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縱橫 第20章

大傢正心慌,忽聽見外面一陣吵嚷。

大街上行人受驚,都在四處逃散。

大傢聽那動靜不小,越發沒瞭主意,亂哄哄嚷道:「快,快,把門關上!進來瞭可不得瞭!」

幾個聽差趕忙慌手慌腳地去關大門。

客人們都往裡頭躲,隻宣懷風逆著人流,往大門那頭擠。

歐陽倩一把拉瞭他,說:「這種事,讓底下人做,何必你來。」

宣懷風說:「我去看看外面到底怎麼瞭。」

歐陽倩說:「別去,子彈可不長眼睛。」

守大門的護兵自打一聽見槍聲,早把肩上長槍取下來作出戒備的姿態,這時候從大門裡鉆進來一個,跑到宣懷風面前報告,「宣副官,好些人朝這邊來瞭,好像帶著傢夥。」

周老板大驚失色,叫道:「瞭不得!報紙上說南京就有搶匪進城,殺瞭不少人!我總以為首都必定是安全的,這可怎麼辦?」

客人們裡膽小的女眷一陣驚叫,已有數人惶恐哭起來。

宣懷風知道這時候亂起來,場面無法控制,隻作出鎮定的模樣,說:「首都的治安,也不至於如此,何況我們外頭有護兵……」

未說完,就被一陣急剎車的刺耳聲音打斷。

彷佛幾輛開得很快的車,猛然停在瞭大門外邊。

便又一個護兵從外頭跑進來,大聲報告說:「宣副官,是警察廳的人!」

掩上大半的大門,猛地被人左右推得大開瞭。

一群人直闖進來,皮靴踏得直響,大半數身上都穿著警服,有拿槍的,有拿警棍的。

警察廳的周廳長親自領隊,到瞭屋裡,臉色很嚴厲,把手一揮,命令道:「前後所有出口都看守起來,進去逐間房子搜。」

下屬們應聲,揮棍撩袖往裡頭去。

宣懷風見這陣勢不對,沉喝一聲,「攔瞭!」

他手下隻留瞭幾個護兵,人數上比不過警察廳這頭,卻個個是不怕死的,立即端瞭槍,指著過來的人。

「站住!」

雙方槍忽然一指,兩下頓時僵瞭。

客人們站在宣懷風這一邊,一時轉不過彎來,個個很是害怕。

宣懷風走向前問:「周廳長,這怎麼回事?」

周廳長自問今日是秉公辦事來的,當著許多下屬,更用力地板著臉,回答說:「城裡出瞭大案,有人看見劫匪往這一帶逃瞭。附近幾條街,警察廳已經封鎖,全部要搜一搜。宣副官,請你的人讓開,別耽擱瞭工夫。」

宣懷風聽瞭,立即想到不見蹤影的白雪嵐身上。

心臟驟跳起來。

臉上卻不得不十二分從容。

宣懷風說:「正是不想耽擱諸位的工夫。剛才一陣槍響,我們滿屋子人都在這裡,沒見一個匪徒進來。你們進去,也不過白搜查一番,反而礙瞭事。你若不信,請問問這裡的諸位。」

與會之人,原很慶幸來的不是匪徒,而是警察廳的人。

隻是這些警察進來時執槍帶棍,往各出口去時,還推搡瞭幾位躲閃不及的女眷,行為著實霸道,令人心生不悅。

聽宣懷風這樣一說,便有人說:「是的。剛才我們一直在這裡,沒看見什麼匪徒。我們都可以作證。」

周廳長聽瞭,臉色也不曾放緩。

若是平時,他大概也就罷瞭。

但一來,這次出事的是洋人,不查出個結果,上頭怪罪下來,責任很大。

二來,自己已經說瞭要搜,被一個副官頂回去,當著許多人,面子也下不來。

周廳長便把聲音沉瞭,冷冷說:「既然這樣,更沒什麼不能搜瞭。你們都愣著幹什麼?給我進去搜。」

警察廳的人一動,海關總署的護兵手也一動。

卡啦幾聲。

長槍全上瞭栓。

宣懷風隻說三個字,「不許搜。」

周廳長威脅著問:「宣副官,你這樣,是不讓我們警察廳做事瞭?」

他身邊一個穿著洋西裝的男人,是和他一起進來的,似乎是個洋行高級職員的模樣,此時幫襯著說:「這戒毒院裡面藏瞭什麼,外人看不得?廳長,我看非要徹底搜查才行,保不定就人贓俱獲。」

