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懷風對白雪嵐說,「你笑也笑夠瞭。我們這樣坐著也不好,不如去幫點忙。」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哎呀!一聲,擔心地說,「戴小姐,她不知如何瞭?我怎麼就忘瞭她?」
才說這話,就見戴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
宣懷風忙站起來,慰問她說,「戴小姐,你還好?」
火車脫軌時,戴蕓也受瞭重大的驚嚇,槍戰停止後,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行李箱,拿瞭一件大外套,胡亂罩在身上。
她臉色蒼白,唇也是青的,不過開口說話時,語氣還算鎮定,勉強微笑道,「宣副官,見到你平安,我就放心瞭。」
白雪嵐見著外人,說話的口氣,還如平常時那樣輕松瀟灑,對戴蕓說,「這話有些偏心。怎麼你就隻擔心他一人的平安?」
戴蕓看著白雪嵐,因驚嚇而黯淡的雙眸,恢復瞭一絲神采,敬佩地說,「白總長,您剛才大展神威,我佩服極瞭。不瞞您說,我躲在藍鋼車廂窗戶後頭,就瞧著您呢。我知道,有您這樣的人物在,我是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的。既然我瞧得見您,自然知道您是平安的。我並沒瞧見宣副官,所以為他的安全而憂心。這個解釋,您看,能通過,不能通過?」
白雪嵐不置可否,「戴小姐遇瞭事,還能這樣從容,口齒這樣瞭得,我也是佩服極瞭。」
他把「佩服極瞭」,開玩笑般的回敬給戴蕓,戴蕓隻是微笑,目光落在宣懷風纏著佈條的小臂上,驚訝地說,「呀!宣副官,你流血瞭!」
宣懷風說,「玻璃紮的小傷,沒什麼。」
戴蕓說,「擦藥瞭嗎?可惜我出遠門,並不曾準備什麼,隻為瞭防著自己笨手笨腳,帶瞭一盒燙傷膏。那東西,對皮肉割傷怕不管用。」
白雪嵐忙說,「正用得著,請快拿來。」
戴蕓去行李箱那裡,把燙傷膏翻瞭出來。
宣懷風見白雪嵐把燙傷膏拿在手上,知道他是要幫自己治掌心的灼傷,這人行事從無忌諱,當著一位女士的面,肉麻事也是敢做的。
宣懷風忙對戴蕓說,「孫副官在那頭忙,很缺人手,能不能請你幫幫忙?」
戴蕓說,「是的,我該盡力的。」
便真的找孫副官去瞭。
這一邊,白雪嵐已把宣懷風的手抓過去,打開燙傷膏,小心地擦著。
把目光在宣懷風臉上略掃一掃,唇角微微彎出一道弧線。
宣懷風註意到瞭,便問他,「笑什麼?你看見我請戴小姐幫忙,看似交情不錯,心裡又在轉什麼念頭嗎?」
白雪嵐說,「你也把我想得太厲害瞭,難不成我隻要一笑,就是心裡在轉念頭?」
宣懷風問,「那你臉上這神秘的笑,究竟是為什麼呢?」
白雪嵐淡淡道,「我就是想,害羞一時不如何,能一輩子害羞,哪怕老夫老妻瞭,還總是易羞,總怕難為情,遮遮掩掩,猶抱琵琶半遮面,那才真是可愛。」
宣懷風果然大為赧然,磨牙道,「也就是請她避開去,就能惹來你這些怪話。恐怕是你舍不得她找孫副官去瞭,若如此,我親自去請她回來,如何?」
白雪嵐已幫他擦好掌心,指尖還殘存一點白色的藥膏,順手往他鼻尖上輕輕一點,笑道,「你是豬八戒敗陣,倒打一耙。」
這時,倒是孫副官急匆匆地來瞭,對白雪嵐報告說,「東西能收拾的,都盡量收拾瞭。護兵死瞭三十三個,重傷的七個,輕傷的十五個。總長,火車是不能指望瞭,這冰天雪地的,不能在這過夜。」
白雪嵐點頭,命兩個護兵到雪地裡,看有沒有受傷未死的土匪,問清楚這是哪裡地界,附近有什麼城鎮。
不一會,便有瞭回信。
說是這附近沒有像樣的城鎮,隻有幾個人口不多的村子,不過若往北走上二十裡,就有一座頗大的私堡,是當地富族薑氏的所在。
白雪嵐一聽那薑字,就不禁笑瞭,說,「早提這個,我就知道這是哪瞭。既如此,就往薑傢堡那裡去。」
傳下命令,往北邊出發。
護兵裡頭有傷員,行李又重且多,這樣出發,是大不容易的。
白雪嵐倒是順手拈來,叫人把土匪丟下的走散的馬,弄瞭二十來匹,把木車廂的板子拆下,做成雪地的大拖橇,讓馬拖著傷員和行李。
