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亮富半夜坐著汽車,趕到海關扣留船隻的北碼頭。
他是海關負責稽查的處長,職責所在,也常常需要到這裡來,當然,在這裡權威是相當大的瞭。是以他的座駕,看守大鐵門的人都知道,聽見喇叭響,趕緊過來給他的汽車開門,笑著招呼道,「年處長,這麼晚還來辦公務?」
年亮富哪有心思和這種不相關的人寒暄,冷著臉把頭一點,問,「今天扣瞭一條船,是大興洋行的,叫洪福號,停哪兒瞭?」
看門的指瞭方向給他看,他就趕著叫司機開得靠近過去瞭。
登上船,自然也是見著那看守的幾個海關兵,年亮富掏出處長的證件,幾個兵自然隻有奉承的,當然也不敢膽大包天,問他為什麼半夜過來。
年亮富把情況向他們問瞭問,知道有人來檢查過,倒有些擔心,不知道會不會恰好就查到瞭不該查的地方,追問著,「那個科長叫什麼?他們過來檢查瞭多久?都查瞭什麼地方?有沒有亂翻貨物?」
那看守頭子懷裡正揣著西洋小鬧鍾,哪有不幫忙掩飾的,忙裝作很老實地回答說,「證件一定沒出錯的,我仔細看瞭的,但沒記住名字,大概那科長姓丁。這不是循例的事?所以他們也沒怎麼查,就在甲板上看瞭看,又順著樓梯往下拿手電筒晃瞭幾下,那麼一小會,哪有亂翻貨物的工夫。」
年亮富冷笑道,「你們這種人,滑頭滑腦的,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難道我不清楚?那位丁科長我也聽過,慣會撈油水,等我得瞭空,打個報告叫人查一查才好。」
那頭子訥訥地,低著頭不敢再說。
年亮富認定瞭他們隻是揩瞭油,那倒不在話下,反而放心下來。
年亮富說,「既然已經檢查過瞭,那就沒有繼續扣留的必要。把人傢船員都放出來,讓他們把船開走。」
看守的頭子詫道,「今晚就開嗎?要不要等到白天?」
年亮富板著臉說,「明天還有抽檢的船要扣下,你看看這碼頭,還有空位嗎?不懂就少多嘴。」
他是貨真價實的處長,這些扣押船隻,稽查的事,按理也歸他管的。
那看守頭子哪裡又知道別的。
更不知道衙門裡頭釋放扣押船隻,有哪些公文,做哪些手續。
看年亮富的臉色,知道他今晚心情是不好的,誰也不敢惹這個大人物,趕緊地按照他的吩咐去辦,把船員都放出來,又叫他們開船停回西邊商行慣用的碼頭去。
船長不想今晚就可以走,喜得對年亮富道謝,又說奉承話。
年亮富不耐煩地揮袖,說,「叫你們少東傢還人情?這話可說差瞭。本處長向來不徇私,公事公辦,你們是通過檢查的,所以才叫你們開走。別在這礙著我們做事的地方。走罷,走罷。再不走真扣下瞭。」
他下船,站在岸邊,看著洪福號上水手們忙活一陣,起錨鳴笛,緩緩開走,自己才上瞭汽車。
想起電話裡頭,綠芙蓉嚇得那般模樣,不能不去慰藉一番。
反正和宣代雲吵瞭嘴,做丈夫的負氣出來,一個晚上不回傢,也沒什麼說不過去。
這是既慰藉美人,又振作夫綱的兩全之計。
年亮富便吩咐司機,「去小公館。」
到瞭小公館,綠芙蓉的媽,莫大娘聽見汽車喇叭響,知道是年亮富來瞭,忙忙地過來給他開院門。
年亮富見著她就問,「你傢姑娘睡瞭嗎?」
莫大娘說,「哎呀,哪裡能睡?本來已經坐在餐桌子旁邊,要吃晚飯的,誰知道忽然來瞭一個電話,她接瞭電話,就給年大爺您打電話瞭。後來就推說沒有胃口,不要吃飯瞭。我又見她哭。幸虧年大爺您來瞭,她也隻聽您的話。」