承平回嘴道:「說話別潑臟水。誰裡面藏瞭東西?上百雙眼睛瞧著,說瞭不曾有人進來,我們還騙你不成?這附近許多房子,怎麼就撿著我們這裡來搜,我們看著像劫匪的同黨嗎?」

黃玉珊也極憤然,和承平站瞭一線,大聲問:「外頭滿大街的大煙暗鋪,沒有人管。戒毒院頭一天開張,警察廳就端著槍過來。你們這是抓賊,還是拆臺?」

周廳長被人揭瞭短,更加惱瞭,「你們要阻礙辦公嗎?宣副官,這可要對不住瞭。」

沉著臉,把手往下狠狠一擺。

這手勢十分決斷,他手下們見瞭,知道長官是動瞭真怒,也顧不得忌憚那幾個護兵,齊齊地壓上去。

正待硬闖。

忽然砰一聲!

廳裡陡地響瞭槍,震得眾人一陣耳鳴眼花。

周廳長隻覺得頭頂上猛地罩下一片黑影,大廳上面兩盞掛得高高的玻璃罩電燈直墜下來,恰好在他一左一右,砸個精光飛濺,粉身碎骨。

宣懷風受白雪嵐囑托,是絕不肯讓警察廳的人闖到後頭去的,一見攔不住,不由急瞭,心裡一發狠,竟從腰間槍套裡拔瞭雙槍,揚手就射。

他其實左右各打一槍,一共打的是兩槍,但兩槍不分先後,竟並成一響,同時打斷瞭天花板上吊掛兩盞電燈的細銅鏈子。

這一下鳴槍立威,震懾全場。

槍聲餘音散後,滿大廳呆若木雞,鴉雀無聲。

連歐陽倩看著宣懷風,也是一臉驚訝。

誰也沒想到,這宣副官斯斯文文,一派溫雅,內裡竟是個百步穿楊的硬角色。

宣懷風露瞭這一手,把手上的槍,往桌子上槍口朝裡的一放,話卻說得很溫和,「我們海關總署和警察廳,一向合作很好。周廳長要辦案子,原該配合。隻是這戒毒院上頭,我們總長花瞭不少心血。今天才開張,警察廳就要當著這許多客人的面,把它翻個底朝天。明日報紙上登出來,戒毒院鬧出這樣的笑話,我可不能對總長交代。」

周廳長原本看宣懷風,不過是模樣不錯,討瞭白雪嵐歡心的繡花枕頭。

此時方知厲害。

他低頭一瞄,滿地碎玻璃。

再抬眼一掃,桌上兩把擦得銀光刺目的勃朗寧。

驀地想起京華樓裡,白雪嵐唇一勾,一顆子彈不打招呼送進周火腦袋裡,那是真真的殺人不眨眼。

難怪這姓宣的能得白雪嵐寵愛,原來是一路的邪門角色。

周廳長不由心忖,他隨手一下,就打斷瞭那麼細的鏈子,萬一硬擰下去,惹出他的邪火,那可不好辦。

憑他的槍法,要送一顆「棗子」給自己這腦袋,絕用不著第二槍。

這年頭劫匪漫山遍野,洋貨搶瞭就搶瞭,抓不到人,不過挨幾句申斥。

一個警察廳長,傢裡有四房姨太太,又有花不完的錢,何必冒這個生命的危險。

這樣一想,要辦這案子的火熱的心,便不由冷瞭大半。

隻是他的身分,又不能太失臉面,姿態上還是保持著強硬,冷冷哼瞭一聲,說:「你對白總長交代,我難道就不用對總理交代?你這樣不識大體,若是讓白總長知道,隻怕他也饒不過你。」

