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24

第370章 長安銅雀鳴24

轉眼亥時剛過,沈渡換瞭身衣裳,趁著夜色潛入大明宮中。

勤政殿裏,周照正等著他。

“白日你欲言又止,到底何事要與朕說?”

原來周照砸他三下,是叫他三更時分過來相見,好在沈渡瞭然。

斟酌一番後,沈渡將白日金藏死前所言並這次營州之行見聞描述瞭一遍,女帝耐心聽罷,坐禦案前久回不過神。

“你說,朕對他不好麼?”

沈渡不知如何回答。

周照倏爾看過來,鳳眸微狹:“你呢,你其實也想要一個答案吧。”

“臣惶恐。”

“呵呵呵,惶恐?”周照閉眼,複又睜開,鳳眸又恢複冷清,“此事後,朕許你一個答案,關於沈府舊事。”

沈渡心頭激蕩,趁夜色離開。

第二日是臘八,本該女皇出面獎賞百官一年辛勞,但女皇突然重病不起,對外罷朝。

關於太子一案,她也在當日下旨,命金氏一族入大理寺,案件交由沈渡主審,大理寺從旁協助。

來羅織神色晦暗不明,到底沒多說什麼,高興接下聖旨,令衆人大跌眼鏡。

不過女皇到底真病假病,衆臣衆說紛紜,一時人心散亂,各大勢力各自籌謀。

也不知是誰將女皇重病的消息傳揚瞭出去,一時間百姓隻覺得要變天瞭。

內閣獄中,李重自住進來就被安排在單獨的牢房裏,沈渡也沒給他特殊待遇,牢房陰暗潮濕,逼仄狹小,但李重一直住的習慣,未叫苦不疊,叫人送進去幾本書,每日裏沒事便看書,安然自在。

站在門外看瞭許久,沈渡叫人打開牢門,摒退衆人兀自走進去,有老鼠竄至腳邊啃食長靴,見啃不動,又跑去李重腳邊啃腳丫,李重被打擾,拋開書低頭看老鼠,一面淺笑:

“你說說你們,若非被逼迫,為何好端端的日光不要,偏生跑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過活。””

李重真的不像一個太子,沒有霸氣外露,沒有鋒芒在身,也沒有內斂但迫人的氣度,就這麼一副謙謙君子,文弱書生,外加中年大叔的模樣。

若是真做個文人便罷,可他註定不會如此平凡。

“太子……”

擺擺手:“金藏呢?”

“死瞭,當街剖腹為太子申冤。”

李重伸手趕走老鼠:“不要叫我太子。”

沈渡不依:“您永遠是我心裏的太子。”

聞言,李重起身,披著一件鬥篷蹣跚著過來。細凝瞭沈渡半晌,緊繃的臉突然松懈:“你選擇瞭我,你當真不悔?”

搖頭:“落子無悔。”

“你不怕母皇?”

沈渡神色明滅,李重嘆氣:“金藏那日來說他來做先頭卒,我與他保證過,保他無恙,可今日我才知,他是做好瞭必死的準備。”

這一點,沈渡也未想到,多年籌謀最後竟然以金藏的犧牲為首:“臣也有過錯,未有及時阻攔……”

金藏是朱顏舅舅,朱顏傷心,沈渡心裏也不好受。

他怎也未料到金藏存瞭必死的心,還用當街剖腹這麼慘烈的方式,一代樂人,不得善終,令人唏噓。

“母皇呢?還好麼?”

沈渡想起女皇交代,心頭思緒繁雜:“陛下吩咐,重審太子一案,金氏族人押往大理寺,由臣主審,大理寺協助。”

點頭,李重側臉在燈火下不太真切:“你瞧出來母皇意圖瞭麼?”

細想瞭半晌,沈渡還是搖頭,但:“陛下身體大不如從前,朝陽公主倒是不顯,永安公主和周氏族人都蠢蠢欲動。”

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姓來的那個人呢?”

“這便是臣要說的,今次陛下稱病不上朝,把案件交予臣審理,來羅織保持緘默,可後來朝陽公主監國,來羅織便坐不住瞭,跳出來要求把殿下交予推事院,隻因殿下在臣這裏一直沒有得到實質性的招供,可那日《秦王破陣樂》卻是實實在在被很多人聽到。”

“張丞相他們不願,極力反對,言來羅織竟然公然違抗陛下命令,連太子也想入那骯髒的推事院,誰不知道進去推事院就是死路一條,這麼多年誰進去後活著出來過?太子是皇位唯一繼承人,進瞭監察百官的內閣便罷瞭,推事院萬萬不能去。”

“來羅織拿出說辭,太子犯法與百姓同罪,而臣無能,便由他監察也是一樣。”

李重穿著便服,發髻半散,慵懶隨意,身影被燭火拉長倒影在墻壁上,牢房雖然潮濕但還算幹凈整潔,踱步到燭火旁:

“想來你已經找到理由拒絕他瞭。”

否則今日不會這麼篤定過來見他。

沈渡點頭,寒眸微狹:“正是,左右陛下不在,臣便當衆說出陛下留的話,”見李重轉瞭註意力看他,便道,“朕隻有這一個兒子瞭。”

李重顯然沒料到會是這一句,待從沈渡眼裏看到確定,心潮起伏,眼裏的氤氳轉化為恨意:“她還知道她有兒子,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她把自己兒子殺的隻剩下我一個瞭,怎麼?想起來再殺就沒兒子瞭麼?沒兒子對她而言有何不可?她有女兒,她自己便是女子,她可以叫朝陽效仿她登基為女帝,往後千秋萬代都是女帝,豈不是好。”

沈渡緘默,女皇當年為贏宮鬥爭地位用瞭非常手段,大傢都有耳聞,但政治原本就沾染鮮血,他們又是外人不好窺探。

待李重情緒平穩,沈渡繼續:“臣有陛下聖旨在手,來羅織饒是巧言善辯也奈何不得,最後隻得作罷。”

“不過奇怪的是,張丞相他們反對便罷瞭,周氏一族也強烈反對,以榮國公周顯(周照兄長)為首,他們不僅反對殿下入推事院,也反對殿下入內閣,而是要求殿下入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唐正審理,說唐正為人正直做派清朗必定會還太子一個公道。”

“呵呵呵,好算計,”李重輕蔑一笑,“這是怕我在你這裏不死,拐著彎兒叫我死。”

沈渡也深以為然,周氏族人遍佈京城三省六部,京畿衙門,真的去瞭大理寺,饒是大理寺卿唐正再如何正直,也防不住暗處下手之人。

李重複來到沈渡跟前,眸底有些動容:“你辛苦瞭。”

“臣不敢。”

“呵呵呵,本殿知道你想知道什麼,倘若,本殿命大躲過這場劫難,必定還你,還沈傢一個公道,畢竟,”李重嘆氣,目光幽然,“當年沈傢出事也與本殿有關,當年本殿力量薄弱,無法施救,是本殿誤瞭沈傢,幸好,幸好你還在,本殿還有機會贖罪。”

此言惹的沈渡心頭激蕩,想到沈傢多年屈服:“臣隻求一個公道。”

李重拍他肩膀,瞧他時有一種長輩對晚輩的愛重:“一切小心。”

沈渡應下,臨行前問李重:“殿下換個房間吧。”

“不用,”李重望著莽黑的屋頂,這是底下牢房,四面都不見日光,最是考驗人的心智,“這是本殿劫難,本殿自要承受,你且去吧。”

邁步在臺階上,隻聽見李重輕吟:“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長安銅雀鳴(長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