說著,把年亮富往裡頭讓。
年亮富在這裡,儼然已是半個主人,也沒什麼可客氣的,掀瞭門簾,徑直進瞭綠芙蓉的房裡,見她坐在梳妝鏡前,手裡攥這一把梳子,正在發呆,便走上去說,「這樣可不好,你要梳頭化妝,對著鏡子也沒什麼,怎麼呆坐著照它?小心魔怔瞭。老人們說這東西攝魂,大概有一點根據。」
若是宣代雲在,必要大大吃一驚。
她是許久未見過自己冷心冷意的丈夫,對女人這般體貼溫存的。
綠芙蓉在鏡子裡瞧見他,輕聲說,「呀,你總算來瞭,看我這樣的擔心。」
把手裡的梳子放到桌上,站起來對年亮富說,「你早這樣說,我就不在鏡子前坐著瞭。我聽你的,我們到沙發上坐吧。」
她先就坐在軟軟的沙發裡,把背舒緩著,輕輕挨著沙發靠背,扭著半邊身子,低低地說,「你過來呀。」
這一扭,腰線極美,是無比的動人。
年亮富半夜裡跑瞭一趟碼頭,他的為人很少經這樣重大的事,到瞭小公館,仍有點心跳眉顫,此刻見著自己的情人,倒有一種男人的保護欲油然而生,覺得自己非要從容鎮定才好,於是微笑著問,「你怎麼不問我今晚的事情辦成瞭沒有?」
矜持地慢慢走到沙發邊上,兩手輕按著綠芙蓉的香肩。
綠芙蓉說,「我還要問麼?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看做天大的事,你恐怕也隻是彈彈手指就能辦成。對你的能力,我一百個放心。」
年亮富的笑容,帶瞭一絲驕傲,故作沉著地說,「海關的事,也不像你想的這樣簡單,我隻是先叫他們把船放瞭,我是有這個權力的。但還有一些手續,明天要去補辦。放在別人,是沒有能力這樣做的。不過,總之我還是替你把事情辦成瞭,不讓你擔一點心。」
綠芙蓉聽著點頭,臉上隻淡淡的。
年亮富打量著她問,「我以為你會高興的,怎麼好像心事更多瞭?」
綠芙蓉說,「你別總站著,坐在我身邊罷。我和你說幾句話。」
年亮富繞過沙發,走去坐在綠芙蓉身邊。
綠芙蓉便把他的手握住瞭,想瞭想,又改瞭小動作,把一隻白皙溫軟的柔荑,塞在年亮富掌裡,仿佛有懇求年亮富用掌心給自己溫暖的意味。
這是任何男人都會心動的楚楚可憐。
縱是這位年處長,也憑空泛起保護的欲望,溫柔地問,「你要和我說什麼呢?我仔細聽著。」
綠芙蓉說,「你知道,我這輩子,進瞭這泥潭,原是不再指望什麼的。可天教我遇上瞭你,我又生瞭一點半點對人生的希望來。我想問一問,你是真的要和我一塊過下去嗎?」
年亮富正容道,「這問的什麼話?到如今你還懷疑我嗎?當然我是不會和你分開的。就是我傢裡那一位,要不是看她大著肚子,我不忍心作出傷害她的事情,不然,我早……」
綠芙蓉忙說,「先不談你的傢庭,我知道你那些難處。再說,你的傢庭,還不是我們最大的難題。」
年亮富問,「那你說我們最大的難題,是什麼?」
綠芙蓉幽幽掃他一眼,說,「你經歷今天的事情,心裡還不清楚?如今不但我,連你也受著宣懷抿的挾制。這吃白面的禍害,我現在是徹底的領教到瞭,隻恨掙脫不瞭。連著我傢裡的人,也是這樣地受煎熬。」
年亮富想起宣懷抿在電話裡那態度,也感同身受,嘆道,「往常你說他厲害,我總看不出來,今天這使喚人的口氣,算是露出來瞭。他想著我們吃他的白面,就要當他的奴隸,我今天幫著他一遭,算是幫自己。但長此以往,我是不能受這種齷齪氣的。」
綠芙蓉說,「都是我的錯,不該拉著你吃白面。我是豬油蒙瞭心,自己受苦也就罷瞭,那是我的命,你這樣的人,為什麼要為瞭我受人折磨。」
