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圖南吃飽穿暖,又訴瞭苦,第二天一早若無其事回去上班瞭。
他態度好,李佳也平和,兩人就這麼心照不宣地揭過瞭此事,若無其事地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經濟是大問題,但在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李佳工資並不低,但她的負擔太重瞭,兩人誰也不願或是不敢先提出此事。
又或許,兩人都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方法,隻能靜觀其變。
莊圖南惆悵地想,李佳果然是他的女朋友,一床棉被蓋不合,這是莊傢的傳統技能。
莊圖南尚在傷春悲秋時,晴天一個霹靂,林棟哲全款買房瞭。
李佳在陸傢嘴渡口附近,巧遇從另一個施工現場下班的莊圖南。
莊圖南先開口,“李佳,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今天不能送你瞭……”
莊圖南停下腳步,他覺得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臥龍鳳雛的騷操作,言簡意賅道,“李佳,我妹夫剛買瞭套房子,問我裝修意見,我去量個尺寸,你和我一塊去?”
浦江小區就在不遠處,左右無事,李佳出於對房產的好奇,跟著莊圖南一起去瞭浦江小區。
浦江小區一套一居室裡。
莊筱婷剛痛毆完林棟哲,兩人正在一片狼藉中抱頭痛哭,兩人聽到門響聲,一起抬頭,淚眼婆娑地看瞭過來。
莊圖南吃瞭一驚,“你倆怎麼在這兒?筱婷,這是哥的同……女朋友,李佳。”
這種情況下見到哥哥的女朋友,莊筱婷非常不好意思,她趕緊站起來去廚房擦瞭把臉,請兩人進屋,並帶他們在小小的一居室裡轉瞭轉。
莊圖南幸災樂禍,“怎麼瞭?”
莊筱婷抽噎著向哥哥訴苦,“我連著上瞭十天班,好容易有半天調休,他讓我來拼地板,還非說我拼錯瞭。”
莊圖南和李佳同時看向客廳鋪瞭小半的地板,兩邊的拼法確實不一樣,一個是工字鋪,一個是斜鋪。
林棟哲蹲在墻角,眼中噙淚,“哥,她拿木條打我。”
莊圖南腦中突然出現瞭宋瑩拿掃帚痛毆林棟哲的景象,禁不住哈哈大笑。
李佳也拼命忍笑,“工字鋪最快,鋪好瞭也很好看。”
李佳厚道,說完就拿起瞭幾塊木條,半蹲在地上鋪給兩人看。
莊筱婷惶恐,立即道,“李佳姐,地上臟,你趕緊起來,哥,你快讓李佳姐起來。”
李佳笑著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她扭頭對林棟哲示意,“這套房面積不大,這樣鋪最多兩天就鋪完瞭。”
莊筱婷見勸不動李佳,立即也跪在地板上開始拼接。
李佳溫柔勸解,“這木板牌子性價比很高,漆也環保,通幾天風就可以入住瞭,是你哥的建議吧?原木色也適合小空間,能產生寬敞的視覺效果,這地板拼好瞭會很好看。”
林棟哲嘀咕,“打人也很疼。”
林棟哲一邊抱怨,一邊老老實實地拼地板。
莊圖南長嘆一聲,被白嫖瞭設計之後還要被白嫖勞動力,他也無奈蹲下,幫忙鋪地板。
四人跪在地上一起鋪木地板,莊筱婷不肯和林棟哲湊在一起,跟在李佳邊上鋪。
莊圖南出工不出力,拿著木條磨磨蹭蹭,話還賊多,“你們怎麼不請人?我不是給你們推薦瞭幾傢裝修公司嗎?”
林棟哲憤然,“我說請人,筱婷說省錢自己裝,她自己拼錯瞭就打我。”
莊筱婷更怒,“誰讓你買房的?我都說瞭不著急買。”
林棟哲委屈不已,“我周末找房子,下班後坐輪渡過來刷墻,我也很累的。”
莊圖南和李佳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瞄向墻壁上的一道縫。
李佳快憋不住瞭,她咳瞭兩聲,努力抑制住笑聲。
李佳又咳瞭兩聲,一是八卦,二是勸架,“可不可以問問這房子多少錢啊?”