宣懷風聽著前頭車廂傳來的哭喊呻吟,很不忍心,問白雪嵐,「那些乘客怎麼辦?」
白雪嵐也知道他要問的,據實而言,「眼下境況,隻能各掃門前雪,我也要先顧著自己手下。要在天黑前趕到薑傢堡,帶著那些乘客,是做不到的。何況,他們跟著我們更危險。」
宣懷風不解,「怎麼跟著我們,反而危險?」
白雪嵐說,「那些土匪,是我們殺瞭他們頭領,他們一時慌瞭,才逃散去。焉知那死去的頭領外,就沒有其他當傢的?若是土匪含恨追殺回來,必定盯著我們不放,何苦拉那些普通人墊背?你以為我為著什麼,要急忙地趕去薑傢堡?這實在是性命攸關的事。」
宣懷風這才明白,便不再說話,趁著白雪嵐指揮著眾人準備出發,把張大勝找瞭來,問他說,「剛才你去問土匪的活口,去附近村子的路,你知道嗎?」
張大勝說,「知道的。」
「你畫出來。」
張大勝便大概畫瞭。
宣懷風說,「你把這地圖拿到前頭去,給那些還能走動的乘客,囑咐他們不要在這久留,快些離開。我這有一些錢,你幫我給他們。有瞭這,到村莊裡換些飯食衣物,土藥,也是好的。」
張大勝笑道,「宣副官,這時候活人顧不得死人,你倒還顧著那些不認識的。你的陰德,真是積得像山一樣瞭。」
宣懷風說,「你快去吧,救得一個算一個。如果積瞭陰德,必有你一份。」
張大勝倒是很信這個,聽瞭宣懷風的話,十分高興地去瞭。
白雪嵐安排妥當,把宣懷風叫瞭去,出發往北。眾人為瞭減少行李,都盡量把衣服穿在身上,裹得粽子一般,扛著槍,揮著鞭子,趕馬拉木橇。
宣懷風臨走前,回頭看遠處那些車廂,見有人或彼此攙扶,或拿對象充當拐杖,或惶惶然提著行李,陸陸續續地往東邊走,大概是朝著某個村子的方向。
知道他們也行動起來,宣懷風心裡稍稍好受瞭些。
木橇要裝行李和傷員,是以連白雪嵐也沒有享受的資格,和宣懷風一起徒步走著。白雪嵐見宣懷風回頭望那一頭,笑問,「都安排好瞭?」
宣懷風一愣,把頭轉回來,望在白雪嵐的笑臉上,也回笑道,「不敢說安排好,就是盡一份心力吧。」
他知道白雪嵐的脾氣,白雪嵐又何曾不知他的脾氣,早猜到他是要管這檔子事的。
兩人經過一場生死槍戰,身心都已疲倦,和一隊傷兵,跋涉在天寒地凍中,卻不覺得如何艱難。腳踩在雪上,走一步就咯吱一聲,對宣懷風這南方人來說,既是冷,又是一種別樣的趣味。
他也在首都見過雪。
然則首都的雪再好,又哪有沾著白雪嵐氣味的雪好?
走著,走著。
白雪嵐又笑道,「還說等忙完公務,我們也羅曼蒂克一番,去春香公園,租一條小船來劃。果然,沒那樣的福氣。」
宣懷風走得久瞭,呼吸裡帶瞭熱意,輕籲道,「雖不曾有那樣的福氣,但你又有另一番福氣。隻說今日,老天爺不就給你一個驚喜嗎?」
白雪嵐低聲道,「等到瞭地方,洗瞭澡,我報答你。」
宣懷風被他目光盯著,心臟猛跳瞭幾跳。
忽聽身後呀的一聲驚呼,是女子音調。
宣懷風忙回過頭,「戴小姐?」
戴蕓答說,「衣裳叫一根枯枝勾破瞭,不礙事。」
宣懷風放心不下,特走過去瞧瞧戴蕓,果然右邊大外套上破瞭一處,再往下看,她穿的一雙厚棉鞋。這種棉鞋並不為走雪地穿的,如今不斷踩在雪裡,已濕瞭小半,想來極冷。
這隊人裡,隻戴蕓一個女子,女人體力和男人比起來,總是不及,一路走著,現在似連抬腳也顯出艱難來瞭。
宣懷風不由憐惜,對戴蕓說,「我攙著你罷。」
戴蕓也不矯情,低聲說,「多謝,我是實在跟不上瞭,隻怕拖累旁人。」
白雪嵐冷眼看著宣懷風攙她走瞭十來步,忍不住過來,對戴蕓道一聲,「得罪。」
便把戴蕓打橫抱起來。
戴蕓輕叫一聲,但旋即又有一份驚喜,便不再做聲,任白雪嵐抱著,瞧他如何行事。
白雪嵐快步走瞭幾步,追上一架躺著傷兵的木橇,踢瞭橇邊一腳說,「左邊這個,你起來,給這位小姐讓位置。」
戴蕓忙道,「這不好,他受傷瞭,走不得。」
白雪嵐說,「胳膊受傷,又不是打斷瞭腿,怎麼走不得?」
兩人說話間,那傷兵已經從木橇上下來瞭。
白雪嵐將戴蕓往木橇上一放,紳士的一頜首,便頭也不回地去找宣懷風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