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凝華 第七章

卻說今日很巧,原本年太太,在傢裡養胎,她並非嫻靜的人,天天困在一個小院子裡,抬頭隻見四方形的天,實在膩煩瞭,很有到外頭松散一番的欲望,就找出一副從前寫的字來,要到白雲飛店裡去裱起來。

若是成行,她大概是要遇見她弟弟的。

可是張媽一聽,就大驚小怪起來,趕過去攔住,和她說,「你瞧你這肚子,也就是幾天的事,哪有出門的道理?」

宣代雲說,「實在待不住,我就坐著汽車,又不在街上走,身邊帶著日本婆子,不礙事。」

張媽把兩手張著,給她攔著道,說,「小姐,好小姐,你也不是七八歲的孩子,要當媽媽的人,怎麼這樣任性?再待不住,也要待。萬一出瞭門,發動起來,把孩子生在汽車裡,那怎麼樣?唉呦,你真要急死我。」

宣代雲心想,這話不假。

處長的夫人,把孩子生在汽車裡,可是一件惹人笑話的事,若是孩子長大,朋友們笑他是生在汽車裡的,倒是自己的罪過。

於是宣代雲就不走瞭,坐瞭下來,嘆瞭一口氣說,我胸口怪悶的。

張媽見她打消瞭出外的主意,叫聽差送一杯溫熱蓮子茶來,對宣代雲說,「懷孩子,哪有不受罪的?為瞭小人兒,你就忍一忍。該多吃多笑才是。」

宣代雲說,「不是懷這小東西的事,我今早一起來,眼皮子就亂跳,總覺得心神不寧。不然,我怎麼忽然說要出去走一走呢?」

張媽說,「這是隨時可能要發動瞭。可見,更不能出門。」

宣代雲說,「不能出門,總要想個法子解悶,這樣吃瞭睡,睡瞭吃,誰也受不瞭。」

張媽說,「你不是愛打牌嗎?擺一臺麻將,好不好?」

宣代雲點頭說,「這個使得。」

便吩咐聽差擺麻將桌子,又吩咐去打電話,請幾個素日交好的牌友過來。

不料聽差奉命去打電話,不一會,回來說,「林太太上街去瞭,還未回來。孫太太宅裡的管傢說,孫太太回娘傢去瞭,後日才回來。萬傢小姐倒是在傢,可是說她母親今天受瞭風寒,要在床前盡孝。」

宣代雲說,「這倒奇怪,一個不能來也就算瞭,三個都不能來,倒像約好瞭似的。」

叫給另外兩個熟人打電話,也是各有各的事做,不得來。

宣代雲笑道,「別從外頭叫人瞭,我們宅裡這麼些人,總能湊夠四個角。」

便叫人把幾個有點資歷的,有資格陪主人打牌的聽差,叫過來湊牌搭子。

有兩個很快來瞭,隻不見宣代雲平日挺看重的年容,問來的那兩個,都說不知道。

宣代雲牌癮上來,手癢得厲害,也懶得理會這許多,叫著張媽說,「還缺一個,你上陣吧。」

張媽笑道,「哎呀,我的牌,可很糟糕,要輸錢的。」

宣代雲說,「和你們打,我還能占便宜嗎?放心,總不叫你們吃虧。」

一些有錢人傢的規矩,仆從和主人搭牌,向來是有進無出的,贏的收進來,輸瞭倒不用給錢。

這也是常理,當仆從的人,哪裡有和主人比拼財力的能力,隻是一個湊趣罷瞭。

所以張媽和兩個聽差聽瞭宣代雲的口氣,知道這牌是沒有風險的,都高高興興地坐下,撿著主人喜歡的牌出。

三人齊心合力,給宣代雲湊牌,不到一個鐘頭的功夫,就讓宣代雲胡瞭十來把,小贏那也罷瞭,牌來得巧時,竟讓宣代雲胡瞭一盤清一色,一盤大三元,樂得宣代雲直笑。

張媽笑道,「小姐高興歸高興,可不要笑太厲害瞭,小心把肚子裡的小人兒給嚇一跳。」

宣代雲正笑著,忽然唉呦一聲。

張媽臉色一變,忙在牌桌上把頭探過來問,「怎麼樣瞭?要發動瞭嗎?」

手裡拿著牌,也忘記砌瞭。

宣代雲說,「這小東西,踢瞭我一腳,好大的力。他知道我贏瞭大三元,也為我高興呢。」

大傢又都笑起來,繼續玩起來。

因為前頭是宣代雲贏瞭,這一盤,還是宣代雲坐著莊傢的位置,她摸瞭牌,一路砌起來,定睛一看,又是唉呦一聲。

坐在她對面的聽差徐金笑道,「不用問,我猜是太太拿瞭一手好牌,小主人在他母親的肚子裡,為太太叫好呢。」

宣代雲說,「你們瞧瞧。」

說著,把牌一攤。

大傢都伸脖子去看,竟是整整齊齊的一副十三幺。

徐金說,「哎呀!這是天胡瞭。太太今天的手氣,可真是旺到極點。」

張媽也說,「這很好呀。我們輸這一盤,籌碼可就一個不剩瞭。」

宣代雲卻露出一絲疑慮來,說,「你們說,這是不是太邪門瞭?剛才的清一色,大三元,那也罷瞭。現在來個難逢的十三幺,還是天胡。古人說,月滿則虧,水滿則盈。這麼旺的手氣,我總覺得有些不妥。不會是應著什麼意外吧?」

