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縱橫 第5章

小飛燕一夜無眠。

她是給宣懷風使喚的,為著方便,管傢沒讓她在後面大院子去睡,在白雪嵐住的院子裡北邊給她找瞭小廂房,給她單住。

房裡也連著鈴。

就近挨著,要是宣懷風夜裡喚茶水,一拉鈴,她就能聽見。

可住得近也不是什麼好事。

不但聽得見鈴,也聽得見別的。

夜深人靜,開始從正屋裡傳來的,隻是隱隱約約的聲音,像叫春的野貓悶在被窩裡,搗鼓著,讓人心裡不安寧。

但搗鼓著,搗鼓著,後頭卻更不像話瞭。

小飛燕知道,白總長把宣副官欺負得過頭瞭。

她沒偷看,可她有耳朵,聽得見。

宣副官在罵,「白雪嵐!你簡直是個混蛋!」

宣副官還罵,「天底下最無恥的,就是你!」

宣副官要白總長滾開,最後卻嗚嗚咽咽,用一種令人心悸的斷續在黑夜中震顫。

小飛燕年紀不大,可她見識不少瞭,至少她見識過男人,知道那種聲音,是被人怎麼樣瞭,才會從嗓子裡似痛非痛地擠出來。

好幾次,小飛燕忍不住從床上下來,把窗簾撩開一個小小的角,瞥向主人的已關瞭電燈的屋子。

這些不堪的聲音,讓她想起在展大哥身邊時聽到的那些閑話。

她從前挺不喜歡這位海關總署的宣副官,幹爹把她送給他,他不要,害她白挨瞭一頓打。聽說,他這個副官,就是和海關總長睡覺睡出來的,男人拿身體當本錢當官,算什麼本事?

不過現在她不這樣想瞭。

宣副官對她不錯。

因為梨花姐姐的一句話,到處打聽她的下落,拿錢贖她,給她買書,讓她認字。

要不是他,自己未必就能遇見展大哥和另一位宣副官,自己說不定早被團長老婆折磨死瞭。

小飛燕是個有良心的人,對她不好的,她記著仇,對她有恩的,她會報恩。

展大哥是對她最有恩的。

她知道,展大哥喜歡白總長的宣副官,不喜歡自己的宣副官。那一位宣副官真可憐,怎麼展大哥那樣的男子漢,就偏不喜歡他,就偏偏喜歡他哥哥呢?

這一位宣副官也可憐,怎麼就沒跟著展大哥,偏偏跟著這隻笑面虎,目光一掠過來嚇得人渾身哆嗦的白總長呢?

她覺得兩個宣副官,把腦子都攪糊塗瞭,暗暗給他們加瞭一個字,一個是大宣副官,一個是小宣副官。

「放開我!你!」

正屋裡忽然飆出受不住的聲音,讓小飛燕目光霍地一跳,心臟怦怦亂撞。

「你不要……不要再來瞭……唔——」

她趕緊把撩起的窗簾放下來,爬上床去,抱著膝蓋。

她聽過聽差們聚在一塊念報,說海關總長前陣子在城外殺瞭一群土匪,幾個公館的護兵抱著長槍在一旁炫耀,說他們如何厲害,如何威風,一扣扳機,幾個活口全滅。

說可惜有個姓展的,是個頭目,被他逃瞭。

要是當時抓到瞭,也是立即一顆槍子送進腦袋瓜,舒舒服服上路。

小飛燕聽得心肝顫抖。

那不是土匪,那是廣東軍。

那不是什麼土匪頭目,那是救過他的展大哥!

白總長殺瞭廣東軍,還栽贓人傢是土匪。

白總長強逼瞭展大哥喜歡的人上床,還想殺瞭展大哥。

這姓白的,不是個東西!