林棟哲道,“每平方660元,這套面積很小,才45平方米,總價快3萬。”
李佳感慨,“660元?比我想象中還便宜點。”
莊圖南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浦東商品房空置率20%以上,賣不出去隻能打折,棟哲,你也確實太沖動瞭。”
林棟哲不服,“筱婷從川沙到我公司附近單程4小時,這套房子正好在中點,她平時住宿舍,我們有空或周末都可以過來住,哥你來浦東,下雨天也可以來這兒湊合一晚。”
李佳算瞭算距離,“川沙到陸傢嘴也要一個半小時以上吧。”
莊筱婷道,“嗯,我有個川沙本地的同事說去浦西是‘去上海’,川沙真的太遠瞭。”
莊筱婷再次小聲解釋,“我最近天天在鄉裡跑,太累瞭,剛才沒控制住脾氣,李佳姐,等我們裝好瞭,我請你來吃飯。”
林棟哲又想開口,莊筱婷重申,“哥都說瞭,你買房太沖動瞭。”
林棟哲蔫頭蔫腦,“這小區是餘濤哥設計的,他說質量還不錯,還找關系幫我談下瞭點折扣,本來每平方米700塊的,我真的想給你個驚喜。”
莊筱婷不再理他,接瞭一盆水用毛巾幫李佳擦手,“李佳姐,附近有些傢常小飯館,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車次有限,莊筱婷必須要回川沙宿舍瞭,莊圖南說不吃飯瞭,讓他們趕緊去趕車,兩人再三表示歉意,走瞭。
林棟哲出門前,莊圖南和李佳看到他往門邊的木板堆上打瞭幾拳,大概是受瞭反作用力,齜牙咧嘴地甩著手走瞭。
李佳從窗口向外看去,看到林棟哲和莊筱婷又和好瞭,甜甜蜜蜜地手牽手走遠瞭。
李佳笑瞭好一會兒,去廚房洗瞭個臉,繼續跪在地上重裝那塊不一樣的地板。
設計師都是完美主義者,多少都有些偏執,看到歪七扭八的線條就難受,莊圖南很理解李佳實在看不下去錯亂的紋路,也不勸阻,也半跪在地上,和她一起拼裝。
黃昏的天色依舊明亮,晚風依舊燥熱,吹在並肩跪著拼木板的兩人身上。
李佳隨意點評,“你妹夫眼光不錯,這房子格局很好,樓前還沒有障礙,從窗口能看到天空。”
莊圖南下意識抬頭看向窗外,看到大片尚未完全散去的晚霞,絢麗,明媚。
晚霜也映在李佳眼中,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莊圖南道,“頂樓,沒賣出去,我覺得棟哲被餘濤忽悠瞭。”
李佳又是撲哧一笑,“墻上有條縫,不知道是施工隊沒抹好膩子,還是你妹夫刷壞的?”
莊圖南伸手摸瞭摸那條縫,“問題不大,我回頭幫他們抹平。”
日落漸黃昏,一切都那麼恍惚,一切都那麼適合傾訴和聆聽,李佳道,“浦東太遠,浦西又太擠,我每天看到的不是對面樓的墻就是被子。”
莊圖南愕然,“被子?”
