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礪金 第27章

白雪嵐收服瞭宋壬,想起宣懷風,從書房出來往後花園那頭找。

沒找多久工夫,猛然止步。

遠遠的,一個修長優雅的身子坐在水邊,青草盈盈,池水倒映,竟像一幅上好的潑墨圖。

白雪嵐滿心都是美的感受,唇角逸出微笑,慢慢踱步到他身後,伏在他耳邊問:「這荷花過幾天就要盛開瞭,我們辦個賞荷會,好不好?」

宣懷風忽然被人在耳朵邊吐著熱氣,渾身一震,隨即就猜到是白雪嵐,轉過頭,看著他很溫柔喜悅地笑著,連眼睛都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心裡驀地軟瞭軟,不想為擅自搬房間的事和他起沖突,平和地問:「我的梵嫻鈴呢?」

白雪嵐正有些擔心他耍脾氣,見他很淡然地接受瞭,又是一喜。

其實宣懷風這人,對不喜歡的人,一向敬而遠之,非常冷淡,但對自己喜歡的人,卻出奇地溫柔容讓。

當日他愛著林奇駿,對林奇駿便處處貼心,如今心給瞭白雪嵐,便也一心一意地為對方著想,不想讓對方有一點一滴的不愉快。

白雪嵐苦苦追求這些年,如今算是漸漸領略到成功的好處瞭。

實在比他想象的,還要甜美許多。

白雪嵐說:「你的書,還有梵嫻鈴,都在我房間裡。」

宣懷風說:「琴棋書畫這些東西,不頂值錢,但我們中國人,向來都是很認真對待的。我那些,雖然是外國書,外國琴,也請你一視同仁,都放好瞭,不要隨便亂擱。」

白雪嵐瞅著他,微微一笑,柔聲問:「你要我認真對待的,隻是那一些外國書,還有你的梵嫻鈴嗎?」

宣懷風仍是矜持作風,避而不答,把視線轉到池塘那十幾枝亭亭玉立的荷花苞上,想象它們綻放時的雅麗迷人,笑著說:「這些荷花真喜人,姐姐也很愛荷花呢,可惜她如今的身子不宜出門,我如今能走動瞭,應該去看看她。」

白雪嵐說:「今天出院的時候,你是不是還親自打電話告訴她瞭嗎?她已經夠歡喜瞭。現在先讓她專心養胎,等你傷口全好瞭,再去不遲。」

宣懷風問:「那你的賞荷會,請些什麼客呢?」

白雪嵐一怔。

他隨口說的賞荷,本意是兩人一起。沒想著是邀客的。

宣懷風說:「這麼好的景致,獨賞可惜瞭,不如請一些朋友來,大傢熱鬧一下。」

他既然開瞭口,白雪嵐隻好附和:「很好,隻是,請哪些人呢?」

宣懷風說:「你做總長的,總該關照關照下屬,海關總署裡的處長副處長們,是不是該請一請?其他公署的總長,有和你有交情的,不妨也請過來聚聚,還有,白總理是你堂兄,一向很照顧你,他最該受到邀請。」

白雪嵐說:「好。」

宣懷風問:「那,我能不能要幾張空帖子,請幾個朋友呢?」

白雪嵐頓時警惕,問他:「你哪個朋友?」

宣懷風含笑說:「我的朋友,你哪一個不認識?例如那位教英文的謝才復,謝先生,雖然沒什麼錢,但也是個讀書人,很斯文的。我在醫院悶瞭好久,剛好借這快盛開的荷花,邀一些熟人來聊聊天,可以嗎?」

他這樣和風細雨的商量,白雪嵐那能說出個不字,說:「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你能是半個主人,當然作得主。索性這次的請帖,你一半,我一半,我們各請各的朋友來好好玩一場。」