小飛燕一個晚上思前想後,就得瞭這麼一個斬釘截鐵的結論。天亮瞭,她起床給主人傢送梳洗的毛巾和牙粉,捧著銅盆一進房,瞥見屏風後頭,宣懷風側著躺在床上,身子半蜷,完全是筋疲力盡,連遭蹂躪的不堪。

白雪嵐倒是精神奕奕地起來瞭。

小飛燕知道他在公館裡是掌握生殺大權的人物,連眼神也不敢和他觸碰,打瞭熱水,搓瞭幹凈毛巾,伺候完,不吱聲地溜走瞭。

等白雪嵐出門去瞭,小飛燕又悄悄過來,宣懷風還是躺在床上。

這樣溫和斯文的人,被折騰瞭一個晚上,真可憐。

小飛燕驀地想起,她剛剛被送給張團長的頭幾天,也是這樣翻來覆去被那粗魯的男人折騰,她就像是一隻被小孩子抓到的蝴蝶,憑著他一股新奇勁,肆意地撕著、扯著、壓著、揉著。

她的耳根有些發熱。

大白天,不該想自己這些見不得人的往事。

去探瞭兩三次,宣懷風才總算起來瞭。

小飛燕忙忙地進去伺候,又是打熱水,搓毛巾,遞牙粉,她很想問宣副官難不難受,按她的經驗,這樣一晚過來,必定是渾身發酸發軟的。

可宣副官臉上很平靜,甚至不經意間,唇邊還帶起一抹淺笑。

小飛燕暗暗心忖,這人的模樣,真是好耐看瞭。

一個動作,一個淺笑,就是一幅精致的工筆畫似的,說不出的雅致,清逸。

她對小宣副官也是感恩的,隻是平心而論,她要是展大哥,也會挑大宣副官。

他耐看。

每個神態,都叫人心裡舒服。

宣懷風回過頭,見小飛燕坐在小圓桌上,玉藕般的手臂豎起來,撐著腮幫,問她,「你老瞧著我幹什麼?今天不讀書瞭嗎?」

小飛燕說:「宣副官,我有件事,想求你。」

宣懷風問:「什麼事?」

小飛燕說:「小宣副官,哦不,就是你弟弟的那個宣副官,我能見見他嗎?我被關起來的那幾天,聽給我送飯的人說,白總長也把他給抓瞭,就關在公館裡。」

宣懷風默然。

他去看過宣懷抿。

宣懷抿每次都縮在骯臟不見光照的囚房裡,不言不語,倔得讓他幾乎認不出這個當年跟在他屁股後面轉悠的三弟。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讓宣懷風覺得心裡冷颼颼的。

小飛燕問:「宣副官,成嗎?」

宣懷風問:「你在廣東軍那頭住過一陣子,知道懷抿是做什麼的?」

小飛燕說:「還不和你一樣,做副官。」

宣懷風問:「副官是個職位,但他跟著展露昭,到底做什麼事呢?」

小飛燕說:「都是一群當兵的,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打仗呀,我看那邊的人,個個手裡都拿著槍。當兵不都是打仗的嗎?」

宣懷風便不再問瞭。

這女孩子,不懂男人裡頭的事。

他的目光移過去,落到黃花梨躺椅前的小茶幾上,幾份署裡文件就擱在那。首都裡日益猖獗的海洛因流入和廣東軍有關,這已經露瞭形跡瞭。

展露昭估計是有份的。

但是,懷抿呢?

宣懷風很難受。

爸爸當瞭一輩子軍閥,燒殺搶掠,什麼壞事都沒少幹,但他沒夥同洋人毒害過國民。

三弟要是和這事沾瞭邊,死去的爸爸也臉上無光。

小飛燕又問瞭一句,「宣副官,到底成不成?」

宣懷風問:「你見他做什麼?」

小飛燕說:「戲文裡也常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他把我從團長傢裡救出來的,如今他落瞭難,我要什麼都不做,還算是個人?宣副官,你要是可憐我,或是可憐他,求你高抬貴手,讓我每天給他送個飯,送碗水吧。」

宣懷風問:「你願意給他送飯送水?」

小飛燕說:「怎麼不願意?我在這兒,本來就是個送飯送水的使喚人。」

宣懷風說:「再看看吧。」

小飛燕不明白地問:「看什麼?」

宣懷風說:「等總長回來,看看他的意思。」

小飛燕一聽,就知道這大宣副官是很聽白總長話的,心裡難免詫異不平。

那男人晚上這樣折騰你,你還罵呢,還求饒呢,怎麼醒瞭就全忘瞭?