他搬出總理來,自以為對方總要忌憚一分。

豈料宣懷風神色更是平靜,緩緩掃瞭周圍一圈,說:「剛才儀式上,我宣懷風說瞭,為瞭這戒毒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各位朋友,可都是親耳聽見的。」

這話說得平淡。

但眾人結合著他先頭的演講,細咀嚼起來,便不禁動容。

警察廳向賣大煙的收黑錢,那是人人皆知的。

這大案子早不發晚不發,恰恰挑瞭戒毒院開張的時候發作;那群劫匪,近不逃遠不逃,偏就長瞭眼睛似的,向著戒毒院這一帶逃。

這也太巧瞭!

不少人便恍然大悟。

黃萬山被栽贓進過監獄,還打斷一條腿,算是吃過警察的大虧,在一邊伸脖子插嘴,「懷風,你索性把白總長請出來,請這一位直接和白總長交涉交涉吧。」

周廳長這才知道,白雪嵐那殺星原來就在戒毒院裡,暗下心驚。

宣懷風淡淡道:「總長正在後頭休息,何必非打擾他?他醉成那樣,隻怕請瞭來,一時半會也理不得事。」

歐陽倩瞧周廳長的聲氣,估量他已有緩和,隻是下不得臺階,便走瞭出來,微笑著說:「你們二位,也都是為瞭把事情辦好,才起這場爭執,可謂是一心為公,不肯茍且瞭。周廳長,你別見怪,我也主動做宣副官的一名支持者,向你作證,這裡隻有參加開張儀式的各位清白人,並沒有一個匪徒。」

周廳長和她父親是素識,也趁著這機會,把臉色稍稍放緩瞭,搖著頭嘆氣,問:「歐陽小姐,難道你也要加入這阻礙警察廳辦事的一員嗎?隻怕令尊不會同意。」

歐陽倩說:「這可是個大罪名,我不敢擔。我是受邀請,過來參加這慶祝開張的儀式。依我看,一個地方的開張儀式,是很重要的。我們中國人辦事,不就講究個吉利彩頭嗎?」

周廳長點瞭點頭,說:「那是。」

歐陽倩便嫣然一笑,說:「所以宣副官這樣生氣,我很體諒他的心情。警察廳抓人,也要講證據。若說我一個人的話,不足為憑,再請上幾個證人,難道還不夠?兩位實在不必鬧成這個不好意思的局面。周老板,要是麻煩你也做一個證,你肯不肯?」

轉頭向著人群,問瞭一聲。

人群裡頓時有人回答:「這有什麼不肯,我這兩個鐘頭都待在這裡,就一個準人證。」

黃萬山不肯失去這機會,也趕緊添進來說:「也算我一個。」

歐陽倩朝他一笑,說:「多謝瞭。」

轉回頭來,對周廳長說:「我們這些人,總不至於合起夥騙人。」

劍拔弩張的場面,有她這樣盈盈笑語地兜轉幾句,立即緩和瞭不少。

宣懷風也看出周廳長態度已大有改變,略一躊躇,打個手勢,要護兵們把槍口垂下。

警察廳的人見對方槍口不再對準自己,也就松瞭勁,各自往後退開幾步,把臉偏向周廳長,等著上司發話。

宣懷風說:「周廳長,相請不如偶遇,既然來瞭,也請喝一杯開張酒。」

旁邊早有機警的人,斟瞭一杯酒送過來。

宣懷風親自端瞭,送到周廳長跟前,大大方方地道:「剛才迫不得已,是我得罪瞭。過幾日,總歸要到府上親自請罪的。」

態度很是誠懇。

周廳長得回這個面子,也強硬不下去瞭,隻說:「宣副官,你傢白總長的面子算是保住瞭,我這頭天大的案子還是要辦的,哪有心思喝酒。」

苦笑著搖瞭搖頭。

到底還是忌憚著白雪嵐,接過杯子,意思著飲瞭一口。

放下杯子,重重說瞭一聲,「走吧!」

領著一群下屬出瞭戒毒院大門。

那穿西裝的洋行職員仍是不甘心,到瞭門外,嘀咕著說:「您要搜,他們偏攔著,不是有鬼是什麼。我看這些人也是一夥兒的。」

周廳長差點一巴掌蓋他臉上,霍地轉過頭罵道:「一夥兒的?這麼多有傢產的商紳名流,連著歐陽會長傢的小姐,都是劫匪?不懂就他媽的少攛掇!查特斯洋行被搶,你們大興洋行瞎摻和什麼?」

