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三十五章

白雪嵐帶著宣懷風,宋壬並七八個護兵,往冷寧芳住的院子裡去。

這時天已暗下來,薑傢堡裡各處點起燈火,因為明日要辦喜事,那些為死人而做的白紙燈籠,俱已摘下,都換成瞭蒙著紅佈的燈籠。

可也不知是不是剛死過人的緣故,這本該喜氣洋洋的紅燈籠,在夜裡卻顯得凝固的血般,幽幽閃閃的紅,反而比白燈籠更讓人心裡不自在。

白雪嵐等靠近冷寧芳的院子,就聽見瞭哭聲。

那哭聲很熟悉,原是白天就曾聽過的。

冷寧芳哭喊著,「別打瞭!別打瞭!倒不如讓我死瞭!」

宣懷風驚道,「哎呀,不好!恐怕孫副官真讓他們抓住瞭,這是在挨打呢。我們快過去。」

白雪嵐哂道,「為瞭自己愛人,挨點打算什麼?換瞭我,我也心甘情願為你挨打。」

嘴上這樣說,腳底下畢竟加快瞭一些。

走到院門口,那裡早又擠瞭一堆看熱鬧的人,其中好些,就是今天席上的薑傢親戚,搖頭嘆氣地說,「作孽,作孽。都說薑傢這媳婦規矩,沒想到,也跑出一個野男人來。」

又有人插嘴道,「白天裡聽她哭得那樣,我還可憐她來著。如今看來,老太太讓她沖喜,那是很應該的。」

忽見白雪嵐領著一群人走來,院門前的人們頓時沒瞭聲音。

白雪嵐再往前走兩步,眾人都默默往後退開幾步,窸窸窣窣地讓出一條道路。

這沉默而畏懼,在白天,宣懷風隻以為是鄉民愚昧,有些懼怕白傢的軍威。聽過白雪嵐那個故事後,他便很明白這裡面的意味瞭。

白雪嵐正眼也不瞧這些人一下,徑直往裡走。

院門裡,十來個拿著火把的堡丁,站在天井四周,把個天井照得亮晃晃的。冷寧芳哭得軟在地上,兩隻胳膊被吳媽和另一個老媽子抓著。

孫副官倒在地上,臉朝下面,看不見神色。幾個強壯的村漢,正拿著棍子,狠狠打在他身上呢。

薑老太太站在火光下,很威嚴的模樣,提著聲調說,「你來我們薑傢堡,也有幾回瞭。從前你代表著白傢,我每次,都把你當客人,好酒好菜地招待。可你這樣夜裡,闖到我死去的大兒院裡,要搶我的媳婦,難道會是白傢的意思?這個,我絕不能信。這媳婦,轉房給她小叔子,是得到白傢老爺子在電話裡答應的。你做這樣的事,想斷我薑傢的香火,敗壞我媳婦的名聲,我現在把你打殺瞭,白傢老爺子也不能說我有錯。」

孫副官被打得渾身是血,掙紮著抬起頭來,臉上也都沾著血,往日斯文的模樣,完全沒有瞭一分,朝著薑老太太大罵,「老東西,把一個好女子逼著嫁你要死的癡呆兒,這樣昧良心,不怕天打雷劈嗎?這樣作踐我心愛的女子,我就算死瞭,也定纏著你們薑傢不放。我死瞭,到閻羅王跟前告一狀,把你剩下這一個兒子召去作陪!隻你可不要死,你要活著,當一個絕後婆子!」

薑老太太上瞭年紀的人,最忌諱這些話,當即臉色大變。

吳媽一手抓著冷寧芳一隻胳膊,也氣得渾身亂顫,尖著聲音說,「聽聽!什麼心愛的女子?這不要臉的話,才該天打雷劈!」

那些男人聽瞭也是生氣,往孫副官身上的棍子,更是打得急瞭。

冷寧芳看著孫副官被打得不動彈瞭,掙不出老媽子的控制,不能沖前,隻是哭嚷,「別打他!你們打死我!他死瞭,我也不要活瞭!」

薑老太太對孫副官是毫不客氣,對著明天要給二兒沖喜的媳婦,卻還擠著一點僵硬的笑容,說,「媳婦,你是氣糊塗瞭,才說出這些嚇人的話來。你清清白白一個人,不要讓外頭男人勾引壞瞭名聲。他就是個賊,要偷搶瞭你走。」

冷寧芳頭發散潑著,瘋婆子一般,她也豁出去瞭,對著她婆婆,大聲道,「用不著偷搶,我心甘情願要和他去!我是命不好,我要是命好,早做瞭他的婆娘,跟瞭他過日子!你快打死他,再打死我,我們好在地府裡,一道過夫妻日子!」

吳媽目瞪口呆,喃喃道,「老天,老天。白傢還是大門戶呀,養出來的小姐,說這樣不知羞恥的話。可憐我那大少爺,還沒有閉眼呢……」

眼睛一瞪,怨恨地看看冷寧芳,又怨毒地看看孫副官,厲聲喝著說,「快打!快打殺瞭他!」

眾人把棍子高高舉起,正要重重的下手,白雪嵐已大步走瞭來,悶著聲,左一腳,右一腳,狠狠地踹瞭兩個去,搶過別人手裡棍子,一棍就敲得對方一個血流滿臉。

有他做榜樣,宋壬那幾個還忌憚什麼,都虎狼一般搶上來,隻是並不拿腳踹,把背上長槍取下,倒轉過來,用槍托就是很熟練地一通狠砸。

把圍在孫副官身邊打的那些人,頓時都砸得東倒西歪,在地上呻吟。

宣懷風是不善於打人的,這時趕忙過去,把孫副官從地上扶起來,一看,孫副官滿臉是血,眼睛閉著。宣懷風暗道不好,隻怕來得晚瞭,正著急,一個人到瞭身邊,幫他一起扶著孫副官的上身,聲音軟脆地說,「剛才瞧見他後腦勺被敲瞭一下子,可能是暈過去瞭。」

