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二十五章

白雪嵐嘴裡仍表示不滿,「你這人,好的歹的都隻管護著。我對你一片心,你是一點也不知道。」

宣懷風笑道,「哪裡不知道,我感激還來不及。你想,當初你是怎麼教我開一槍來著,不能光用手用眼,還要用心。你說,我心是用在誰上頭,才能瞄得那樣準?」

這簡直算是宣懷風難得的情話。

而且又當著孫副官和宋壬的面,和從前那矜傲自持,多給一個眼神的模樣是不能比瞭。

白雪嵐哪能不受這哄,立即就被說得臉上露瞭笑容,既然讓宣懷風挽住瞭一個胳膊,也顧不上再為難宋壬,跟著宣懷風去吃飯。

一轉頭,就見一個大個頭從天井那頭迎面過來,遠遠地見著宣懷風,兩隻手拱在胸前,用力擺瞭兩擺。

宣懷風問,「徐頭兒,這是做什麼?」

徐頭兒走過來笑著說,「好酒好菜擺下有一會瞭,總是不見貴客,老太太著急,叫我來請。您瞧,我是把您當活菩薩拜瞭。徐頭兒是別人瞎叫著玩的,您以後叫我徐老四吧。」

又請二人快到到擺下酒宴的祠堂去。

白雪嵐見他對宣懷風很恭敬,那比對自己恭敬更令人舒心,矜持地一點頭,帶著宣懷風舉步。

徐頭兒在前面帶瞭兩步,回頭忽見宋壬還在後面呆站著不動,說,「宋大哥,這兩位都賞臉瞭,你反而不肯賞臉嗎?」

宋壬偷瞧白雪嵐一眼,對徐頭兒擺手道,「我這模樣,上不得場面的,不去瞭。」

徐頭兒說,「宋大哥,這話太見外瞭。咱們今天頭遭見面,就是一起流血的交情,你在門樓把命豁出去護著薑傢堡,老太太看在眼裡,剛才還特地點瞭你,說一定要請過去。別磨蹭瞭,快來罷。」

說著走來拉宋壬。

宋壬腳杵在原地,隻是擺手,「不去的,不去的。」

一個一定要請,一個絕不肯去,兩個大男人,竟是拉扯起來。

宣懷風看不過去,咳瞭一聲,說,「宋壬,許多人等著,你別執拗瞭。」

宋壬說,「宣副官,我是個粗人,宴席上坐不慣,白給總長丟人。我就不去瞭罷。」

宣懷風說,「你怕什麼?和我們一道吃個飯,怕老虎吃瞭你嗎?來罷,再耽擱,就真是失禮瞭。」

宋壬還是搖頭。

白雪嵐一直不做聲,這時不耐煩瞭,朝宋壬問,「連宣副官叫你,也叫不動嗎?老子隻是踹你兩腳,又沒撤你的職,你是想不要這飯碗瞭?還不快跟上!」

宋壬挨瞭這兩句罵,頓時精神起來,二話不說就跟到白雪嵐身後去瞭。

一行人跟著徐頭兒去,果然那邊早就將三大桌酒席擺在祠堂前面的大空地上,薑老太太知道他們來瞭,讓媳婦和一個丫環左右攙著,親自過來迎接,禮數很是周到。

白雪嵐和宣懷風自然是入的主席,老太太親自作陪,另有幾位薑傢堡裡有些臉面的老人。宋壬因是白雪嵐帶過來的,又在土匪攻打的時候表現得很英勇,也被當成貴客,在主席上占瞭一個位置,徐頭兒在一旁坐陪。孫副官有著副官的身份,也被請到瞭主席上。