說著,又掉起眼淚來。
年亮富急著要幫她擦,可恨出來急瞭,外套口袋裡沒裝手絹,隻好拿袖子在她臉上拙拙地碰瞭碰,勸她說,「你如今就是哭死,也哭不掉我身上這白面的癮頭,不要哭瞭。明天你還要上臺唱戲呢,小心頂著一雙腫眼睛,叫戲迷們看笑話。」
綠芙蓉抽泣道,「我也不想哭,隻想起我這般苦命,又是不祥的人,忍不住落淚。總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求你,這癮頭,你快戒瞭罷。從前你總說,有毅力的人,都是可以戒掉的。不但你,我也要戒。總不能被人挾制一輩子,做人有什麼意思?」
年亮富說,「就是你說的,確實要戒。我這就答應你,明天開始,我不抽白面瞭,如何?」
豎起一隻手來,就要發誓。
綠芙蓉連忙抓著他的手說,「別。你吃這個,宣懷抿日日供應著你,從沒有斷過,你是不知道那斷癮的痛苦的。要是說不抽,就能不抽,天底下能有這麼多上癮的人?硬是停下,一來人太痛苦,二來,恐怕反而傷瞭性命。你不知道,有人戒這個,是活活難受死的。我不要你冒這種險。」
年亮富也聽過,戒大煙尚且輾轉哀嚎,要死要活,那戒白面的痛苦,更在戒大煙之上,怕是不容易熬的。
他向來不是什麼心志堅定的人,剛才要發誓,不過是在情人面前一時激憤。
仔細想想那苦處,倒是心驚。
年亮富便道,「既這樣,我就慢慢和他們周旋吧,一邊抽他們的白面,一邊想辦法。其實,這白面也有它的好處,隻是為瞭它,要受人控制,這不好。」
綠芙蓉看他有退卻的意思,從他懷裡坐直起來,嚴肅著臉龐說,「你把我的話,聽錯瞭意思。我隻告訴你,今天晚上,我是想清楚瞭,非要掙脫鎖鏈不可。白面哪裡有一點好處,我抽的日子比你長,你看我這渾身的病,嗓子也沒從前好瞭,可不都是白面的錯?你不要以為抽瞭它,身上有一些舒服,那便是好。豈不知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這些讓你舒服的東西,反而就是要你命的。」
年亮富鮮少見她如此認真,簡直是板起臉來教訓瞭,但綠芙蓉就算板著臉,也是嬌俏迷人的,何況她的本意,也是為著他著想。
年亮富先是一詫,然後失笑道,「你的話,聽起來句句都是真理。但是連在一起,又叫人迷惑。我發誓不再抽瞭,你攔著,說不要冒險。我說先周旋著,以後再看,你又說我聽錯瞭你的意思。究竟怎麼樣,你何不說個明白話?」
綠芙蓉說,「我們方才說來說去,不就是說戒毒的事嗎?你想一想,如今說戒毒,有什麼又好又保險的方法?」
年亮富問,「什麼方法?」
綠芙蓉提醒他道,「你隻往你老婆那邊的親戚去想。」
年亮富方恍然,哦瞭一聲,說,「我聽說海關那戒毒院,現在就是懷風管著,那是他一個人忙活的事,我平時也不大過問。你要不說,倉促間還真的想不起來。怎麼?是要我們去戒毒院戒毒嗎?這恐怕不行。一則這太丟臉面,二則還關礙我的差事,堂堂一個處長,吃瞭白面去戒毒,我還能留在海關嗎?到時候一窮二白,隻剩個抽白面的壞名聲。」
綠芙蓉說,「你說的,我也細細思量過瞭。當然不能就這樣進去,但也要試著投石問路。」
年亮富不理解地問,「投石問路?」