那洋行職員在行裡剛剛當上經理,做事還不如何老練,挨瞭罵,不知道縮頭,反而辯嘴說:「我們大興洋行裡,有查特斯先生的股份。」

周廳長說:「林奇駿和海關總署的過節,你當我不知道。我問你,你剛才斬釘截鐵說看見搶匪往戒毒院裡去瞭,說的是不是實話?」

那人說:「怎麼不是實話?我瞧見就是這方向。」

周廳長冷笑道:「我看未必。你們是早知道今天戒毒院開張,倒把我們警察廳當槍使。你們這些喝洋墨水的,自以為很聰明嗎?我仔細想一想,你倒很可能和搶匪是一夥,不然,怎麼故意把我們引到戒毒院去?隻怕是為瞭調虎離山。不行,必須好好審一審。」

那職員頓時臉色發白,囁嚅說:「您這可是冤枉我瞭。」

周廳長也不往下聽,說:「冤枉不冤枉,審明白就知道瞭。抓起來。」

左右的人也不顧人喊冤,立即按住他,兩手反扭在背後,拿手銬銬瞭。

周廳長又命令,「封著街頭街尾,繼續搜查。城門封瞭嗎?」

他副官答道:「已經通知下去,各城門都關閉瞭,除瞭有政府批準公文的六國會談代表,誰也不能進出。」

這時,一輛車窗上插著警察廳小旗的車子風雷電掣地開來,吱地踩著急剎車停下。

車上跳下來一個警察,跑到周廳長面前邊敬禮邊喘著氣說:「長官,不好瞭,城東梧桐裡一帶,百來個廣東軍的大兵拿著槍上街,四處搜抓搶瞭查特斯洋行的劫匪。他們兇狠得很,已經和巡捕房的人起瞭沖突。」

周廳長神色大變,追問道:「這和廣東軍又有什麼幹系?」

那警察說:「鬧不清,像是說查特斯洋行被搶時,他們一個軍長恰好經過,中瞭流彈。那些土佬兵要給他們長官報仇。」

周廳長罵道:「混帳!他們當這裡是廣東,光天化日的帶槍鬧事,眼裡還有警察廳嗎?立即把兩個警備隊調過去,必須給我彈壓住!」

◇◆◇

戒毒院的大廳內的客人們,雖見警察廳的人撤瞭,但因為外頭響過槍聲,怕不安全,暫且都留著未走。

隻是經過剛才一場鬧劇,滿地碎玻璃的狼藉,若說按照原先的慶祝計劃,繼續去請宣副官拉梵婀鈴,實現歡樂的氣氛,那決然是不實際的事。

大傢既不能走,又不能歡樂,隻能三三兩兩站成一堆,竊竊私語地熬著時光。

宣懷風心裡懸掛著白雪嵐,但肩上擔著任務,這大廳便如同他的戰場,白雪嵐未出現前,自己是要堅守的。

誰又知道警察廳的人走瞭,還有沒有別的人再闖進來。

他一邊派護兵到外面打聽情況,一邊樁子似的定在大廳裡,眼光四下掃射。

偏生歐陽倩走瞭來,主動和他站瞭一處。

宣懷風便向她說:「剛才可真要多謝你。」

歐陽倩正色道:「多謝倒不必。我卻是要提出要求,請你向我做出補償。」

宣懷風問:「補償什麼呢?」

歐陽倩說:「那忽然的一聲槍響,幾乎把人傢都聾瞭,現在耳朵還在痛呢。」

宣懷風大為愧疚,說:「是的。當時太緊急,我一下沖動瞭。很對不住。」

歐陽倩很嚴肅的臉,忽然露出一點俏皮的笑來,明眸淺斜,睞他一眼,低聲說:「和你開一句玩笑,你就認真要說對不住嗎?那我反而要向你道歉瞭。因為我總以為,你我彼此已經是不錯的朋友,足以有資格和你開這樣小小的玩笑。」