讓人詫異的,倒是張大勝也在同一席上,大概是跟著白雪嵐去救薑老太太的大兒子,立瞭些功勞的。

宣懷風坐下,往桌上大略一看。

原以為白天那麼突如其來的一場慘戰,這頓飯準備得倉促,恐怕不如何好。不料倒有六葷六素,以山東地界的鄉下人傢來說,頗像個樣子瞭。

可見這位老太太,治傢是很不錯的。

薑老太太拿出一傢之長的身份,先有一番感激的說辭,對貴客敬酒,敬菜。

大傢同飲一杯。

冷寧芳原垂手站在婆婆身後,這時出來執瞭酒壺,給眾人一一斟酒。

到瞭宣懷風面前,宣懷風忙站起來說,「這怎麼敢當。」

冷寧芳說,「宣副官,您隻管坐著。今天你救瞭我們許多人的命呢,我很該敬你一杯。」

宣懷風雙手捧著酒杯,讓她滿斟一杯,小心翼翼地喝瞭,讓那酒在喉腹中燒過一陣,才笑問,「少奶奶怎麼不坐下和我們一道?」

冷寧芳微微一笑,默默地把宣懷風的酒杯又斟滿瞭。

薑老太太忽說,「媳婦,白十三少把你傢裡的從土匪那裡救回性命來瞭,你也該敬他一杯,好好謝謝他。」

冷寧芳說,「是,一定要謝的。」

宣懷風身邊,坐的就是白雪嵐,這時他也站起來瞭,從冷寧芳手裡將酒壺取瞭去,自己倒瞭滿滿一杯,笑嘻嘻道,「姐姐,咱們就不必說那些客套話瞭。原就是姐夫命不該絕,我隻順手幫瞭點小忙。這一杯,就敬你和姐夫早生貴子,給老太太生個大胖孫子,讓她歡喜歡喜。」

這一句,果然讓薑老太太很歡喜,笑著瞅他們飲瞭一杯,吩咐冷寧芳說,「媳婦,今天就別守著老規矩瞭。白十三少是你娘傢人,你應該做個陪的,坐下一起吃吧。」

又對身後的丫環說,「去,給你少奶奶加一個座兒來。」

丫環忙搬瞭一張木凳過來,加在宣懷風和白雪嵐之間。

冷寧芳推辭瞭兩句,才矜持謹慎地坐瞭。

薑老太太請大傢不要客氣,多多吃菜,說,「傢裡別的不敢說,窖子裡上好的高粱酒是夠的。祖宗們留的這份傢業,除瞭看天做活的種地,別的也就是這釀高粱酒的手藝瞭。世道太平時,買賣好,能掙個三瓜兩棗。如今到處是土匪,肚子都吃不飽,誰還有閑錢買酒?倒不如都拿出來,好好地給親朋們招待上一場。」

徐頭兒是個愛酒的,二兩的小燒酒瓷杯,頭一昂,吱溜一口,就是一杯,嚷嚷著說,「老太太,這話可是您說的。我要當真瞭,這樣的好酒,非敞開來喝不可。就怕您這是太高興瞭說胡話呢,明早眼睛一睜,不糊塗瞭,心疼起酒來,我要挨一頓罵。」

薑老太太笑道,「徐頭兒,當著老婆子的面,你罵我老糊塗呢?放心,隻管喝罷。不怕說一句晦氣的話,要是今日沒有各位,薑傢堡被土匪打進來瞭,什麼東西不落到他們手上?別說酒,連命也不剩。我也老瞭,死就死罷,隻是薑傢的根不能斷。不然我死瞭,也沒臉下去見我的公公婆婆,還有我的丈夫。你說,這樣一想,我還舍不得幾壇子酒嗎?喝!要是喝少瞭,我還跟你生氣呢!」

徐頭兒叫到,「好!沖著您這番話,我非喝個醉死才行!」

說著就連喝瞭兩杯,又轉頭鬧著宋壬張大勝他們一道。

宋壬他們那些山東漢子,又哪有一個不愛烈酒的,隔著桌子往白雪嵐臉上一瞅,總長和薑傢少奶奶低聲說瞭一句話,和她碰瞭一下杯,又隔著她和宣副官碰瞭一下杯,正快活著呢,那就不用畏手畏腳瞭。

