,她們就不知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是誰泄露他的秘密,他總有辦法知道,不會把別人的帳算在你的頭上。”

牟一羽何等聰明,稍為一想,心中是明白,那蒙面人說的“任何人”隻是說說,他最顧忌的其實還是他的父親。為什麼他不敢讓爹爹知道他曾在遼東出現,並曾屢次與我為難?恐怕不單是害怕爹爹向他報復,他和爹爹一定是早已相識的,而他也正是有秘密要瞞住爹爹。但我偷偷告訴爹爹,他又怎能知道?”

七星劍客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說道:“你若以為可以瞞住他,那就錯瞭。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這件事你若告訴令尊,非但對你不利,對令尊也是有害無益。你莫以為我是恐嚇你!”

牟一羽道:“晚輩遵命就是。”

七星劍客道:“好,這件事你已經問過瞭,現在你該聽我說瞭。”

牟一羽道:“晚輩洗耳恭聽。”

七星劍客道:“你剛才說我是為瞭你的好才替你應承那蒙面人的要求,錯瞭!”

牟一羽不覺又是一愕,但他是不能發問的,隻好等七星劍客自己解說。

“我是為瞭西門夫人,”七星劍客道:“不管怎樣,她總還算得是我的老朋友。她現在有難,我不能坐視不救!你若被蒙面人廢瞭武功,就不能救她瞭!”

牟一羽又喜又驚,不覺沖口而出,“是陸——”隻說得兩個字,七星劍客已是橫瞭他一眼,說道:“我是怎樣吩咐你的,這樣快就忘記瞭?”牟一羽道:“弟子隻是自己猜測,不敢多問。”

七星劍客道:“你怎樣猜測是你的事,你要怎樣對付你所懷疑的人,也是你的事,我都不管。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們中的毒不是瘴氣,是給別人在食物中下瞭毒,那毒藥是用西藏的魔鬼花提練的,無色無味,中瞭此毒。多好在內功也會消失,比酥骨效還更厲害。”

說到此處,他拿出一個玉瓶,裡面裝有五顆藥丸,說道:“幸好我有解藥,你先服一顆,另個四顆你拿回去分給你認為應該救治的人。”牟一羽心中一動,“這話可有點破綻。他是主要目的是救西門夫人,如今卻說成瞭任由我來分配。大概他以為我的心思是和他一樣的,非救西門夫人不可。”他心轉入幾個念頭,神色則是絲毫不露。

七星劍客續適:“解藥是逐漸生效的,像西門夫人那樣的內功造詣,服下解藥,半個時辰之內當可恢復如初,你則非一個時辰莫辦瞭。她可不能等你一個時辰,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說罷,在牟一羽的背心一拍,一股熱氣似是從他的掌心發出直透牟一羽丹田,“好瞭,待你回到原來的地方,功夫大概也可恢復六七成瞭。”七星劍客道。

牟一羽收好藥瓶,說道:“多謝前輩賜藥,弟子告辭。”

七星劍客忽道:“且慢,看你遠來遼東一趟,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多少也該把我知道的稍為告訴你一些。”

牟一羽大喜過望,說道:“多謝前輩賜示,敝派上下咸感恩戴德。”他不知七星劍客說的是否當真是他最想知道的,這句話的用意是把事情“釘牢”在他所說的范圍內,使得七星劍客不能“誤會”他的心意。

七星劍客道:“別謝得太早,你想要知道的疑兇我不能告訴你。我能夠告訴你的隻是,嗯,別怪我說話不夠客氣,令尊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但也不至於墮落到做別人的幫兇。”

一點不錯,他說的正是牟一羽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雖然沒有說出武當派那幾宗無頭公案的兇手是誰,但已解除瞭牟一羽心底的顧慮,他曾經懷疑過他的父親也是與兇案有關的。

“多謝郭老前輩為我解開心頭的結!”盡管七星劍客的說話不客氣,他的道謝卻是出於衷心的。

“好瞭,你趕快回去吧。再遲就來不及瞭!”說到最後一句,七星劍客的身形已是隱沒林中。

牟一羽得七星劍客之助,在回到原來紮營之地的時候,已經恢復瞭七成功力。

他首先聽到的是陸志誠的冷笑聲。

眾人正在盼望牟一羽回來,陸志誠忽道:“西門姑娘,你別怪我直話直說,你想牟一羽回來,隻怕是除非做夢瞭!。

西門燕吃一驚道:“為什麼?”

陸志誠道:“因為這小子早已有氣沒力,不過是嘴皮子硬罷瞭,他去取水,隻能倒在山潭裡爬不起來。運氣好的話,或者會碰上瞭獵戶救他,但最少也得病個一年半載,運氣不好的話,碰上山洪暴發,那就屍骨無存瞭!”

西門燕不由得氣上心頭,斥道:“陸志誠,你敢咒我義兄!媽,你瞧他這種放肆,也不教訓教訓他!”