張媽立即說,「哎!哎!小姐,你怎麼忽然說起瞭昏話,快吐一口唾沫,把話重說過。打牌贏瞭是喜事,應著小人兒發動的喜訊呢。也不怪得你,有身子的人都這樣,心裡頭陰陰晴晴的,喜歡亂想。」

兩個聽差都附和著張媽說,「是呀是呀,這是喜訊,我們要先恭喜太太。等太太生下瞭小少爺,我們就等著討賞錢瞭。」

幾個人一說,又把宣代雲說得快活起來。

宣代雲笑道,「就你們嘴巴子巧,打牌罷。今兒我要是再贏一個大四喜,我賞你們一些好東西。」

大傢都說謝賞,又興興頭頭打起牌來。

打牌的事,總沒有從頭到尾,一帆風順的。

宣代雲吃瞭一個天胡,手風翻瞭一個轉,連丟幾張牌,竟是下傢都需要的,幸好她是主人,聽差不敢吃她的牌,張媽更不願吃她的牌,隻是湊合著打,不料,如此的幾方共同努力,竟也沒能讓宣代雲胡上牌,倒一口氣,打瞭三四盤流局。

大傢都感到詫異,不禁心裡琢磨,這真是蹊蹺瞭。

難道剛才主人傢說的話,有什麼預兆不成?

正在納悶,院子外頭,忽然嚷嚷起來。

一人在說,「你兇什麼?偷東西還有道理瞭?」

另一人說,「你才是賊,這是我撿的!」

頭裡那個人說,「我管你是賊還是偷兒,見著太太,看你怎麼說。」

另一人尖著嗓子嚷道,「怎麼著!怎麼著!年容,你吃瞭豹子膽,敢對我動手!」

「就打你個狗日的!」

宣代雲遇瞭幾盤流局,心裡早就不痛快,聽見外面吵得不像話,頓時來瞭氣,豎著眉毛說,「這傢裡到底還有沒有規矩?」

叫張媽扶瞭她,走到院門朝外看。

這一看,更是生氣。年容和年貴互相拽著對方的衣袖,打成瞭一團。

另有兩三個聽差在旁邊站著,居然沒有勸,隻是袖著手看熱鬧,嘴裡笑著說,「吵吵嘴就算瞭,打架沒意思,讓太太知道,要挨一頓好罵。」

猛一回頭,看見張媽扶著宣代雲,站在院門。旁觀的人都嚇瞭一跳,把脖子一縮,正想跑。

宣代雲喝道,「都給我站住!你們瞎瞭眼嗎?他們打架,你們手是斷的?」

幾個聽差這才過去,把打架的兩人分開。

年容和年貴的怨恨,並非一二日的事,平日吵嘴就不知道吵瞭多少次,今天撕破臉,動瞭手,那更無可商量瞭,廝打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衣服都裂瞭口子。

兩人被硬駕著分開,猶鬥雞一樣瞪著,對罵不休。

年貴說,「年容!你等著!這事沒完,等老爺回來,我看你怎麼死!」

年容呸道,「你個沒廉恥的賊!少拿老爺壓我!你這王八島,我早看不慣瞭,老爺在外頭養女人,你也跟著學,在外頭養個臭婊子!現在養婊子不夠錢瞭,就在宅子裡偷東西!」

年貴跳腳對罵,「年容!你血口噴人!他奶奶的,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你說!太太叫你中秋采買的東西,你往自己兜裡揣瞭多少?你和興和綢緞莊的賬房眉來眼去,占年傢的便宜,打量別人不知道嗎?上個月,自傢汽車被老爺使瞭,太太要出門,叫你到汽車行裡租一輛汽車。你叫陳傢的司機李四苗把陳傢的汽車偷偷開出來,載瞭太太一趟,租車的錢,你和李四苗一人一半。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兩人越罵越響,把對頭許多牛黃狗寶,通通掏出來,頓時臭不可聞。

宣代雲氣得渾身發抖,一手扶著張媽,一手撐著大肚子,顫巍巍地大罵,「閉嘴!你們兩個東西,還算是這裡的老人,連臉面都踩到鞋底瞭!來人,把他們兩個綁起來,押到我院子裡跪著,頭上淋一桶水,在太陽底下曬曬。我看你們還昏不昏頭?!」