這一句話,尋常懂得交際的人,是很容易接續的,不過立即恭維起來,討小姐的歡心。

宣懷風卻十足地窘迫。

不但沒接上一句討好的話,反是一陣緊張,連臉頰也微紅起來。

歐陽倩見他如此,心裡便有些埋怨他不識趣。

再深一想,又覺得他和尋常的公子哥兒、享樂貴族不同,這樣的表現,不正說明他在男女交往上的純潔嗎?

如此一來,反而更生瞭一分歡喜。

露齒笑道:「你剛才那一槍,打得十分威風。我倒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本事。」

宣懷風說:「也不算什麼本事。」

承平請客人們站到一旁,指揮聽差拿掃帚打掃地板上的吊燈碎片,免得有人不小心踩著,或許會滑倒。

掃帚一動,玻璃碎片滑過大廳地磚,發出細微的刺耳的聲音。

忽然一個人笑道:「怎麼,鉆瞭孫猴子來大鬧天宮嗎?連燈都打瞭下來。」

客廳裡大傢都是低著聲音說話,這人笑得爽朗明快,頓時全廳都聽見瞭,紛紛回過頭。

宣懷風聽見那聲音,早有一股喜悅直從心窩湧瞭出來,對正與他說話的歐陽倩匆匆說瞭一聲「失陪」,轉身就往走廊的入口腳下生風地迎過去,故意讓人聽見地問:「總長,你頭不暈瞭?怎麼不多睡一會?」

白雪嵐說:「現在舒服多瞭。我平日酒量很好的,隻是今天喝得急瞭點。你應該攔著我一下的。」

宣懷風說:「我開頭怎麼攔你來著,你喝醉瞭,哪裡肯聽我的勸告。」

他嘴上分辯著,眼睛盯在白雪嵐臉上,直透出一股喜洋洋的熱情。

白雪嵐和他目光一觸,幾乎想伸手去摸他的臉。

勉強忍住瞭。

兩人走回大廳,自然有不少人圍上來慰問,白雪嵐隻說喝醉瞭睡瞭一覺,看瞭那幾個正彎腰打掃殘渣的聽差一眼,問怎麼瞭。

宣懷風便把警察廳來過一番的事大略講瞭,說:「他們實在要闖,我沒法子,隻得對天打瞭兩槍,算做個最後的警告。」

黃玉珊嘖嘖贊道:「宣先生的槍法,真是神乎其技,比電影上的神槍手還厲害。」

白雪嵐含笑聽在耳裡。

他是今天的主人翁,在他酒醉休息時,竟發生瞭這樣驚人的大事,也必須做點表態,便用他極隨和優雅的輕松樣子,著實安撫瞭客人們幾句,又對客人們適才挺身而出,為戒毒院作證的勇敢,表示感謝。