於是吃著大塊的醬牛肉,麻油豬耳朵,盡情喝起酒來。

隻是礙著主人傢在,不好意思猜拳,但就如此,席上也吵吵嚷嚷一片,熱鬧得很瞭。

比起宋壬他們,宣懷風是很文靜的,因白雪嵐的姐姐坐在旁邊,就更是正襟危坐,不肯亂說亂吃。冷寧芳原也是規規矩矩坐著的,見宣懷風比自己還規矩,不由主動瞭些,端起酒杯,半邊身子微斜對宣懷風,請瞭一請。

宣懷風想著人傢姐姐親自敬的,喝一小口怕不恭敬,便喝瞭一大口,那高粱酒又烈又苦,順著喉嚨下去,仿佛在食道裡順溜著一刀似的。

頓時耳根臉頰都紅透瞭。

白雪嵐早關註著,隔過冷寧芳,遞過一個裝滿的小酒杯來。

宣懷風問,「你怎麼也要敬我?你倒是應該敬你姐姐一杯的。」

白雪嵐說,「這是敬你酒嗎?這是給你一個作弊的工具。快拿著,裡面的是白水,誰來敬你,你隻管喝這個。醉死誰也別醉死瞭你。」

宣懷風下意識瞥他們之間的冷寧芳一眼,臉更紅瞭,對白雪嵐問,「這樣光明正大的作弊,也不怕人揭發?」

白雪嵐說,「胡說,難道我姐姐還能揭發我嗎?姐姐,你說說。」

冷寧芳嘆著微微一笑,「白十三弟,你果然很好,隻要跟著你的人,都那麼快活。你和宣副官的交情又好,難得他又一點也不怕你。」

白雪嵐說,「他不怕我,但我可是很怕他的。」

正說著,另兩席上的許多人,拿著杯子過來鬧席。這一席上的人紛紛站起來,痛快地應杯。這次倒是白雪嵐幫瞭大忙,宣懷風隨手把他給的那杯白水拿起來,果真作瞭弊,把眾人給應付過去瞭。

正要坐下,忽然看見戴蕓走到面前,笑吟吟道,「宣副官,我懊悔極瞭,今天不該不到門樓去。聽那些人說起你一槍定江山的神威來,比戲文裡的還精彩,可恨我竟沒有親眼目睹。這麼說,火車那次,忽然出現的神槍手救兵,其實不是哪來的天兵,而是宣副官您嗎?但你怎麼一點口風也不露?」

宣懷風不好意思道,「就隻開瞭幾槍,碰巧打中瞭。倒是戴小姐您,還是一位嬌滴滴的女士呢,遇險不驚,毫不猶豫就去幫忙傷員瞭,我本來要避到地窖裡去瞭,是見瞭您的行動,很為慚愧,這才沒躲開去。來,我敬您一杯。」

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

他是真心尊敬戴蕓,這一杯自然不是作弊的,是貨真價實的烈高粱酒。

白雪嵐不知什麼時候也站瞭起身,走到宣懷風身後,手一伸就把他手裡酒杯給端走瞭,對戴蕓風度翩翩地笑道,「戴小姐,你和懷風說瞭老半天話,就沒瞧見我在旁邊呆坐嗎?這可不大公平。他今日雖說開瞭幾槍,但我也出門一趟,做瞭些實在事的。怎麼隻表揚他,隻表揚我呢?」

戴蕓不曾料白雪嵐會主動過來說話,很有幾分驚喜,落落大方地說,「白總長,你這樣的人,還缺人表揚嗎?我今天聽見有人說白十三少,還奇怪白十三少是何許人,一問,才知道是您。總說您在首都是一位名人,原來在山東地界,您的名聲更大。聽說您十歲就開始剿匪瞭,這是真事嗎?」

白雪嵐說,「聽他們瞎說。那時候還小,跟在父親叔伯們屁股後頭,不過玩罷瞭,部隊在山上遇到土匪,打死瞭,後來不知怎麼就算到我頭上。要是十歲就殺人不眨眼,我豈不是成瞭天生的魔頭?」

戴蕓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沒有說您十歲就殺人不眨眼。宣副官,我得罪你的上司瞭,請你幫我解釋解釋才好。」