旁邊的人看太太發威,不敢違抗,趕緊都做瞭。

年容仗著宣代雲素日看重他,還跑到宣代雲面前喊冤,「太太,不是我的錯,年貴他是個賊……」

話沒說完,就啪地一聲,挨瞭宣代雲好大一耳光。

宣代雲罵道,「他是個賊,你是什麼?一窩子雞鳴狗盜,叫人看著惡心!你們都是死人,還幹站著,是想和他們一樣?」

其他的聽差,唯恐自己吃瞭掛落,一擁而上,把年貴和年容都用麻繩捆住,押著他們,到院子的階梯前按倒,又照宣代雲的吩咐去打瞭井水。

兩人渾身被淋個透濕,像兩隻濕瞭毛的鵪鶉,跪著曬太陽。

張媽把宣代雲扶回房裡。

宣代雲仍是氣個半死,咬牙說,「這些個聽差,沒一個是好東西。主人稍給點好臉色,就騎到主人頭上,作威作福起來,氣勢比主人還大。」

張媽忙著給她揉心口,勸著說,「好小姐,你省點力氣。不過是兩個下人,實在生氣,辭退瞭也罷。何苦生這麼大的氣?倒把自己身體氣壞瞭。」

這時,外頭忽然有人高聲問,「太太在哪裡?」

聲音像很焦急似的,又似窩著火氣。

大傢一時都聽清楚瞭,是年亮富的聲音。

張媽走到門邊,把簾子掀起來說,「姑爺,小姐在這裡呢。」

這屋子,就是宣代雲剛才打牌的屋子,現在雖然不打牌瞭,牌桌子沒來得及收拾,還在正中央擺著。

年亮富進瞭屋,一眼就瞅到牌桌子,麻將子和各種顏色的籌碼,亂七八糟地拋瞭滿桌,頓時更不舒服,跺著腳說,「打牌?這個時候,還打的什麼牌?」

宣代雲心裡也正不痛快,尖著聲音說,「這是幹什麼?這日子別過瞭,下頭的人吵,你回來,又和我吵!」

年亮富拿眼睛往旁邊一瞥。

張媽估量姑爺是有要緊事對小姐說,忙支吾道,「我去做飯。」趕緊走到外頭去瞭。

年亮富走到宣代雲跟前,搓著手,很著急地說,「我處長的差事,做不成瞭。」

宣代雲大吃一驚,連和丈夫生氣都忘瞭,忙問,「你聽準消息瞭?這怎麼可能?」

年亮富唉聲嘆氣地說,「我前幾天就聽見一點風聲瞭,我也覺著,這是完全沒影子的事,不想驚著你,就沒和你說。不料今天沈次長,把我和其他兩個處長叫到他辦公室去,說白總長下瞭命令,海關裡頭,要做大的整頓,首先整頓的,就是我們這三個地方。沈次長還特意點瞭稽私處的名,這個意思,可就極嚴重瞭。」

宣代雲聽瞭,反而放下一點心,說,「你也太大驚小怪瞭,唬得我好一跳。既然是整頓,你就聽上頭的命令,好好整頓罷瞭。怎麼處長的差事,就做不成呢?」

年亮富急道,「婦人之見!官場上的事,你是一點也不知道。這次白雪嵐,是不肯手下留情瞭。我求瞭沈次長的秘書,已經得瞭準信,撤掉我處長職位的文件,已經放在沈次長辦公桌的抽屜裡瞭。早則明日,晚則一個禮拜,必定要發佈出來。」

宣代雲說,「你也別太著急,再等一等……」

年亮富說,「等不得!再等就完瞭!沈次長發瞭話,要追查稽私處這半年來,沒收物品的去向,若真的查瞭倉庫,真是要老命的事。」

越說,臉色越發蒼白。這個平日很風光的老官僚,竟露出六神無主的模樣來。

宣代雲對丈夫的公務,一向不過問,難免弄不清輕重,不解地問,「不過是查倉庫,你為什麼慌張成這樣?就算你們處裡的倉庫,東西不見瞭,也不能叫你一人背這黑鍋。難道說,這裡面的事,你牽涉著很大的責任?」

年亮富很沉重地嘆息一聲。

半晌沒說話,把屁股隨便挨著一個椅面坐瞭,把頭搖瞭搖。

宣代雲瞧他這模樣,心不禁往下沉。

她丈夫自從當瞭稽私處的處長,不斷有銀錢拿回傢,宣代雲是看在眼裡的。

如今做官,哪個規規矩矩隻賺一份死板的薪金呢?年亮富這樣的職位,有一些別的收入,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宣代雲對於年亮富的錢的來歷,也沒有深究。

