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鬧,倒是讓宣懷風幾天都腰酸背痛,下面那說不出口的地方更是動一動就渾身不得勁。
氣得宣懷風要把這不知節制的傢夥趕到別處去睡。
白雪嵐一半內疚,一半自豪,死皮賴臉的,還是和宣懷風擠一張床上睡。
大概是為瞭討宣懷風歡喜,小飛燕果然被放瞭出來,送到宣懷風身邊當瞭一個使喚丫頭。
宣懷風見到她,頗有幾分驚訝,問她,「白總長有沒有為難你?」
小飛燕如今模樣和剛來時不同,換瞭丫頭穿的藍佈衣裳,頭上紮著兩條簡簡單單的辮子,看起來樸素瞭不少,卻也不失可愛嬌俏。
見宣懷風問她,就怯怯地搖頭。
宣懷風再問,她才說:「我在汽車上睡著瞭,醒瞭之後就在一個黑房子裡。那些當兵的開始不許我出門,隻端點吃的給我,還說我是廣東軍的人。我在黑房子裡哭瞭幾天,後來,一個男人過來說,把我放出來,給您做使喚。宣副官,謝謝您,您又救瞭我一回。」
宣懷風說:「別說什麼救不救的。亂世裡活命不容易,你就現在這裡待著吧。我不需要使喚的人,你沒事做,倒是可以看看書。對瞭,你識字嗎?」
小飛燕說:「知道幾個,識得不多。」
宣懷風說:「知道幾個,總比完全不知道要好。我叫人買一本《三字經》,再買一本《增廣賢文》,你先試著讀讀。」
便自己掏瞭腰包,叫瞭個聽差到書局幫他買這兩本書。
小飛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黑屋子裡被關瞭幾天,嚇著瞭,很聽宣懷風的話,果然常常捧著兩本書,在懷風目前住的院子裡閑讀。
這姑娘手腳也勤快,常常搶著事做,人在走廊下看書,一聽見宣懷風略要個熱茶熱水,立即把書放下,忙忙地進來伺候。
每日到瞭鐘點,不等宣懷風說,就進來問飯問菜,再去廚房吩咐,又親自把飯菜捧回來。
到瞭八月初,宣懷風身上被展露昭弄出來的瘀痕,腳裸上的扭傷,都好瞭十成。
宋壬也從醫院回來瞭。
這山東大漢,身子壯得像頭牛,這些天受著外國醫療的照顧,早就恢復得差不多瞭。他是為瞭在城外的襲擊中保護宣懷風而受傷的,這一回來,就如英雄凱旋般,首先被兄弟們熱烈地歡迎,等白雪嵐從海關總署回來,又叫瞭他到書房,大大寬慰嘉獎瞭一番。
銀錢自然是少不瞭的,更難得的是白雪嵐說的話。
白雪嵐對他說:「你救瞭宣副官,就是救瞭我的命。我白雪嵐,欠你宋壬一條命瞭。」
這一句話,熨貼到極點,比十萬塊錢的賞還頂用。
宋壬肚腸沸滾。
暗暗下瞭決心,再有下一次,他還是會豁出去保住宣副官。
宣懷風見到宋壬回來,也是驚喜交加。
對於宋壬在林子裡奮不顧身的保護自己,宣懷風片刻未忘,曾經好幾次打電話到醫院裡問他的傷情。
要不是宣懷風自己的腳扭傷瞭,白雪嵐不許他出門,宣懷風早就親自去醫院探問瞭。
城外的槍戰,早就上瞭報紙。
如白雪嵐所說,警察廳沒有深究,對外公佈的消息,果然說死的都是山匪,被恰巧經過的海關總長白某率一幹部屬擊斃。
現在治安大亂,城內還稍好一些,到瞭城外,人人自危。
土匪殺人越貨,人神共憤。
海關總長這種槍斃十幾個土匪的英勇行為,自然贏得不少媒體交口稱贊。
偏偏又是《商務經濟報》和《商會日報》,獨辟蹊徑,字裡行間帶著別的意思。
今天又有一篇議論,就社會治安問題,恰好提及城外那場槍戰,撰文者說,這種行為雖然一時看來值得表揚,實際不可取,殺土匪是警察廳管的事,海關怎麼能說開槍就開槍呢?