白雪嵐不想宣懷風和戴蕓接話,見宣懷風唇一動,先就舉杯對戴蕓敬瞭敬。

戴蕓看他對自己極有風度,心裡微微一動,若說要仔細品出點滋味來,又覺得自己不過是胡思亂想。心潮起伏下,喝到嘴的酒,滋味也是變化的。

不料白雪嵐敬瞭一杯,又給她和自己斟酒,再次地敬。

戴蕓隻顧著想心事,不知不覺就喝瞭三杯,回過神來,頰上燒熱一片,也知道有些過量瞭,勉強笑道,「我量淺,再不擱杯,怕是要惹人笑話瞭。」

一轉身,肩膀猛地晃瞭晃。

宣懷風忙把她扶瞭,不贊成地瞥瞭白雪嵐一眼,對戴蕓說,「戴小姐,我送你回去罷。你住的哪一個房間?」

戴蕓微微喘瞭幾下,慢慢地說,「不急,這是空腹喝酒的緣故。我回席上,多吃兩口菜,怕還好些。」

白雪嵐說,「我扶戴小姐回席上。」

宣懷風恍若未聞,扶著戴蕓去瞭。

把戴蕓扶到另一席上做好,又低聲叮囑瞭兩句,才回來這邊坐下。

白雪嵐也已經坐回原位,問宣懷風,「我剛才和你說話,你怎麼裝做沒聽見?」

宣懷風說,「沒聽見就是沒聽見,怎麼說我是裝的?再說,人傢一個出門在外的女子,這麼烈的酒,你灌人傢幾杯,是什麼意思?」

白雪嵐說,「誰也沒逼她,愛喝不喝,怎麼說是我灌的?」

宣懷風說,「好瞭,不必說瞭,大傢心裡明白。」

白雪嵐追著不放,「誰明白?我就不明白,非要你說個明白。」

冷寧芳坐在二人之間,聽瞭半日,見似乎要爭出火氣來瞭,也不能再裝聽不見,對白雪嵐笑道,「十三弟,你和宣副官是真的投緣,說話就這麼一點不顧忌。人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呢。」

白雪嵐不知想到什麼,驀地沉下臉,「一道長大就瞭不得嗎?臭蟲看一百年,也是臭蟲,一腳踩死得瞭,誰和他投緣?你說,是不是這道理?」

最後一句,是對著宣懷風問的。

宣懷風一聽,就知道他被冷寧芳一句話,勾起林奇駿這個心病來,本來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可剛才見他已喝瞭八九杯,這酒又極烈,怕是有點醉瞭。

宣懷風便不再和他爭,反而說話軟和瞭些,「總長,許多人在,你少喝點吧。」

白雪嵐也沒大醉,聽他話軟瞭,不過冷哼一聲,故意當著他的面又飲瞭一杯,但也沒再說別的。

座上都是愛吃肉的大漢,一輪吃喝下來,葷菜已經去瞭大半。薑老太太很是豪爽,吩咐丫環,「去和廚房的說,再炒兩大盤肥豬肉片,炸兩斤花生米,讓爺們喝夠吃夠才好。」

她這樣,大傢更是痛快。

等熱騰騰的肥豬肉片和花生米送到桌上,薑老太太又顫巍巍地站起來,拿起酒杯,對著周圍舉瞭一圈,聲調稍高地說,「各位!各位!老婆子給祖先們敬瞭香,說薑傢堡保住瞭,大兒也回來瞭,這都是靠著祖宗保佑,還有各位的仗義。來,喝一杯!」

她這樣一發話,三席上的人,都站瞭起來。

有喝得半醉的,腳步趔趄,匆忙中翻倒瞭木凳,也無人理會。

大傢七嘴八舌地說,「老太太客氣!也是土匪不長眼,敢來欺負薑傢堡,那是他們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薑老太太說,「徐頭兒,你我就不多說瞭,從前雇你的月銀,從今以後,給你雙倍。年底薑傢堡分臘肉,分酒,你是雙份的。其他堡丁,今天為薑傢堡流瞭血的,每人十塊錢,手殘腳瘸的,每人三十塊,年底都能分肉分酒。」