今日如此這般,宣代雲才發覺,自己恐怕是疏忽瞭。

以年亮富當瞭多年官僚的手段,如果隻是小貪污瞭一點,何至於此?必定是捅瞭天大的簍子。

宣代雲一顆心,不禁煎熬起來,招手叫年亮富到跟前,抓著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亮富,你老實告訴我,這次的事,有多厲害。不然,我弄不清狀況,也不好去關說。你可不要騙我。」

年亮富跑回傢裡找太太,自然是在太太身上,寄予瞭最後的希望,如今宣代雲這一句話,自然是表示要為丈夫向弟弟求情的瞭。

年亮富頓時心裡一松,臉上露出愧疚不堪的神色,低聲說,「你我夫妻,我哪裡會隱瞞你。實話說,嚴重到瞭極點。查出來那些窟窿,我是沒有能力彌補的瞭。隻看上頭的意思,要把我怎麼發落。留點情面,或者打發到別處,當個小科員,若是不留情面,你肚子裡這小孩兒,有沒有爸爸看著長大,也不知道瞭。」

這番話,十分淒切。

宣代雲聽瞭,也十分地難過,不由又想,怪不得今日請幾位女性朋友過來打牌,都不約而同地推瞭。

其中,或許有真的出門去瞭的,但想必也有一二是托詞。

這些官太太官小姐的丈夫或父親,都是年亮富在海關的同僚,焉知不是嗅到風向,提早叫傢眷和年宅,劃分出界線來,好避嫌疑。

這人情冷暖,也真是太令人嘆息。

反而夫妻再吵再鬧,大難臨頭,還是要綁在一塊的。

宣代雲心裡生出無限感慨,看著年亮富的模樣,也覺得可憐,於是反而忍住瞭自己的小性子,柔和地勸道,「事情不至於如此。那位白總長,似乎對懷風很是器重。俗話說,愛屋及烏。白總長,總不能把他得力的下屬的姐夫,給斷送瞭性命。我叫懷風過來,把這事和他談一談,聽聽他的口風。」

年亮富點頭說,「極是,極是,現在也隻能如此。太太,我就指望你瞭。」

宣代雲小小地橫他一眼,輕聲說,「就隻有這種時候,你才知道太太。平日裡,一顆心都放在誰身上呢?」

語氣之中,不無幽怨。

年亮富立即深深地鞠瞭一躬,直起身,兩手把宣代雲一隻圓潤雪白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著,搖頭嘆道,「板蕩識忠臣,疾風知勁草。天底下的女人再好,也不如結發之妻,能同甘共苦。我現在,是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宣代雲看他眼眶微紅,那是十分懇切的瞭,心中也感動起來,說,「現在什麼時候,你來和我演這些動人的戲。不要說別的瞭,趕緊和懷風聯系上,才是要緊。」

事情很重大,這電話是必須親自打的。

便沒有使喚聽差,丈夫親自攙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到電話間,往白公館打電話,說要找宣懷風。

不料白公館那邊回復,說宣副官出門去瞭。

年氏夫婦自然不輕易放棄,又把電話打到戒毒院和海關衙門,兩邊又都說宣副官養病中,這陣子都沒有回來辦公。

宣代雲隻能又打電話到白公館,留下話來,說自己是宣懷風的姐姐,有十萬火急的事找宣懷風商量,要是宣懷風回來,務必趕緊到年傢一趟。

白傢的聽差再三答應,宣代雲才掛瞭電話。

話筒放下,電話間裡的氣氛,猶是凝重。

夫妻兩人都默默地。

宣代雲呆坐瞭片刻,說,「如果說挪瞭官中的銀子,大不瞭我們傾傢蕩產,補上去就完瞭。我看你的著急,並不隻是為銀錢。到底你還惹瞭什麼?說出來,我好有些預備。」

年亮富嘆一口氣,說,「我管著稽私處,海關最近稽查得最嚴厲的,不就是哪些東西。」

宣代雲問,「哪些東西?」

年亮富說,「你大概也猜到的,何必要我說出來?」

宣代雲雖隱隱約約猜到,但萬萬不願相信,聽瞭年亮富的話,原本的一絲僥幸之心,像殘燭一般被風吹滅瞭似的,隻覺得手腳寒冷。

宣代雲倒抽瞭一口氣,低聲問,「是鴉片?還是白面?」

年亮富頹然道,「都有。鴉片少些,白面多些。反正,這麻煩不小。」

宣代雲看著年亮富的目光,既是說不出的震驚,又是說不出的失望,這極度的震驚失望中,又忽然想起一件事,聲音很輕地問,「這陣子你臉色發白,人也瘦瞭。你是不是……也抽瞭?」