宣懷風高興地點點頭。

兩人在池邊,一直坐到日落,又紅又圓的太陽把影子倒映在水面,微風一過,便是滿眼閃亮鮮艷的橘紅細魚鱗。

白雪嵐懷裡擁著心愛的人兒,目睹著大自然締造的美景,一時竟也癡瞭。

宣懷風低聲問:「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爭論過吃肉的的動物,和吃草的動物有什麼區別嗎?」白雪嵐說:「記得,你還說我是兇惡殘暴的肉食動物。」

宣懷風說:「我沒有這麼說,我隻是說,肉食動物的生存能力,比草食動物強一點。」

白雪嵐哂道:「這些都是得不到結果的爭論,你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

宣懷風臉一紅,沒說話。

白雪嵐心領神會,拖長聲調「哦」瞭一聲,笑著問:「餓瞭這麼多天,我這隻肉食動物,今晚是不是可以喂一點點食物瞭?」

邪氣地把眼睛往宣懷風身上瞄。

宜懷風對他那種很理所當然的模樣,既氣得牙癢癢,又覺得好笑,說:「要吃肉?總也要先把食草動物喂飽瞭再說吧。」

白雪嵐興致勃勃道:「那有什麼?我早叫廚子準備好瞭,五湖四海,山珍海味,鮑參翅肚,奇菌野菜,隻要你想吃的,立即熱騰騰給你做出來,保準喂得你肚子滾圓,渾身的力氣。」

宜懷風笑道:「少吹牛罷。不過,我倒是很想念上次那一道香辣蝦蟹。」

白雪嵐立即說:「別的都可以,那個可要過一陣子。醫生說你傷口還沒有全好,要少好吃辛辣東西。」

宜懷風說:feīfāń「看,大話立即被揭穿瞭吧?說什麼五湖四海,山珍海味。」

白雪嵐見他笑靨之俊雅可愛,美至無人可及,忍不住在他臉頰上輕輕捏瞭一捏,笑著說:「那好,我索性坦白瞭,其實我早就吩咐廚房,這幾天隻給你供應白飯青菜,外加一碗清清淡淡的魚湯。隻等你餓得受不瞭瞭,要起別的食物來,便隻管供應鹿鞭虎鞭之類的補品,這叫補在你身,益在我身。」

兩人愜意地說著笑,一同到小飯廳裡。

管傢見他們來瞭,趕緊地叫人上菜,端上桌一看,白飯、青菜、魚湯固然有,還另備瞭熱氣飄飄的清蒸排骨,噴香沖鼻的土豆燜花肉,紅白相宜的蟹粉獅子頭。

幾個葷菜蝶子中間,眾星拱月般的擺著一碟皮滑肉嫩的咸香麻油雞。

兩人食欲大為旺盛,酣暢淋漓地吃瞭一場。

吃過後,到白雪嵐房裡洗澡。

宜懷風才換瞭幹凈睡衣,從屏風後頭出來,就被白雪嵐老虎抓小兔子似的一把抱住瞭,用鼻子尖在雪白的脖子上磨蹭問:「我現在總可以進食瞭吧?嗯,這東西穿起來幹什麼,總是要脫的。」

宜懷風忙提醒:「你不是又亂扯壞衣服。」

白雪嵐邪魅一笑,果然翻著兩根指頭,耐心地一顆顆鈕扣地來,解瞭宜懷風的睡衣,撫著柔滑迷人的肌膚,嗓子沙啞地問:「倒是這一次,用什麼新鮮姿勢好玩呢?」

宜懷風最受不住這些淫邪之語,紅暈從臉上直蔓延到細致玲瓏的鎖骨,一副想悟起耳朵的模樣。

白雪嵐更覺有趣,故意很有商量地說:「考慮到你的傷勢,正面壓在你身上,我看是不太好的,但是讓你趴在床上,從背後進,雖然做起來很暢快,又怕你手臂支撐不住,萬一中途我力氣稍大瞭點,你跌在床上,又會碰著傷口。」