宣懷風見瞭,把報紙留瞭下來,晚上等白雪嵐回來,取瞭給白雪嵐看,說:「我看商會那頭,對你真的很不滿意,他們資助的報紙,總在隱隱約約攻擊你。」
白雪嵐不以為然,把擦過手的毛巾往木架子上一搭,不屑地笑道:「娘兒們的伎倆,以為民眾是她傢男人,吹點枕頭風就不知東南西北瞭?商會是瞅著選舉近瞭,先打打風向牌,他們巴望著新海關總長上臺呢。」
宣懷風很吃驚,道:「政府的競選,不都隻是裝樣子的嗎?教育部的總長,十來年都沒有換過,選來選去,都是同一個。表面文章而已。怎麼?有人真敢出頭和你搶位置?」
白雪嵐輕輕松松地說:「怎麼沒有?我早得到風聲瞭,這人還是你我的老熟人。你猜一猜。」
宣懷風想瞭想,臉色忽然一變。
咬著唇沒說話。
白雪嵐問:「你猜是誰?」
宣懷風說:「我猜不出。」
白雪嵐說:「你猜對瞭,就是你的老情人。」
宣懷風正色道:「白雪嵐,你說話別這麼難聽,什麼新情人老情人?」
白雪嵐微笑起來,柔聲說:「我說錯話瞭,你別生氣。你這輩子,隻有我這一個情人,你的人,這輩子也隻有我碰過。」
宣懷風心裡一軟。
驀地想起從前在年宅的地窖裡,那纏綿淒切的一晚,又是一下鈍痛。
當時是何等癡迷,何等愚蠢,想著林奇駿,醉得天昏地暗,在漆黑中把自己生生地奉獻出去。
還自以為對愛情堅貞。
現在,悔不當初。
宣懷風不想提起這段往事。
如果沒有這一夜,那白雪嵐說得不錯,他的人,這輩子都是屬於白雪嵐的。
如果沒有那一夜……
宣懷風不能提及,唯恐傷瞭白雪嵐的心,他現在和白雪嵐處得很好,不想任何不愉快的事發生,兩人把報紙丟在一旁,沒有再談林奇駿,飯後沐浴一番,到瞭床上,難免又幾番雲雨。
因為年宅那一晚,宣懷風自覺對不住白雪嵐,這晚便不管白雪嵐如何需索,腰腿酸痛也咬牙乖巧地應著,倒讓白雪嵐放肆性福之餘,暗暗有些納罕。
《新禁煙條例》和《新禁毒條例》正式公佈出來,戒毒院那一頭的事,也轟轟烈烈上瞭軌道。
原舍是國務院那頭劃撥下來的,既是白雪嵐出面,少不瞭向上頭挖瞭一筆經費,再加上打麻將狠狠宰瞭那三位老板一筆,撈瞭三十萬,都丟在戒毒院前期的準備裡面,也就夠使瞭。
佈朗醫生很熱情,表示願意到戒毒院來工作,當然,薪金還是要算的。他向宣懷風表示,不但自己過來,還打電話到公館,向宣懷風推薦一個不錯的中國醫生。
戒毒院正缺醫生,有佈朗醫生做保人推薦,宣懷風很高興,在電話裡說:「我熱烈歡迎,隨時恭候您的同行來為戒毒院出一份力量,至於薪金,我會盡力而為。不知道這位醫生叫什麼名字?」
佈朗醫生說:「他叫費風。你如果不介意,我叫他明天就到戒毒院去一趟,你們見一見。」
宣懷風說:「當然不介意,歡迎至極。」
第二日一早,宣懷風就穿著整齊,坐汽車往戒毒院去。
宋壬出院後,職位不變,還是宣懷風的一記貼身藥膏,而且貼得比從前更緊瞭,每次出門,自己帶槍不說,還不忘提醒宣懷風隨身帶上白雪嵐送他的兩把勃朗寧。
也難怪,宣懷風在城外林中那一支手槍,別人沒瞧見,宋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快如閃電,彈無虛發。
