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穆見時機已到,豁然站起,摔杯在地。
隨他而來的懿滄武士一按腰間彎刀,卻被辰星帶著一眾皇甫武士擋在面前,不讓其靠近懿滄群半步。
繡娘們得此暗示,身姿一旋,折腰向內拋出長袖,末端系著的鈴鐺打在懿滄群身上各個穴位上,他當下大驚,起身掙紮,腳底忽然一軟,又跌坐瞭回去。
此時的懿滄群又驚又怒,抬頭正欲質問,卻發現喉舌之間腫脹非常,竟是一句話也不出。
位於陣列中心的含露探手入袖中,廣袖掩映著的一抹寒光若影若現,神色凌厲,眉宇間聚集著一股殺戮之氣,向著懿滄群步步逼近。
懿滄群混沌雙目驚恐地盯著她一舉一動,隻剩眼珠還能微微轉動,冷汗如泉湧。
含露冷冷一笑,在她即將抽刀制敵的前一刻,一人騰空而起,躍進瞭綢緞中央,揮舞手中彎刀將綢緞劈成碎片,彎刀收回時劃過近處兩名繡娘的長頸,剎那間隻見鮮血四濺,染紅瞭殿中漆柱,紅色的一痕觸目驚心。
含露定睛一看,赫然正是懿滄晟睿。
晟睿回身砍斷瞭縛住懿滄群四肢的綢帶,解開他身上幾處大穴,而後抬起彎刀,輕巧地架在含露娘子頸側:“什麼意思?”
漠視頸邊隨時能奪走她性命的長刀,含露竟還能向他呈出從容淡定的一笑:“無它,女兒傢的雕蟲技,隻為博君一笑,公子何故下此毒手?”
蘇穆快步走上前來,並不著急解釋,而是轉頭不悅地斥含露:“怎麼回事?讓你好生練舞,就是練成這副樣子?”
含露受主君呵斥,似乎也有些窘迫,深垂首,訥訥道:“含露知錯……”
“下去吧。”蘇穆揮瞭揮手,示意她告退。
含露再施一禮,垂目掃瞭一眼被侍衛拖走的那兩名枉死繡娘,斂下瞭眼中仇恨的光。
“站住,”晟睿冷眼看著面前這女子,看著她不屈卻不得不屈的眼神,料想她也絕非她表現出來的柔弱那樣簡單,手中的刀便向前送瞭幾寸,冰冷的刀刃上還殘留著鮮血的溫熱。
蘇穆微微色變。
含露抬頭直視晟睿,平靜地問:“公子還有何吩咐?”
晟睿對著含露話,眼睛卻看向一旁的蘇穆,冷笑道:“老子平生最恨你們這群婆婆媽媽,明爭暗鬥的伎倆,不如痛快一些,是死是活,問我眼前的彎刀!”
蘇穆眼見他揮刀劈下,眸色一沉,抽出佩劍飛身向前,擋在他和含露之間,以劍身挑開他手上彎刀,彎刀脫手飛出,去勢甚大,擊得晟睿一退數步,退到瞭懿滄群的身邊,他不無狼狽地站定,引袖抬手,摸瞭摸被蘇穆劍氣所傷的右臉,忽的陰惻惻一笑,正欲上前,被懿滄群反手拉住。
晟睿回頭,雖則在笑,眼中卻殊無笑意,他:“叔父,我要親手宰瞭他。”
懿滄群從不適中緩過一口氣來,明白剛才是著瞭蘇穆的道,心下暗惱,隻是礙著侄子和下屬的面不便張揚,便冷冷道:“殺雞焉用牛刀?我們要的是一個結果,不用跟他逞強鬥狠!懿滄武士聽令。”
侍立的武士們齊聲道:“在。”
懿滄群抬手一指,正對蘇穆眉心的位置,二人四目交接,一從容,一陰鷙,兩股無形的力量在空中交織,欲置對方於死地。
這下,從來沒有英雄,隻有成王敗寇。