展大哥說的對,宣副官雖然好,就是太不爭氣,被姓白的霸王硬上弓,生生搗鼓壞瞭。

如今,威武不能屈,一淫賤就移瞭。

宣懷風昨夜被白雪嵐吹得飄飄欲仙,榨得一滴不剩,早上起來想找人算帳,那罪魁禍首卻早早出門瞭,此刻身上酸軟發痛,哪裡有空去琢磨身邊小丫頭奇怪的心思。

兩腿之間總有些異樣,他就不想出門瞭。

叫小飛燕過廚房把早飯端來,隨便吃瞭兩口,拿著茶幾上的文件細細翻看。

看瞭大半個鐘頭,聽差過來請他,說:「宣副官,您的電話。說是白雲飛傢裡打來的。」

宣懷風站起來,往電話房那頭去接,邊走邊和那聽差閑話,說:「你們在公館裡難得請我去聽電話的。現在我的電話限制,算是取消瞭嗎?」

聽差笑道:「傳得少,是因為您交際少,找您的電話不多。說到限制,也就名單上那幾個。」

宣懷風淡淡地問:「這麼說,是真有這麼一份限制名單瞭?總長定的?」

那聽差知道自己說漏瞭嘴,心怦通一下,癟著臉訕笑,目光也躲閃起來。

宣懷風語氣很平和,說:「你別怕,我早就聽到風聲瞭,說說,總長下瞭哪些限制?哪些人給我打電話,是不許讓我知道的?我知道,歐陽傢的電話,也在名單上對不對?」

聽差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把宣懷風領到電話間,忙逃也似的走瞭。

宣懷風知道這些人都畏懼白雪嵐,也不強著追問,倒是先聽電話要緊。

拿起話筒,說:「喂?我是宣懷風。」

說瞭幾句,才知道這通電話,原來是為瞭白雲飛出院的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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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飛出院,是林奇駿用自己的汽車送回傢的。

他在醫院裡待瞭多日,一回傢,發現院子少見的幹凈整齊,平常露天掛著的佈衣舊服沒瞭蹤影,窗戶邊雜七雜八的東西也全被收拾起來。

他舅媽正在東廂裡,聽見外面汽車喇叭響,知道是他回來瞭,把臉貼著窗邊,喜洋洋地說:「回來瞭?屋子裡坐吧。你舅舅到外頭忙活去瞭,晚上要張羅一桌席面。醫院裡清湯寡水的,你也該吃一頓好的補補。林少爺,請您先到屋裡坐坐,我這兒收拾好就來給你沏茶。」

白雲飛便和林奇駿一起進瞭屋裡坐下。

林奇駿笑道:「可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病這麼一場,令舅母的態度,倒是很有改觀。如果天天這樣勤快,又知道給你弄吃的,日子豈不好過多瞭?」

白雲飛無可無不可地一笑,隻說:「我不會做這般假設。」

林奇駿說:「這是我親眼見到的新景象,難道還能假瞭?」

白雲飛苦笑道:「假亦真時,真亦假。我對他們的認識,比你深刻。過一會,你再看看真相吧。」

不過一會,他舅媽忙完瞭,腰上圍裙也不解,趕過來沏瞭兩杯熱茶,端給他們。

林奇駿接過去,正低頭飲著,便聽見他舅媽笑著說:「林少爺,這次我們大少爺生病,全虧瞭你。大恩不言謝,我們也沒報答您的能力。今晚他舅舅準備瞭一桌子菜,請您千萬要賞臉。」

林奇駿聽瞭,轉頭瞧瞭瞧白雲飛。

白雲飛隻管默默地喝茶,俊俏的臉沒有一點表情,很矜持淡然。

林奇駿說:「那好,我就叨擾你們一頓瞭。」

白雲飛的舅媽很高興,又說:「吃瞭飯,再打一場小牌。怎麼樣?我們傢雲飛,很久沒在傢裡邀過牌瞭,他好不容易出瞭醫院,為他打一場小牌,我知道您是一定不會推脫的。」

林奇駿不禁莞爾。

白雲飛對他這些親戚,倒真的認識得很深刻。

原來那一桌席面,是為瞭打牌而下的本錢,院子裡收拾幹凈,自然也是為瞭招待貴客,好抽上一筆大大的頭錢。

那女人看林奇駿隻是微笑,便追著問:「到底如何?您倒是給個話呀。要是不願意,我們也不敢強求。」

白雲飛放瞭茶杯在桌子上,對林奇駿說:「你不是趕著回洋行辦事嗎?不要再耽擱在這裡瞭。」

林奇駿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說:「是,約瞭人。晚飯我還來這兒吃,小牌到時候再商量吧,若隻有我一個,也撐不起一張麻將桌子來。」