年亮富看太太的模樣,頗有隨時要爆發的跡象,這種要命的時候,如何敢讓太太爆發?他還指望著太太在小舅子面前關說呢,忙指天發誓說,「沒有!我是要當爸爸的人瞭,能這樣不自愛?我要是抽瞭,天打雷劈,天誅地滅!不過,我為著找錢,把沒收的一些白面,偷偷賣瞭人,那是有的。一些事上,給這些人打個小掩護,收瞭一些錢,也是有的。說來說去,不過是銀錢上的操守不好,怕就怕有人存心害我,牽扯到白面上面去。如今政府,對這方面十分嚴厲,為瞭新戒毒條例立威,已經殺瞭不少人。太太,你一定要幫幫我。」

他說瞭一大番話,宣代雲隻是怔怔坐著。

半晌,宣代雲把眼抬起來,在他臉上一停,輕聲問,「你不要瞞我。你果然是沒抽嗎?」

年亮富一點也不遲疑地回答,「絕對沒有!一百個沒有!太太,你不信我嗎?」

宣代雲嘆氣道,「都到這份上瞭,我不信你,又去信誰?隻我要和你先做聲明。若是過瞭這一關,你以後做事,都不能和那東西,沾上一點關系。還有,也不許你和賣那東西的人,再打交道。你答應不答應?」

年亮富點頭說,「答應,我答應的。」

又舉起手來,莊嚴地發瞭一個誓。

宣代雲說,「你既然答應瞭,就要做到。就算不看我,隻看我肚子裡這個可憐的小孩子罷。」

年亮富說,「那是自然。太太,坐累瞭吧?我扶你回房裡休息。」

宣代雲緩緩地搖頭,望著那架子上的電話機說,「我再坐一坐,說不定懷風回到公館,就打電話來呢。沒和他聯系上,我心裡頭總是不安定。你要是累瞭,先回房裡吃點東西,歇一歇罷。」

年亮富溫柔地說,「我一點也不累,就陪著你。這樣幹等著,很傷神,我上次拿回來的一支老山參,切幾片來,給你泡水喝,好不好?」

宣代雲點瞭點頭。

年亮富此刻,是天底下最體貼周到的丈夫,立即說,「那些下人手腳笨,未必妥當。我親自去給你泡來。太太,你坐著等我一等。」

果然很殷勤地去泡參茶瞭。

宣代雲在電話間裡一個人坐著,忽然一陣鈴聲,倒把她嚇瞭一跳。

她想著大概是宣懷風把電話打過來瞭,拿起話筒,很著急地問,懷風,是不是你?

話筒裡那人說,「姐姐,是我,懷抿。」

宣代雲心裡像別人潑瞭一盆冷水,頓時熄瞭下去,淡淡地說,「哦,是你。有什麼事?我正等一個很要緊的電話,你要是沒有等不得的事,就明天再打過來吧。」

宣懷抿說,「事情倒沒有什麼等得等不得的,反正也不是今日的事。我是早就知道瞭,怕姐姐傷心,不敢告訴姐姐,隻是後來想想,二哥做瞭這樣的事,我還幫他瞞著姐姐。以後讓姐姐知道瞭,姐姐豈不連我一起罵嗎?」

宣代雲原本聽著很耐煩,想著快些把電話掛瞭,不要耽誤瞭懷風打回電話來。

後來一聽宣懷抿的話裡,牽涉到懷風,又言辭閃爍,不由生出懷疑來。

宣代雲聲音一沉,對著話筒說,「三弟,你有話就說。我現在,沒功夫聽你繞彎子。」

宣懷抿說,「那好,直說瞭罷。二哥和海關的白雪嵐,是分桃斷袖的感情。」

宣代雲頓時一陣沉默,後來說,「你胡說。」

宣懷抿冷笑道,「我吃飽瞭撐著,捏造一個故事來哄人嗎?二哥和白雪嵐在公館,就睡在一張床上,隻是白雪嵐花錢堵瞭下人們的嘴,不許外傳罷瞭。如果沒那齷蹉事,公館又不是沒地方,兩個大男人,幹嘛睡一塊?我就說白雪嵐對二哥太看重瞭些,原來不是為著他做瞭副官,倒是為瞭二哥的人,長得著實漂亮。」

宣代雲拿著話筒的手,都已經顫抖瞭,氣道,「三弟,你給我閉嘴!你再這樣污蔑你哥哥,從今以後,你就不要叫我做姐姐!我也沒有你這個弟弟!」

宣懷抿笑道,「大姐,你不公道。二哥做瞭丟人現眼的事,你不罵他。我和你說實話,你反而罵我。」

宣代雲說,「懷風的為人,我比誰都清楚,他必不會如此。你說的那些話,也隻有你自己相信罷瞭。」

宣懷抿說,「這些話不但我說,別人也在說,都傳到舒燕閣那些婊子的嘴裡去瞭,那些婊子對著恩客,把二哥的事,當笑話來助興呢。若不是真的,哪裡來這些言語?」

宣代雲雖沒有說話,但是,宣懷抿聽著話筒裡,一陣陣喘氣聲,知道她已經氣地不輕。

便又抓著機會說,「二哥每次病瞭住院,白雪嵐都把他看得緊緊的,這是一個上司,對待下屬的態度嗎?就算是看重下屬,天底下也沒有不許下屬的傢人去探病的道理。那是白雪嵐在病房裡對二哥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被人發現。姐姐,你想一想,自從二哥進瞭白公館……」