周老板適才嚇得面無人色,這時慷慨地答道:「戒毒院的大日子,怎麼能這樣攪和。我們既然在場,這種行為,是絕不能容忍的。」

他身邊幾位客人,也紛紛表示對他說的話贊同。

白雪嵐嘉許地點頭,目光不住地往四處射著,有意無意,便在宣懷風身上停上一停。

倒把宣懷風看得不自在,隨著白雪嵐掃來掃去的視線,皮膚內裡一陣一陣地發熱。

等外頭街道上稍微平靜,護兵們過來報告,說警察廳雖然封瞭道路,但孫副官已經做好溝通,這裡參加開幕儀式的客人,都是可以離開的瞭。

眾人急著回傢,一起告辭,很快就散瞭。

海關總署的幾輛汽車開過來,護兵們上前後的汽車,白雪嵐和宣懷風坐瞭中間那輛林肯牌汽車。

兩人總算得瞭私處的機會。

宣懷風在車廂裡低聲問:「外面打那一陣子槍,是你幹的嗎?」

白雪嵐笑著反問:「不是我,又會是誰呢?」

宣懷風說:「警察廳的說要抓劫匪,你劫瞭什麼?」

白雪嵐說:「劫人兼劫貨。你別問瞭,過來。」

宣懷風問:「過來做什麼?」

白雪嵐說:「當然是劫色。」

他露出曖昧的笑來,把手搭著宣懷風的項頸,用力一勾。

宣懷風猛地倒在他懷裡,正想罵他,卻看見頭頂上白雪嵐的臉,眉頭驀地抽得緊瞭一緊。

宣懷風驚訝地問:「我撞到你哪裡瞭嗎?」

白雪嵐說:「沒什麼。」

宣懷風翻坐起來,轉身去摸他身上,愣瞭一下,把他外套上的扣子解瞭,左右打開。

抽瞭一口氣。

白襯衣下面,右邊腰上有著包紮。

顯然是臨急包的,紗佈隨便繞瞭幾圈,尾端打個死結。

鮮血透著紗佈滲到外面,覆在紗佈上的白色襯衣,也沾瞭星點血跡。

宣懷風盯著那紗佈、那血色,一顆心痛得直縮起來,急著要找藥箱,一想是在汽車上,想伸手去撫,又怕弄傷瞭白雪嵐。

頃刻之間,竟是相當無助。

白雪嵐倒怕看他這樣子,忙笑道:「你別被這假象騙住,子彈隻是擦過,掉瞭一點皮。宋壬那東西,偏婆婆媽媽的要包紮成這樣。」

宣懷風說:「你受瞭傷,怎麼還不早說。」

白雪嵐說:「我還沒說,你就主動搜查出來瞭。」

宣懷風說:「你總不該這樣。身上流著血,怎麼還在戒毒院做那麼一陣子交際?今天的行動,你事先一個字也不和我說。」

白雪嵐嘆瞭一口氣,認罪似的說:「是我獨斷獨行。你要罵就罵吧。」

這以退為進,向來是擊中宣懷風軟肋的。

果然,宣懷風便說:「你現下受瞭傷,我怎麼能罵你。疼不疼?這包紮不行,趕緊到醫院去吧。」

白雪嵐一把抓著他的手,拉過來,用唇瓣蹭著他手背,笑著說:「全城都在戒嚴抓劫匪,你把我帶著槍傷往醫院一送,那我可就百口莫辯瞭。」

宣懷風也是關心則亂。

話一出口,已經知道是不能送醫院的。

宣懷風並不掩飾他的擔憂,急急想瞭片刻,努力鎮定地和白雪嵐商量,「你這身上的傷,要是讓人拿住,簡直就是一項罪證。這樣一來,也隻能在公館裡養傷,把這件事秘密地辦理起來。不知道你是否有信得過的醫生,若有,請他上門,為你做治療。要是一時找不到嘴巴嚴實的……我們便買瞭藥品和醫療上的專業書來,自力更生吧。幸好我也是受過傷的,那些護士消毒的程度,我大致也記得。」

白雪嵐揚著唇角說:「這很妥當。我現在,就靠你的保護瞭。」

竟有幾分討到便宜似的得意。

宣懷風看他笑,生出一肚子的悶氣,悻悻道:「我看你受瞭傷,反而倒很高興似的。這真是可惡至極。」

此時,身子感受到慣性,微微往前一傾。

汽車已經在公館門口停下瞭。

宣懷風知道大門處人多眼雜,趕緊在車廂裡幫白雪嵐把外套鈕扣重新扣整齊,自己先下車,給白雪嵐拉車門,不忘叮囑著,「總長,小心。」

白雪嵐受到這種稀罕的待遇,當然是很享受的。

竟至於,對今天展露昭送給自己的這一顆子彈,生出兩分感謝來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