一邊裝著看表,一邊急急腳地走瞭。

那女人追到門邊,到底不敢強拉,看著林奇駿上瞭汽車走瞭,怏怏不樂地回來,對白雲飛把兩手一攤,皮笑肉不笑道:「好心好意招待他,倒像我們要綁票似的,逃得比風還快。我原以為,他對你很有一番心意,如今這一看,也隻是個滑頭。這些有錢人,真讓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舍不得幾個錢,說一聲得瞭,何必逃呢?我們也不會強求。」

白雲飛剛到傢,就聽瞭這些話。

那滋味與其說是惱,都不如說是有些酸澀的痛。

他淪落到上臺唱戲好幾年,但打出生起大傢庭裡養出來的骨子裡那股矜持莊重,卻還不曾褪盡,不管這舅媽多不討人喜歡,因為是他長輩,向來不肯和她撇開瞭面子吵嘴。

所以此時,面上沒露出來什麼,隻低著頭,用白瓷茶蓋輕輕撥著茶水上浮著的茶梗,對他舅媽說:「林少爺是大忙人,有他的事情要辦。何況,這些日子,讓他花的錢已經很多瞭。怎麼好意思還要人傢為我打牌?」

他舅媽面上倒掛不住瞭,把臉一沉,說:「大少爺,你這樣說話,叫人寒不寒心?去醫院之前,就已經休養瞭大半個月。和天音閣的合同丟瞭,包月銀子是沒指望瞭,可憐你舅舅,當你這個紅角的跟包,一分錢沒撈著,如今反要倒貼。林少爺對你好,你在外國醫院裡,還有人給你想著費用,可我們呢?過幾天,你妹妹又要往傢裡要學費,我從哪裡弄出這些錢來?這傢裡裡外外,哪裡不要花錢?不過借你的名頭,打一場小牌,就算賺幾個錢回來,也是我們一傢子得點好處。這原該是你做的事,我們幫你做瞭,如今你不主動,倒撩袖子在一邊說風涼話,打你舅媽的臉?」

她最後這一句,嗓門實在不低,聲音都響到院子裡去瞭。

話音剛落,另一把聲音就從外面接瞭來,問:「你又生的哪門子氣?有話好好說。剛進門就聽見你那尖噪門,今天外甥回來,你……」

門簾撩開,露出白正平瘦削而發黑的臉來。

白正平手裡仍提著他心愛的鳥籠,一塊黑佈掩在鳥籠上,掀開門簾走進來,猛一看見白雲飛,便把說到半截的話停瞭,笑呵呵道:「外甥,你已經回來瞭?病大好瞭吧。」

他又轉過頭,數落他老婆,說:「外甥剛從醫院回來,你和他生什麼氣?氣壞瞭他,看你又心疼。」

他老婆哼瞭一聲,嗓子還是那麼高,說:「我不敢得罪他,你自己問吧。胳膊肘總往外拐,叫我能說什麼?索性一傢子餓死瞭也罷。」

說完,摔門簾走瞭。

白正平朝著他老婆嘆瞭一聲,回過身來,對白雲飛笑著,「才進門,為著什麼吵嘴呢?」

他也不是打算要白雲飛回答。

一問出口,便把手伸出來,在半空中仿佛給傢具拂塵似的隨意撥瞭撥,說:「我知道瞭,大概是晚上請人吃飯,打小牌的事。我也說瞭,這事要等你回來,和你商量。你舅媽是個急驚風似的人,就是等不得這一時半會,忙忙的先準備上瞭。話說回來,她也是為著這個傢。」