這三席人,除瞭主席上有幾個白雪嵐這邊的人,外加一個次席的戴蕓,剩下的大多時薑傢堡的人。薑老太太說一句,眾人就歡呼一陣。

等眾人歡呼聲停下,薑老太太又說,「白十三少,還有宣副官,是救瞭我大兒和薑傢堡的恩人。老婆子對菩薩發過願,若今天死不瞭,是要給恩人立長生牌位的。這話不能不作數。」

宣懷風站起來說,「老太太,這就算瞭吧。」

薑老太太正色道,「宣副官,老婆子要是說話不算話,要天打雷劈的。我死去的公公說的話,薑傢堡能立在這許多年,憑的就是不欺鬼神。」

宣懷風見她這樣堅決,不由一怔,也就不做聲瞭。

薑老太太做個手勢,祠堂門外噼噼啪啪地放起炮仗來,紅光在夜色下點點爆亮,炸得院中僅剩的幾隻雞扇著翅膀到處逃竄驚叫。

兩個男人一人捧著一個木牌上來,宣懷風遠遠的,也沒看清上面寫的什麼,便見他們神情肅穆地捧著那兩個木牌進黑洞洞的祠堂裡去瞭。

薑老太太往冷寧芳身上掃瞭一眼,冷寧芳忙站起來,走到她身旁,扶著她進瞭祠堂。

宣懷風知道許多地方習俗,祠堂是不許外姓人進的,自己不懂人傢的規矩,還是謹慎些好,雖然有點好奇,還是仍舊坐在位置上。

忽覺手一熱。

原來冷寧芳走瞭,不再隔開他和白雪嵐,白雪嵐趁著大傢往祠堂那頭看,手借著桌子掩飾伸過來,冷不丁握住宣懷風的手。

白雪嵐臉上帶著微醉者的曖昧微笑,低聲問,「你說,要是我們今天都英勇瞭,他們會不會把我們葬在一塊?」

宣懷風說,「唉,你真的醉瞭。」

白雪嵐說,「我要是真醉瞭,就不是這樣斯斯文文和你說話瞭。你想,當著這些人,我抱得你死緊,一定要親,你一定不肯,掙又一定掙不開,大傢都看得幹瞪眼。到瞭明天,他們才會說,白十三少真的醉瞭。」

宣懷風想象著那混亂的場面,不禁莞爾。

白雪嵐松瞭一口氣似的,「總算笑瞭嗎?那就好。你總不該為瞭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就和我生這麼大的氣。」

宣懷風反問,「我故意為瞭誰和你生氣嗎?總是你自己惹事。」

白雪嵐鼻子裡輕哼一聲。

宣懷風問,「你哼什麼?」

白雪嵐盯著宣懷風,像有什麼狠話想說出來,卻又忍住瞭,當沒事一般的語調淡淡說,「你心裡明白。」

宣懷風看他那樣子,就像小孩子鬥氣,也就覺得有趣。

這時,冷寧芳又攙扶著薑老太太出來瞭。

薑老太太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對冷寧芳說,「你也別隻顧著熱鬧瞭,你丈夫還躺在床上等你去照料呢。這就去罷。」

冷寧芳說瞭一聲是,低著頭去瞭。

那丫環也忙跟在她後頭走瞭。

眾人這時,也吃喝得差不多瞭,都把目光看著薑老太太。

薑老太太又一次端瞭杯子,站起來道,「這份傢當是我那死老頭子留給兒子的,各位今天的恩德,原該叫大兒出來,親自給各位敬一杯。可他受瞭傷,起不瞭床,等過兩天好瞭,再讓他出來謝謝各位。請,請飲!」

眾人今日見白雪嵐領著人威風凜凜的回來,又見薑傢堡擺下慶功宴,都知道營救薑大少爺的事是成功瞭的,宴席上不見他人,早有些人疑惑,這時候就問,「怎麼大少爺受瞭傷?不是說那夥土匪一聽是白十三少來救人,嚇得刀槍丟下就跑嗎?怎麼他們還敢把大少爺給打傷瞭?」