李佳道,“我樓上有個老太太,隻要不下雨,一定曬被子,我早上經常是被她拍被子的聲音吵醒的,等租約到瞭,我一定搬。”
莊圖南把木條一條條對準,鋪平。
在這之前,他已經思考瞭很久,正如木條間的縫隙,不對準地面會翹起來,正如墻面上的縫隙,不彌補會繼續龜裂至崩塌,經濟問題是他和李佳之間最大的縫隙,他必須試著解決這個縫隙。
莊圖南不自覺回想起雨夜中的輪渡長隊,向前簇擁的人群中隻能進不能退,他豁出去瞭,“李佳,我也存瞭一些錢,你要不要先從我這裡拿些錢把房貸還瞭,免得付那麼多銀行利息。”
莊圖南又補瞭一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會打借條。”
李佳頓瞭一下,繼續低頭鋪地板,似乎對手裡的木板更感興趣。
手裡的木板鋪完瞭,兩人身下的地板都鋪平整瞭,李佳才道,“莊圖南,謝謝你,但是不用。”
李佳輕聲解釋,“我和弟弟去爺爺奶奶傢,我嬸嬸不讓我弟弟用廁所,說他沒有產權,我恨死瞭,所以才買瞭房子,我不想將來和任何人有產權糾紛。”
這是李佳第一次在莊圖南面前提到她的傢庭矛盾。
李佳輕聲道,“我著急提前還貸,其實如果按20年還的話,壓力並不太大。”
莊圖南心中百味雜陳,心中同時升起輕松、尷尬、遺憾、憐惜好幾種情緒,“隻是借錢,不涉及產權。”
李佳搖瞭搖頭,表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莊圖南的話讓她感動,但也讓她覺得被輕微侵犯,她本能地排斥,並下意識地想逃避。
李佳依舊不看莊圖南,低頭看地板,但她輕輕牽住瞭莊圖南的手。
日落月升,天色漸漸變暗,這在微妙而恍惚的暮色中,一切都那麼自然,一切都那麼不容抗拒,莊圖南心中柔情無限,他伸出手緊摟住李佳,吻瞭上去。
兩人之前早已吻過,但不知是黃昏的緣故,還是看到瞭莊圖南眼中的炙熱,李佳說不出的心慌意亂,她下意識地想向後退,但立即發現,她坐在地板上,身後就是墻,她退不瞭。
一吻吻畢,李佳無意識地舔瞭一下嘴唇,莊圖南下意識低垂瞭眼瞼,但又立即吻瞭上去。
烈日下暴曬瞭一天,兩人的嘴唇都有些幹,輾轉摩挲間反而更加炙熱,更加令人戰栗。
李佳的後背被抵在墻上,莊圖南讓李佳感受到瞭極大的壓迫感,她再一次地覺得被輕微侵犯,她有一點本能的排斥,但也有隱約的亢奮和躁動。
唇齒交融,心神俱醉。
莊圖南從她唇上一路吻瞭下來,脖子,胸口……
李佳去浦東的頻率比莊圖南高,莊圖南給瞭她一把鑰匙,希望她能時不時地幫忙監督一下裝修,幫忙開窗換氣。
李佳答應瞭,不僅僅是還莊圖南照顧她的情分,也因為她很喜歡在這套小房子裡獨處一會兒。
生平第一次,房子帶給李佳的感受不再是窗外三角形的、灰茫茫的天空或是讓人心驚膽戰的房貸,而是一個舒適放松的場所。
或許是曾發生在這套房子裡的親昵,她一踏進這套房子心情就很甜蜜,在這種心情的影響下,她很享受自己出力動手把這套房子的不足處稍作改動、忙完後坐在窗前靜靜地看一會兒黃昏夜色的過程。
李佳看著這套房子很快有瞭模樣——先是莊圖南用一個周日裝好瞭木地板,然後浴室裝上瞭熱水器,廚房臺面上有瞭一隻炒菜鍋和一隻電飯鍋,有瞭臺小冰箱。
周日,李佳、餘濤應邀來浦江小區吃飯。
房裡還沒有傢具餐具,林棟哲和莊筱婷做瞭一大桌豐盛的飯菜,盛在一次性餐具裡端出來,放在紙箱子做的桌子上,五人坐地板上吃完飯後,喝飲料閑坐聊天。
話題很安全,圍繞個人工作展開,李佳在規劃局工作過,對莊筱婷的工作很感興趣,莊筱婷見李佳不像客套,就多說瞭幾句。
莊筱婷說起“生地批租”,即從農村征用原集體土地,“湯臣征地想建高爾夫球場,但解決不瞭當地農民的就業問題,所以一直征不下來,隻能一傢傢走訪做思想工作,再根據農民們的訴求,制定修改策略。”
李佳在規劃局工作四年,但還是第一次知道一級土地進入市場的過程,她聽得津津有味,“我記得以前征地都安排就業的。”
莊筱婷肯定,“是,但現在國企自己都在做結構性調整,職工下崗,哪還有餘力接收大量勞動力,所以隻能分離‘就業’和‘保障’。”
餘濤不解,“分離‘就業’和‘保障’?”