話未說完,話筒裡一聲怒喝,「別說瞭!」

電話便被掛斷瞭。

宣代雲掛瞭電話,重重坐回椅裡,三五分鐘,竟不知身在何處。

漸漸回過神來,覺得牙關生疼,原來剛才一直緊緊咬著牙,不曾松過勁。

又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摸,竟是流瞭滿臉的眼淚,連衣襟也打濕瞭。

宣代雲便對自己很生氣,心想,宣懷抿的為人,是最不可信的,何況懷風那樣乖的孩子,萬萬做不出這種背叛祖宗的事來。既然是絕不可能的事,怎麼自己就哭瞭。

這實在很不對。

隻是她在心裡,雖再三地說著不可能,然而腦海中,又浮出白雪嵐護衛他弟弟的一幕來,一個上司,把下屬看顧得那麼嚴密,又是什麼道理?

然而宣代雲還是堅決不肯相信,她的親弟弟,那樣豐神俊朗的優秀男子,要何等的女子不可得,怎麼會走這條千人指,萬人罵的歪路?

怎麼會這樣作踐自己?她正怔坐著,外間有瞭動靜。

年亮富在外頭就討好地奉承起來瞭,「太太!參茶來瞭,要趁熱喝,藥效才不會失。」

一邊捧著熱騰騰的參茶,一邊進到電話間,看見宣代雲的臉,倒是一怔,奇怪地問,「太太,你這是哭瞭?眼睛這樣腫。」

忽然臉色一變,驚駭起來,試探著問,「是不是懷風打瞭電話過來?他怎麼說?總不能見死不救。」

宣代雲把腋下的手絹抽出來,抹瞭滿臉的淚水,掩飾著說,「懷風沒打電話過來。我隻是坐著想事情,越想越傷心,不知不覺就哭瞭。」

年亮富說,「你現在這身子,怎麼可以悲傷痛哭?對孩子也不好。快喝一口罷,補一補氣。」

宣代雲別過頭說,「我什麼也喝不下。」

年亮富嘆氣道,「唉,孕婦的脾氣,虧我這樣趕過去,親自切的參片,親自拿山泉水燒的好開水……好,好,不喝就不喝。我坐這裡陪你。」

宣代雲說,「這電話間裡悶,叫人喘不過氣來。我不要坐這裡。」

年亮富屁股才挨坐墊,就聽見這一句,趕緊又站瞭起來,體貼地說,「既這樣,我扶你回屋裡,好不好?如今你的話,就是聖旨瞭。」

便把宣代雲小心翼翼地扶瞭,往兩人住的小院那頭走。

到瞭院門,年貴和年容還直挺挺跪著,這兩人被淋瞭一身,已在太陽下曬瞭個半幹,遭瞭一點罪,鬥雞性子也沒那麼激烈瞭,都後悔不迭,不該一時火燒瞭腦子,在太太面前失分寸,落到被別的聽差看笑話的下場。

這一跪,也不知道要跪到什麼時候。

兩人現在老實多瞭,見到年亮富扶著宣代雲晃晃悠悠地從身邊走過,不敢起來,也不敢擅自做聲,隻是眼巴巴地看著。

年亮富剛才回來時,就看見他們跪著瞭,隻是當時心裡焦急,不曾去管。

現在太太表示瞭要找小舅子求情,照年亮富來看,事情大有指望,畢竟白總長對他小舅子的意思,他早就看出瞭七八分。

當姐姐的聲淚俱下,求得小舅子心軟,小舅子再對總長撒瞭嬌,還有什麼不可解決的?

想到這,年亮富的心情也輕松瞭兩分,便關註起那兩個跪著的聽差來。

他把宣代雲扶回屋裡,讓她坐瞭,又拿軟墊給她墊著背,就問,「年貴年容兩個,哪裡得罪瞭太太,讓太太罰他們跪在外頭?」

宣代雲正為弟弟的事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排解,有丈夫陪著說說話,倒是可以避免自己胡思亂想,便回答說,「他們兩個,仗著自己在這裡做事,有一些年頭瞭,越來越不像話。我知道他們平日總吵嘴的,今天更不堪,居然當著我的面,打起來瞭。你說,氣不氣人?」