白雲飛慢慢地說:「舅舅不說,我心裡也有數,這兩個月,為著我病瞭不能上臺,傢裡沒什麼收入,你們自然著急。本來,邀一場牌,弄些錢花,也不為過。」

略一頓。

接著說:「但這是不是太心急瞭點?今天才出院,今晚就搭麻將桌子,連一晚也等不得?傳出去,說我白雲飛一回傢就四處弄錢。我就算是唱戲的,也要點臉面。」

白正平仍是和稀泥一般,露著笑臉。

他常年吸毒,兩頰早瘦得沒有三兩肉,下巴尖如骨錐,那笑容不管怎麼努力,都難以令人生出好感。

白正平搓著手說:「明白,明白。可是,席面已經定瞭,為瞭招待客人,特意定的太和樓的八珍席,還下瞭八十塊的定錢……」

白雲飛說:「隻當那八十塊定錢丟瞭,不然,我們自己叫一桌八珍,關起門來吃個痛快也行。今晚的計畫就此取消,你們也容我喘口氣。過幾天,你們要怎麼邀牌,怎麼抽頭,我隻管配合。」

白正平說:「也不單單是八珍席面的事。我們請的客人,人傢好不容易答應來瞭,這時候怎麼好又打電話去,說今晚取消呢?」

白雲飛問:「客人?你請瞭什麼客人?奇駿可沒有答應瞭打牌。」

白正平說:「林少爺當然算一個。不過我和你舅媽算瞭算,一個你,一個林少爺,還另差著兩個麻將搭子。所以我特意地把你平日說的朋友,請瞭一請。」

白雲飛問:「你請瞭誰?」

白正平說:「白公館的那兩位,你不是很熟嗎?他們和林少爺也是熟人。我想著不妨事,就打電話去邀,人傢答應瞭一定來。你看,人傢對你這樣熱情,實在不好意思取消。」

白雲飛神色便一凝,而後,有些怔怔的。

半晌,他才問:「那兩位?究竟是哪兩位?」

白正平說:「當然是白總長和那個宣副官。白總長一向很照應你,那位宣副官,雖不大到傢裡來,我卻也知道他對你很不錯,在醫院裡,他去探望你瞭,是不是?你妹妹告訴我的。」

白雲飛沒說話。

手邊的茶已經涼瞭大半,他摸起來,垂著眼,喝瞭小半口,小指尖把撫著圓滑的杯口。

白正平說:「外甥,到底怎樣呢?你知道,我和你舅媽嘴上不會說話,心裡都是疼著你的。你要真不願意,這一場小牌取消就取消吧,當舅舅的,總不能逼迫你。隻是,電話是我打去熱烈邀請的,現在取消,隻能請你去通知,我是不敢去的。」

白雲飛勾著唇角一笑,帶瞭一絲無可奈何的苦味,說:「算瞭。既然請瞭人傢,就作東作到底吧。」

白正平聽他不再反對,像得瞭一個漂亮的勝利,笑道:「很好,那就這麼定瞭。你隻管休息,這裡的功夫,我和你舅媽做。」

便走出去,找他老婆請功。

到瞭院子,見到那女人正從大門那頭過來,手裡擰著一簇黃芒芒的香蕉。

這香蕉隻長在廣東、海南一帶,產量本就不多,現在兵荒馬亂的,要水路運到首都,更要經一番周折。

故此到瞭城裡,便是很矜貴的水果。

價錢自然不低。

白正平不由說:「哎!這可是好東西。哪裡弄來的?」

他女人樂道:「果然是人回來瞭,就有東西上門。這是年宅那個老媽子送來的、說她傢太太向外甥問好,送點傢鄉風味。你看,這麼一把,可不要六七十塊錢?」

白正平一哂,「你拿六七十塊去買買看。這麼一把,沒有一百塊錢買不到手。」

轉過頭,看看後面屋子的簾子,壓低瞭聲音說:「我瞧那位年太太,倒是很開放大膽的新女性。」

嘿嘿笑瞭兩聲。

他女人說:「那自然,現在有錢人不管男女,都撒瞭歡地開放,挺著個大肚子,也敢拋頭露面。隻恨我從前的時候,怎麼就聽那些濫教訓,晨昏定省,相夫教子呢?早知道落架鳳凰不如雞,倒不如豁出去樂,也比如今強。」

大大嘆瞭一聲。

白正平說:「得瞭吧你。換瞭二十年前,說我外甥會登臺賣唱,陪有錢爺們打小牌,打斷我的腿,我也不信呢。唉,形勢不由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他老婆手裡掰瞭一根香蕉,剝著皮,往後面屋子裡揚揚下巴,小聲說:「這是人傢送他的,你別又全收起來瞭。好歹給他留一口。」

咬著半截香蕉,哼著小調搖搖晃晃出門去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