莊筱婷解釋,“不提供工作,但給征地的農民提供保險、醫療等福利,他們自己去就業市場找工作,但不管他們在哪兒找到工作,不管他們將來換多少工作,政府都提供四金保障,無需企業提供這些福利,等於無形中大大增加瞭他們的就業競爭力。”
李佳明白瞭,“你的工作就是政府、企業、農工之間的上下溝通。”
莊圖南很感慨,“接待外商、統計數據也就算瞭,沒法想象你走傢串巷地做思想工作。”
餘濤道,“聽的都累。”
莊筱婷道,“我還好,女生都分到瞭集體宿舍,有些上海男同事傢住浦西,單程通勤2小時以上,外地的男同事分住在農房,甚至倒閉的鄉鎮企業裡,非常辛苦。”
李佳道,“我去過川沙鎮政府,條件很差。”
莊筱婷點頭,“管委會擠在一個大辦公室裡,一個處隻有一張共用的辦公桌;宿舍條件也很差,但大傢都想住宿舍,宿舍裡有十幾位不同地區、不同職位的幹部,非常利於跨部門、跨職能地討論工作。”
莊筱婷道,“為戶口,總得把工作做好。”
李佳一直笑,心中感慨萬千。
林棟哲道,“畢業進社會就像突然上瞭戰場打仗,結婚,戶口,工作都擠一起瞭,累死瞭。”
林棟哲嘀咕,“我本來想一鼓作氣把房子也解決瞭,以後就沒後顧之憂瞭,沒解決好,還要再找房子。”
莊筱婷輕輕碰瞭碰林棟哲的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說瞭。
莊筱婷道,“這套房價格一定會上漲的,我考試時,40個職位,2000多人報名考試,那麼多人想來上海,浦東房價一定會上漲的。”
餘濤精神大振,“這話我愛聽。”
一行人魚貫出屋,莊圖南走在最後鎖瞭門,李佳無意間註意到門鎖換瞭。
李佳惆悵地想,偶然獨處發呆的空間沒有瞭。
五人在樓下告別,林棟哲送莊筱婷回川沙,另外三人坐渡輪回浦西。
莊圖南把李佳送到樓下時,往她手裡放瞭一把鑰匙,“我換瞭鎖,以後他們進不瞭那套房瞭。”
莊圖南道,“剛才餘濤在,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把這套房買下瞭,房產證昨天更瞭名。”
李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痛心疾首道,“你妹夫剛買下這套房,更名很貴的。”
莊圖南道,“浦東商品房契稅低,贈與更名又比買賣低,加上房子總價不貴,算下來不到700元,用700元更名,換一份‘產權清晰’很值。”
李佳不敢深想,愣愣地問,“那你妹妹妹夫呢?”
莊圖南道,“我妹夫在看南浦大橋附近的房子,打算先租。”
莊圖南道,“就不考慮房價漲不漲,設計院在浦東一直會有項目,下面幾年內跑浦東的頻率不會低,上海一年中有半年天氣不好,買一套小房子作為暫時的落腳處是值得的。”
莊圖南道,“不是同居,以後你可以在那套房子裡熬黑米粥,可以畫圖,也可以請你弟弟過去玩兒……,我暫時不想負擔浦西的房子,就先在浦東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