年亮富於此最需要太太為自己解決難題的時刻,當然是百分之一百的,支持太太,頓時氣憤地說,「這些不要臉的東西,實在太過分瞭!我非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便走到門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罵,「狼心狗肺的東西,太太這個身子,還要受你們的氣,她若是有個好歹,你們吃飯傢夥就都別要瞭!給我滾進來!」

年容和年貴不敢遲疑,趕緊連滾帶爬的進瞭屋,向坐在椅上的宣代雲小心賠罪,仍不敢起來。

年亮富在宣代雲身邊,大馬金刀地坐瞭,瞪著眼問,「你們今天,為什麼打架?」

年榮說,「年貴偷瞭東西,被我抓到瞭。他不認,反罵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年貴立即嚷起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的?你冤枉人!」

年亮富拍著桌子說,「別吵!都安靜!一個說完瞭,另一個再說。」

年貴是他的心腹,年亮富在外頭包養女人,許多不方便年亮富出面的事,都是年貴幫忙做的。所以年亮富本來,是想讓年貴先說的。

不料宣代雲恰好此時開口,輕輕說瞭一句,「年容,你先說。」

年亮富便轉瞭態度,堅定地說,「年容,你別怕,有什麼就說什麼。老爺太太一定公道處置。」

年貴望向年亮富的眼神,越發的可憐委屈瞭。

年容仿佛受到鼓勵似的,不屑地瞥瞭年貴一眼,說,「我今天從年貴房外經過,剛好窗戶開著,瞧見他在裡面把玩什麼東西。本來我也沒理他,偏偏那麼巧,屋子裡太陽照進去,他手上玩的東西,映出一道光來,在我眼睛裡一刺。所以,我就留意瞭……」

年亮富皺眉道,「問你們為什麼打架,你前面嘮叨這些幹什麼?又不是說故事,簡單些說。」

年容回答一聲是,接著說,「我一看,看見他手裡玩的是一個金表。我就想,有一回舅少爺打電話來,還是我接的,他就說他掉瞭一個金表,還要我留意呢。年貴哪裡買得起金表,一定是偷瞭舅少爺的……」

年貴在一旁,又不甘心地叫起來,「我沒有偷!那是撿的!因為不知道是誰的,也不知道還給誰去。老爺,你是最知道我的,你要為我做主啊老爺!」

年亮富沉著臉說,「還沒有說完,你嚷嚷什麼?再這樣,我也懶得問瞭,直接把你們兩個,都送到警察廳去。」

送到警察廳,不管有罪無罪,都要脫一層皮的。

這話一出,年貴頓時就不說話瞭,隻是恨恨地盯著年容。

宣代雲問,「那個金表在哪裡?」

年容指著年貴說,「就在他身上,我親眼看見他揣到口袋裡去的。我們剛剛跪在院門口,我就一直盯著他,要不盯著,說不定他就偷偷把賊贓給丟哪個角落瞭,好消滅罪證。因為我盯著他,他不敢丟。」