西門夫人佯作沒事微笑道:“陸舵主見你著急,故意激你,那是鬧著玩的,你也當真。”

陸志誠見西門夫人不敢責罵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就更可放肆瞭。

“西門夫人,我隻道你的劍法是第一流,原來你演戲的本事也是第一流!”陸志誠冷笑說道。

這一下連平大嬸也看不過眼瞭,喝道:“陸舵主,我是你的部下,但你也是夫人的下屬,你怎麼可以這樣放肆無忌憚的冒犯夫人!要是我們也這樣的對你,你受得瞭嗎?”

陸志誠冷笑道:“那要看是什麼處境,有時受不瞭也要受的!”

鳳棲梧比較聰明,已是瞧出有點什麼不對,“陸舵主,你有何倚恃,膽敢如此欺侮夫人?”

陸志誠道:“鳳姐言重瞭。我隻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而已。說的雖然不中聽,但夫人應該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說至此處,故意裝模作樣的向西門夫人“請罪”:“夫人,我不會說話,冒犯瞭你,請你高抬貴手,責罰從輕。”

西門燕氣得幾乎爆炸,說道:“媽,你還不動手教訓他!”

西門夫人道:“唉,你這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咱們都是捏在人傢手心上啦!”

西門燕大驚道:“媽,你說什麼?”

西門夫人這才盯著陸志誠緩緩說道:“陸志誠,你下毒的本事高明得很呀,居然瞞過瞭我!”

此言一出,不但西門燕吃驚,鳳棲梧和平大嬸都嚇得跳起來道:“陸志誠,原來是你下的毒!”

陸志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夫人過獎瞭,並不是我下毒本事高明,是那藥物的奇妙。夫人,你想知道是什麼嗎?是嘉錯法師從西藏帶來的修羅散,修羅散是用魔鬼花提練的,比酥骨散藥力強得多。”

平大嬸就指罵道:“陸志誠,你真是喪心病狂,夫人有何虧待你?”

陸志誠笑道:“平大嬸,你忘瞭我的外號叫陰間秀才麼?”

西門夫人淡淡主道:“你們不要罵他,他這號人,是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奉作金科玉律的,你和他講什麼情義,不給他笑破肚皮。”

陸志誠的道:“對啦,到底是夫人知我的心。”

西門夫人道:“好,那我倒要問你瞭,你因何下毒害我?”

陸志誠道:“我本來是要倚仗夫人做靠山的。但夫人你卻不肯幫我的忙,我想做綠林盟主,那就隻有另找別人做靠山瞭。”

西門夫人道:“是金鼎和嗎?”

陸志誠道:“不錯,但真正的後臺,還是金鼎和的主子。”

西門夫人道:“滿洲可汗?”

陸志誠道:“對瞭,金鼎和已經答應我,隻要我把你們母女縛送給他,他一定可以幫我在可汗跟前說話,讓我稱心如意!”

平大嬸罵道:“陸志誠,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狠心狗肺!你要縛夫人,先殺瞭我吧!”

陸志誠道:“平大嬸,是誰提拔你的,你忘瞭曾發誓效忠於我嗎?”

平大嬸道:“當年你像一條喪傢之狗從關外逃來,又是誰收容你的?你對夫人不忠,還有臉說我。”

陸志誠不怒反笑,說道:“果然一試就試出來瞭,我早就知道你忘不瞭舊主人,對我的忠心是假,對舊主人的忠心才是真的。”

鳳棲梧忽地柔聲說道:“陸大哥……”

陸志誠道:“鳳香主,你莫怪我對你也下毒手,你我雖然是多年夥伴,但這幾天,夫人好像蓄意籠絡你,凡事總是小心點的好。”

鳳棲梧道:“我對夫人好,對你也是一樣的好。甚至還可以對你更好一些。”

陸志誠道:“哦,你有什麼好處給我。”

鳳棲梧道:“你放走夫人,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原來他一向垂涎鳳棲梧的美色,曾幾次在她眼前透露口風,鳳棲梧總是假裝不懂,婉拒瞭他。

陸志誠大為得意,“這麼說,你是願意嫁給我瞭?”

鳳棲梧裝作含羞不語,半晌說道:“那就要看你的瞭。”

陸志誠笑道:“咱們各讓一步吧,我可經放走西門小姐。”

鳳棲梧道:“那不行,要放,就該把夫人瞭放。反正夫人武功已廢,你不用擔心她阻撓你做綠林盟主。”

陸志誠搖瞭搖頭,“我和你說老實話,我雖然喜歡你,但因此而失掉綠林盟主的寶座,我吃的虧卻是未免太大瞭。他們倘若得不到夫人,是決不肯為我撐腰的。我得不到有力的靠山,夫人縱不阻撓,我也難以坐上寶座。”

鳳棲梧道:“有討價就有還價,這樣吧,你給小姐解藥,我要看著她恢復瞭武功,我才答應你。”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