宋壬不止一次在弟兄們面前誇贊,「宣副官那隻槍,比王麻子的還中看。就是白司令見瞭,那也沒得挑剔!」
到瞭戒毒院,正好承平也來瞭,正在忙上忙下地搭手。
見到宣懷風,承平和他開玩笑,說:「懷風,萬山說,你幫他付瞭醫藥費,無以為報,要我把他妹子帶過來,給你當個小幫工。」
把嘴往窗外那頭一努。
窗外那裡一個紮著粗粗麻花辮的女孩子,正在繩上曬剛洗好的白床單,一抬頭,恰好瞧見承平這一努嘴,看起來很爽利大方。
承平說:「就是找你。你仰慕的宣懷風來瞭,不是總吵著要見一見嗎?」
那女孩子進房來,早見到承平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仔細一看,那男子臉上露著淡淡微笑,眼神明亮,黑眸如玉,真是俊逸非凡。
她情竇未開的一個女孩子,也不禁看得一怔。
竟半晌沒說話。
承平笑話她說:「這樣的美男子,看呆瞭吧?你哥哥說他有一個朋友美如潘安,你還不信,隻和你哥哥犟嘴。現在怎麼辦?」
宣懷風被承平說得大不好意思,皺眉說:「承平,你別鬧。這是朋友的妹妹,你不讓著她也就算瞭,怎麼還欺負人傢?」
他們說瞭這兩句,那小姑娘已經回過神來,恢復瞭原來的大方活潑,插瞭一句,「不用他護著,他老趁著哥哥不在欺負我,瞧哥哥出院,我告他的狀。」
走過來,對宣懷風規規矩矩地一鞠躬,直起身,說:「宣先生,你好。我哥哥說,你是一個很愛國的人,為瞭打擊毒品,出錢又出力,還開瞭這個戒毒院。我很敬佩您。」
說完,又鞠瞭一躬。
宣懷風倒弄得不好意思,忙說:「這是政府開的戒毒院,我可不敢貪這份功勞。倒是你們過來義務幫忙,我要感激你們。」
承平笑道:「好啦,這都寶哥哥見林妹妹的場面瞭,左一個鞠躬右一個鞠躬,別寒磣人。懷風,我們和萬山做瞭幾年的朋友,他把他妹妹藏得牢牢的,現在總算是開放瞭。她叫黃玉珊,以後你叫她小珊就好,我就這麼叫她的。」
黃玉珊對著承平,顯然很熟悉,和他頂嘴說:「我哥哥什麼時候把我藏起來瞭?不是要讀書嘛?不過我哥哥已經說瞭,到瞭放假,我可以到這裡來,為社會盡一份力。」
說罷,又轉過頭,對宣懷風說:「宣先生,我們的同學,正籌備一次學生遊行,反洋人反毒品。您要有空,能請您指導指導嗎?」
宣懷風想不到這些年輕女孩子,現在都熱心政治瞭,苦笑道:「我忙是必定忙的,你看看這戒毒院,事情多得很。再說瞭,毒品是毒品,洋人是洋人,不能一概而論。洋人也未必都是壞人,例如要來我滿戒毒院工作的佈朗醫生,雖然是洋人,但也是一個好人。」
黃玉珊說:「您別生氣,我要比您的話。凡事要看大方面。就算毒品,例如嗎啡,如果當止痛藥,也是一種好藥,但可以掩蓋它毒害國人的事實嗎?別說嗎啡,就算鴉片,當藥用,也是一種再好不過的藥。可是,海關如果收繳瞭一批鴉片,會因為它的這些許用處就不予銷毀嗎?國難當前,必須要有決斷。人傢列強等著分吃我們泱泱中華,我們如果優柔寡斷,還考究這些末節,那就等於自取滅亡。」
一番話,倒說得宣懷風驚訝不已。
承平撫掌大笑,「黃萬山真不錯,當社會傢和記者,教出一個女政治傢來。」
黃玉珊說話時義正言辭,說完瞭被他一笑,不免臉紅耳臊,一溜煙跑去繼續曬床單瞭。