年亮富看著年貴,幹巴巴地說,「拿出來。」

年貴哆嗦瞭一下,把手伸進口袋裡,果然掏瞭一個金光燦爛的手表出來。

年亮富剛接過來,宣代雲說,「給我看看。」

他就趕緊雙手捧著,把金表送到瞭太太面前。

宣代雲對於一個金表,平日是不放在心上的,可聽說這可能是宣懷風丟的那個金表,不由就留意起來。

把金表拿在手上,仔細地看,那嵌的碎鉆,精致的做工,一看可知,是極昂貴高級的洋貨。

她也沒有打算,要從一隻金表上,找到讓自己心煩意亂的真相,隻是無所寄托般的,下意識地把那金表,翻來覆去地看。

看瞭一會,就把金表擱在桌子上,飲瞭一口半溫的參茶。

她忽然覺得哪裡恍惚不對,把杯子放瞭,又拿起瞭金表,對年亮富說,「你過來,幫我瞧一瞧,這表的背面,是不是刻得什麼?」

年亮富趕緊過來,彎著腰,瞇起眼睛,使勁看瞭半日,笑道,「太太,我這眼睛,和你半斤八兩呢。我看呢,是幾個字,就是太小瞭,瞧不清楚。」

宣代雲的視力,天生就不大好的,就說,「勞駕你,到裡頭梳妝櫃右邊的匣子裡,把我的眼鏡拿過來。」

年亮富取瞭來,宣代雲戴上眼鏡,對著表上的字再看,總算是看得清瞭。

這一看清,便是脊背上,刷地一層冷汗。

頓時做不得聲。

年亮富還在瞇著眼睛,把脖子伸著問,「太太,看清楚瞭嗎?我瞧來瞧去,隻瞧見一個,像是個白字。太太,你怎麼不說話?」

半晌,宣代雲抬起頭,竟有些失魂落魄似的,視線也有些直瞭,嘶啞著聲音說,「你們都出去。我累瞭,要靜一靜。」

年亮富就對年貴和年容一揮手,「太太發瞭慈悲,今天就饒瞭你們,出去罷。」

今天的局勢,其實是對年貴不利的,年亮富這樣順手推舟,當然便宜瞭年貴。

年容就有點不甘心,小聲說,「偷瞭東西,就這樣算數,以後還有人偷,那怎麼辦?」

年亮富眼睛向他一厲,說,「你一個聽差,要插手主人的事嗎?」

年容便不敢說什麼瞭,隻能和年貴一起向太太鞠躬,退出房外。

年亮富搓著手,到宣代雲跟前笑著問,「太太,我這件事,辦得不差吧?」

宣代雲卻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年亮富一愕,笑著問,「我也要出去嗎?」

宣代雲說,「出去。」這兩個字,隱隱有斬釘截鐵的意思。

年亮富完全摸不著頭腦,正琢磨著自己到底哪裡行事不對,得罪瞭太太。

宣代雲已忍無可忍地發作起來,拿手拍著桌子,一下比一下重,瘋瞭似的吼起來,「出去!出去!出去!誰都不許在我跟前!出去!」

年亮富被嚇得不輕,擺著兩手說,好好好,我出去,我這就出去。

逃命似的走瞭。

宣懷風從白雲飛的店裡回到白公館,才一下車,聽差就從大門裡出來,向他報告說,「宣副官,年宅打瞭電話過來,著急得很,說如果您回來,請務必立即到年宅一趟。催得很急呢。」

大傢都很愕然。

宋壬問那聽差,「有說什麼事嗎?」

聽差說,「沒有,就是說很急,再三叮囑瞭,要宣副官盡快過去,不要耽擱。」

孫副官忽然一笑,說,「我有八九分猜到,年太太的喜事,恐怕是發動瞭。」

這樣一說,宣懷風也覺得很有道理,興奮地說,「和我想的一樣呢。我就想,不知是小外甥,還是小外甥女。不行,我這就快點趕過去才是。」

宋壬說,宣副官,你趕過去做什麼?女人下崽子,是忌諱男人在的。你就算過去瞭,也隻能在外頭,陪著你姐夫盲頭蒼蠅似的亂轉,那感覺,才叫撓心。

孫副官笑道,「老宋當過爹的人,這話說得實誠。當初嫂子大喜的時候,想必你也在外頭亂轉,撓心撓個十足,是不是?」

宋壬也不否認,痛快點頭說,「那是,真難受死我瞭。還不如讓人割一刀痛快。」

大傢聽得有趣,都哈哈大笑起來。

宣懷風著實牽掛他姐姐,笑著說,「哪怕過去撓心也好,就算隔著墻,我這也算盡一份心瞭。孫副官,你忙你的,我帶著宋壬到年宅去。」

說完,便又坐回汽車上,叫司機開去年宅。

宋壬雖是個大老粗,但也有他細膩之處,他想著,年傢太太生孩子,自己這樣的外人,總不好意思擠在她丈夫和弟弟中間,所以到瞭年宅,他就領著幾個護兵,在門房那裡坐瞭,隻等著宣懷風出來。

宣懷風急沖沖地進去,遠遠看見年亮富在小院門口來來回回地踱步,便叫著問,「姐夫,姐姐怎樣瞭?孩子出生瞭嗎?」

年亮富見到宣懷風,隻如得瞭珍寶一般,趕緊地迎上來,卻又奇怪地問,「什麼生瞭?你姐姐還未發動。你是哪裡得的消息?」

宣懷風說,「聽差說這邊打電話找我,很緊急的樣子,我自然以為是發動瞭。既沒有發動,找我有什麼事?」

年亮富張嘴欲說,又猛地止住瞭。

心想,這個小舅子,向來有些不合常理的。自己要是貿然開口,被這二愣子直接拒絕瞭,到時候再讓太太斡旋,恐怕又增加瞭一番變數。如此,倒是讓太太先開口的好。

年亮富想定瞭主意,就嘆瞭一口氣,搖頭說,「你姐姐這兩天,脾氣很不尋常呢,我想大概是快要生瞭,孕婦總有些狀況。我今天也盡力地哄著她高興,也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流瞭一臉眼淚,我問她,她又忽然生瞭大氣,把我趕瞭出來。所以,我是想求一求你,去寬慰她一下。不管什麼事,總是先顧著身體才好。」

宣懷風點頭說,「好,我這就去看看她。」

年亮富看著他走進小院,還是不大放心,小跑著追過去,拉住他再三叮囑,「懷風,她這個時候,是受不得委屈,生不得氣的,更不能傷心。如今不同往常,你凡事都順著她一點。要順著她,別讓她生氣,切記,切記。」

宣懷風說,「姐夫,你放心。」

便獨自走過院子,上瞭臺階,掀開簾子,進瞭屋。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