張大勝難得地被請上主席,開始還束手束腳,和徐頭兒宋壬他們酒量一敞,早喝得忘瞭拘束,打著酒嗝對那發問的人說,「哎哎!這可怪不得我們總長。那一位是被抓後想逃,自己跌下山坡,腳碰上石頭摔折瞭。等我們見到時,他腳上打著繃帶就躺在那呢。誰要不信,總長還抓瞭兩個活口回來。你要不要審審?我這就帶出來給你瞅。」

那人笑道,「我也就是多嘴一問。審土匪這種事,可不是我幹的營生。」

薑老太太把頭轉過來,對白雪嵐商量著說,「白十三少,下午他們到外頭清點瞭,算上你抓回來的把兩個綁票的活口,一共還有六個是能喘氣的。你打算如何處置?」

白雪嵐挾瞭一筷子肉皮,放嘴裡有條不紊地嚼著,笑著說,「姐夫已經救回來瞭,敢綁他票的那兩個,您老人傢看著辦吧。至於今天圍攻薑傢堡的那幾個,先讓我審問一下,等問完瞭,還是交您處置。您看怎麼樣?」

薑老太太把頭慢慢地點瞭點,說,「這樣好。今天死的那些人,總不能不好好祭奠。」

一席酒,吃到這也就將盡瞭。

眾人陸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告辭,白雪嵐酒量好,雖然也喝瞭不少,走路卻十分穩當。辭瞭主人傢,他帶著宣懷風一起回暫住的屋子。

孫副官不知何時就失瞭蹤影,大概是辦白雪嵐吩咐的事去瞭。

白雪嵐下午還小睡瞭片刻,宣懷風是足足累瞭一天的,何況又喝瞭烈酒。

回到房裡,已十分支撐不住。

虧得下午洗過澡,這時可免則免,隻拿熱水略抹瞭一把臉,就挨到瞭枕上。白雪嵐鉆進被窩裡,把他抱瞭,大冬夜裡,白雪嵐也喝瞭酒,身上炭爐似的,暖得宣懷風愜意地低嘆一聲。

白雪嵐拿指尖輕輕順著他長長的睫毛,沉聲說,「快睡罷。」

宣懷風閉著眼睛,漫不經心地問,「哄我睡瞭,你好去做什麼呢?」

白雪嵐說,「這可奇瞭,你睡瞭,我能做什麼?你現在總犯疑心病。」

宣懷風在他懷裡小小地打個哈欠,仍把眼睛閉著,輕輕說,「你別急,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也就是好奇。剛才你不是和老太太說,要審審那些土匪,我知道,你是喜歡唱夜審那出好戲的。難道等一下我睡瞭,你不去辦這事?」

白雪嵐又愛又恨,在他鼻尖上輕輕咬一口,「你現在,比我肚子裡的蛔蟲還厲害,我是不是該舉手投降?」

宣懷風說,「你有事要辦,隻管去辦。隻是為什麼總瞞著我,鬼鬼祟祟的。」

白雪嵐隔瞭半晌,居然誠實瞭一回,答說,「審那些東西,有時候要用點狠招,怕你看見心裡不痛快,又要罵我是壞人。」

宣懷風嗤地一下笑瞭,忍不住睜開眼,星眸微觴地瞅著白雪嵐,好笑地問,「難道我不看見那些,就會以為你是大大的聖人嗎?那我可不就是個傻瓜?」

白雪嵐笑道,「就是個傻瓜。有人還說,我是背上有翅膀的安琪兒呢。」

兩臂緊著一收,把宣懷風在懷裡故意使壞地勒瞭一勒,才又松開,柔聲說,「睡罷。都累成這樣瞭,還不消停。」

宣懷風嗯瞭一聲,又閉瞭眼睛,溫順地窩起來。

不一會,發出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白雪嵐試著輕喚,「懷風?」

宣懷風沒有反應,已經很安心地睡熟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