綠芙蓉說,「你看我傢裡人,我娘還有姐妹,都是抽白面的。就算不管我的死活,總要管她們的死活。既然有這麼一條戒毒的路子,我很想試試,不如先讓我姐妹和我娘去戒一戒。也不知道那戒毒院是不是真有用。要是無用,隻好回來依舊地抽罷,倘或有用,天可憐她們沒瞭白面癮,我們也有一條路子可走瞭。你這幾個月給我的錢,還有我的包月銀子,我都攢著,給戒毒院的費用應是夠的,但有一個很大的難處,若不解決這難處,我這方法還是不能用的。」
年亮富問,「什麼難處?」
綠芙蓉說,「如今我們這番商議,不能讓宣懷抿知道,像你說的,沒把握之前,好歹要周旋,別讓他斷瞭我們的白面。我把傢裡人送戒毒院裡,他如果知道瞭,豈有不知道我們的心思,不和我們翻臉的?所以這住院的事,必須保密才行。」
年亮富無需多想,拍著胸口道,「這事好辦。我找懷風談一談,就說我朋友傢裡的親戚,又是臉皮薄的女子,想戒白面,又怕公開。他看我份上,總能把這件事辦好的。我們又不差他戒毒院的費用,該要多少,就給他多少罷。可你也要叮囑你傢裡那幾位,要是進入瞭,不要亂開口說話。你要知道,你我現在的關系,那邊屋裡,又是他親姐姐,讓他知道瞭你傢裡人的身份,那可不妙。」
綠芙蓉說,「知道瞭,我娘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哪能這樣嘴巴亂放風?」
商量得差不多瞭,綠芙蓉臉上嚴肅的表情早一絲不存,再度地柔情似水,主動靠到年亮富懷裡。
年亮富打個哈欠,推著她的肩膀問,「東西還有嗎?你拿些來。」
綠芙蓉說,「方才還要發誓說戒,這麼一會子就忍不住瞭?你的毅力呢?」
年亮富說,「毅力這玩意兒,要存著,等要緊關頭才拿出來使。現在一不和宣懷抿翻臉,二要繼續周旋,三又不是沒有東西,我何必強忍呢?倒是要多抽,讓宣懷抿多多供應,費他的錢貨,也免得他剩下東西,拿去害別人。」
綠芙蓉嗤地一笑,問,「你還想可著意地抽呀?抽太多瞭,他舍不得,不給你,那又怎麼辦。」
年亮富微笑道,「量他也沒這膽子。既知道他用大興洋行的貨走私,得罪瞭我,大興洋行的船還不天天都被檢查嗎?他少不瞭許多求著我的地方。別嘮叨瞭,拿東西來幫我點上,過足瞭癮,我們好好耍一耍。」
在綠芙蓉細腰上淫邪地捏瞭捏。
綠芙蓉便真的起來,從抽屜裡拿瞭一包白面出來,其實年亮富下瞭水,對她也有好處,至少現在宣懷抿供應白面,比從前大方瞭許多,也不用綠芙蓉去央求,總是按時送來。
她打開手帕,露出那又貴又害人,又讓人欲生欲死的玩意兒,睞著年亮富問,「你是要抽煙卷呢?還是烤錫紙上聞著?」
年亮富說,「這兩個常用的,不大有意思。我最近,聽聞瞭一樣有趣的,不如試試。」
對綠芙蓉附耳說瞭幾句。
綠芙蓉雙頰飛紅,赧然道,「是哪個作死的,想出這樣下流的花招?這東西也能抹在這種地方嗎?怪臟的。」
年亮富嘿嘿笑道,「能不能抹,試試不就知道瞭。我那朋友既然能這樣說,大概是可行的,這白面既然能用嘴巴抽,用鼻子吸,為什麼就不能用在更快活的地方呢?隻他學過幾年西醫,說要用在什麼黏膜的地方,抹瞭上去,不能幹待著,還要揉揉擦擦,吸到皮膚裡頭去才好。這不正妙瞭,我本來就要和你揉揉擦擦,恩恩愛愛的。來,我們用這新鮮方法,快樂快樂。」
綠芙蓉禁不住他催促,隻說,「要不是看你今晚辛苦奔走,我才不和你合作這種羞死人的事。」
輕啐瞭一口。
才順著年亮富的意思,除瞭衣裳,露出充滿曲線美的白皙身體,慢慢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