竟是戴蕓,不知怎麼聽見消息,也趕瞭來。

薑老太太對著白雪嵐的闖入,先和眾人一樣的發慌,這時也鎮定瞭一些,對白雪嵐問,「白十三少,你不把老婆子放在眼裡,也就罷瞭。可你難道連你爺爺,都不放在眼裡嗎?」

白雪嵐把手裡敲人腦袋的棍子,隨手往地上一丟,拍著兩隻手,笑吟吟道,「老太太,我爺爺答應你讓我姐姐轉房,可沒答應你把我的副官打殺瞭。」

薑老太太問,「你知道你這副官,做出瞭什麼事嗎?」

白雪嵐滿不在乎地說,「管他做瞭什麼事,反正他是我的人,我不容你打殺他。你把他交給我,怎麼處置,那是我的主意。」

薑老太太沉默著。

白雪嵐不耐煩起來,說,「我們白傢人,最講究一點面子。我沖著你和我爺爺打瞭招呼,必須給你一點面子。可是,你要是連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這事就不好收場瞭。」

冷寧芳本已哭得氣衰力竭,這時候拼著最後力氣,央求著說,「婆婆,你把孫副官放還給我十三弟。要是明天晚上,他還能喘氣,我給小叔子沖喜。他要是活不成,我一頭碰死,也不進新房。」

吳媽氣道,「哎呦呦,你還是當少奶奶的人吶,說這樣向著野男人的話,我竟要抽你的耳光瞭!」

薑老太太沉聲道,「吳媽,別做聲瞭,如今二兒的性命是最要緊的。你扶少奶奶回房裡去。」

又對白雪嵐,把頭一點,沙啞著嗓子說,「白十三少,帶著你的人回去。隻是,你要把他看守好瞭。若再來壞我二兒的事,老婆子就不能容情瞭。」

白雪嵐笑道,「都站不起來瞭,他還能來給你壞事?操哪門子的心。」

把手一揮。

宋壬等從宣懷風手裡把孫副官攙起來。

戴蕓說,「送到我那裡,我好歹懂一點醫療的,好給他先做個檢查。」

宣懷風不用攙扶孫副官,自然重跟到白雪嵐身後,一邊邁步,一邊低聲對白雪嵐問,「就這樣?孫副官白被打個半死,你姐姐還要嫁那小孩子?唉,對不住,我不該逼迫你。我知道,大宅門裡,規矩也大。白傢老爺子的話,你是不好違逆的。」

白雪嵐往前走著,並不回頭,用隻有宣懷風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數一數,那些躺著的傷兵不算,我們在薑傢堡裡,還能打的有幾個人?」

宣懷風心裡暗暗一算,從首都出發,火車上一場血戰,門樓上一場血戰,再加白雪嵐帶人到外頭救他姐夫,三場算下來,沒受傷的人而且武勇的,果然剩得不太多。

宣懷風問,「聽你的意思,難道是怕沖突起來,打不過薑傢堡嗎?可薑傢堡被土匪攻打一場,死傷也不少的。」

白雪嵐便笑瞭,淡淡地說,「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那是因為地頭蛇在自己地盤上,總有些勢力。你以為老太太咬牙花瞭許多銀子,請那徐頭兒當門神,隻是糊在墻上唬人用的?」

正是說曹操,曹操到。

宣白邊說,邊走出小院門,抬頭一看,便見徐頭兒領著三四十個拿著兵器的男子,從墻根底下出來。

徐頭兒見著他們,站住瞭腳,向他們打個招呼。

白雪嵐笑問,「從來隻見手底下人越打越少的。你倒稀奇,手底下的人,是越打越多。」

徐頭兒說,「白十三少說笑瞭。讓土匪打過一次,老太太還能不心驚嗎?她拿出銀錢來,叫我四處招攬壯丁,好把這裡保護得周全些。這些人,都是這兩日新來的,倒很湊巧,有一多半吃過兵餉,也會打槍,不用我再重頭教導。」

宣懷風這時,才明白自己隻知道做書呆子,白雪嵐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若不知深淺,和薑傢堡這些人貿然沖突起來,在別人地盤上,以寡敵起眾來,豈不要硬生生吃個虧?

雖說以白雪嵐的身份,薑傢堡不敢把他打殺瞭,但若是被抓起來,送到白傢老爺子那裡問罪,白雪嵐也要下不瞭臺。

白雪嵐聽瞭徐頭兒的話,隻是笑笑,就領著宣懷風他們走瞭。

回到下榻的院子,孫副官被兩個護兵攙去瞭戴蕓房裡治療,宣懷風不放心,跟著去看瞭,見大多是皮肉外傷,雖然皮開肉綻,骨頭折瞭幾條,看著猙獰,但隻要臟腑無大礙,終能養好。

宣懷風這才放瞭心,叮囑人好生照顧,自己才打著哈欠,往住處走回去。

《金玉王朝》