懿滄群惻惻一笑,道:“先結果瞭他們,等老夫穩操勝券,再安他個下大不違的罪名。這一次,隻看成敗,不擇手段。”
兵刃齊鳴,懿滄武士們聞言舉起手中兵器,一致對準蘇穆。
就在這時有郎朗笑聲從內堂傳來:“大喜,我們來遲瞭。”懿滄群和晟睿相顧一眼,目中有相似的驚疑,隻見有疏煙蕪、扶澤世傢等數名掌權人陸續從內堂走出,懿滄群大驚,脫口就問:“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三人先後行禮,禮畢之後,有疏煙蕪含笑答他:“我等聽聞逍遙堂少堂主即將迎娶荊南郡主,這等大的喜事,我們這些追隨皇甫世傢多年的部下、附屬,當然要趕來賀一賀瞭。”
扶澤掌權人粗聲武氣地接話:“當年,老朽也是與荊南郡主有一紙婚約的,雖然搞成瞭出鬧劇,不管如何,荊南世傢也算是我一朝的親傢公。也就聞訊過來恭喜一番。不過話回來,”扶澤掌權人掃瞭一眼嚴陣以待的懿滄武士,似真似假地贊道,“懿花澗的勇士們果然名不虛傳,各個霸氣彪悍,這為主上助興的方式就大膽新奇很多。蘇穆君,你看看澗主調教出來的人,可比你方才的繡娘舞姬好看多瞭。”
蘇穆趕忙道:“扶澤首領教訓的是。”然後轉身向著懿滄群欠瞭欠身,狀似誠懇地道,“多謝澗主,令蘇穆大開眼界。”
晟睿大怒,提刀上前,被懿滄群從後拽住,低聲喝他道:“不可妄動。”
晟睿恨得牙癢癢,:“叔父,他們分明就是來攪局的,不如一通收拾瞭幹凈。”
懿滄群面露難色,最終還是選擇瞭搖頭:“萬萬不可,這幾位各有封地和兵卒,倘若將其一起誅殺瞭,世傢必來責問,逼成瞭造反謀逆也未嘗不可能。”
晟睿陰鷙目光掃過眾人,恨恨再問:“那要如何?”
“先收瞭箭弩。”
晟睿雖心有不甘,卻還是依叔父的命照做,無奈之下朝眾武士揮瞭揮手,示意他們放下武器。
懿滄群滿臉堆笑,向著眾人道:“多謝各位附屬世傢,我回到逍遙堂,必定轉告老堂主各位的美意。請入席。”
蘇穆望向煙蕪,微微頷首,向她表示感激。煙蕪隻一笑,端起酒杯向著懿滄群道:“祝老堂主千秋萬代,願皇甫世傢與荊南世傢喜結良緣,永世為好。”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隨著煙蕪祝酒,懿滄群少不得一一敬過,酒過三巡,晟睿俯身過來,湊到懿滄群耳畔竊竊道:“叔父,趁著眾位世傢傢主都在,不如就拿那個草包少堂主做文章,把那具屍體抬上來?”
懿滄群眼睛一瞇,放下手中空杯,掃瞭殿中歡宴歌舞的一幹人等,冷笑:“雖是幾個昏聵老朽,但也不是眼瞎目盲,莫須有的罪名是加不上瞭。否則,幾個傢族合力質疑,懿花澗當真背上瞭弒君叛主之名,眾世傢定群起而攻之。到時,你我如何應對?”
晟睿萬般不甘願:“難道就這樣算瞭麼?”
懿滄群蹙眉不語,懿滄副將鬼鬼祟祟地從殿外進來,擠到懿滄群一側低聲耳語,轉眼就見懿滄群臉色轉霽為明,蘇穆察覺到他表情的異動,心中一驚,又見他拔出大刀緩緩站起,一刀將眼前的案幾劈成瞭兩半,大喝道:“大膽荊南蘇穆,竟然謀害我逍遙堂少主巍鳴君,該當何罪?”