宣懷風羞不可抑,磨牙道:「你……你哪來這麼多廢話?」

在他懷裡掙瞭一掙。

白雪嵐哪容嘴裡的美食掙開,用力抱住瞭,調笑著說:「我知道瞭!最好的法子,莫若你坐到我身上,入得深又不礙著傷口,必定很得趣味。」

也不到床上去瞭,逕自在椅子上坐下,露出那根熱情萬丈的東西往上精神地豎著,拉著宣懷風背對著自己靠過來,嘴裡說:「你別亂動,別動,仔細我不小心使錯瞭力,讓你猛坐下去的話,那可是我也疼,你也疼。」

宣懷風雖然尷尬,但今晚的事,其實是自己默許的,太扭扭捏捏反而更難堪,還不如大方一點。

他自覺這一段日子欠瞭白雪嵐幾回,也不好不配合,稍微掙瞭一、兩下,便默默溫順起來。

感到火熱的東西觸到肌膚,腰桿猛地彈瞭彈。

白雪嵐柔聲哄著說:「不怕,慢慢來。我會顧著你的。」大手在光潔的腰肢上安慰似的輕撫。

宣懷風便老老實實瞭。

微蹙著眉,抿著嘴,讓白雪嵐扶著自己,腰肢一點一點下去,下身脹得越來越緊,膝蓋竟完全用不上力,「啊!」地一聲,猛然往後跌下去。

「小心!」

幸虧白雪嵐雙手正握著纖腰,趕緊用力扶穩瞭,下面進到一半,裹著的地方火熱,未裹著的地方更是期待得發燒,喘息也更粗瞭,沉聲問:「你怎麼樣?傷口還好嗎?」

宣懷風呼吸也亂瞭,聲音濕濕的說:「我一點也不好……你呢?」

白雪嵐深深吸瞭一口氣,忍著血脈賁張的沖動,苦笑道:「你既不好,我能好嗎?但我實在怕你傷口裂瞭,要是不行,就等明晚吧。」

以他此時的狀態,能給出這樣的建議,真是置自己性福於度外,極體恤對方的高貴之舉瞭。

原以為宣懷風必如逢大赦,逃之夭夭。

不料宣懷風竟搖瞭搖頭。

默默一會,低低地說:「我可不能這麼對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受,說話的聲音,似乎鼻子裡酸酸的,聽起來卻分外誘人,白雪嵐心裡知道很不該這樣色欲熏心,但控制不住,下面又更脹硬瞭幾分,欲望沸騰起來,連連在可愛的背脊上熱辣地親吻舔舐。

宣懷風被親得一陣酥軟,兩手往後,摸索著白雪嵐寬厚的胸膛,給身體增加幾分支撐,向下試探。

兩人都被赤裸裸結合的沖動蒸籠得臉紅耳赤,卻又不得不屏息按捺,因為按捺著太安靜緩慢瞭,反而更熱情灼人,這逐點逐點侵入的滋味,竟前所未有的氤氳迷離,色香淋漓。

慢慢地全吞進去,宣懷風手腳腰肢一並軟瞭,白雪嵐手勁一送,體重自然往下,頂得宣懷風嚶嗚一聲,背貼著白雪嵐的胸膛直喘氣。

似乎愛情到瞭濃烈時,精神便真能超越肉欲。

此時此刻,白雪嵐心中柔意直溢出來,竟能忍得住龍吼虎嘯的沖動,讓宣懷風綿綿地貼在自己懷裡,甜甜地緊裹著自己,享受欲發不可發的美好兼痛苦。

不知多久,在這痛欲邊緣享受得幾欲癲狂,才聽見宣懷風很害羞地低聲說:「你動吧。」

白雪嵐精神大振,頓時如脫韁野馬,握緊晶瑩如玉的腰肢,瘋狂地上下搖動起來,把宣懷風卷進驚濤駭浪的快樂天堂。

這一頓肉食非同小可。

白雪嵐餓得腦子發暈,一開禁,直吃到月過中天,腹飽肚圓。

到瞭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倒是一驚,生怕宣懷風傷口綻瞭,把猶自癱軟昏睡的宣懷風身體展開,偷偷揭瞭紗佈看,還是好好地合著口子,才松瞭一口氣。