外頭有一個幫工模樣的人進來,對宣懷風說:「宣副官,一個姓費的先生來找您。」
宣懷風說:「哦,那是佈朗醫生推薦的一個醫生,快請進來。」
承平還在屋裡未走,看見那醫生進來,先就「咦」瞭一聲。
原來那人,承平和宣懷風都見過。
正是黃萬山腳斷住院那日,德國醫院裡穿白大褂,口袋裡插著鋼筆的那位仁兄。
承平對於這位老兄動不動就「你們中國人」的口吻,記憶猶深,一看是他,首先皺起瞭鼻子,問:「這一位不是最仰慕外國人的嗎?怎麼德國醫院不想待瞭,到戒毒院來玩玩?」
這位費醫生瞧見承平,也皺瞭皺眉,掃他一眼,問:「你是這裡管事的?」
承平說:「不是。」
宣懷風說:「我是。」
費醫生說:「我是來應聘的,這是我的資歷,請你管事的看看。要我,我就留下,不要拉倒。我仍回德國醫院去。」
把一份履歷遞瞭過來。
宣懷風接過來,看瞭幾眼。
他學的是數學,並不懂醫學上的事,看這份履歷上,寫著德國某某大學某某專業博士,幾行工作資歷介紹,倒有好幾個專業名稱不認識。
不過,既然是佈朗醫生專門介紹,醫術上應該不會太差。
再問瞭問薪水,費風提的條件,也不算太高,宣懷風便應承瞭,請他回去,一個禮拜後正式上班。
等費風一走,承平就跺腳,說:「你請醫生,隻看醫術,也不看看醫德。他這人,從頭到腳就是一條洋人狗腿子的味。」
宣懷風說:「我這裡正缺醫生,哪裡還有挑選的餘地。要是你能幫我找幾個好醫生來,我辭退他也無妨。」
一句話,堵得承平無話可說。
宣懷風現在的身上任務很重,除瞭戒毒院的事外,還另有副官的職責要負。
戒毒院裡事情一完,他就帶著宋壬回瞭白公館,想把海關總署今天送過來的文件理一理,不料一進屋,聽差就過來,給他遞瞭一張條子,說:「宣副官,今天有一位小姐,給您打電話。我說您出門去瞭,她說,請您回來後,有空回她一下。」
宣懷風看那條子上的電話號碼,分明是梨花給自己寫過的那個,不由嘖瞭一聲。
暗道,該死,怎麼總把她給忘瞭?
他現在和白雪嵐的關系更進一步,再不像過去那樣小心翼翼,擔心著白雪嵐的猜疑,想著和梨花聯系這件事,光明正大,並無茍且之處,等白雪嵐回來,向他解釋也不妨。
便不忌諱,去電話房給梨花打瞭一個電話,做瞭一個見面的約定。
然後叫人把小飛燕叫過來,對她說:「你記得一個叫梨花的人嗎?」
小飛燕說:「怎麼不記得?我從前差點被團長太太賣進舒燕閣,撞著她,還向她哭瞭一場呢。」
宣懷風說:「你如今能在這裡,其實也是她的功勞。」
便把梨花怎麼提醒自己,怎麼再三問小飛燕情況的事,說給她聽。
又問她,「她說想見你,瞧瞧你現在過得好不好。你願意嗎?」
小飛燕早就感動瞭,連連點頭,央著宣懷風說:「宣副官,您一定要讓我們見一面。這世上,有一個人無緣無故的,對我這樣好,這是老天爺賞我們的緣分。」
宣懷風說:「那好,你去換套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見瞭也歡喜。」
小飛燕趕緊去瞭,回來時,穿瞭她來時身上那套好衣裳,果然光鮮好看。
宣懷風便帶著她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