絲竹驟停,滿殿皆驚,目光齊齊望向被懿滄群指名道姓的荊南蘇穆。他神色如常,放下酒杯,從容起身:“澗主此話怎講?近日來,蘇穆要麼閉門不出專心為傢妹籌備婚禮,要麼前往祠堂祖墓,祭祀祈福。直至今日,才有幸與澗主及逍遙堂的各位見面。其他各位掌權人也是有目共睹。與巍鳴君從未謀面,何來加害之?”
與懿滄群對質的同時,蘇穆仍保持他翩翩風度,不卑不亢,面對懿滄群咄咄逼人的質問,也不見絲毫膽怯,“況且,巍鳴君即將迎娶舍妹,是未來逍遙堂的主人,對我荊南世傢而言,榮光無比,我們皆可沾其恩澤,有何理由去謀害於自己有恩的貴人?”
懿滄群走至中庭,盯著蘇穆的眼,步步逼近:“荊南世傢謀反,如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荊南依以色誘人,企圖弒君叛主,奪取逍遙堂,卻不幸敗北,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這是梗在你們胸口的一口惡氣,如今,有瞭機會,當然要報仇。再則,你們荊南傢族上梁不正下梁歪,早就有瞭謀反之心,趁著君年幼勢弱,將其謀害,以攪動下大局,從中獲益!”
面對他橫加指責,以及他強加的一連串罪名,蘇穆隻淡淡一笑,臉上並無心虛或者大怒的神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澗主若想本君死,大可攻進我鸞傾城來,何必羅這些莫須有的罪名?”
“莫須有?”懿滄群冷哧瞭一聲,揚袖一指殿中諸位世傢掌權人,“既然幾位傢主都在,那麼,也給我懿滄群做個見證,我懿滄群必定有憑有據,絕不會冤瞭荊南世傢。”語罷他轉身看瞭眼身旁的懿滄副將,沉聲道:“帶上來。”
懿滄副將一擊掌,幾名侍從抬著一口棺材走上大殿,葉蘭雙手被縛,跟在其後,甫入殿,便撞見蘇穆望來的震驚眼神,夾雜著心疼。葉蘭知他是為自己的安慰擔憂,心中陡然一酸,便側頭避開,環視眾人,意外發現她的師傅,有疏煙蕪的存在。
而煙蕪對她的出現卻並不感覺驚訝,隻是以眼神示意,沖她搖瞭搖頭,讓她別聲張。葉蘭暗暗一驚,忖道:師傅在這裡自有她的道理。
懿滄武士將棺材抬入正廳放下。
蘇穆心知對方有備而來,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低聲命身邊的辰星:“去,讓盾牌們做好準備。”
辰星頭一點,趁著無人註意這邊,便悄無聲息地退下。
陸廉世傢掌權人從出現起不過是渾水摸魚,如今見瞭棺材,又聽懿滄群皇甫巍鳴已死,得有鼻子有眼的,暗想,實在不必要為瞭區區一個鸞傾城和逍遙堂鬧翻,當下嚷嚷起來:“澗主,這裡面是什麼?難不成真是少堂主的屍體?”
懿滄群看不起他這種德性,冷哼瞭一聲:“開館。”
懿滄武士上前撬開死角的鐵釘,隨著棺蓋被掀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這股氣味熏得四周圍觀的人倒退瞭好幾步,唯懿滄群一人好似渾然不懼,快步走上前去,撫著棺木嚎啕大哭瞭起來:“沒想到,跟我的鳴兒竟如此見面,人相隔,白發人送黑發人。鳴兒啊………你讓舅舅情何以堪?讓舅舅怎麼向你死去的父母交代,怎麼向垂垂老矣的堂主交代啊,我的鳴兒啊……”
他先這一哭,懿滄副將便緊跟著他抹起瞭眼淚,懿滄武士爭先恐後地嚎哭瞭起來,唯恐哭得晚瞭些惹來災禍上身。
扶澤世傢的掌權人忍著惡臭,走上前來,探頭朝棺內看瞭一看,疑道:“這便是……”
懿滄群擦瞭擦眼角的淚,沉痛道:“他就是老堂主唯一的孫兒,逍遙堂的嫡子嫡孫,皇甫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