但,既過得瞭這一關,其他就不在話下瞭。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一面好湯好水地給宣懷風調養,一面自己每晚每夜,大口大口吃肉,直要把先前忍饑挨餓的外債全收回來,再過幾日,越發放縱色膽,又哄又騙地挑唆宣懷風換起各種姿勢來。

宣懷風對這些最不擅長,遇上白雪嵐這種萬中無一的高手,真是欲哭無淚。

可他自從和白雪嵐經歷瞭種種,不知不覺已經把白雪嵐放在心上,便隱隱地發越發寬縱溺愛,為著白雪嵐快活,再怎麼害羞困窘,面紅耳臊,也默默願意瞭,認真體會其中痛樂皆存的滋味。

這種心靈契合,溫柔似水的乖順可愛,即使一萬個字眼也形容不來。

天上人間的好日子過瞭大半個月,天氣越發炎熱,池塘裡的荷花也正開得盛瞭。

賞荷會的日子快到啦。

賞荷會的前一天,兩個主人傢的帖子都發出去瞭,白雪嵐請的什麼人,宣懷風一概不知,至於他本人,除瞭謝才復,還請瞭幾個昔日當數學教師時,在科學進步社裡結識的同好。

昨夜白雪嵐又是吃得心滿意足,早上神清氣爽到海關總署坐衙門去瞭。

因為白雪嵐有命令,在宣懷風傷勢未全好之前,不許他辦理公務,所以也沒人給宣懷風送文件來。

他睡得愜意瞭,才起床吃點東西,在後花園裡欣賞夏之蔥鬱崢嶸,踱瞭一圈,閑閑地進瞭白雪嵐的書房。

見到靠著墻上的壁櫥放著文房四寶,很古樸雅致,忍不住一時手癢,打算寫幾個字消遣。

正在磨墨,忽然一個人在書房門邊探頭。

宣懷風抬頭看瞭看,原來是一個護兵,似乎是跟著宋壬從山東過來的其中一個。

今天他負責巡守這一帶,瞧見書房有動靜,便過來檢查一下。

見到是宣懷風,那護兵也知道自己莽撞瞭,憨憨笑道:「宣副官,原來是您啊?」

宣懷風微笑著點點頭。

那護兵轉身打算走,又停住瞭,轉回來,站在門邊問:「宣副官,您是要寫公文嗎?」

宣懷風說:「我正在被人投閑置散呢,哪有什麼公文可寫?隻不過悶瞭,隨便寫幾個字消消悶。」

那護兵試探著說:「宣副官,既然您不是忙著寫公文,又有空,我想求您一件事,不知道您答不答應……」

宣懷風問:「什麼事?」

那護兵說:「前幾天我看您寫請客的帖子,字可真正好看。不怕您笑話,我不識字,想勞煩您,幫我給鄉下寫一封信。」

宣懷風說:「你要給傢裡寫信,那很好。我這就幫你寫。」

展瞭一張白紙,用毛筆蘸瞭墨,問他:「開頭要怎麼稱呼?是給你父親,還是母親?」

那護兵有些扭捏,半日才嘿嘿一笑,低聲說:「給我鄉下一位大妹子,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的,自打出來當兵就沒再見過。我叫她四花妹,四是四季的四,花就是花草的花。」

宣懷風明白過來,這分明是一封情書呢。

怪不得,其他的護兵,公館裡的聽差管事,總有幾個會寫字的,他卻不找,特意地求自己。

原來竟是害臊。

換瞭別人,少不瞭挪揄兩句,宣懷風卻隻是含笑看瞭他一眼,說:「嗯,我知道瞭。」

先在紙上寫瞭四花吾妹四字。

又問:「那你要和她說些什麼呢?」

那護兵臉紅紅的,呆瞭半天,才說:「沒什麼特別的話,就是想看看她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還有,要她在鄉下好好地過。我當這幾年兵,攢瞭一點餉銀,現在總長對我們很好,還常常有賞錢,等我有瞭錢回鄉下……」說到這,又覺得不好意思,撓撓頭,和宣懷風說:「宣副官,剛才那最後一句,您還是別寫瞭。就前面那一點意識。」

宣懷風今日和白雪嵐好得蜜裡調油,見到別人的幸福,也同感到由衷的幸福,笑道:「好,我幫你認真地寫上去。」

把他所說的意思,換瞭幾個文雅的字眼,果然仔仔細細,一字一字地寫。

很整齊地寫瞭一滿張紙。

又特意翻瞭個信封出來,問清楚地址,幫他把信封也寫好,兩樣一起遞給他,說:「拿好瞭,先不要拆,上面的墨跡還沒幹,不要弄糊瞭。

那護兵連忙拿聖旨一樣雙手捧瞭,很高興地一邊吹著那上面的墨,一邊說:「宣副官。你真是好人,要不是有那點子癖好……」

這話是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才知道犯瞭大忌,頓時嚇得把剩下半截子話吞回肚子裡,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宣懷風。

宣懷風也是一怔,瞧那護兵的模樣,頓時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一時也有些尷尬。

不過,看看對方很害怕的樣子,知道白雪嵐大概為這事威嚇過他們不許亂說,反而同情起他來,臉上擠出一點笑來,溫言道:「你別怕,我不會和總長說的。這個……癖好……你們都知道嗎?」

那護兵怯怯地點點頭。

宣懷風想著這些日子肆意妄為,要想把公館裡的人瞞住,那也真是掩耳盜鈴,苦笑著問:「既然知道,那恐怕也有私底下議論吧?」

那護兵連連搖瞭幾下頭,後來,探詢瞭宣懷風兩眼,才老實地把頭點瞭一下,說:「開始有議論的,後來宋隊長知道瞭,狠狠罵瞭我們一頓,就沒有議論瞭。」

宣懷風問:「你們宋隊長怎麼罵你們?」

那護兵一五一十地回答:「宋隊長說,首都的人和別處的人不一樣,繁華的地方,洋人多,怪東西多,大傢各有各的口味,你們這群小崽子隻管好好當差,存點娶老婆的本錢,別管他娘的閑事。」

以宋壬那大個頭大嗓門,這麼粗野的吼罵形象,倒是一想就從腦海裡維妙維肖地浮現出來。

宣懷風覺得有趣,不禁莞爾。

那護兵看他笑瞭,懸起的心略略一松,膽子便大瞭一點,又說:「宋隊長還說,做大事的人不拘小節,總長和您都是為國傢做大事的人,這點子小節算個屁。宋隊長罵人雖然兇,不過他罵得有道理,我們全都聽的。」

宣懷風問:「你怎麼知道他有道理?」

那護兵說:「我知道,總長和您都是打鴉片販子的。那些煙土販子都該殺千刀,從前我爺爺傢也有點田的,為著叔叔吸鴉片,敗個精光。要不然,我媽說,我也能讀幾年私塾,出來當個官。」

宣懷風說:「讀書不怕晚,你真有心讀,我這裡有書,可以借你兩本。你不當班的時候,拿著它去請教一下公館裡識字的人,或者看我閑瞭,也能來問我。認識幾個字,總有好處。」

那護兵感動道:「宣副官,你真和氣,我沒見過當大官的人像您這樣和氣的。您人好,朋友也多,上次您住院,就有好多人趕著到醫院探望您。可見心地好,是人人都愛親近的。」

宣懷風奇道:「有這個事?我怎麼不知道?」

那護兵說:「您當時躺在病房裡呢,總長怕打擾您養病,叫我們都趕走瞭。」

宣懷風問:「哪些人來瞭?你都知道嗎?」

那護兵說:「我也有不當班的時候,不能全知道。不過我當班時遇到過幾個。」說著皺起眉頭,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說:「有一群人來的,都穿著軍裝,那一次可鬧大瞭,差點誤會起來要動槍呢,後來才弄明白,是您的一個弟弟……」

宣懷風忙道:「我知道瞭,一定是我三弟。他是不是叫宣懷抿?」

那護兵說:「對,對,好像就這名字。」

宣懷風問:「那還有其他人嗎?」

那護兵說:「有一個很斯文的,姓林的,總長很討厭他,來瞭幾次,都被宋隊長趕走瞭。」

那不用問,肯定是林奇駿瞭。

回想兩人從前的交情,現在竟全抹瞭似的,隻是他多番探病,不但吃閉門羹,還要遭人驅趕,也令人可嘆。

宣懷風正在感嘆,那護兵又想起什麼來,補瞭一句:「我想起來瞭,還有一位頂漂亮的小姐。」

宣懷風問:「那是我姐姐吧?」

那護兵搖頭,「不是。您姐姐是年太太,大著肚子的,我怎麼會弄混?那一位漂亮小姐,打扮得很好,說話聲音也很好聽,看起來是有錢人傢的千金小姐。我聽她和宋隊長交談,說她叫什麼歐陽的。」

宣懷風「哦」瞭一聲,說:「原來是她。這倒有些意外。怎麼,宋壬把她也趕走瞭嗎?人傢是個女客,特意過來,一番盛情,這樣也太不禮貌瞭。我雖然受傷,也不至於和客人見個面也不行。」

那護兵說:「這些我也不懂,反正總長和宋隊長沒說什麼,我們就照辦。」

隔瞭這麼一會,紙上墨跡已經幹瞭。

他把這紙珍而重之地折好,放進信封裡,又把信封放進懷裡,看著宣懷風說:「宣副官那我先走瞭,您……宣副官,我剛才嘴笨,說的那些話……」

宣懷風說:「放心好瞭。我不告訴總長,也不告訴你宋隊長。」

那護兵千恩萬謝地去瞭。

宣懷風一人留在書房裡,想起剛才的話,羞意雖濃,但卻沒有想象中那麼不可接受,其實,他已經搬進白雪嵐的房間,還有什麼可瞞人的?

自己的私事,但求問心無愧罷瞭。

這樣一想,便通達瞭一點。

轉頭去看桌上,磨的墨還剩瞭半硯,心忖,明天賞荷會,自己請的人原不多,既然生病的時候蒙大傢探望,又害大傢吃瞭閉門羹,禮貌上是該賠罪的,何不邀大傢過來賞荷花?

便去把剩下的空柬拿瞭下來,拿著毛筆補寫瞭歐陽倩,宣懷抿的兩張。

想起林奇駿,倒猶豫瞭一下,想瞭想,還是寫瞭他的一張。

因為林奇駿,不知為何,又忽然聯想到白雲飛,心忖,白雲飛這個人,其實很清雅脫俗,邀他來看看荷花,估計他會喜歡的。

便又添瞭一張給白雲飛的。

四張請柬寫好,等著墨幹瞭,宣懷風就踱到窗邊,想找個聽差送去。

不料很不巧,平時書房前總人來人往的,今天居然不見一個,宣懷風等瞭好一會,索性自己走出書房,正打算到公館管事們住的院子那頭去,忽的看見一個人從墻角那邊遠遠踅來。

宣懷風便朝他揮瞭揮手。

沒想到連揮瞭幾下,那人都沒瞧見,宣懷風隻好自己走過去,叫著他名字道:「傅三,怎失魂落魄的?」

傅三悶頭往前走著,對周圍全沒註意,猛然間倒唬瞭一下,轉頭看見宣懷風,苦笑道:「宣副官,你嚇我好一跳。有什麼吩咐嗎?」

宣懷風說:「這裡有四張請柬,勞煩你,幫我送一送。」

傅三說:「您說話真客氣。我們聽差給您使喚是分內事,有什麼勞煩不勞煩?」

雙手接瞭過來。

宣懷風掏掏口袋,身上的衣服是公館穿的便衣,竟一張鈔票也沒有,微笑道:「不好意思,黃包車費,我明天再給你吧。」

傅三說:「您甭客氣。我這就給您送去。」

鞠個躬,拿著四張請柬走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